锦医卫封面图

锦医卫

猫跳

历史架空

352.00 万字

2015-11-06 完结

法医回明,执掌锦衣,破案缉凶,审阴断阳,只手扶四百州河山,扬帆渡十万里海疆……神目如电,洞彻幽冥地狱,宝剑生光,诛尽魑魅魍魉!

第一章 蕲州

“缇骑来了!”

一声惊呼好似半空里打了个炸雷,蕲州城熙熙攘攘的南市登时混乱不堪。

老弱妇孺唯恐被奔马撞上,互相招呼着小心走避,要知道缇骑奔驰如飞,寻常人等被撞了也是白撞,前些天就有个不长眼的货郎被撞断了三根肋骨,若不是好心的李家医馆免费收治,只怕早已见了阎王爷。

乍着膀子横着走路的青皮光棍,跟老鼠似的吱溜一下缩回了角落里,他们这种今天从豆腐摊儿敲三文铜钱,明天从醉鬼腰包里摸两钱碎银的货色,还不配和锦衣校尉扯上关系。

街市两边摆摊的小贩们忙着收拾挡路的玩意儿,担儿、钵儿、锅儿、炉儿,打泼的汤碗,弄翻的蒸笼,闹了个稀哩哗啦。

就连南市那些有头有脸的牙行爷们也不例外,刚才他们还把折扇插在脖领子后面、不紧不慢的沿街心踱四方步,对满街小商小贩谄媚的笑脸眼皮子都不夹一下,此刻也赶紧的寻个店铺站进门槛里边,微微躬身,堆起笑脸冲着马蹄声响的方向

——要是碰巧撞上哪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锦衣校尉,在马背上冲着咱这笑脸略略的点点头,那面子可就给大发啦!

当此时节,惟有和本城锦衣卫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大商铺掌柜、青楼东家、赌馆管事、恶霸地痞们行若无事,甚至神色间隐隐带着点儿得意,他们要么和本城的百户所关系匪浅,要么背后站着荆王府的人,借着百姓对锦衣卫的畏惧,更加彰显了他们的高高在上。

如此混乱不堪的时候,当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十五六岁、身穿灰色麻衣的少年。他本来急匆匆走向南门,在听到缇骑二字时忽然脚步急停,赶紧用斗笠遮住脸,躲进了肉铺旁边那条小巷口的阴影之中,斗笠下年轻的脸挂着哭笑不得的神情,自言自语道:

“不会吧,作为一名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头戴主角光环、脚踩光明前途的穿越者,我秦林就这么倒霉?”

秦林,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一名屡破大案的刑侦高手、技术精湛的法医,本科四年就读于华夏人民公安大学刑事侦查技术系,工作后又在华夏刑事警察学院进修取得了法医硕士学位,任职期间屡次破获公安部督办的大案要案,仅仅数年就成为二级警督。

不料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发生车祸,连人带车坠落百丈悬崖,待醒来时却发现赤身露体的躺在荒郊野外,身体竟变回了十五六岁的样子!

更让秦林惊骇莫名的是,他远远看到的樵夫、乡民都穿着古代的衣服!

趁正午时候各家各户都出去做农活,秦林摸到一户看上去比较富裕的人家偷了套麻衣穿上,弄了点散碎银子,又从堂屋的八仙桌上发现了一本老皇历,封面上居然写着万历六年!

秦林这才想起坠崖时似乎正在发生了日环食和金星凌日的奇观,是不是天象奇观打开了时空乱流,使自己回到明朝,身体也受时间隧道的某种影响从而变小了十岁?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得知回到明代,秦林并不气馁,在穿越之前他的父母都已过世,又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时间谈情说爱,长这么大连女朋友都没有,可谓无牵无挂。

酿酒、造玻璃、造火枪、称王称霸……似乎穿越者的幸福生活即将扑面而来。可很快秦林发现作为穿越者,突兀的来到这个时代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找地方苦心经营吧,天下各州县的鱼鳞册页上没有他的名字,走到哪儿都没办法落户;

满天下乱闯吧,从荒郊野外走到这蕲州城,已经遇到了五处查“路引”的巡查关卡,虽然凭借后世的侦察反侦察经验混了过来,但有两次差点儿就露馅了。

路引,是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制度,百姓凡离家百里必须去官府开具路引以备沿途查验,这路引就相当于后世的通行证加身份证。

永乐之后路引制度日趋废弛,不过一旦社会形势混乱就会加强严管,万历六年的荆湖地区白莲教骚动,各地卫所兵、锦衣卫、巡检司乃至民壮马快严加戒备,往来路人必须查验路引方能通行。

如果普通人没有携带路引,只是暂时关押等待原籍补办了便可获释,但秦林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原籍,只要被抓住,不管他说自己是哪儿人,官府一查都是查无此人,那么铁定会被当成白莲教逆匪开刀问斩。

所以混到蕲州城中,见城外处处岗哨查路引,秦林已不知道下一步往哪儿去——大明王朝为搜捕荆湖白莲教逆匪布下的天罗地网,无意间把他困在城中插翅难飞。

这儿又遇上了以冷血、残酷闻名的锦衣卫,岂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从北城荆王府的方向,如雷的马蹄声着地滚来,渐渐近了南市。锦衣校尉们身披飞鱼服,腰系鸾带,挂绣春刀,胯下健马身高腿长,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只不过三十余骑,奔驰起来竟有大军云集的气势。

当头穿着百户服色的统领是位虬髯大汉,见南市人仰马翻满街人乱窜的场面,他浓眉微皱,遥遥喝道:“锦衣亲军出城缉拿白莲逆匪,寻常百姓休得惊惶!快快给俺让开大路!”

永乐年间锦衣卫本有十四个千户所,到这万历年间已增设到十七个,除了拱卫京师,还有诸千户所分驻各承宣布政使司辖地,诸百户所驻各府州厅通衢要津。

蕲州城位于长江之畔,不仅左控匡庐、右接洞庭,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还是大明宗室荆王开府之处,自正统年间的首代荆宪王朱瞻岗到现在万历年间的荆王朱常泴,七代繁衍生息,城中成群的郡王、郡主、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府第楼台平地起,巍峨等次比皇都”,朝廷遂设锦衣卫百户所于此,明为保护宗室,暗中亦有监视之意。

锦衣卫驻于蕲州城中,军饷从经历司发到千户所再到百户所,层层盘剥七折八扣,到手的所剩无几,加上外放的锦衣校尉们自知远离京师升迁无望,便免不了搜刮些陋规钱常例钱中饱私囊,与市井无赖、土豪恶霸相勾结,百姓当真畏之如虎,“缇骑”二字实能止小儿夜啼。

直到听说这队缇骑是出城搜捕白莲教逆匪的,南市的百姓们方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大明朝立国以来严禁明教白莲教左道方术,累年以来白莲教起义无数,蕲州又是荆湖地区白莲教传播的中心,单以蕲州本地而论便有洪武六年王玉二“聚众烧香,谋为乱”,永乐四年僧守座“聚男女,立白莲社,毁形断指,假神煽惑”,时至今日仍有白莲教徒大肆活动,坊间常有听闻。

官军出城搜捕白莲叛匪实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军情紧急锦衣校尉们便无暇滋扰商户,百姓们自然心头大定,混乱的局势得以缓解,片刻间便为这队缇骑让开了大路。

人人脸上变得轻松,惟有站在肉铺旁边小巷口的麻衣少年依旧低垂着头,在众人之中显得分外碍眼。

那位锦衣卫虬髯百户略感诧异,目光便向秦林扫去。

秦林似乎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伸手抬起斗笠,正巧撞上了虬髯百户冷电般的目光,双方同时一怔之后,他若无其事的将视线转了开去。

虬髯百户心头大奇,要知道锦衣卫缇骑煞气腾腾,普通百姓十分畏惧,与他这位百户大人视线交错必定吓得心惊胆战,岂能像这少年一样行若无事?

