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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春暖

闲听落花

女频言情

102.74 万字

2015-06-19 完结

重生成古代美貌小萝莉,和年迈的奶娘相依为命。虽是自幼失怙寄人篱下,可闲看小桥流水的生活依旧幸福。青梅竹马可守得住?砸在头上的富贵麻烦要怎么办?哼!见招拆招谁怕谁!

第一章 牙祭

天禧二十六年,才不过七月末,早晨已经凉得要穿件夹衣才行了,李小暖寒瑟瑟的用空着的一只手紧紧搂着肩膀,小跑着进了福音寺北边的地藏殿。

地藏殿里一片寂静阴沉,李小暖进了大殿,跪在地藏菩萨像前的旧蒲团上,恭敬的磕了个头,站起来,掂着脚尖,穿过地藏殿,往后面西配殿走去。

西配殿的门半掩着,李小暖站在门口,咽了口口水,伸手推开门,低着头往最南边的两具黑漆棺木走去。

和殿里架着的其它棺木不同,并排放着的两具黑漆棺木前,摆着张用砖头垫起一条腿的破桌子,李小暖走到桌子前,放下手里的破竹匾,取下背上的竹篓,两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掀开桌子上盖着的半块麻布,恭敬的托起麻布下一小块写着字的帛布,挂到桌子上的破笔架上。

帛布上写着两个名字:李庆山、李连氏,两个浓墨重笔的名字中间,隐隐约约有一个极小的暖字。

李小暖挂好帛布,半跪着从竹篓里取出个旧荷包,再从荷包里取了两块还温热着的黑窝头出来,把荷包垫在桌子上,放上窝头,又取了只小小的粗陶瓶出来,取下塞子也放到桌子上,退后半步,理了理身上的粗麻毛边丧服,拉了拉胸口的衰片,对着帛片拜了两拜,低声祷告了片刻。

祷告完了,李小暖上前将陶瓶塞住,小心的放回竹篓里,收起窝头,背着竹篓,拎起竹匾,轻快的奔出了西偏殿,往后山奔去。

黑漆棺木里,是她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一家三口变卖了家产进京赶考,春天里那场从秦凤路席卷而来的瘟疫,夺去了一家三口的性命,嗯,应该是一家两口半,李小暖叹了口气,咬起了黑窝头,李小暖算半个吧。

不管是不是自己愿意的,她总是占了人家的身体,总要替李小暖好好的履行了这为人儿女的义务去。

可是,有什么法子能把这一家两口半送回家乡,入土为安呢?下里镇离这里有八九百里,要是……

唉,如今这个世间,这八九百里就要全靠着两只脚走才行了,还得拖着那两具棺木,真是难于上青天!李小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算了,这事等她长大点再说,还是先想想今天牙祭的事吧,李小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甩开这个每天早上就要冒一下头的义务,一小口一小口飞快的咬着窝头,脚步轻捷的往后山奔去。

石埂山后山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李小暖沿着后山山洼中的一条山溪,一路往山上走去,几处水流平缓的地方,都没看到鱼,李小暖只好沿着小溪继续往山上走去,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找到一处地方稍大,水中山石较多的地方,李小暖停了下来,这样的地方最易聚鱼,这里又是第一次来,也许能捞到几条,说不定还能捞着条大鱼呢!

大鱼!李小暖咽了口口水,取下背上的竹篓,放到一块大青石后面,弯下腰,从竹篓里取了个中间破了一块的钹和一根竹筷出来,四下比划着找好位置,小心的用石头把钹斜斜的架好,再把竹筷插到钹中间的破洞里,直起身子,得意的看了看,她做的这日晷虽说简陋了些,可左右差不到两刻钟,也算是极准的了。

李小暖扶着旁边的大石头脱了鞋子,小心的卷起裤腿,拿起破烂的只剩下一半的竹匾,唏唏呵呵的乱叫着,咬着牙踩进了溪水里,弯着腰,双手握着破竹匾,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

几条小鱼从石头后悠闲的游了过来,李小暖悄悄的把竹匾沉到水里,屏着气,用竹匾缓缓的靠近着那几条小得可怜的鱼,突然猛的抬起竹匾,把那几条小鱼撩出了水面。

李小暖欢乐的跳上岸,从竹匾里拣起三条一寸来长的小鱼小心的放进了竹篓里,又欢快的跳回了溪水里,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初战告捷,已经有三条鱼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欢乐的李小暖在溪水里仔仔细细的翻遍了每一块石头,除了几只青虾,再没找到一条鱼!脚和小腿泡在冰冷的山溪里,冷得李小暖不停的哆嗦起来。

