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边军一小兵封面图

明末边军一小兵

老白牛

历史架空

350.21 万字

2016-08-22 完结

崇祯七年三月,山西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民大饥。四月,李自成入河南,与张献忠合兵攻取澄城。七月,后金军进围宣府,兵掠大同,沿边城堡多失守。大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这年的七月,王斗意外来到大明,成为宣府镇保安州舜乡堡一普通小兵……

第一章 火路墩

风呼啸刮过,卷起一片尘土,吹得身上的衣衫也是猎猎作响。

“哗”的一声,王斗从河面上提起一桶水,打破了波光粼粼水面的平静。他将水桶仔细在岸边放好,又顺手洗了个脸,清凉的河水让他精神一振。直起身后,王斗长长地呼了口气,看着远方,眼睛又习惯性地眯起。

眼前的景物与江南之地的秀美大为不同,隐隐约约的山脉,莽莽苍苍的大地,平原上稀稀拉拉的树木,隐约可见的堡垒村庄,极目远去,总让人有一种苍凉与广袤的感觉。

这就是宣府镇,大明边镇北地的景色。

“来到这个世界有十六天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王斗在心中默默想道。

不错,眼前这个王斗虽然身体是明朝的人,但这个躯体的精神与灵魂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后世二十一世纪一个三十多岁的历史教师身上。简单来说,就是王斗穿越时空附身了,过程很莫名其妙,具体情况也不可考,总之是后世的王斗zhan有了这个大明朝普通墩军的身体。

也是巧合,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王斗,不过略有区别的是,这个大明朝王斗的斗是大斗小斗的斗,而后世王斗的斗却是斗争的斗,虽都是斗,不过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莫名其妙的事情,王斗无法解释,也没有机会找到能解除自己疑惑的人,只能默默地放在心里。不过任是谁身上发生了这种奇怪的事情,都会感到惶恐害怕,王斗也不例外。好在放在后世时,王斗就是个心思沉稳,内心素质比较过硬的人,只是短短几天后,他就接受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并开始仔细地思考起未来该如何办的问题。

王斗附身时,同样zhan有了该身体的记忆思想,这让他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从他脑中的记忆加上这些天自己的默默了解,他大致也明白了自己身处的身份环境。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崇祯七年七月的二十八日,眨眼十几天过去了,眼下己是八月的十三日。身处之地是在宣府镇怀隆道东路的保安州一带,身份为舜乡堡董家庄辖下靖边墩一个普通的墩军,家内有一个老母以及一个还未完婚的媳妇,她的身份是童养媳。

这个世界的王斗年在二十二岁,比后世的王斗年轻得太多,而且身体高大强壮,不但精通拳脚,而且还擅长使用长枪,大弓等武器,让后世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的王斗也是心下欣慰,不过遗憾的是,这个明朝王斗虽然长得人高马大,身体强壮,却是性格憨傻,胆小懦弱,经常受人欺负而不敢反抗,让拥有了他现在身体及记忆的王斗不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过在后世时,王斗的性格就是谨慎冷静,所以附身后,并没有贸然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是在冷眼观察周边环境,同时在回忆自己所知的明末历史。

王斗后世在福建某地教授中学历史课文,他个人更是精通明末历史,同时在地理上也有很深的造诣,特别是对河北与山西的地理研究极深。依他所知,明末这段历史可用内忧外患来形容,数十年连绵不绝的灾祸造就了层出不穷的流寇与战乱,直到摧毁这个国家最后一丝元气为止,最后这个庞大的帝国轰然倒塌,胜利果实被异族窃取。

一个非常混乱,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的时代,人命如同草芥,就算自己身为士兵也是同样朝不保夕。越是了解这段历史,王斗越是对将来的生存感到忧虑。

有时在夜深人静时,王斗会想起后世的双亲及妻子女儿,想到此生自己不能再见到她们,他的内心不免隐隐作痛。不过在内心深处中,对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王斗内心还是隐隐有一丝兴奋的。在后世时,他就是个不甘心平淡的人,他的权力yu望很大,可惜造化弄人,一直没有上位出头的机会,或许在这个时代,自己可以拥有不同的生活轨迹。

只是理想归理想,现实总是残酷的,眼下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火路墩小兵,原先懦弱的声名更是让谁都可以踩到他头上,虽说现在王斗附身后阴冷沉默了许多,看上去象是不好惹的样子,不过具体没有做出什么事之前,别人仍是当他透明的,墩内的苦活脏活,仍是第一个差遣他去做,比如说眼下每天离墩几里的挑水工作。

常年的干旱,让王斗所处靖边墩内的水井也是干涸,而墩内几个墩军及家口每天的用水需求便落到了他的头上,光挑水,每天就要在这条河与火路墩内往返几次。

这条河当地人称董房河,从保安州南面高山上发源后,经由辉耀堡、舜乡堡与董家庄境内后,再往下流经十里,便汇入了后世鼎鼎大名的桑干河内,此时人称浑河的便是。

放眼看去,董房河河水清澈,两岸也多草地绿树,只是过了河的两岸后,便多大片大片干燥的土地,风随便一吹,便不时卷起一片尘土。在河两边,有着一些屯军或是民户的田地,河水蜿蜒流向西北,一直滋润灌溉着河边的这些土地,不过由于长年干旱,这条河的水位己是下降了不少,露出了不少河滩之地。

王斗收回目光,盘算着挑了这趟水后,今天的挑水量就算完成了,可以稍微轻松一下。

此时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破旧的红袢袄,原本鲜艳的颜色几乎退去不见,头上戴的红笠军帽也快跨了半边,脚下同样是一双破旧的红袄鞋。这便是他穿的大明军队制式军服:鸳鸯战袄。

旧例大明军士的鸳鸯战袄每三年给赏一次,不过此时大明很多边军的战服怕是十年都没有换过了,王斗身上的军服同样是破破烂烂,不过虽多补丁,倒是浆洗得十分干净,这都是家内那个童养媳谢秀娘的功劳,她的贤惠是不用说的。

在王斗腰间,还挂着一面表明他身份的腰牌,腰牌木质,正面篆刻“墩军守卫王斗”六字,左侧刻着“保安卫勇字捌佰肆拾伍号”几字,背面刻着“凡墩军守卫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等字。这是王斗在靖边墩戍守的重要凭证,遗失可是大罪。