疑心顿起,虬髯百户拨转马头,双腿轻夹马腹,朝麻衣少年兜转过去。

秦林一脸的苦笑,低声嘟哝了句周围人等全都听不懂的话:“还真倒霉,没想到后世的反侦察经验用在明代,结果竟会截然相反……”

后世的反侦察能力要求面对盘查时坦然自若,不可惊慌失措,秦林凭借基本的反侦察技能混过了好几道巡哨,却在遇到锦衣卫的时候行不通了。

百姓见到缇骑都是畏如蛇蝎,就你一个人浑若无事,岂不碍眼得很?

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念电转,秦林霎时便明白了其中道理,那么现在,只好赌一把了。

见锦衣校尉盯上了少年,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闲杂人等刷的一下闪得远远的,脸上尽数摆出副“不关我的事,我是打酱油”的表情;不远处值守南门的官兵,也开始注意这个方向,紧张的拿起了刀枪。

秦林连趁乱溜走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他似乎早有定计,并不惊惶。

虬髯百户打马兜至少年身前,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冷冷的盯着他,少年却没有想像中的骇怕,反而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对面这位本是电影里面才能见到的锦衣卫百户,神情依旧淡然,嘴角甚至慢慢开始上翘,变成露出四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举手朝百户一拱,腰背却是挺得溜直,半寸也没有弯下。

就在人们猜测下一刻是否绣春刀出鞘,血泉冲天人头落地的时候,只听得呼啦一声,虬髯百户抖开了幅卷轴。

原来是绘着白莲教要犯的影形图,题着一行红字:“蕲州奸邪妖匪首恶高犯豺羽,海捕缉拿生死不论,悬银八百两”。

细细比对,影形图上的要犯画像与少年相差太大,百户既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摇了摇头。

秦林读大学时有位铁哥们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他学着那位铁哥们的口音,打着南京腔对锦衣卫百户道:“大人,你怀疑我是白莲教逆匪么?”

虬髯百户听得秦林满口南直隶官话,登时浑身一震,赶紧收起影形图,拨转马头返回了大队。

和少年挨得近的几名围观百姓,发现百户大人临走前,竟然朝少年微微点了点头,长满络腮胡的丑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马队中,一位瘦长脸的总旗将腰背略呵呵,陪着笑脸问道:“石大人英明,下官也瞧那点子路道不对,要不咱留几个人盘盘跟脚?”

被呼为石大人的虬髯百户,正是锦衣卫蕲州百户所正六品百户官石韦石大人,在城中除开荆王府系的天潢贵胄他惹不起,就算从五品的知州大老爷和蕲州卫正三品的指挥使都得让他三分。

被总旗问起那麻衣少年,石韦粗豪的笑道:“妈的,和影形图差得远!”

然后压低了声音:“而且那小哥皮肤白皙,绝不是风餐露宿奔走传教的逆匪,双手没有茧巴,不曾使刀弄剑,眉宇间没有丝毫卑微之色,显是出身富贵。本官兜马逼近,他神情坦然自若,有恃无恐,哼,和本官拱手还很不情愿似的……一口南直隶官话,不晓得是哪家郡王、郡主、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府上的少爷,出来瞎闹着玩吧!”

荆王府在蕲州城已历七代、绵延一百多年,现今城中郡王郡主好几十家,镇国将军、辅国将军更是数以百计,像麻衣少年这般年纪的王子王孙数不胜数,石韦作为本城的锦衣卫百户也根本不可能全认识。

大明朝的亲贵们“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说白了就是朝廷拿钱养着又不让掌权干政,这些王孙公子们整天无所事事,经常微服出来乱逛。

因秦林神情从容自若,面对普通人闻名丧胆的锦衣卫百户时态度还不卑不亢,石韦便疑心他是哪家的王孙公子。

蕲州城中普通人都是湖广土音,只有各家天潢贵胄们才讲南直隶官话,这个时代并没有收音机、电视机,口音的传播相对固定,相当于人们籍贯和身份的标签,是很难作假的,秦林一开口便是纯正的南直隶官话,石韦就更加确信之前的判断了。

锦衣卫虽然凶狠霸道,面对大明朝的皇室宗亲却矮了不止一头,须知这蕲州城中荆王世系各府的势力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故得罪其中一家,就是得罪一位亲王、几十位郡王郡主、上百家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莫说区区锦衣卫百户吃罪不起,就算坐镇京师的指挥使刘守有刘大人都得好生掂量掂量。

蕲州锦衣卫人人皆知石大人智谋不俗,是个粗中有细的张翼德,他既然如是说,便无人再怀疑,无论如何,只要和荆王府扯上关系,都是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所招惹不起的。

捉拿白莲教逆匪要紧,锦衣卫们一声呼哨,数十骑泼剌剌往南门飞奔,出城而去。

秦林的手心里,早已捏着一把冷汗,待锦衣卫们绝尘而去,他才长出了口气,往下拉了拉斗笠,略停了停步子,思忖片刻,也跟着拔脚走向南门。

城门口有蕲州卫指挥使辖下的卫所兵驻防,又有知州衙门派来的民壮快手,他们挨个检查进出城人员,本乡本土百姓互相认识的每十人为一组联保作证,外乡客人就得检查路引。

秦林没有路引,更没有本地相熟之人联保作证,他却大模大样的走向城门,就当官兵根本不存在似的。

当即便有个粗手大脚、虎背熊腰的民壮,一双蒲扇大的手抓着根碗口粗的枣木棍,愣头愣脑的迎了上来:“什么人,站住!”

秦林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干脆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目光中带着几分讥诮。

那民壮大怒,正要喝骂,却被一名身穿飞彪补服的武官拦下,那武官啐道:“起、起开!傻牛你也不看、看、看、看这位公子,丰、丰、丰神俊朗,器、器宇不凡,怎么会是白——白莲逆匪?”——原来这武官是个结巴。

一众兵丁民壮马快都望着那“傻牛”笑,他们都看见了锦衣卫百户石韦石大人盘查秦林的情况,锦衣卫从来横行霸道,这麻衣少年竟敢对石大人踞傲无礼,若不是微服出游的王子王孙,石韦岂能甘休?