李小暖拎着竹匾跳上岸,哆嗦着找了块阳光最充足的石头,爬上去把腿紧贴在已经被太阳晒热的石头上取着暖。

晒了一会儿,李小暖缓过神来,趴在石头上,看了看她的日晷,还有将近两个时辰,她走回去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了,李小暖心里叹着气,爬下石头,拎过竹篓来,伤感的翻看着竹篓里可怜兮兮的三条小鱼,四只青虾。

李小暖拎出条小鱼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着,又咽了口口水,这样大小的小鱼,洗干净用清油炸了,脆脆的最是好吃不过,若是再用糟卤泡一泡,调调味,那就……李小暖重重的咽着口水,上次吃这样的美味是在哪里?苏浙汇?谭氏?

李小暖悠悠的叹了口气,把鱼扔回了竹篓里,现在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魏嬷嬷用文火慢慢烤出来的小鱼,才是如今能吃到嘴里的美味!

还是赶紧去抓鱼才是正事。

李小暖跳下石头,拎着竹匾,光着脚,往上游寻找着哪怕只有米粒大小的鱼或者虾。

走了一段路,李小暖跳到小溪对面,再仔细的找回来。

一无所获!

李小暖失望的垂着头靠到大石头旁,扔下竹匾,弯腰拣起块小石头狠狠的扔进溪水里,恨恨的嘟嚷着:

“他喵个猫的!”

又扔了几块石头,发泄过了,李小暖伤感的耷拉着双肩,慢腾腾的收起日晷,扔进竹篓里,算了,还是赶紧回寺里去吧,寺里的事可万万不能耽误了!

汝南王府今天要在寺里做法事,李小暖重重的咽了口口水,汝南王府的点心,她只吃过一次,五月里,魏嬷嬷去京城卖绣品,正巧碰到汝南王府派寿桃,排了一个多时辰领了一粒,揣回来带给她,寿桃小的就没有几口,她吃了一半,另一半硬塞进了魏嬷嬷嘴里。

那滋味……李小暖口水又流了满嘴,嗯,今天要是能多搞几块点心,就什么都有了。

李小暖穿了鞋子,背上竹篓准备回去,眼角余光处,扫见溪水里游过条长长的黑影来,李小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里,激动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的取下竹篓,拎着竹匾奔到了溪水旁。

在溪水里悠然游动的,不是鱼,是……黄鳝!

李小暖恶心得往后退了半步,这无上美味在装到盘子里之前,跟蛇一样让人恶心到头皮发麻!

算了,还是算了,李小暖两只手紧紧抓着竹匾,却舍不得转身,这么大一条,红焖鳝段、生炒鳝丝、烩鳝筒、沙锅鳝鱼汤……李小暖紧紧盯着傻呼呼的鳝鱼,咬了咬牙,甩了鞋子,胡乱拉起裤腿,拎着竹匾小心翼翼的踩进了溪水里,慢慢的将竹匾一点点沉进水里,屏着气靠近鳝鱼,猛的抬起竹匾,用尽力气将鳝鱼掀到了岸上。

鳝鱼在大大小小的石头间拼命扭动着,逃窜着,李小暖扔了竹匾,窜到岸上,拣起块大石头,照着鳝鱼的脑袋用力砸了下去,鳝鱼脑袋被砸得血肉四溅,身子拼命扭动起来。

李小暖往后躲了躲,喘着气靠着块大石头,紧紧盯着垂死挣扎的鳝鱼,直看着它死透了,再不动了,才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寻了根树枝过来,把竹篓里的日晷和陶瓶取出来,放倒竹篓,忍着恶心把鳝鱼拨进了竹篓里。

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穿了鞋子,收拾好东西,扯了几把树叶垫在鳝鱼上,把日晷和陶瓶放进去,拎着竹篓,笑容满面的往山下走去。

福音寺后面的小院里,三间草屋中,最西边一间已经塌了一半,东边一间还是完好无损,这里就是李小暖和魏嬷嬷住了小半年的家了。

李小暖抬起竹篱笆,进了院子,小心的将竹篓放到东屋门口的小水缸里,用竹匾盖上缸口,再用石头压好,退后几步,满意的看了两眼,转身进屋换衣服去了,身上的衣服沾上了鳝鱼血,万一让人看到,又要数落魏嬷嬷。