在水桶的旁边,还放着他的长枪。王斗取起枪,一股血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这根长枪就是他生存的最大保障了。王斗左手拿枪,弯腰将水桶挑起,并习惯性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动静。由不得王斗不小心,虽说此时后金军大部己往大同一带,不过仍是有小股游骑在保安州与怀来卫一带活动,自己要小心遇到他们。

在上个月的七月初七日时,后金汗皇太极,明人称之为黄台吉的在领军征服蒙古察哈尔部后,借口明边将扰其境、杀其民、匿逃人等名,领军数万于尚方堡破口而入,随后在宣府镇境内大肆劫掠,进而兵围镇城,宣府城守兵发炮将其击退,黄台吉退往大同一带。后金军入寇的消息传来后,大明震动,初九日,京师戒严,同时兵部急令保定总兵陈洪范守居庸,巡抚丁魁楚守紫荆,防止后金军进入京畿之地。

七月二十三日,在王斗来到这世界的前五天,后金中路军攻陷了保安州,军民死伤无算,知州阎生斗自尽殉节。随后后金中路军在阿济格带领下退往大同与黄台吉会合,当王斗来到这个世界时,保安州各地仍是满目疮痍。依王斗对历史的了解,虽说此时后金军大部应该都在大同一带肆虐,不过一直到闰八月时,他们才会全军退往塞外,自己仍得小心。

……

王斗挑着水往东面方向行走着,他这个身体可称得上是虎背熊腰,虽说挑着两个沉重的水桶行走数里,仍是感到毫不费力。

一路而去,皆是平坦的土地,环顾四周,地势开阔,土质也算优良。这保安州便是后世的涿鹿县,不过此时的保安州可比后世的涿鹿县大多了,后世属于怀来县的新保安,东八里,西八里,沙城,桑园等地,此时都是属于保安州卫的重要城堡乡里。

保安州这一带环境优越,素有“千里桑干,唯富涿鹿”之说,在桑干河两岸及洋河两岸,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在这里,甚至可以种植水稻。特别是在桑干河南岸,河流水渠广布,更是宣府镇重要屯田之所,为保屯田要地不受侵扰,在这一带,建有密集的火路墩。

不过在这舜乡堡一带,由于己靠近丘陵高山地区,灌溉不是很方便,加上近来越来越大规模的旱灾,除了靠近那些河边与水渠边的田地外,王斗看到许多本是优良的田地都荒费了。

再行走了一里多,远远的,便看到一个微微隆起的小丘上,一个高大的火路墩威严耸立,墩身高达十余米,整个外形呈覆斗式,隐隐可以看到上首的望厅房屋及灯柱军旗,在墩的四周,还有一道长达三十多米的马圈围墙,墙外还有壕沟,那便是舜乡堡董家庄辖下四个火路墩之一的靖边墩,内有守军七人,王斗就是其中的墩军之一。

大明在九边各地大建墩台,一般三里一墩,五里一台,甚至在一些紧要之处,更是每里就建一墩,近塞称为边墩,腹里地方称为火路墩或是接火墩,每墩守卫五或七人,在整个保安卫境内,便有各样墩台四十余座。

王斗所在的靖边墩只是普通的烟墩,所以整个墩身以夯土筑成,并未包砖。如果包砖,就称为楼台了,周边的马圈围墙可达一百多米长,外面的壕沟更深,不过建一座楼台所需青砖至少五万八千块,白灰近百石,以大明的财力,只得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建台了。

眼看就要到家,王斗内心也是喜悦,不由加快了步伐,很快,他就来到了靖边墩围墙外的壕堑旁,这道围墙高约四米,南向设有大门,门匾上写着“靖边墩”三个大字。门的上首设有一个悬楼,内有擂石等守卫武器,并控制着一个吊桥,平时靖边墩的墩军出入,都要依靠这吊桥。

王斗小心避开壕堑旁几个暗藏的塌窖陷阱,来到大门前面,冲悬楼上高喊:“我回来了,快放吊桥!”

喊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悬楼上才懒洋洋探出一个脑袋,看到是王斗,那人笑道:“王大傻子回来了?你挑水倒是挺快的,路上有没有遇到鞑子?”

王斗知道这人叫杨通,是一个马屁精,平时跟在甲长钟大用身旁狐假虎威,时不时以取笑王斗为乐,王斗向来对他没有好感,他不理他,只是喊道:“快放吊桥!”

杨通讨了个没趣,不由骂道:“娘的,你急什么急,我这不就放吊桥了吗?”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放下了吊桥,又冲围墙内喊道:“王大傻子回来了,快把门打开。”

很快的,吊桥放下,接着悬楼下的大门也打开了,一阵男女的吵杂声传了出来,几个脑袋出现在视线内,都是看着王斗笑,一人更是大叫:“王大傻子回来了?没有被鞑子抓去?”

王斗挑着水踏上吊桥,两个沉重的木桶让脚下的木板吱呀吱呀的响,他阴沉着脸,不理那些人,直接进入围墙里面。

第二章 甲长钟大用

一进入围墙内,一股说不出来的难闻味道迎面而来,不知是牛马粪味,还是生活垃圾的酸臭味,总之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整个墩内可说用肮脏,污秽来形容。

也是,一个不大的空间,连墩军家口数算在内,十几个人的吃喝拉撒睡都在内中,而这些墩军们又不是什么高雅人士,自然对卫生不是那么讲究,这让里面是垃圾满地,蚊蝇横飞,让人眉头大皱。说实在,对这墩内的环境,王斗直到现在还未适应。

沿着围墙内,左侧筑有一排的墩军住房,住房旁有一口水井,不过井水早己干涸。

在围墙的右侧,还有羊马圈与仓房等建筑,堆放着一些墩台物质。此外在正对着门口的墩台旁,更竖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靖边墩守军与妻口姓名,此外还详列着墩内火器,器械,家具等情况:

“……靖边墩守军七人,计有夜不收两名:韩朝、韩仲。墩军五名口:钟大用,妻王氏。杨通,妻刘氏。齐天良,妻陶氏。马名,妻石氏。王斗。家具:锅七口,缸七只,碟十四个,碗十四个。火器:钩头炮一个,线枪一杆,大铳一个,三眼铳一把,火yao火线全。器械:军每人弓一张,刀枪一把,箭三十支。……军旗一面,旗杆两根,扯旗绳两副,灯笼三盏,梆铃一副,软梯一架,柴堆五座,烟皂五座,擂石二十堆,牛马狼粪全……”