傻牛却很有几分牛性,粗声大气的辩解:“金大人,这人没有本地乡亲十人联保,又不拿出路引来,要是走脱了白莲教要犯,只怕知州大老爷责罚……”

明朝重文轻武,内地的卫所早已趋于废弛,蕲州卫平日最多的事情就是承担长江漕运,和苦力没什么区别,卫所的普通军户生活十分艰苦,下级武官则轻贱如狗。

不过,那也是针对官场士绅而言,被一个普通民壮抢白,金大人登时翻转了面皮:“放、放、放你的屁!牛大力,你个民壮敢对我堂堂镇抚老爷无礼,翻、翻了天了!来人呐,拖下去打他二十军棍!”

民壮是知州衙门派出来的,并不隶属卫所,金镇抚虽是蕲州卫中左所的从六品武官,分管南门巡守,却也无权以军法打牛大力,众卫所兵和马快弓手只是半哄半劝的把他拉开,算是光了光金镇抚的面子。

“有、有眼无珠的东西!”金镇抚兀自骂个不休,转过头来挤出副笑脸,呵了呵腰,冲着老神在在的秦林道:“让公子见笑了,耽误了贵客的行程,实在抱歉!”

说也奇怪,朝秦林这位“贵人”说话的时候,金镇抚竟然一点儿也不结巴。

秦林打着南直隶官话,不慌不忙的问:“不检查路引么?”

金镇抚尴尬的干咳几声,斜刺里牛大力气愤愤的瞪着秦林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已有好几个伙伴把他的嘴捂住。

秦林洒然一笑,抬步向城外走去。

城外广阔天地,近处田连阡陌,远方青山如黛,秦林心情也为之一畅。

然而很快他又重新变得郁闷:在这万历六年,大明朝的万里疆域,究竟何处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第二章 毒计

蕲州之南,万里长江浩浩荡荡奔腾东去,江北枫树岭上草木葱茏,蜿蜒曲折的山道早已荒无人烟,惟有秦林在被荒草遮蔽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

大明朝严格执行打压白莲教的政策,而荆湖地区的白莲教骚动引发了官府严查,对没有籍贯、没有路引的秦林来说,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荆湖地区,去那些执行路引政策比较宽松的地区

——事实上永乐以后路引政策已经基本废弛,仅在社会形势严峻时启用。

万历六年的大明朝虽说已有不少隐患潜伏,但内有张居正柄政,外有戚继光俞大猷等良将领兵,北方俺答汗称臣纳贡,南方倭寇荡平,算得上太平之世,除开白莲教骚动的荆湖地区,别的地方必定不会严查路人。

从荆湖顺江而下就是江南,直唐宋以降市井素称繁华,商贾往来如织,路引制度在那里恐怕早已成为一纸空文。

秦林准备走山路避开哨卡,慢慢寻个长江边的小码头,搭顺风船往长江下游走,这样一方面躲开严查路引的荆湖地区,另一方面到了商品经济发达的江南沿海,身为知识丰富的现代人还愁没有用武之地吗?

山道少有人行,道路大半被荒草遮盖,荆棘丛生,秦林一身麻布衣服被荆条上的小刺扯得破破烂烂。

在过了一处岔路口之后,忽然,他停下了脚步,警惕的看着前方:那儿有几根荆条被折断了。

在普通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山路虽然偏僻,也有猎人、樵夫往来,更有可能是大型野兽经过留下的痕迹。

但到了身为刑侦高手的秦林,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轻易放过。

他立刻趴在地上检查足印,发现几个新鲜的足印之后先是一怔,然后脸色凝重的用自己的脚比了比,又量了量前后两个足印之间的距离,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接下来秦林又在遮断的荆棘丛中仔细寻找,直到从一枝小刺上找到只有小指头那么大的布片,他的脸上才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一路注意观察,继续前行了两三里,秦林再一次停了下来,瞧了瞧荆棘灌木倒伏折断的姿态,他冲着七八丈外一处茂密的树丛喊道:

“这位朋友,出来吧!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素不相识,在这儿相遇也算缘份,又何必藏头露尾?”

树丛处半分动静也没有,山林间十分寂静,只有远处的啾啾鸟鸣。

秦林信心十足的道:“老兄不必躲藏了,你孤身一人走到这里的,穿着月白色的长衫,脚蹬平底快靴,身高在五尺二寸上下,年纪约摸二十五岁,身体强壮,最重要的是你左腿上有伤,朋友,我说的没错吧?”

树丛中一阵响动,钻出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背着个小包袱,手中握着柄单刀,果然左腿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走路一瘸一拐,瞧见秦林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青年本来阴鸷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秦林见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不禁有几分自得:

最初他发现足印是小牛皮靴的时候,很有些忐忑,因为之前观察这个时代的百姓不是穿草鞋就是布鞋,穿小牛皮靴的很有可能是公门中人,那么孤身行走荒郊野外的自己就很有可能被拦下来检查,进而误认作白莲教逆匪。

很快认出道路上的新鲜足迹都属于同一人,他才松了口气,然后判断此人左腿明显有些瘸,足印形状却不像寻常瘸子那样始终如一,便知道是新近受过腿伤,因为吃疼而用力不均才有这种不稳定的足印,秦林就更加笃定了。

虽然变成十五六岁的少年,力气减弱了不少,但擒拿格斗的功夫还在,对付一名腿伤不轻的对手,还是十拿九稳的。

在荆棘小刺上找到的布片,则佐证了秦林的判断,这种颜色的衣服既非衙役的“青战袍、红裹肚”,又非卫所兵丁的朱红色鸳鸯战袄,更不是锦衣卫金黄色的飞鱼服,只是平民百姓所穿的。

那阴鸷青年惊讶于秦林几句话道破他的根底,殊不知根据脚印刻画嫌疑人是最简单的刑侦技术:老年人的脚印是足跟重脚掌轻,青年人则足跟轻脚掌重,由足印形状便可估计对方年龄;由穿鞋足印的大小估算赤脚的长度,再乘以七倍便是嫌疑人的身高;由步幅长短既可估算身高,又可评判嫌疑人身体状态……

所以秦林根本没有见面,便已把阴鸷青年的基本情况摸了个透。

阴鸷青年却拿不准秦林的身份:看上去十五六岁,说话却十分老辣;皮肤白皙像个读书人,衣服却比苦力还要破烂,实在不知道什么路数。

他试探着道:“我叫余才高,从蕲州贩一批棉布去九江府,半天前遇到强盗,被抢走财物,腿上也被砍了一刀,好不容易才抢了柄刀逃出来,因为害怕强盗追赶只好躲起来。敢问小哥尊姓大名?”

秦林便告诉他真名实姓,反正这个世上也没人认识,说自己是去九江府会文友的穷童生,因父亲是个熟手猎户,所以会看足迹辨人。

那余才高闻言眼珠一转,满脸堆起笑来:“这山林之中有蛇虫虎豹出没,尤其是蕲蛇‘五步倒’极多,咱们既然都是往九江府去,不如结伴而行,路上还有个照应。”

秦林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余才高当即大喜,两人便结伴行走。

一路上余才高都拿话试探秦林,可秦林何等样人?审讯室里往往几句话就能击破嫌疑犯的心理防线,整夜连续审讯不打一个哈欠,作为专家证人出庭时面对嫌疑犯的辩护律师的提问,从头到尾都是滴水不漏,现在又岂能被余才高套出底来?