李小暖脱下身上的粗麻孝服,想了想,从床头的几件衣服里拣了件白色粗布上衣,一条靛蓝粗布裤子出来,大户人家的粗使婢女,都是穿这种颜色款式的衣服。

李小暖换了衣服,从床头取了只极大的荷包塞进怀里,出门瞄了瞄日影,小跑着奔到福音寺后角门,用力推着门,从门和门框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福音寺后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李小暖沿着墙角,抄近路飞快的往观音殿奔去。

到了观音殿后门,李小暖小心的隐在角落里,留神听着殿里的动静,这个时候,寺里的人应该都在三大殿做法事,这里不会有人,李小暖谨慎的伏在角落里,仔细的探听了一会儿,才抿嘴笑着,轻手轻脚的进了观音殿。

第二章 敢骂我

观音大士微笑着,垂着眼帘俯视着世间,李小暖仰头看了看观音像,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磕了几个头,爬起来,掂起脚尖,手臂高举着,飞快的从贡桌上的点心碟里取了最上面三块点心下来,小心的放到荷包里,再飞快的从底到上重新摆放着点心,又原样堆了个尖顶出来。

李小暖飞快的取着点心,堆着点心,不大会儿,就从贡桌上的三碟点心里各取了三块放到了大荷包里。

李小暖满意的咽了口口水,晃了晃大荷包,有些遗憾起来,汝南王府的点心,什么都好,就是做得也太小了些,九块点心竟然还没有小半荷包!

李小暖看了看贡桌上的点心碟,不能再拿了,不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还是得到前面的贡桌上去拿些才行。

李小暖贴着神像往前溜着,小心的探头往前殿看去,前殿也是静悄悄一片。

李小暖掂起脚尖,果然,前殿贡桌上摆的是五碟点心,李小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飞快的一碟碟取着点心,再将碟子里的点心重新码放一遍。

只剩最后一碟了,李小暖心里欢呼着,手指掂着点心,挪得更加快了。

一声极轻微的脚步声在李小暖背后响起,李小暖仿佛被念了定身咒般定在了那里,脚步声停住了,接着“哗”的一声,仿佛是甩开折扇的声音。

李小暖眼珠飞快的转动着,一只手紧紧抓着大荷包,贴着身子悄悄往下溜着,另一只手抓着块点心举在胸前,慢慢转过身来,抓着大荷包的手顺势悄悄的背到了身后。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腰背挺直的站立着,正缓缓的摇着折扇,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李小暖,李小暖紧紧抿着嘴,眯着眼睛打量着少年。

少年身形颀长,穿着件月白色丝绸长衫,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面部轮廓极好,眉毛浓而直,眼睛黑亮,嘴角挑着丝冷笑,正骄傲的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满眼鄙夷的盯着李小暖。

“他喵个猫的!”

李小暖在心底恶狠狠的咒骂着,今天真是流日不利,最后一刻了,竟然撞到这么个小正太!

少年“啪”的一声收起折扇,用折扇遥点着李小暖,冷冷的训斥道:

“你这个贱婢!竟敢在这寺里做起小贼来,府里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李小暖垂着头,眼珠转了半转,胆怯般往后挪了挪,紧贴到贡桌边上,慢慢垂下背在后面的大荷包,用手指勾着贡桌帷幔掩盖住大荷包。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处当差?”

少爷用折扇点着李小暖,傲然问道,李小暖垂着头,一言不发,少年不耐烦起来,

“爷问你话呢?耳朵聋啦?这是哪里的规矩?你过来!”

李小暖小心的往前挪着,挪到了离少年半步远的地方,垂着头停了下来,眼珠小心的转动着,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少年伸出折扇,托起李小暖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猛的抬起脚,冲着那少年档部用尽全力踢了出去,少年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捂着档部,紧紧并着腿弯下了腰,李小暖用力过猛,扑倒在少年面前,干脆抱着少年的小腿,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少年再也忍不住,痛得叫出了声,李小暖抬着少年的腿,用力把少年拖倒在地,再用头撞着他,顶着他往门槛处翻滚了过去。

门外响起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李小暖飞快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手脚并用着爬进了贡桌下,回身从里面拉紧了帷幔,不让它晃动。

两个小厮奔进观音殿,看到蜷在地上的少年,愕然着发起抖来,急忙上前扶起少年,声音颤抖着焦急的问道:

“世子爷,是谁……是……您这是怎么了?”