这种石碑在大明每座墩台都有设立,用意是防止守墩军士逃跑及日后如数验收,而每位墩军妻室的随同居住,是出于让守墩军士安心戍守的考量。

在王斗挑水进来时,墩军齐天良、马名,还有夜不收韩朝、韩仲几人正或蹲或靠在石碑这边闲聊,余者他们妻室陶氏、石氏还有杨通妻刘氏等几个妇人正在旁晾晒衣服,一边说着话。

与王斗一样,这些人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上面布满补丁,几个男子除了他们身上表明身份的腰牌与鸳鸯战袄外,说他们是军人,还真不象。除了韩朝、韩仲兄弟二人,齐天良、马名与几个妇人更是面有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相比他们,王斗会好一些,至少不会象他们那样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衣衫不洁。

见王斗进来,各人都是笑着看向他,似乎在无聊的日子中有了些取乐的东西。方才对王斗大叫的那人正是韩仲,今年二十一岁,算是墩内年纪最小的人,平日里性情粗豪,颇有些好勇斗狠的味道,加上他的哥哥韩朝身手也是了得,所以二人在墩内地位颇高,平日里就算甲长钟大用也是对他们客客气气。

此时韩仲身子半靠在墩台夯土上,一只脚架在石碑上,一边做着无聊的抖动动作,他的哥哥韩朝则是双手抱怀,懒洋洋地依在夯台上闭目养神,似睡非睡的样子,见王斗进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又将眼睛闭上。

见王斗挑着水忽哧忽哧从自己身旁走过,理都懒得理自己,韩仲不由睁大牛眼,奇怪地叫道:“喂,王大傻子,刚才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个话?”

众人都是笑起来,一旁马名的妻子石氏是个厚道人,她一边将衣裳晾在绳上,一边笑道:“韩小哥儿,你就不要取笑王哥儿了,人家整日挑水干活,也是不易。”

几人笑乐了几句,齐天良道:“不要理那鳖蛋,咱们接着说咱们的……对了,刚才我说到哪了?”

……

王斗来到那排墩军居房前面,将水倒入了甲长钟大用屋前的水缸内。

这排住房分为几个小间,每间房内有火炕,外有锅灶水缸碗碟等物,供墩内守军及家口所用。由于年久失修,这些房屋大多破烂漏水,门窗损坏,典型的危房。

这一排房中,位置最好,阳光最充足的便是眼前这间房了,为甲长钟大用及其妻王氏zhan有,不过也只保证门窗及屋顶不漏水进风罢了,陈旧是免不了的。

每次看到这排房屋,王斗总想起后世工地上一些民工的板屋,简陋,低矮,门前歪歪斜斜挂满了墩军及妻口们的破烂衣裳,还有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王斗倒好水,将水桶放好,松了口气,正想好好休息一下,这时石碑那边传来一阵动静,只听各人七嘴八舌地道:“钟头下来了?可有什么动静?”

接着更是响起墩军杨通讨好的声音:“钟头辛苦了,快坐下来好好歇息歇息。”

什么时候杨通己是从悬楼上下来了,这个马屁精,向来不放过任何讨好甲长钟大用的机会。

王斗冷冷地转头看去。在石碑的旁边,有一架软梯,可以直通到十几米高的墩台上,墩台上的望厅内备有号炮狼粪柴草等物,以作为敌寇来临的报警之用。

比起墩内各人,钟大用很喜欢墩台这个位置,说是很有登高远望,把酒临风的感觉,经常一看就是半天。王斗去挑水时钟大用还在望厅上了望,什么时候他己经从软梯上下来了。

如众星捧月一般,此时那钟大用正昂然站在人群当中,他的妻子王氏也是笑容满面地紧紧靠在他的身旁。这钟大用年在四十,是以总旗官衔充任靖边墩甲长,据传与董家庄管队官张贵交好,加上他又是墩军之首,因此在这靖边墩内拥有决对的权力地位。

相比墩内各人的面黄肌瘦,脸有菜色,他却是油光满面,肥肥胖胖,一双细细的眼睛内不时发出贪婪狠毒的目光。全墩中只有他拥有盔甲,身上的鸳鸯战袄也没有一处补丁,腰间别的腰牌也是上好的坚木做成。

享受了各人的一阵马屁后,钟大用那尖刻的声音响起:“己经十几日没有动静了,看来鞑子真的到别处去了,不过还没有看到鞑子出境的空烟号火,就不知鞑子们还在哪里劫掠。”

语气中隐隐有兴灾乐祸之意。

不过听他的口气,在场各人却是沉默了一会,后金军劫掠之惨,在场各人都是感同身受,前些时日保安各地大受荼毒,就算后金军移到别处去烧杀抢劫,这种事情也决对高兴不起来。

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钟大用脸色有些不好看,只有杨通仍是巴结道:“鞑子走了就好,谢天谢地,改日小的去董家堡城隍庙拜拜,烧香回个愿。”

这杨通年在三十,算起来也是相貌堂堂,可惜这副阿谀的样子破坏了他的形象。

听杨通这样说,钟大用的脸色又会好了一些。

这时钟大用妻子王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钟大用点了点头,他咳嗽了一下,尖声说道:“有一事我要与大伙说说,眼下就快秋播了,田地里的活计还要大家帮忙,诸位放心,都是墩内同僚,改日做活时,我会给大家吃饱的。”

依明代的卫所制,与普通的旗军一样,各地守瞭墩军同样拨给田地四五十亩,还有牛具种子等,以让墩军们耕种养瞻,专心守望。靖边墩内几位军士都是世袭军户,祖辈都在这里生活,原本也同样分有土地。虽说军户的田租子粒每亩需要交纳两斗,比普通民户们租重了一倍,不过在明初时,还是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只是大明屯田制的弊端,让靖边墩与卫所其余旗军一样,长年下来,墩军田地大多己经被舜乡堡与董家庄各级军官们侵占得差不多了,他们私下也成为各个军官们的佃户,近年天灾不断,加上他们每年都要交纳沉重的租额,根本难以糊口。这也是他们与妻小看起来象乞丐的缘故。

钟大用身为总旗,家内也有传下来的军官职田一百亩,他大小算个官,身后也有一定势力,所以他名下的田地不会被别人侵占。不过他的官小,当然也侵占不了别人多少田地,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招,就是役使手下几个墩军给他耕种干活,这也是当时大明卫所军队中的普遍现象。