走了大半个时辰,连同之前走的,离开蕲州城已经有二十多里了,两人都有些饥饿,便在一处溪水边坐下来休息。

余才高从包袱里拿出两张煎饼,冲秦林笑笑:“自家做的饼子,秦兄弟尝尝滋味儿可好?”

“多谢,”秦林答应一声拿在手中,张嘴便要咬下。

余才高眼中闪出了一丝凶光。

“咦,谁在那儿!”秦林惊叫着扔出块石头。

余才高吃了一惊,脸变得非常难看,顺着石头扔去的方向,却看见有只野鸡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走,他脸上的神色又瞬间恢复正常。

秦林万分惋惜的道:“可惜了,要是我爹在这儿,这只野鸡铁定跑不了!”

余才高定下心来,拿起自己的饼子咬了一口,故意啧啧称赞烧饼味道香美,暗中观察着秦林的动静。

秦林就着清澈甘甜的溪水,三口两口把饼子吃下。

余才高心头只是冷笑,此时走了半天却也腹中饥火高涨,看秦林吃得香甜,他也把手中的饼子吃了。

不出片刻,秦林忽然弯着腰、抱着肚子,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角滚落,一叠声的呻唤起来:“哎唷哎唷,这凉水还真喝不得,糟糕,肚子疼起来了……”

余才高急得直跳脚,又是让秦林揉肚子,又出主意让他平躺着休息。

不料秦林直起了腰杆,清朗的双目盯着余才高:“不对,只怕是中了毒,有人要杀人灭口……对了,你就是白莲教的大师兄,你不叫余才高,你是锦衣卫追捕的高豺羽!”

高豺羽被道破身份不禁大为吃惊,退了两步,戟指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秦林沉声道:“我走在你后面好几里路,你却早早的发现了我,躲在路边想要暗算,可见你每走一段路到了视野开阔处就回头张望观察,生怕有人追来,才能发现落在后面数里外的行人。

你说被强盗打劫,若是寻常强盗只要财不要命,就算想杀人灭口也断没有追几十里路的道理,何况锦衣卫、官兵和衙役都在大举搜捕白莲教,什么强盗会在这风口上出来作案?

嘿嘿,所以我从发现你躲在草丛中开始,就知道你害怕的并不是强盗,而是捉拿白莲教妖匪的锦衣卫!”

之后秦林道破高豺羽的行藏逼他现身,就完全确定了判断,因为之前他在锦衣卫百户石韦的影形图上看到了高豺羽的画像。

本来这个年代的毛笔画像并不准确,普通人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可秦林是做惯了模拟画像的,对人的五官比例、相对位置、面部肌肉群分布这些东西十分熟悉,见到“余才高”的第一眼就把他和影形图对上了号。

高豺羽一怔,继而桀桀笑了起来:“没想到啊,你这么个少年郎,心思竟如此缜密,我瞧你不像哪家猎户的子弟,倒像六扇门的鹰爪孙!哼哼,说什么都没有用,现而今无生老母开天眼,就要收你小命了!”

“真的吗?”秦林笑着站直了腰,神色恢复平静,丝毫没有毒发身亡的征兆。

高豺羽惊得双目圆睁:“你、你!”

秦林好整以暇的拍了拍破烂不堪的衣襟,又掀了掀斗笠,慢条斯理的道:“既然一开始我就看出你的来路,又怎么会中你的奸计?呵呵,让你死个明白,刚才我把饼子和你的换过啦,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吃了自己的饼子,出了什么问题可不能怪我哟~~”

感觉到腹中隐隐作痛,高豺羽浑身瑟瑟发抖,他本人当然知道那张饼里的毒药有多猛烈,气急败坏之下他操起了单刀,合身朝秦林猛扑,钢刀虚劈,卷起呼呼风声,势头倒也不弱。

高豺羽身高体壮,武功也非弱者,否则也不能孤身一人逃出锦衣卫的围捕,但他此时的状态嘛,就实在不妙得很了。

对付一个腿上负伤、身中剧毒的家伙,秦林轻松无比的躲开扑击,从侧面朝着高豺羽受伤的左腿用力猛踹,这家伙就跌了个狗吃屎。

高豺羽跌倒之后还待爬起再战,不想剧烈运动之后血气翻涌,毒性发作更快,勉强挣扎才用双手撑起了上半身,腹中阵阵剧痛传来,登时全身酸软无力,一嘴啃进了泥中,只抽搐了两三下便就此没了声息。

“哈哈,装死?爷可不上当!”秦林自言自语,又过了一会儿才伸手到高豺羽耳后胸锁乳突肌的内侧一摸,发现颈总动脉没有了搏动,动脉搏动是没法作假的,此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第三章 蕲蛇

秦林把高豺羽的尸体翻了过来,死尸脸上一片青黑,显是毒发身亡。

尸体,秦林早已见得多了,不过借自己之手弄死的还是第一个——当然严格说来也是对方咎由自取。

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平复有点激动的情绪,秦林想抽根烟,下意识的往衣服上一摸,破破烂烂的麻布衣服上连衣兜都没有,更别说香烟了,他不禁苦笑起来……

如果有合法的身份,完全可以将这件事上报官府,擒杀高豺羽的功劳很大,石韦那张影形图上可是提到赏银八百两的,秦林这些天也花散碎银钱买些食物,知道得到这笔钱已经可以做个小小的富家翁了。

但秦林没有合法的身份,极有可能被官府认作白莲教匪徒,把高豺羽的死亡归结于内讧;如果对方考虑那八百两赏银和得到嘉奖升官的因素,甚至会先拿他杀掉灭口,再夺取功劳贪占赏银,以东厂、锦衣卫在后世的“赫赫威名”,秦林毫不怀疑他们有来这么一手的可能性。

至少,不能莽撞的把性命交在别人手里,秦林从来都认为把命运寄托于别人的道德或者良心,完全是白痴才有的行为。

偷麻布衣服时顺手拿的那点散碎银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秦林现在一贫如洗,眼看着悬赏纹银八百两的白莲教大师兄倒在地上,却没办法去领赏银,还真是郁闷啊!

休息了一下,情绪平静下来,秦林开始检查高豺羽的尸身。

首先在他袖口捏了几下,左边袖口内袋发现一件硬硬的东西,取出来细看原来是件莲花形状的玉佩,用上佳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雕工玲珑剔透,莲花枝叶宛然,实是件难得的艺术珍品。

可惜,这玩意用猪脑子也能猜到铁定和白莲教关系匪浅,就算价值连城也不可能拿去卖,秦林便随手放在一边。

秦林又伸手往尸体怀中掏摸,摸到硬硬的纸张,发现是几本书册,《金锁洪阳大策》、《应劫经》之类的白莲教典籍,满纸荒唐言颠三倒四,翻翻看夹缝里既没有小字写的九阳真经,对着太阳光照书页里也没夹着什么藏宝图。

他大失所望,把几本破书扔掉,朝上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嘛,宝贝似的藏在怀里,我还当是银票呢,原来全是邪教的歪理邪说,根本狗屁不通,一文不值!”