少年站直身子,脸涨得通红,眼里冒着火,愤怒的转着头,左右看着,殿前殿后奔跑着,寻找着李小暖,小厮拣起地上的扇子,跟着少年茫然的跑来跑去,边跑边焦急的请着示下,

“世子爷,伤着了哪里没有?要不要让大夫瞧瞧,奴才这就跟夫人禀报一声去?”

“禀什么?有什么好报的?去,叫平稳来见我!”

少年停下来,一把抓过小厮手里的扇子,刷的打开,飞快的摇着,两个小厮相互看了看,左边的小厮呶了呶嘴,另一个小厮会意,急忙奔了出去。

不大会儿,小厮引着个中年管事进来,管事堆着满脸笑容,恭敬的上前长揖请了安,少年阴着脸吩咐道:

“你去,把府里跟过来侍候的粗使丫头都叫过来!”

平稳怔了怔,急忙躬着身子禀报道:

“回世子爷,这次跟过来侍候的粗使丫头不多,如今都在夫人跟前侍候着,奴才禀了夫人,这就把人带过来。”

“算了,不必惊动夫人了,回到府里,你把人都带给我看过了,再放她们回去!”

少年拧了拧眉头,冷冷的吩咐道,平稳满眼迷惑,重重的答应着退了下去,

李小暖屏着气息蜷成一团,挤在贡桌最里面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世子爷!难不成刚才被她胖揍一顿的,是汝南王府的世子?!李小暖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看来,一时半会的,她还是别出去的好,就躲在这里,等他们走了再出去好了。

手里的点心已经被捏成了一团,李小暖开心的笑着,把手里的点心团送到嘴边,用口水湿润着,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吃完点心,满足的舔了舔嘴唇,把自己窝舒服了,抱着装满点心的大荷包,闭上了眼睛。

李小暖一觉醒来,偷偷的将贡桌帷幔掀起条缝,小心翼翼的往外看去,外面院子里有人走过,影子拉得长长的,应该是辰正左右了,李小暖舒了口气,汝南王府的人肯定已经走了,得赶紧回去,不然魏嬷嬷找不到她,要急坏的。

李小暖偷偷钻出帷幔,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服,抱着大荷包,飞快的往地藏殿方向奔去,奔进地藏殿西配殿,将大荷包放到桌子上,恭敬的拜了两拜,收起帛片,用麻布盖好,再抱起荷包,沿着寺院院墙,往草屋奔了回去。

魏嬷嬷正站在篱笆外,手搭在眼睛上,四处张望着寻找着李小暖,看见她远远的跑过来,满脸笑容的张开手臂,接住了扑过来的李小暖,一把抱了起来,李小暖笑着挣扎着:

“嬷嬷快放我下来,我长大了,嬷嬷抱不动了。”

“唉哟,我的姑娘,你才这么点,离长大早着呢,嬷嬷哪里就抱不动了?”

魏嬷嬷笑着抱着李小暖进了院子,在屋门口放了李小暖下来,把她按着坐在门口的破椅子上,进屋端了碗水出来,递给李小暖,

“姑娘快喝,嬷嬷回来刚烧的水,看着晾凉了,就等你回来喝了。”

李小暖接过碗,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长长的舒了口气,把碗递给魏嬷嬷,笑颜如花,欢快的说道:

“嬷嬷,我今天捉到了一条大黄鳝,还拿了这么多点心回来,够咱们打好几顿牙祭了!”

魏嬷嬷接过大荷包,被李小暖拉着看过小水缸里的鳝鱼,笑着抹起了眼泪,

“姑娘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如今……都怪嬷嬷没本事。”

第三章 远亲

李小暖仰头看着魏嬷嬷,拉着她的手来回摇着说道:

“看嬷嬷说的,咱们不过是一时难了些罢了,以后会好起来的,肯定会好起来的,以后我要让嬷嬷象那些老太太一样,过生的时候也满城派寿桃去,咱不象汝南王府那样小气,咱们的寿桃要一斤一个!”