明中叶后,大明朝廷为了改变各地官员军将侵贪军户屯田之举,又按官职大小给每位军将一定的养廉田,钟大用家也分到五十亩,这合计一百五十亩田地,除了家人耕种外,钟家大部分都是役使手下墩军们耕种,往日王斗更是干活的主力。

眼下是崇祯七年的八月十三日,依后世的阳历,此时不过是九月初,按理说小麦秋播的时节还未到来,不过在这大明朝,由于小冰河时期的影响,这天气冷得早,使得保安州小麦秋播的日子都提前了许多。这也是钟大用说话的原因。

杨通第一个说道:“看钟头您说的,帮您干点活是我们应份之事,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会主动帮忙的,何必提什么吃食的事?这样说就生份了。”

钟大用油脸上露出笑容,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钟大用妻子王氏也是夸奖杨通:“杨哥儿就是伶俐。”

听了钟大用的话,齐天良与马名二人却是脸有苦色,与杨通一起,三人都是董家庄管队官张贵的佃户,平日里耕作活计繁重,眼下又要免费帮钟大用干活,这日子,真是苦。不过多年下来,他们早就麻木习惯了,钟大用要自己干活,那就干吧,好歹到时有几顿干的吃,这世道,有吃的就不错了。

齐天良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普通军户出身,奇怪的是还识点字,而且人长得瘦小,食欲却是大得惊人,他开口说话,别的不问,先问道:“钟头,到时干活真的能吃饱?”

齐天良的话让钟大用不高兴,他沉着脸不说话,他的妻子王氏在旁骂道:“当然了,我们当家的还会骗你不成?不过齐猴儿你到时能不能少吃点,你食量这么大,我们家当再多,到时也要让你吃穷了!”

齐天良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妻子陶氏在旁扯了扯他,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也怪不得齐天良有此疑问,钟大用每次说会让干活的人吃饱,不过每次齐天良都没有吃饱过,论起小气,这钟大用在这方圆一带同样是一绝。

齐天良身旁的马名比他小两岁,平日最关心就是自家的田地,他犹豫了半响,问道:“钟头,这活要干几日?小的怕到时错过自家田地的农时。”

钟大用没好气地道:“到时你手脚麻利些不就行了?”

他们这边说话,韩朝,韩仲兄弟则是悠闲地站在一边,帮钟大用干活没问题,只要到时有吃的就行了。与王斗一样,他们都不是军户出身,而是近些年从民户中招募过来的,只不过韩朝兄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浪过来的,因身手好,便被招为夜不收,成了大明的侦察兵,王斗则是附近辛庄村的人。

原本三人当兵只是为了吃粮,每月饷米一石,也不需要为军户田地交纳租额,前景不错,不过这些年朝廷粮饷经常拖欠,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没有银钱饷米入手,这让韩朝兄弟日子过得极为清苦,有时比起几个墩军还有所不如,毕竟他们租种田地,多少有些收入。

王斗同样是如此,对原先的王斗来说,他参军是为了拿份粮饷周济家人,没想到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白干,而且在墩内每天还要受气,对这份工作,他己经越来越不想干了。不过对眼下的王斗来说,这份军人的职业他是不会放弃的,在这乱世中,有一份武力身份保障,总多了一分保护自己及家人的机会。

钟大用与众人说了几句,转头寻找:“对了,那个王大傻子去哪了?”

王斗一向是他役使的主力,眼下自家田地要秋播了,自然是少不了这个壮汉的参与。

众人纷纷张望,正在这时,却见王斗大步走来,身上披挂整齐,不但手上拿着长枪,腰上别着腰刀,身上步弓箭袋更是齐全。

他本来就虎背熊腰,加上此时全身披挂,眼神锐利,这龙行虎步而来,真是极有气势。

看到他这样子,众人心中都是升起异样的感觉,钟大用骂道:“你这货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找打了?”

旁边各人都有些兴灾乐祸,王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第三章 你信不信?

他不动声色走到钟大用跟前,抱拳道:“钟头,小的要和您告假几日,眼下秋播就要到了,家内只有老母和小妻,两个妇人怕是忙不过来,所以小的打算回家数日,忙完后立时回来。”

钟大用一怔,他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杨通己是阴阳怪气地道:“王斗,你明知钟头这边需要人手,在这个关节走开,你是什么意思?”

王斗缓缓看向他,眼中泛起一丝不屑,他轻蔑地道:“我自在与钟头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没卵子的废物插嘴了?”

此话一出,在场各人都是张大了嘴,杨通也是不可相信地叫道:“好你个王大傻子,胆敢这样与我说话,真是不想活了。”

他刚想上前撕扯王斗,却见王斗抢上一步,劈面一拳而来。

“呼”的一声,刚猛的拳头重重击打在杨通的面门上,杨通一个翻滚,立时飞了出去。

杨通爬起来,满脸满嘴的血,连门牙都脱落数颗,他一抺嘴角的血,怪叫道:“好你个厮货,胆敢打我,爷爷与你拼了。”

他奋不顾身正要冲上前去,却见眼前一个脚影越来越大,王斗侧身一脚扫在他的肩上,杨通一口血喷出来,几个翻滚,如一个布袋般重重掉在地上,痛得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全身只是抽搐。

王斗指着他大骂:“你个腌脏货,老子整日在墩内累死累活,难道就是任由你在这里偏排的?老子今日就打死你!”

上去要提起杨通的身体,几个声音同时叫道:“不要!”

杨通的妻子刘氏更是扑上前来,紧紧抱住王斗的脚,脸上满是泪水,她哀求道:“王哥儿,求求你不要打了,再下去就出人命了!都是我家男人的错,嫂子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王斗停下脚步,看了刘氏半响,淡淡道:“既是嫂子求情,我今日就放过他,不过嫂子以后该好好劝劝通哥,免得他日后悔。”

轻轻地将脚从刘氏的手中抽出来,斜眼瞧向钟大用,淡淡道:“钟头,告假的事,您看如何?”

刚才的事情钟大用只是看得呆住,王斗这一问,他才回醒过来,他惊怒交加,指着王斗,半天话都说不利索:“好……好你个王斗,真是好大的胆子!……”

猛然他尖声大叫道:“还想告假,这个贱胚,老子要……”

一下子他的话止住了,却是王斗的长枪正点在他的咽喉上,钟大用一下子全身僵硬。

王斗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胆敢再辱我一句?****娘,信不信老子一枪捅死你?”