从尸身上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秦林失望之余颇有些意兴阑珊,现在只剩下高豺羽背着的那只小包袱了,刚才休息时他随手丢在旁边,浑不在意的这样子,所以秦林对它并不抱太大希望。

能找到几两碎银子就谢天谢地了,至少去江南的路上,不让我饿肚子就行,秦林这样想。

解开包袱,最上面是用油纸分别包好的几张面饼,秦林可不知道那张有毒那张没毒,扔掉。

一只小瓷瓶,内装无色无味的粉末,很可能就是刚才高豺羽下在饼中的剧毒,往溪水中倒了两三钱的份量,只消片刻便有鱼儿翻着白肚皮浮起,果然毒性猛恶,实乃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良药,留下。

中间有只鼓鼓囊囊的布袋儿,捏着里面的形状,秦林顿时兴奋起来,扯开袋口系着的绳子,果然是整袋的雪花纹银,提一提大约有二百两。

最下面又是一叠书册文件,秦林得到了二百两银子已是暗叫侥幸,心想这多半又是白莲教的什么经文,便浑不在意的拿出来翻看。

孰料第一本书入手沉重无比,秦林错愕间差点儿没拿住,翻开封皮,内页尽是金光灿烂,原来书中并无片纸,全是一张张的金叶子,至少有五十两重。

发财了!秦林大喜。

接着看剩下的文册,但再也没有金叶子了,倒有十多份路引,五六封书信。

路引有监利县为张三开出的,也有荆门州为李四出具的,还有谷城县的王麻子……书信则有监利一个姓周的带给南昌府某位衙役班头,托他关照张三开饭馆,亦有谷城县的陈典史写给松江县他娘舅的信,注明了由王麻子带去,并请娘舅替王麻子张罗蚕丝生意。

路引上盖着各办理州县的朱红印文,书信也笔迹各不相同,确是真品无疑,至于它们原本的主人,以白莲教的诡秘、高豺羽的阴狠看,铁定早见了阎王爷,此刻已尸骨无存了。

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高豺羽携带这些文件的用意,显然是准备借此逃脱锦衣卫追捕的天罗地网吧!之所以准备这么多,想来是因为逃跑路线不确定,匆忙之间准备不周,多带几份以备随机应变。

只可惜锦衣卫已经将他画影图形海捕追杀,便是有路引也没办法走大路通行,高豺羽好不容易沿小路逃到这里,却阴错阳差死在秦林手上。

想通其中关节,秦林大喜过望,便在路引和书信中翻找,竟被他找出份汉阳县开具的路引:“秦木槿,嘉靖四十三年生人,身中、面白、无须,世居汉阳,父秦归,母谭氏,俱亡。”

这个好啊,年纪吻合,又父母双亡没有牵累,冒充起来很方便,又是同姓,姓秦名林表字木槿,正好合拍嘛!

又翻出一封信,抬头是“东璧兄见信如晤:自楚王府一别二十余载,愚弟甚为挂念……”

这封信是“秦实”写给“东璧兄”的,从口气上看双方是多年老友,秦实的独子与媳妇早亡,他独自抚养孙子秦木槿长大,而这孙子“秉性顽劣”,到十七岁也没有个正经营生,如今秦实身染重病自料命不久矣,怕死后无人管教孙子,被奸邪之徒引诱走上邪路,故而临终前写信让孙子带给老友,托“东璧兄”照顾管束,在蕲州谋个正当职业。

可惜,路引和这封信既然落到高豺羽手中,就足以证明秦木槿不仅被引诱走上了邪路,甚而已经走上了死路。

“那么,今后就由我来代替你活下去吧,”秦林精神一振:“从今往后,我就是秦林字木槿了!”

不过他并不准备按照书信去投奔那位素未谋面的“东璧兄”,现在已经有了二百两纹银、五十两金叶子,有了合法的身份,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仍然决定按照原计划,去经济发达、四海通衢的江南沿海寻找机会。

秦林把尸体拖到树丛中,费尽力气用高豺羽的单刀刨了个深坑,将尸首、怀疑有毒的面饼、几本白莲教经文、多余的路引书信以及单刀都扔了进坑内。

那晶莹玉润的白莲玉佩本想扔进去,转念一想高豺羽作为白莲教在此地的大师兄,将经文贴身存放而金银浑不在意,正是一位根正苗红的邪教徒的本色,但这块玉佩珍而重之的放在袖内,说不定有着别的重要用途,便将它留了下来。

把挖坑的浮土填进坑中,踏平,再走到远处小心的挖些草木,连根插在这块地面上,春夏之交草木生长繁盛,几天之后就算包青天到这里也看不出地底下埋了个人。

仔细清理了留下的痕迹,秦林笑嘻嘻的插了三根树枝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都说管杀不管埋,爷从杀到埋一条龙服务,高兄可是赚大发了。唉,说到头还是你自个儿不好,毒饼子的滋味儿可不是随便能尝的……”

若是高豺羽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活转来?

秦林心情不错,盘点了一下收获:纹银二百两、金叶子五十两,白莲玉佩一枚,毒药一瓶,路引一张,书信一封,全都用包袱皮包了,负在肩上走路。

往前走了三里,越过一座小山岗,便是个只有五六户人家的小山村,麻衣穿了几天又脏又臭,还被荆棘扯得破烂不堪,秦林便用散碎银子找山民买了身粗布衣服换上,脱下来的麻衣裹住路引和金银等物,一古脑儿塞在包袱里。

听山民说前方十里的江边有个稍大的马口镇,时不时还有条小江船在那镇上码头停泊,看看太阳落山还有几个钟头,秦林决定到马口镇投宿,等待去长江下游的客船。

翻过两重小山岗,在荒草横生的山道上行走,秦林刚买的粗布衣服又被荆条扯破了不少。

突然感觉小腿上一阵奇痛,急忙退了两步。

却见草丛中有条五尺长的蛇,黑质白花,蛇头上鳞片向背方翘起,头呈三角形,背黑褐色,头腹及喉部白色,间或少数黑褐色斑点,腹部扁扁的,尾尖一枚鳞片又尖又长。

这蛇盘成一盘,脑袋高高昂起,吐出猩红色的蛇信子,发出丝丝的可怕声响,张开的口中两只尖牙,方才就是它咬了秦林。

这家伙一看就是毒蛇,秦林懊恼之余,尽量保持镇定,同时慢慢后退,不去激怒它——被咬一口已经倒霉到家了,再挨一下岂不冤枉?