魏嬷嬷笑了起来,将荷包放到小凳子上,抱着李小暖坐在椅子上,

“姑娘,嬷嬷正要跟你商量件大事呢。”

李小暖靠在魏嬷嬷怀里,仰头看着她,等着她说话,魏嬷嬷又抹了把眼泪,才接着说道:

“姑娘,今天方丈跟我说,后天古家老夫人要带着全家扶灵返乡,回两浙路越州老家去,方丈说,老夫人姓李,他悄悄找人打听过了,听说也是两浙路秀州下里镇人,下里镇可只有一户李家,姑娘和李老夫人,必是同宗,方丈说,老夫人是极善良慈悲的人,想找个机会,带着咱们去求了李老夫人,看能不能跟着她,把老爷太太带回去安葬了。”

魏嬷嬷又伤感起来,拉起衣袖抹着眼泪,李小暖眼珠微微转动着,若真是同宗,这事就有机会,这个世间,宗族观念极强,同宗同族就有责任,就是亲人,若真能和这个李老夫人连了宗,说不定……

李小暖慢慢盘算起来,魏嬷嬷伤感了一阵子,接着说道:

“方丈说了,明天古家就启程过来,在寺里住一晚上,请了古大人的灵位棺木,后天一早就启程回去了,方丈说,明天他找了机会,带咱们去求见李老夫人。”

李小暖打定了主意,看着魏嬷嬷,重重的点了点头,

“嬷嬷放心,我一定好好求了李老夫人,求她带着咱们一起返乡。”

魏嬷嬷伤感的抱着李小暖,又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午后,魏嬷嬷早早和李小暖吃了饭,烧了热水给她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斩衰孝服,仔细给她梳了两个抓髻,用麻绳扎了,李小暖就端端正正的坐在竹椅子上等着方丈派人来叫。

一直等到申末时分,一个小和尚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招呼着魏嬷嬷和李小暖,

“快些快些,方丈让你们赶紧过去!”

魏嬷嬷急忙拉着李小暖的手,跟着小和尚往寺院后面的角门奔过去。

寺院南边专供香客居住的院落里,方丈空秀法师正坐在榻前的圆凳上,和半靠在榻上的李老夫人说着话,

“……本来也不敢麻烦老夫人,一来,这位李姑娘也是两浙路秀州下里镇人,和老夫人只怕是同宗,小僧不敢不禀了老夫人知道,二来,唯心师叔临行前交待过小僧,说这位李姑娘与古家,与老夫人有缘,若老夫人来寺里,嘱小僧定要引见给老夫人。”

“噢。”

李老夫人直起了身子,微笑着说道:

“唯心大师认识这位李姑娘?”

“是,李家的老仆人,叫魏嬷嬷的,抱着这位李姑娘,送她父母的棺木到寺里寄放,李姑娘当时病得极重,已经晕迷了两三天了,正巧遇到唯心师叔功成出关,说来也怪,师叔出关那会儿,这姑娘突然就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空秀法师微笑起来,接着说道:

“师叔让魏嬷嬷抱着李姑娘,听他念了一天的心经,这李姑娘的病就好了,师叔还说这李姑娘命格极贵,是个福泽深厚的。”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缓缓靠到了靠枕上,

“唯心大师出了关,就出去云游了?如今可有大师的信儿?”

“哪有信儿的,师叔闲云野鹤一般,一向随着心意,欲停便停,欲行便行,行踪不定。”

空秀法师微笑着答道,李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这姑娘倒真是个有福缘的,连皇上想见唯心大师,都召不到人的,大师闭关十年,一出关竟守着她念了一天的心经,就凭这个,这份福泽也深厚着呢。”

空秀法师微笑着点着头。

院子外面,魏嬷嬷拖着李小暖,轻轻喘着气,站在院门前,拉过李小暖,仔仔细细的给她理了理衣服,拉了拉李小暖左边心口处挂着的衰片,低声交待道:

“姑娘,等会儿,千万别说错了话,那些什么日后报答的话,千万不能提半个字,你一个姑娘家,哪有能报答的时候的?只求着老夫人能发发善心,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就哭,哭你父亲,咱就是求老夫人个不忍心,肯怜惜怜惜姑娘就行。”

李小暖郑重的点着头,低声答应着:

“嬷嬷放心,我都照着嬷嬷说的做。”

魏嬷嬷正要再交待几句,空秀法师缓步出了院门,魏嬷嬷忙双手合什行着礼,空秀法师微笑着还了礼,低头看着李小暖,和缓的交待道:

“不要怕,老夫人是极慈悲和善的人。”