墩内落针可闻,各人都是不可相信的神情,韩仲张大嘴巴傻呆呆的看着王斗,口水流出来犹不自知,他哥哥韩朝也是一改往日懒散的神情,眼神锐利地紧盯着王斗。连钟大用的妻子王氏都是惊呆了。

眼前这人还是原先那个胆小如鼠,怯懦忍让的王大傻蛋么?虽然众人近期感觉王斗有些变化,却没想到……

感觉到王斗身上的危险气息,众人都是下意识地离王斗远一些。

钟大用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冰冷的枪尖让他全身疙瘩都竖了起来,他吃吃地道:“王哥儿,小心……你小心……”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王斗一个哆嗦自己就完了。由不得他不小心,虽说大明杀官罪极重,军士杀伍长队长都属于明律中“十恶”的范围,一概要处以极刑。不过眼前这个傻子谁知道他懂不懂这个律法,而且说不定他杀人之后一拍屁股投流贼去,自己都没地方喊冤,以前董家庄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这个世道,谁怕谁!

钟大用的妻子王氏脸色惨白地走上前来,她看着王斗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陪笑:“王……王哥儿,刀枪无眼,有话好好说。不就是告假么?我们准了就是!”

王斗看向钟大用:“真的准了?”

钟大用一连串道:“准了,准了……”

王斗微笑道:“多谢!”

将枪一撤,冷笑几声,扬长而去。

……

一直等王斗从容地放下吊桥,打开墩门,并远远而去时,钟大用才回过神来,他气急败坏地大叫到:“疯了,这个傻子真是疯了……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王氏也是在旁惊道:“真是一个亡命之徒……”

没有一个人接他们的话,墩内只听到众人沉重的喘气声,还有杨通痛楚的呻吟声不时传来。

……

王斗大摇大摆地出了火路墩,心中无比快活,刚才总算出了一口闷气,想必今日之事后,自己以后在墩内的日子会好过些。

其实刚才的事情是他有意为之,他这些天查得很清楚,墩内除了韩朝兄弟外,余者都是些色厉内茬之辈,包括甲长钟大用在内。这些人,自己一硬,他们就软下去了,完全没有后患。

而刚才的打斗也证明了这个身体实在不错,自己zhan有他的记忆,同时继承了他的本领,牛刀小试,王斗还是满意的。

一阵风吹来,王斗心头涌起一股豪情,他不由自主哼起了歌:“为你提出男儿的本性,一心一意打拼为前程。为你献出男儿的真情,一心一意伴你过一生。靠我的双手靠我的本领,创造美满的家庭……”

……

王斗抗着自己的长枪,在路上大步行走着。

一路而去,尽是平坦的土地,从靖边墩往西走几里到董房河,过了河再往西走几里便是辛庄村,那里便是王斗的家。虽然王斗在靖边墩内当墩军,不过他的童养媳媳妇谢秀娘与母亲仍是住在辛庄内。

其实靖边墩内几个墩军大多如此,代代相传下来,每个军户的家口必然不少,墩军戍守时身旁可有妻室相陪,不过余者军余家口都是住于董家庄堡内,也不单是王斗如此。

算起来,王斗祖上并不是保安州人,而是江南人,不过自先祖王虎始,王家己在辛庄一带住了几十年,代代下来,己成为当地典型一个土著。记忆中王斗曾听家母而言,说是先祖王虎曾是天下闻名的戚家军一员,当年曾随戚爷爷东征西讨,南征北战,虽只是一个普通军士,却也在军中学得一身好武艺。

后王虎在保安州归隐,买田置地,传下来了一片家业。可惜到了王斗父亲时,家道中落,一百多亩良田卖得只剩几十亩薄田,这也是王斗参军的原因,一方面是家母不希望家传武艺没落,二也是拿点军饷补贴家用的考量,反正民户募军,不会有子孙都成为军户的危险。只可惜现在的军队没有当年戚爷爷时的威势了。

走着走着,王斗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让自己以后在墩内日子过得好些只是第一步,未来在乱世中如何生存,甚至发展才是大事,只是自己该如何做呢?王斗来自后世,虽拥有比明人多几百年的见识,可惜自己一大堆改变现状的构想都在现实面前成为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斗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自己连起码的起步资金也没有,就连身上也不过七八个铜板,这又能做什么呢?最后王斗想,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过不放弃!

他打定主意,更是大步而行。

王斗的脚程快,很快便走到了辛庄前。

这辛庄村是王斗家的所在地,也是保安州桑干里的所在地。那保安州虽称为一个州,却连内地一个下县也不如,户不到一千,口不到一万,乡仅分七里,桑干里就是其中乡里之一。而桑干里百多户人中,大部分又集中在这辛庄内,有户七、八十,口四百余,余者人户则是集中在方家沟与易庄这两个自然村落内。

为防止虏贼流寇,大明边镇各地的民堡村庄多与军堡无异,拥有一样的防御体系,堡墙,堡垣,吊桥,门楼瓮城应有尽有,辛庄同样如此。黄土夯筑的围墙高大而坚固,整个外墙长近两里,南堡门是惟一入口,门楼用砖石拱券,高高耸立。

走到辛庄一带,才感觉到一些人间生气,陆续可以看到一些男女在村庄四周劳作,不过却是人人神色警惕,不时的抬头东张西望。在堡门或是望楼上,还有一些庄人在来回守望巡逻着。上个月后金军入寇,辛庄一些在外劳作的庄人来不及逃回,一些男妇或被杀害,或被后金军掳去,教训犹在,让众人不得不小心。

当王斗回来时,沿途一些村民看到他,都是纷纷高声打趣:“哟,我们的王大将军回来了?”