果然那条蛇慢慢把脑袋缩了回去,再过半晌,秦林退得更远,毒蛇也就得意的昂着脑袋,滋滋轻响着,慢悠悠的从灌木丛中溜走了。

呼~~秦林大大喘了口气,这才有空检查伤势。

挽起右边裤腿,小腿肚上两道深深的牙痕,血不断的流出来,伤处高高肿起,用手指头按按,“****!”疼得秦林嘴里哧的一声,伤处肿得发硬了,短短时间,附近的皮肤已经发青。

第四章 青黛

秦林赶紧从衣服下摆撕块布条子,在伤口往上两寸的地方把腿捆扎起来,阻止蛇毒大量进入全身血液循环。

虽然不是专业的临床医生,但秦林身为法医自然具备基本的医学知识,毒蛇种类不同,毒液的性质也不同,分为血液循环毒素、神经毒素、混合毒素和细胞毒素四种类型,伤处红肿变硬、流血不止,剧烈疼痛,附近皮肤变成乌青色,这是被血液循环毒素所伤害的症状。

被毒蛇咬伤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是毒性极为猛烈的眼睛王蛇,被它咬伤后最快的死亡时间仅仅三分钟,人们通常会在半小时内丧命。

秦林不是生物学家,并不认识那条咬伤它的黑白花蛇,不过他从症状判断是血液循环毒素,这种毒素在进入循环后数小时可扩散到头部、颈部、四肢和腰背部,导致体温升高,心动加快,呼吸困难,鼻出血,尿血,抽搐等全身症状,如果被蛇咬伤后四小时内未得到有效治疗,最后会因心力衰竭或休克而死亡。

不是被眼睛王蛇咬到,而是中了发作时间较慢的血液循环毒素,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这荆湖山区潮湿多雨,山间溪流很多,秦林记得来路上有条小河沟,只好强忍住疼痛,一步步挨过去,百十步的路程,倒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在小河沟边坐下,看看伤处,暗叫声乖乖不得了:就走这么几步,气血运行加速,刚才乌青的伤处此时已变成紫黑,假如最初没有用布条子捆扎伤肢上段,岂不是毒发攻心了么?

秦林先伸手捧起清水浇洗伤口,然后把一小截竹子折断,忍着剧痛,用锋利的断口割开伤口,最后从小腿上端向伤口附近反复挤压,把带毒的污血排出。

直到流出的鲜血呈鲜红色,伤处的肿胀感有所减轻,秦林才把伤口包扎起来,稍稍松了松上端绑扎的布条子以免右脚缺血性坏死,最后背起包袱,慢慢往那小山村走。

无奈这黑白花毒蛇的毒性十分猛恶,不是寻常毒蛇可比的,还没走上一里路,秦林就感觉头晕眼花,支持不住。

心脏跳动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急促的跳动使人心烦意乱,血压似乎升到了可怕的高度,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把血液压进脑中,在脑袋里发出沉闷的冲刷声。

呼吸变得困难,好像每一口都不够身体的消耗,不论呼吸多么急促多么贪婪,胸口总是憋闷难受,并且越来越严重……

秦林可以凭意志力强忍小腿伤处的剧痛,但这种全身反应是没办法用意志力克服的,四肢百骸没有一丝力气,只有剧烈的心跳像重锤打鼓似的。

咚咚、咚咚!

秦林大声叫喊求救,谁知这荒山野岭少有人行,那小山村的山民也从不在野外过夜,日头刚偏西就回家,这时候早已尽数回到村内。小山村在两里之外与此地还隔着座小山岗,当然无人听见求救声。

力量渐渐从身体里流逝,秦林每一分钟都在痛苦的煎熬,附近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救声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以及心脏越来越猛烈的跳动声冲击着耳膜,并且心脏每次搏动所泵出的血液,都让脑袋胀痛难耐。

到后来他连喊话的声音都没有了,只能虚弱无力的斜倚在一颗老松树的树干上,嗬嗬的喘着粗气。

“难道我就此不明不白的丧命荒山,成为史上第一个被毒蛇咬死的穿越者?”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秦林此刻倒不是害怕,而是又好气又好笑。

恍惚间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秦林精神为之一振,想要呼救,无奈喉咙口干哑疼痛,半个字也喊不出来。

远远听见一个青春甜美的女声:“……爷爷,咱们今天找到不少稀奇的药材啊,我又可以替您那本书添几张插图喽!嘻嘻~上山之前就说好的,回家爷爷可得请全家人吃鳜鱼哟。”

那爷爷的声音则朴拙苍劲,语气中对孙女颇为宠爱:“是啊是啊,青黛说的是。鳜鱼,其味鲜美如豚,食之有益气力、补虚劳、健脾胃之效,‘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现在正到吃它的时节了。”

说话间两人就已转过山道的拐弯处,进入了秦林的视野。

前面是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容颜极其娇美,头顶如云的青丝梳着双螺髻,衬着肌肤洁白细腻仿佛吹弹可破,双颊因为行走而略带红晕,更增丽色,镶彩边的青布长裙裹住婀娜身姿,背负着一只精致的竹药篓儿,右手中握着柄小小的药锄。

她樱唇微张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纯真可爱,正吃惊的瞧着秦林,左手不自觉的扯了扯爷爷的衣襟。

那老人约摸花甲之年,身材高瘦容貌清矍,双目神光湛然,穿着领玄色长衫,腰系象牙白的丝绦,手握一柄九曲十八节的竹杖,花白的胡须和头发随风飘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秦林神智迷迷糊糊的,暗自思忖:“难道遇上神仙了,紫霞仙子和菩提老祖?”

“菩提老祖”不慌不忙的上前查看秦林伤势,初见伤处呈紫黑色,两道毒牙印痕流血不止,兀自吃了一惊,待发现小腿上端扎着布条阻止毒血攻心,伤处流出的血液颜色殷红,显然之前已将大部分蛇毒挤出,忍不住点了点头,颇有嘉许之意。

少女心地善良,见秦林被蛇咬伤生死不知,立刻拉着爷爷的袖子,娇声道:“爷爷,快给他治伤啊,看样子肯定很疼啊~~爷爷本事最大了,一定能治好的,青黛没说错吧?”

老人捋了捋颔下花白的胡须,一边有条不紊的查看伤势,一边说:“此为蕲蛇所伤。蕲蛇龙头虎口,黑质白花,胁有二十四个方胜纹,腹有念珠斑,口有四长牙,尾上有一佛指甲,毒性猛恶,乡人呼为百步倒,咬人之后伤处肿痛作紫黑色,蛇毒见血封喉,原本天下间无药可救……”

秦林中毒之后神智混乱,全靠意志力支撑才没有昏迷,本来听这老头儿说那条毒蛇的性状完全吻合,还以为他有办法救治,就稍稍松了口气。

可精神刚刚懈怠,突然间又模模糊糊听得一句“无药可救”,登时心头一紧,之前松了的那口气却再也没法提起来,只觉心脏猛的一缩,脑袋像被锤子狠狠敲击,登时耳边金鼓齐鸣,眼前金星乱冒,竟已昏死过去。

玄袍老者只顾着查看伤口,却不知秦林昏迷,从怀中取出只小瓷罐儿,口中兀自滔滔不绝:

“可爷爷早就有了救治蕲蛇咬伤的蛇药,否则岂敢于春夏之交登上咱蕲州的荒山找药?遇上老夫,他这条命就算捡回来啦!青黛啊,你看我这独门蛇药,乃是七叶莲、青龙胆、急解索、鬼针草、凤凰花等二十八味良药调配而成,扶正祛邪、散风止痛,治毒蛇咬伤效验如神……”

听爷爷如是说,名为青黛的少女自是毫不怀疑,便放下心来,瞧着秦林昏迷不醒,她掩口扑哧一笑:“爷爷你长篇大论的,却把这人给吓晕过去啦,要是蛇毒不曾毒死他,却被您活活吓死,那就太好笑啦~~”

玄袍老者已取出金针为蛇咬的伤口拔毒,作治疗的初步处理,听得孙女开玩笑,不禁老脸一红,略显尴尬之色。

秦林伤口呈紫黑色高高肿起,脸上青气浮现,青黛虽然相信爷爷的医术,却也忍不住担心道:“瞧毒牙咬得挺厉害,可是受伤不浅啊!”