李小暖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院子里闪出个眉目清秀的小丫头来,曲膝给空秀法师施了一礼,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魏嬷嬷和李小暖说道:

“快进来吧,老祖宗让叫你们进去呢。”

李小暖微微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握紧着魏嬷嬷的手,魏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跟着小丫头进了院子,往正屋走去。

正屋门口的小丫头掀起帘子,魏嬷嬷松开李小暖,李小暖半垂着眼帘,理了理气息,端直着上身,步履端庄的进了屋。

正屋榻上,一位全身雪白孝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靠在靠枕上眯着眼睛歇息着,一个小丫头半跪在榻前,用美人捶给老太太轻轻敲着腿,榻前的扶手椅上坐着个一身重孝、三十岁左右、面容白净温婉的中年妇人,正端着杯子喝着茶,见李小暖进来,轻轻放下杯子,声音柔婉的禀报道:

“母亲,方丈说的那位李姑娘进来给您请安了。”

李老夫人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旁边侍立的小丫头拿了只半旧垫子放到榻前,李小暖半垂着眼帘,面容沉静着走到垫子前,微微有些生疏的跪在垫子上,磕了个头,站起来,两只手交叠着扶在左腰处,微微曲膝福了一福,声音柔和的说道:

“李氏小暖给老祖宗请安。”

中年妇人看着李小暖生疏而粗糙的跪、磕、福,皱了皱眉头,李老夫人目光和缓的看着她,轻轻摆了摆手,温和的说道:

“就这样,也已经很难为这孩子了,才不过六岁,又没人教导着,倒还算是知礼。”

中年妇人微笑着接过了话头:

“母亲说得极是,这孩子不过少些教导罢了,只看她这容貌品格,这份娴静沉着,倒也难得。”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招手叫了李小暖过去坐到榻沿上,拉着她的手,仔细的看着她,李小暖满眼依赖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眼睛里闪过丝怜悯和不忍,伸手抚着李小暖发髻上的粗麻绳,眼泪滑落了下来,

“咱们李家的姑娘,都命苦,这么大点孩子,父母就都走了。”

李小暖仰着头,满眼孺慕的看着李老夫人,跟着涌出眼泪来,哽咽着低声叫道:

“老祖宗……”

李老夫人心疼的伸手搂过李小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孩子,别哭,没事了,有老祖宗在,往后有老祖宗疼你呢。”

李小暖心里微微松了松,伏在李老夫人怀里,眼泪如滚瓜般落了下来。

哭了片刻,中年妇人上前劝住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坐到旁边椅子上,仔细端详着她,笑着说道:

“仔细看小暖这面相,跟老祖宗至少有三四分象,这姑娘长得真真是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李小暖羞怯的半垂着头,李老夫人看着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叫了魏嬷嬷过来,仔细的问了些细务,又伤感了起来,

“赶考赶考,就是中了状元又能怎么样?哪有守着家人过个安稳日子的好?若不是要赶考,何至于让这么大的孩子没了爹娘?若不是……”

中年妇人垂着头,眼泪流了下来,忙用帕子按住了眼角,李老夫人顿回了后面的话,长长的叹息着,看着魏嬷嬷吩咐道:

“你是个难得的,这小半年,多亏你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你家小主子,日后必有福报!你家姑娘今晚就跟着我先住下了,我让管家跟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把你家老爷太太的棺木灵位请到车上,明天,你们跟着我一起回家吧。”

第四章 晨起

魏嬷嬷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嘱咐般看了李小暖一眼,跟着婆子出去了。

李老夫人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指着中年妇人介绍道:

“以后,你就称她舅母吧,你舅母娘家姓周,还有两位表姐,一位表哥,都已经歇下了,明天再见吧,往后见面的日子长着呢。”

李小暖站起身,恭敬的跪在垫子上,给周夫人磕头请了安,周夫人起身扶了李小暖起来,又送回到李老夫人身边,笑着说道:

“表小姐身边也没个伏侍的丫头,明天叫管事婆子进来,仔细挑两个丫头过来给表小姐使唤。”

“不用了。”

李老夫人温和的说道,

“先让冬末伏侍她几天吧,我身边丫头多,也不少她一个,今天就先让她在我这屋西面厢房里歇一晚上,你让人给周管事传个话,让他腾辆舒适些的车子出来,明天给小暖用,这会儿也晚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周夫人笑着应承了,起身告了退,带着丫头婆子出去了。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又细细的问她可识字,读过什么书没有,李小暖一一答了,李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这就对了,咱们李家,男子好学,女孩子也是要读书的,也要有见识有学问才好,你父亲这么早就教你识字读书,也是遵着咱们李家的风俗来的,唉,我也听人提过你父亲几次,也是个少年有才的,可惜,八字弱,就这样伤在了外头……”