一些妇人闻言也是吃吃而笑,相互指点笑闹。

王斗先前的王大傻子之名不但在靖边墩颇为出名,在这辛庄内更是闻名遐迩,毕竟王斗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这些人当然不知道王斗刚才在靖边墩内的事情,王斗也懒得理他们,抗着自己的长枪,手按腰刀,直接从吊桥堡门进入辛庄内。

辛庄的外表还不错,不过走到内中才能发现其中衰破,主街道坑坑洼洼,走得很不舒服,两旁一道道狭窄的巷子,布满了低矮破旧的土屋坯房。到处是垃圾和鸡鸭猪粪,散发着一股股味道。匆匆而过的男女大多脸有菜色,神情麻木,很多小孩甚至没有衣服穿,只是光着屁股到处乱跑。

王斗心中暗叹,辛庄在桑干里算是富裕的了,却也是这样,明末百姓穷困,可见一斑。

或许辛庄内最富裕的便是位于庄西面的李家了,几进几出的大宅院,周边的良田大多是他们的,很多辛庄人就是他们家的佃户。听说李氏先祖李廷桂曾中过举人,有司在保安州城内为他们建有科第坊。在桑干里一带,李家一向威望素著,连里内的里长甲首们都要看他们家的脸色行事。

在王斗的记忆中,自父亲去世后,这李家曾打过他们家田土宅院的主意,都是母亲以死相拼,才能保住那些财产。

王斗低头沉思,不时有相熟的村民与他打招呼或是打趣而去,王斗只是随便应付,他的家位于辛庄的北面,就在财神庙附近。这辛庄与别的村庄民堡一样,别的不多,就是庄内的庙宇戏台多,什么财神庙、福神庙、龙王庙、观音庙、五谷庙等等,数不胜数。

刚走到财神庙跟前,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小巷上闪出,差点就撞到王斗身上。王斗赶忙一闪,却是一个秀丽的少女,脸色苍白,低着头,咬着下唇,也不说话,只是行色匆匆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王斗微微摇了摇头。

第四章 童养媳

一个两进的四合院,砖瓦结构的门楼影壁代表曾经的辉煌,不过眼下房屋倾斜,泥墙脱落,又显示门户的颓败。

这就是王斗的家,从小生长的地方,在王斗来临后,也回来过数次。

大门虚掩,鸡鸣的隐约声传来,王斗推门进去,正院上,一个少女正在那儿喂食,粗布长裙,身材瘦小,可以看到衣上几块明显的补丁,一群鸡鸭正围着她欢叫。

听到动静,少女转过身来,一张小小柔弱的脸,有些苍白,见是王斗,她脸上现出欢喜的神情:“哥哥回来了?”

王斗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少女过来接过王斗的军帽与长枪弓箭,仔细放好,又轻声问他累不累。

王斗应了几声,见旁边一个木椅旁放着一些麦种农具,问道:“秀娘,麦种都捡选好了?”

少女道:“今晌便全部好了。”

这少女正是王斗家的童养媳谢秀娘,今年十七岁,是王斗十岁时西山孙家沟一个谢姓人家送来的待年媳,当年王家家景相对他们家不错,那户人家将女儿送来,也是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

明末风气奢靡,不但官富人家穷奢极欲,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是相互攀比炫耀,反应在子女婚事上,就是娶妻嫁女都有破家之说。童养媳男方不需要付出昂贵的结亲聘礼,女家也不要陪出嫁妆,双方都可以大大减少开支,所以童养媳在当时的大明非常流行,就是富裕人家也有把女儿送给人家当童养媳的,甚至很多地方还盛行交换女儿。

谢秀娘在王家待有十二年,不过她虽与王斗都到了完婚的年龄,可惜现在王家连个正式成亲的钱财都没有,这婚事便一拖再拖下来。童养媳虽然完婚时不需要聘礼,婚礼仪式也可以从简,不过成亲完婚这笔钱仍是笔不小的数目。

王母又是个要强的人,她不希望自家唯一男丁成亲时被人说闲话,所以一直努力存钱,希望将来为儿子办一个风光体面的婚礼,她的计划是在明年或是后年为儿子完婚。

对于谢秀娘,王斗感觉有些复杂,以往的王斗对谢秀娘一般,他虽在外面被认为是傻子,胆小鬼,不过在谢秀娘面前却很有架子,喝叱打骂是常有。

现在的王斗来临后,来自后世对女性无意间体贴与关爱,谢秀娘能体会到,这种崭新的感觉她用语言描绘不出来,不过她很高兴,也很期盼王斗回来。不过她发现王斗每次回来都沉默了许多,她不知道如何应对,也没人向她传授这方面的知识,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服侍。

对于这个女子,王斗内心有些怜爱,也有些无奈,没有共同语言,没有感情基础,两个人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算了,不谈这个,或许这是自己在这世界的命运,谈这些太奢侈了。

两人说了几句,便无话可说了,谢秀娘察觉到王斗的沉默,便乖巧地立在一旁不说话。

王斗柔声道:“秀娘,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娘亲呢?”

谢秀娘脸上露出笑容:“我不累,还要整理些农具呢,娘亲在里头。”

……

王斗走进里屋,母亲钟氏正在织布,一台简陋的织机,那种单调的动作,一天要重复无数次。每日不停,有时夜间做到鸡叫,才休息一会,织出布匹换一些钱米,她的技艺很好,织出的布往往很受欢迎。

钟氏眼下不到五十岁的年龄,不过头发己经全部花白了,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不过头发仍是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裳虽是破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

王斗听说母亲是从蔚州那边嫁过来的,为了这个婚事当时还与家人闹翻了,这在当时的大明可是惊世骇俗的事情,很是沸沸扬扬了一阵。钟氏嫁来时,人称钟四妹,现在当然升级为钟四婶了,她与王斗父亲王威育有几子几女,不过接连夭折了,只剩王斗这个独子。

在王斗两岁时,父亲王威得了一场大病,为了治病,家内的田地都典卖得差不多,连耕牛都卖了。王威去世后,十六岁那年,爷爷又去世,家内的生活越发艰难,全靠钟氏一手操持。她的性格贞烈,王威去世后曾有人打她主意,言语轻薄,她硬是拿菜刀追砍那人几条街,直到那人跪地求饶为止。这件事轰动乡里,此后不敢有人再打她的主意,官府也对她的行为大为表彰。

眼下钟氏为夫守节己经快二十年,有司己在商请是否为钟氏旌表贞节牌坊。对于这个事情,里长姜安也很上心,毕竟这是桑干里的荣耀。

或许是钟氏太过专注,王斗走进屋时,钟氏还未察觉王斗进来。

屋内光线不是很好,王斗隐隐可以看到母亲脸上刚强的轮廓,他叫了声:“娘亲。”

钟氏转过头来,见是王斗,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斗儿回来了?”

她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王斗:“又瘦了,在墩内当值可是辛苦?”