玄袍老者已用金针拔毒之术将残余的蛇毒拔出,他细细的擦干净金针,收回囊中,然后取出一只小锦盒,把蛇药敷在毒蛇咬伤之处,最后用布条绑缚。

蛇药见效奇快。秦林是被蕲蛇咬伤,中了血液循环毒素,毒牙印处始终血流不止,伤口虽小,到现在失血也已不少了,但玄袍老者的蛇药刚刚敷上,登时止住血,只有些须黄水流出,片刻之后连黄水也不流了。

并且蛇毒导致剧痛,秦林便是昏迷中兀自双眉紧锁,施药之后则眉头舒展,显然有所好转。

果然“扶正祛邪、散风止痛、效验如神”,玄袍老者倒也不曾胡吹大气。

此刻玄袍老者像是完成了一件颇为得意的作品,心满意足的拍拍手站起身来,眉飞色舞的对孙女道:“瞧爷爷手段如何?”

病人既已得到救治,青黛神色顿时轻松,绕着秦林转了一圈,颇为不屑的道:“这人细皮嫩肉,不像个惯走山路的人,哼哼,真是个胆小鬼呀,听到‘无药可救’四字就吓得昏死,忒也胆小!切~胆小鬼!”

其实秦林何尝胆小?官府悬银八百两捉拿的白莲教大师兄,还埋在坑里呢!只不过被毒蛇咬伤之后身体虚弱,一口气提不上来才晕倒的。

“太老爷,小姐,等等我们,这荒山野岭的……”从来路上,几个人的呼喊渐渐近了。

青黛撇了撇小嘴,蹲下来百无聊赖的用药锄挖地,挖了几下,视线又回到爷爷和秦林身上。

秦林被蛇咬伤之后走路跌跌撞撞,粗布衣服被荆条扯得东飘西荡,少女从这角度看去正好瞧见他胸腹处裸露的大片肌肤,不由得怔了怔。

青黛慌忙背转身去,粉嘟嘟的脸上已是绯红一片。

第五章 东璧

我没死?

秦林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下是铺着精细草席的床铺,上面盖着轻薄舒适的棉被,身处的房间虽然没有雕梁画栋的华丽装饰,但敞开的窗子既有温暖明媚的阳光射入,又有馥郁的药香飘来。

再看看墙角处,那只装着路引等物的包袱被随便扔在角落,没扎紧的包袱口子露出里面臭烘烘的麻布衣服,一副神厌鬼憎的样子,大约这就是无人理睬它而被随手扔在墙角的原因吧。

秦林大病初愈,身体酸软无力,又没见人来招呼,不免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看样子,是那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和闺名青黛的娇美少女救了我,不过是怎么从荒郊野外来到这间房子的?那老者虽然身体旺健,也不像能背得起一个少年人的,嘿嘿,难不成是青黛背我下的山?

秦林穿越前一心扑在工作上,再者也没有几个女孩子愿意和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怪人交往,是以他老大不小的了还没正儿八经的谈过场恋爱,此刻想到名叫青黛的少女言语娇憨纯真,容貌天真可喜,不由得一阵坏笑,口水哗哗的往下流。

按照通常穿越者拥有的主角光环加持,这里多半就是青黛的闺房了,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就该是美女救英雄,然后哭着喊着非得以身相许?

没过太长时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个白白胖胖的少年,手上端着铜盆搭着块毛巾。

见昏迷多日的秦林大睁着眼睛,小胖墩愣了片刻。

秦林暗叹一声,看来自己还没得到主角光环的加持,在床上昏睡这几天都是这小胖墩照顾的了。

唉~如果来的是那位青黛姑娘……

秦林自嘲的笑笑,提醒自己现在是明朝万历年间,礼教最重男女大防,除开贫寒人家的女子必须外出劳动,只要生活过得去的妇女都不大愿意抛头露面,连不少夫妻在成婚之前都没有见过面呢,美女救落难公子再以身相许这种老套戏码,恐怕只有往小说里面去找了。

微笑着朝胖墩点了点头,秦林问道:“这是哪儿?我昏睡了多久?最近几天都是这位兄弟照顾的吧,多谢你了!”

小胖墩这才想起把端着的铜盆放下,嘴里嘟嘟囔囔的道:“哪儿?当然是我的房间,你躺着的就是我的床,太老爷和小姐在荆棘岭救了你,刘管家他们把你从岭上抬下来就搁我房里了,搞得我这三天都只好和伙计们挤大通铺……”

“真是不好意思啊,”秦林摸了摸脑袋,看看小胖墩穿着举止,见他生得肥肥白白,显然家境不错,但一身青衣布鞋又算不得华贵,便笑着说:“那这样吧,改天我请你吃叉烧、肉包子和芝麻烧饼。”

正如秦林所料,小胖墩生来嘴馋所以才长得这么富态,但家境也只称得上小康而已,平时可不能经常吃到点心,所以听秦林说请他吃叉烧和肉包,立马就喜笑颜开,乐呵呵的,扳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如数家珍:

“那好啊!麒麟山脚下赵家酒楼的叉烧味道最美,十字街口的王婆包子皮薄馅多,南城白家铺子的芝麻烧饼是咱们蕲州一绝……”

秦林闻言暗自好笑,看来这小胖墩还真是个馋鬼,而且性情直爽心口如一,这三天也多亏他照顾,值得交个朋友。

到最后听得小胖墩说白家芝麻烧饼是蕲州一绝,秦林不禁愣了:“你说这儿是蕲州?”

小胖墩走上前摸了摸秦林的额头,疑疑惑惑的说:“你没发烧啊,咱们这李氏医馆不在蕲州城,还能在哪儿?”

秦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不容易混出城,现在又被抬了回来……不过现在有了路引,大明朝的万里江山,普天之下任何地方都可以落脚了。

之前经过蕲州,秦林一路上无数次听人说起城中有个李氏医馆,悬壶济世、妙手仁心,百姓们赞不绝口,称医馆主人为李神医,传说中简直到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而且那李神医宅心仁厚,数十年间每逢地方上爆发瘟疫必竭力赈救,深得民心。

当时秦林对神医什么的并不太关心,反正没打算在蕲州常住嘛,没想到被毒蛇咬伤竟是由这位神医所救,却也侥幸。

试了试身体只是卧床几天之后有些酸软无力,至于头晕眼花、剧烈心跳、伤口出血等等症状则全然消失,秦林不禁暗自佩服李神医的手段。

现代医学上对剧毒蛇咬伤,除了清创、去除余毒这些前期处理,主要还得靠抗蛇毒血清,大明朝的李神医当然不会有这玩意儿,那么他的治疗手法必定有独得之处。

“这位兄弟,我是汉阳县人,秦林秦木槿,还没有请教你的姓名。另外这座医馆都是李神医的吗,他于我有救命之恩,那么恩人的名讳上下怎么称呼?”