李老夫人说着,又伤感起来,李小暖目光微闪,取过靠枕旁的帕子双手捧了过去,仰头看着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老祖宗不要伤心太过,身子要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咱们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儿的活着,才能对得起走了的人呢。”

李老夫人接过帕子,拭了眼泪,怜惜的抚着李小暖的发髻,连连点着头说:

“你这孩子,倒是个通透的,这话说得明白,老祖宗这把年纪,倒要你个小丫头来劝着了。”

李小暖歪着头,娇憨的笑着说道:

“老祖宗笑话我呢。”

李老夫人笑着搂了搂李小暖,

“老祖宗没笑你,老祖宗夸你呢,小暖是个好孩子,难得的好孩子,你也累了一天了,让冬末侍候着你洗漱了,去西厢歇着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得起来赶回越州去。”

李小暖乖巧的点头答应着,李老夫人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了,又叫冬末过来给李小暖见了礼,李小暖受了冬末的礼,起身福了福,跟李老夫人告了退,跟着婆子和冬末去了西厢。

李小暖坐在西厢椅子上,由着婆子和冬末侍候着洗漱了,婆子抱着她放到床上,冬末出去一会儿,捧着几件细麻衫裤回来,微微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这是二小姐的衣服,我找侍琴讨了两套过来,二小姐比姑娘可大得多了,姑娘今晚先将就着穿一晚上,另一套我连夜改一改,明天再穿就能合身了。”

李小暖谨慎的抿着嘴,边由着她换了衣服,边小心的打量着她,大约十一二岁年纪,容长脸,柳眉杏眼,形容俏丽,说话爽利清脆,手脚很是利落。

李小暖笑着看着冬末,声音甜甜的谢道:

“谢谢冬末姐姐,姐姐不用麻烦了,大了才好,等我长大了还能穿。”

冬末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不用这样客气,哪能让姑娘的衣服不合身不舒服的理儿?那要我们这些丫头是做什么用的?再说,老祖宗可是个讲究的,要是看到姑娘身上的衣服有一丝不合适的地方,姑娘要吃挂落,我可是要挨板子的,往后姑娘记着,去见老祖宗前,一定要收拾的整齐利落了才行呢。”

冬末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铺好了床褥,侍候着李小暖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笑着说道:

“姑娘睡吧,我改好了衣服,就睡在姑娘床前,姑娘夜里有什么事,只管叫我就是。”

李小暖笑着看着她,点了点头,冬末放下帐子,举着灯烛转到外间做针线去了。

李小暖静静的躺在床上,手指在干爽温暖的被褥间慢慢滑动着,这是细麻布被子,古家死了家主,和她一样,正戴着斩衰重丧,连这样细致的麻布,都有些过了,规矩和世情,总是差了很多步。

古志恒古大人,李老夫人的独养儿子,天禧十二年丙寅科状元,陇州知州,渎职自缢,留下两女一子。

关于古家,李小暖知道的只有这些,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老夫人和那个舅母。

李小暖父母两家人丁单薄,纵有那么一两个不远不近的亲戚,听魏嬷嬷的意思,境况也都不好,李小暖又是这样一幅好皮囊,若落到略差些的亲戚手里,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呢。

若是能留在古家,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平日里用些心,小意着些讨着老夫人和周夫人欢心,等大了,再留心着找户合适的好人家嫁了,于古家也不过就是准备几样小嫁妆,于她,这生活可就是天渊之别了。

李小暖慢慢盘算着,渐渐迷糊着睡着了过去。

第二天寅末卯初,天刚蒙蒙亮,破晓的晨光透进窗棂,洒在粗布帐子上,唤醒了李小暖。

李小暖睁开眼睛,安静的躺在床上,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传来极轻微的门枢吱拗声,脚步轻轻的落地声,扫帚扫在地上的沙沙声,泼水的哗哗声,各种声音极轻微而节奏分明,这是外面粗使的丫头婆子起来洒扫庭除了。

李小暖躺在床上,看着帐子上晨光的移动,推算着时辰,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床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冬末起来了,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有极轻的脚步声进了屋。

“放这里吧。”

是冬末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东西声音闷闷的碰到了地面,脚步声出去了。

不大会儿,冬末轻快的脚步声往床边移过来,李小暖轻轻闭上了眼睛,冬末掀起帐子,李小暖睁开眼睛看着她,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冬末也跟着露出笑容来,一边挂着帐子,一边带着笑说道:

“姑娘醒了,夜里睡得好不好?我听姑娘一夜也没什么动静,想是睡得极安稳。”

李小暖坐了起来,仰头看着冬末,笑盈盈的点着头,细声细气的说道:

“睡得舒服极了,姐姐睡得好不好?”