王斗微笑道:“也不辛苦,只是无聊了些。”

钟氏笑道:“吃官家饭是这样子的。”

对于钟氏,以前的王斗是心下畏惧依赖,现在的王斗则是内心尊敬。他陪母亲说了几句话,钟氏也觉得儿子近来似乎懂事了许多,人也有了沉稳的样子,这让她高兴。不过就是话越来越少了,有时静静的看着你,连她这个当娘亲的也不知道儿子在想些什么,可能是在靖边墩内不顺心的缘故。

她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该做晚饭了。”

她笑着对王斗道:“娘亲自下厨,给你做些好吃的。”

王斗微笑道:“谢谢娘亲。”

钟氏瞪了王斗一眼:“这孩子,越来越见外了。”

……

钟氏在灶台上忙活着,手上一团白面不住变幻形状,谢秀娘在旁帮忙。王斗则是换了一身粗衣常服坐在一旁观看。

钟氏的技艺很好,动作如行云流水,看着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从小开始,王斗最喜欢就是吃她擀的白面拉条子了。不过白面珍贵,农家人哪舍得随便吃,多是拿小麦去换一些粗粮回来吃,那些白面馒头,白面拉条,只有在年节时才能敞开肚子吃。

眼下时节不好,普通人家能吃上黑面蒸馍烤饼就不错了,许多辛庄人现在都是用麸子混合野菜,甚至草根树皮来吃。

后世提倡白面、麸皮混合一起吃,认为这样更有养生、保健作用,天天白面馒头,其实营养都丢光了,不过在这个时代,能天天吃上白面,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了。

钟氏一边干活,一边与王斗谈论家事,除了田地的农活,还有一些秋粮征税之事。或许是她认为儿子己经懂事了,可以为自己分忧了,所以话不免多了一些。

夏税早己交过,秋粮的征收很快又要开始,不过上个月鞑子来劫掠过,保安各地大为遭殃,很多地方家空如水,希望官府能减免秋粮的征收,否则到了明年真不知怎么办。

明季田赋分夏、秋两季征收,称为夏税和秋粮。规定夏税无过八月,以小麦为主,秋粮无过明年二月,以米为主。行“一条鞭法”后,夏税、秋粮大都征银。

王家现在只余二十几亩地,由于不是近河良田,加上干旱不断,眼下小麦出产量每亩不到一石,一年收入约在二十石。从万历年的辽饷开始,到眼下的崇祯七年,大明己有过几次的田赋加税,正税其实不多,可怕是地方上附生出来的无数加派。还有地方官绅将他们应纳钱税转派到小民头上,象王家这样的小自耕农,负担是越来越沉重。

由于征银,只得将麦米换成银子,又要忍受一次商人的盘剥,这样交了税后,所得己是去了一大半,籽种、农具、债息等等费用还不含在内。余下是家口的嚼头,以三口之家一天吃食一升五合计,余粮仅足支用数月,这样到了第二年的粮食出产期,还有数月的空白,这就是所谓的青黄不接了。

往常丰年时,王家还能自给,或是用织布养蚕的收入来弥补一下,不过遇到这种灾荒之年,事情就难办了。如果家无积蓄,或是想尽办法也不能度过这段空白期,一般人家除了鬻妻卖子,就只能借高利贷了。

不过借高利贷更无异于饮鸠止渴,和保安州各地的商计一样,这境内的高利贷也是由那些官绅在控制,这些官绅,明面上饱读诗书,其实背后行事狠毒,借一次高利贷,最终的结果就是进一步的贫困和彻底的破产。

便如辛庄内的李家,就是保安州出名的放贷之家,王斗敢肯定,如果自家向李家借一次高利贷,几年下来,不要说自家余下的田亩不见,就是眼前居住的祖屋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钟氏一一道来,言语虽然轻松,相信王家可以渡过各种难关,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内中的沉重与艰辛王斗却是可以体会到。

他心头沉甸甸的,生存,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第五章 劈挂拳、梨花枪

桌上摆着几盘小菜,还有一碗炒鸡蛋,发着诱人的香味。

王斗前面摆着一大碗热腾腾的白面条子,上面撒上一些翠绿的葱花,真是香味扑鼻。这是这些时间里王家最丰盛的一餐了。

不过看看自己面前的白面条子,再看看钟氏与谢秀娘那边却是就着小菜吃黑面蒸馍,看二人神情都很安静,似乎让王斗吃得好是理所当然的事。

王斗站起身来道:“回来时吃得挺饱的,娘,这么大碗面我怎么吃得完?帮忙一起吃点吧。”

拿了两个碗过来,将手中的面分别挑了一大把到两个碗上,递给了钟氏与谢秀娘二人。

谢秀娘很高兴,接过轻声说道:“谢谢哥。”

钟氏笑了笑,不说什么,将碗接了过来。

一家人就着鸡蛋蔬菜高高兴兴地吃起来。

钟氏想起什么,对谢秀娘道:“秀儿,听说亲家母这些时间挺不容易的,改日你带上几升白面,再拿上一匹布回去,都是一家人,能帮就帮一点。”

谢秀娘高兴地道:“谢谢娘。”

虽说现在王家己经很穷了,不过谢秀娘的家却是更穷,她家父母一共生养了八个孩子,不过早在几年前便有两个弟弟饿死了,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也都送人,现在他们家每日是靠糠菜过日,比起他们,倒是现在的王家算是大财主了,至少现在还可以吃上白面。

谢秀娘可以想象到时回娘家的风光,在保安州这个地方,如果走亲访友,用竹篮子装上几升白面,加上一些糖品,还有一匹布,己经是非常昂贵的礼物了,足以引起旁人的羡慕。

而钟氏也是个要强的人,自己家都困难了,还想着帮助别人。平日她与谢秀娘二人在家都是穿着补丁的衣裳,不过出门时,一定要换上上好的衣裳,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看轻现在的王家。

三人谈着话,不过王斗多是听着。钟氏叹道:“前几日去州城,这粮米又涨价了,粟米一斗要八钱,连谷糠都要一斗一钱,看到很多人家买不起粮,一些男妇就饿死在路旁。”

谢秀娘也是在旁道:“是啊,现在我们庄内的猪肉一斤要二百多文,一个鸭蛋都要二十文钱呢。”

王斗心中暗叹,保安州是富饶之地,水利相对充沛,干旱相比其它地方较轻,目前这个物价还算好的,依他对历史的了解,到了崇祯十六年,就算在江南之地,物价也涨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斗米要二两银子,甚至最后涨到了六两,一枚鸭蛋要三十文钱,一只鸡一千多文,而一个小厮妇女不过钱一千二,乱世中人命之贱,百姓之难可见一斑。