小胖墩自豪的道:“我叫陆远志,家就在蕲州南市上,现在跟着李神医~~”

秦林还以为他是李神医的徒弟,陆远志这才接着说:“~~的徒弟庞宪庞大夫学习医术,至于我家神医太师父嘛,你是汉阳县人连他老人家都不知道,还真孤陋寡闻!以前太师父在武昌楚王府做过‘奉祠正’,武昌府和你们汉阳县就隔一条长江……”

陆远志夹七缠八的说了半天还没提到神医太师父到底是谁,秦林忍不住提醒他:“太师父究竟是谁?”

“我家太师父名讳上时下珍,李时珍嘛!”陆远志说着一拍脑门,拔脚就朝外走:“嘿,你病好了,我告诉太师父去,说半天话了我这会儿才想起来。”

秦林看着陆远志离开,愣怔了半晌,万万没想到这位神医竟然是后世大大有名的大明医圣,《本草纲目》的作者李时珍!怪不得他不用抗蛇毒血清就能治好蕲蛇咬伤,对这位医圣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嘛,蕲蛇的性状和功用,《本草纲目》里可是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不过印象中好像李时珍是个家境贫寒的医生,怎么有规模如此庞大的医馆?以太老爷和小姐的称呼看,似乎很有身份地位。

其实李时珍并不像后人想像中那么贫寒,李时珍的父亲的确是个贫寒的铃医,但他自己早年就出任过武昌楚王府的八品官“奉祠正”,后入京师太医院供职,回蕲州家乡后也常替荆王府的天潢贵胄们诊病,诊金收入不菲,否则他哪儿来的余钱给穷人施药?

如果说李时珍在楚王府和太医院的任职还属于杂品职官,那么他的大儿子李建中以嘉靖壬子年举人身份出任四川蓬溪县令,二儿李建元、四子李建木也分别考上了秀才,李家已算得上官宦门第,跻身于儒林。

没过多久陆远志就引着李时珍来了,让秦林高兴的是,娇美可爱的李青黛也躲在爷爷身后,明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的打量着秦林,而李时珍对这个孙女显得十分慈爱,甚至可以说有些宠溺。

秦林对救命恩人是非常感激的,换做穿越前的现代社会,南直隶按察使司对徐老太案的判决早就凉透了人心,还有几个人不怕惹祸上身,敢对倒在地上的人扶一把?要是在徐老太时代的南直隶被蛇咬了倒在地上,恐怕只有等死,绝对等不到救命的李时珍!

所以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坐在床上朝李时珍拜谢:“神医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李时珍笑吟吟的,轻轻把秦林按回躺下:“医者父母心,小哥前日被蛇咬伤,我辈岂能见死不救?再者,能救治好还多亏小哥自己处置得当,清洗伤口、挤出毒液、捆扎伤处上端防止蛇毒随血脉上行攻心,都是极佳的手法,老夫所做的只是上药这最后一步,区区微劳实在不足挂齿。”

瞧瞧,瞧瞧这医风医德!秦林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不料李青黛见爷爷夸秦林处理巧妙,便有些不服气,嘟着小嘴道:“爷爷太谦虚了,昨天晚上您喝了酒,不是很高兴,说蕲蛇咬伤极难救治,若非您的蛇药断难活命,而且这几年您救治三十多例蕲蛇咬伤,以他这次疗效最为完美无缺吗?”

“啊,我说过吗?”李时珍笑着摸了摸孙女的脑袋。

蕲蛇咬伤必须两个时辰之内施以有效的救治,否则毒发无解,而病人被咬伤往往是在荒山野岭,送到蕲州城内的李氏医馆就把时间拖久了,很多时候半路上就咽了气,李时珍纵是神医也没办法和阎王爷抢人。

蕲蛇被称为百步倒,言其毒性异常猛烈,常人被咬伤在走上百步的时间内就要送命,又称五步蛇,说咬伤之后剧痛难忍,往往只能走五步远就要一头栽倒。

这种说法固然有夸张之处,但乡民们不懂蛇咬伤的处理,在伤口没有清洗、血脉没有紧扎的情况下慌忙奔行,很快蛇毒就随血脉上行,扩散到全身,快速中毒毙命,即使侥幸保住性命也会留下不少后遗症。

像秦林这样被蕲蛇咬伤之后,自己做了几乎完美的前期处理,李时珍救治起来实在顺手无比,并且救治又及时,实是医学上非常难得的完美病例,所以他昨天查看秦林的病情之后十分高兴,喝了点自酿的药酒,和宠爱的孙女说了些得意的话,今天听说秦林醒来,又急匆匆的过来查看。

只不过自家人之间说的话,怎么可以和病人说呢,这不成了居功自傲、示恩卖好?青黛天真烂漫不通世故,李时珍却是很不好意思,老脸微红,对秦林拱拱手:

“小哥见笑了。犬子宦游巴蜀,留下这孙女在老夫膝下承欢,老夫可怜她父母不在身边,未免骄纵了些。”

李青黛轻哼了一声,朝秦林撇了撇嘴,又缩回爷爷身后,倒是不再说话了。

秦林赶紧道:“李神医太谦虚了,青黛小姐说的才是事实,没有你们相救,只怕我早就成了荒山上的孤魂野鬼。”

被陌生男子提到自己闺名,李青黛立刻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从爷爷身后探出头来,期期艾艾的说:“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哦~你偷听爷爷和我说话来着,真讨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又娇声道:“不行,你知道我名字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快说出来,这样才公平!”

听得小姐问一个青年男子的名字,小胖墩陆远志和几个挤在门口的师兄弟都忍不住笑,这位师妹天真烂漫,太师父对她又向来骄纵,以致她竟不明白这样问有何不妥。

“胡说八道,”李时珍笑着把孙女拍了回去,若是一般书香门第的闺女根本不允许和陌生的青年男子见面,李家本是医生,没官宦世家那么讲究,这地方又是自家医馆之内,他才允许好奇的孙女跟着来,但她出言询问一个青年男子的姓名,确实就不应该了。

以李时珍的身份自不会让仆人、学生去翻秦林的包袱,没看见那张路引,当然不知道他的姓名,此时孙女提起他也就顺势问道:“那么,还未请教小哥台甫上下?”

秦林还是原来的说辞:“在下世居汉阳,姓秦名林字木槿……”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哧”的一声笑,和“咦”的惊讶声。

吃吃笑的是青黛,隔了片刻,陆远志和他的师兄弟们才恍然大悟,挤眉弄眼的跟着笑了起来,让秦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笑的什么。

一脸惊讶的则是李时珍,他反反复复的打量秦林,沉声问道:“恕老夫冒昧,小哥可有身份凭证?”

秦林醒来已有了半个时辰,酸软无力的感觉开始消退,闻言他干脆翻下床,伸手去包袱里掏摸,取出路引和书信,恭恭敬敬的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将路引略扫一眼就放在旁边,只把书信拿在手中细看,看着看着手就微微发抖,眼睛里泪水滚下来。

青黛捂住了小嘴,陆远志和一众师兄弟目瞪口呆,不知道李时珍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老友啊老友,没想到你竟先我而去,黄泉路上且慢行……”李时珍哽咽半晌,忽然神色肃然,对秦林道:“世侄孙且宽心,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秦林一头雾水,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李时珍抹了把老泪,紧紧抓住秦林的手臂:“难道令祖没有和你说明白就病逝了?老夫名时珍,字东璧,便是令祖的知交好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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