钟氏与谢秀娘说起各种传言,钟氏不住叹息,同时庆幸自家还有吃的,百姓总是知足的,只要还有一口饭吃,便会心里满足。

吃完饭后,谢秀娘去涮碗,王母看着她瘦小的身影道:“这孩子倒也勤快,就是身子骨弱了些,怕是到时生养困难啊。”

谢秀娘从小在王家生长,与别的农家妇人一样,有着传统俭朴,干活勤快的优点,田地内的耕种割禾,家内的砍柴割草,烧茶煮饭,洗衣养猪等事,她都是尽心在做,这点上王母是满意的。

不过她认为谢秀娘身体不是很好,特别是胸小臀瘦,这让她有些不满。在她看来,女子胸部饱满,将来孩子才有充足的奶水,臀部大,生产才容易,胸小臀瘦这就糟了。

其实古时女子以胸大臀肥为美,娶亲多看女方身材而不是脸蛋这是有道理的,古时小孩夭折率高,养大不易,王母曾生养过五个孩子,不过大多夭折了,只余王斗一根独苗,所以看到谢秀娘这个情形,王母不免担心。

不过话是这样说,她平日待谢秀娘还是不错的,乡间媳妇谈起都是羡慕,认为谢秀娘找到一个好婆家,这点上,谢秀娘内心也是明白的。

王斗道:“有可能的话,还是要多给她补补。”

钟氏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

晚饭后,母亲钟氏又在机房织布,王斗则是在房中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仔细看着两本书,戚爷爷所著的《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两本书虽在嘉靖年出版,却不是普通人家所能随便可到的。先祖王虎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收藏到一套,一直作为传家宝一代代传下来。

王家虽是军人家庭出身,却也算是耕读传家,当年王斗小的时候,爷爷王挺就手把手地教他识字,不过以前的王斗对兵书不感兴趣,眼下的王斗自然是获如珍宝了。

看了一会,谢秀娘端着一盘热水进来,低下身子为王斗洗脚。王斗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谢秀娘仰着脸向王斗笑了笑。灯光下,可以看到她脸上那种不正常的苍白,王斗心下忧虑,这不会是什么病吧,等以后有条件了要找个医生给她看看。

洗好后,谢秀娘将水端了出去,又到院中去整理农具肥料。

隔壁房中母亲织布的声音不断传来,王斗没有了看书的心情,在屋内来回徘徊起来。

……

第二天天微亮,王斗就起来了,他拿着自己的长枪走到了后院,这里有几块菜地,此外还有一个水井。近年辛庄内越来越多的水井干涸,只有王家后院这口水井仍是水量充沛,而且水质清洌,让许多庄人嫉妒。

这世界的空气比后世好太多了,一股清新的风吹来,让王斗精神一振。

他脱去上衣,打了一套拳,虎虎生风,刚猛有力,打到劲处,全身的肌肉如一块块岩石般纠起。这拳叫“劈挂拳”,乃是戚家军中流行的拳法,当年戚爷爷曾在《纪效新书》拳经一卷中着重点出,用于实战最是犀利。

打完整套拳,王斗上身己是汗水淋漓,身上的肌肉更是油光水滑,他仍不罢休,取过自己的长枪,又摆了一个起手式。

杨氏梨花枪,起于宋代,戚爷爷曾赞其打遍天下无敌手,并广泛推广于军中。

拿枪、拦枪、颠枪、捉枪、橹枪……枪如游龙,王斗目光专注,这个身体的技艺,是他与家人在乱世中生存的最大保障,自来到这个世界,认清周边的环境后,他每日便是勤练不休。

一直到谢秀娘进来,并叫他吃早饭,王斗才停下手。

早餐是黑面烤饼,再配上一大碗清汤,味道当然没有昨晚的白面好,不过胜在量大,毕竟从今天开始便要干重农活了,不吃饱不行。

吃饭时谈起今日的农活问题,秋播要翻地,不过王家的耕牛早就卖了,眼下他家的二十几亩地,也养不起牛,只得向里长姜安租牛,为了抢农时,还需要两头牛拉犁,这样翻地速度才快。这租金不是笔小数目,姜安这家伙竟然不收银钱,而坚持要用白面去换取租金。

还有家内的铁犁也在几年前被鞑子抢走了,这些年一直拿不出钱来购置新犁具,也要去租。几笔租金算下来让钟氏大为心痛,她曾考虑过不用牛和犁,代为家人用刨子刨地,被王斗否决了,累死不说,还不知道要刨到哪一年。

耕牛与犁具的租用钟氏早与里长姜安谈妥了,饭后王斗便随母亲到姜家去,姜安却是不在,说是到州城去了,只有家人在。取了耕牛与犁具,王斗背犁赶牛,钟氏背着麦种,谢秀娘背着两框粪肥紧随母子二人出门,为了积这些粪肥,她可足足捡了一年的粪。

眼下天色还早,不过主街小巷上己不断出现出庄劳作的人们,见到钟氏,“四婶早啊!”等招呼声不时响起,相比王斗,钟氏在辛庄内的人缘名声都不错。

也有一些人看到钟氏身后的王斗,下意识便想取笑他,不过看到王斗冷淡的样子,肚子里的话又都缩了回去,暗暗纳闷这个王大傻子这些时日有些怪怪的。

快出庄门时,一个少女从三人身旁匆匆而过,不时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少女高昂着头,似乎不屑旁人的议论,不过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中的那丝惶恐却透露了她内心的软弱与不安。

谢秀娘在王斗身后轻轻说了句:“许姐姐真可怜……”

这少女便是昨日差点撞到王斗的那女子,王斗知道她叫许月娥,是庄内甲首许宽的女儿,年在十八,在庄内算是颇有姿色,本己快与人完婚,不过这一切都在上个月结束了。

七月二十三日后金军攻陷保安州城,大军分掠保安各地,许月娥来不及退回庄内,被后金兵掳去,两日后有幸逃回。不过庄人都在议论,说是被鞑子掠去,哪还有幸免的?肯定是被糟蹋了。

流言蜚语下,男方很快过来要求退婚,情愿连聘礼也不要,她父许宽自然是大怒,他在庄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受得人这种羞辱?整日便在家骂许月娥丢人现眼,为什么不去死。乡人的冷眼与非议让这个曾经骄傲的女子很快憔悴下来,不过在外人面前,她的头却似乎昂得更高了。

听到身旁不时传来的风语冷语,王斗哼了一声,道:“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小,反迁怒于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东西。”

听到王斗的话,身后的谢秀娘睁大眼睛不是很明白,钟氏却是赞许地回头看了王斗一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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