冬末挂好帐子,转身拿着个黑漆马桶放到床前,笑着说道:

“这屋里没有净房,姑娘且将就些,就在这里吧。”

李小暖乖巧的点着头,不等冬末侍候,自己下了床,拖着鞋子走到马桶边,马桶里已经放了厚厚的一层香木屑,散发着微微有些浓郁的香味。

冬末手脚利落的侍候着李小暖净了身,把盖上盖子的马桶端出去交给粗使婆子,回来取了衣服,侍候着李小暖穿好,小丫头已经送了热水、沤壶、棉帕、青盐进来,李小暖用青盐擦了牙,洗漱干净,冬末给她通了头发,只几下就绾了两个漂亮的抓髻出来。

“老祖宗每天卯初就醒了,卯正起床,夫人和小姐、少爷卯末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往后,姑娘也要赶在卯末前过去给老祖宗请安才是。”

冬末一边用粗麻绳系着抓髻,一边笑着说道,系好抓髻,退后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李小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姑娘生得真是好看,连粗麻布片子都能穿得这样好看。”

李小暖眼睛弯弯的笑着看着她,冬末上前轻轻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真是惹人疼,走吧,咱们该去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着,引着李小暖往正屋后面的暖阁里进去了。

第五章 初会

李老夫人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榻上慢慢吃着燕窝羹,李小暖站在榻前,恭敬的福了福,请了安,李老夫人把碗递给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示意李小暖坐到榻上,笑着问道:

“夜里睡得好不好?可还习惯?”

“老祖宗,夫人和少爷来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正要答话,门外小丫头禀报声传了进来,李小暖忙站了起来,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周夫人领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进了屋,李老夫人直起身子,满脸笑容的看着男孩子长揖请了安。

李小暖站在榻前,悄悄打量着男孩子,和她一样穿着斩衰孝服,脸圆圆的稍稍有些婴儿肥,眼睛亮晶晶的,唇红齿白,说笑间带着浓浓的稚气。

李老夫人拉着男孩子坐到自己身边,满头满脸的抚摸着他,琐琐碎碎的问着话“昨晚睡得安不安稳?”“夜里起了几次”“早上什么时辰醒的?”……

说了一会儿话,李老夫人搂着男孩子,指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是新来的妹妹,是祖母的侄孙女儿,姓李,叫小暖,小暖,这是古萧哥哥,往后要好好相处着才好。”

李小暖温婉的笑着微微曲膝福了福,古萧站起来,笑容满面的拱手还了礼,上下打量着李小暖,退回到李老夫人身边坐下,仰头看着李老夫人问道:

“妹妹怎么穿得和我一样?”

“妹妹的父母都没了,和你一样重孝在身。”

李老夫人搂着古萧,伤感着低声说道,古萧点了点头,小大人般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

“妹妹真可怜,没了父亲,也没有母亲,真是可怜!”

李老夫人失笑着又伤感起来,温和的抚着古萧的后背说道:

“我们萧儿最懂事,妹妹是个可怜人,往后你可不许欺负妹妹。”

“嗯!”

古萧郑重的点头答应着,

“老祖宗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李小暖温顺的微笑着,拢着双手坐在榻沿上,听着祖孙俩说话。

“老祖宗,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门口小丫头声音清脆的禀报着,门帘掀起,外面三四个丫头簇拥着两姐妹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体态轻盈,眉目清秀,只嘴唇略有些薄,隐隐透出几分精明来,跟在后面的十一二岁年纪,丰纤合度,皮肤白皙水润,两颊泛着淡淡的桃红色,一弯柳眉,水汪汪的杏眼流波欲滴,若出水芙蓉般,生得极美。

两人走到榻前,曲膝福了福,给李老夫人请了安,又转过身子,曲膝给周夫人请了安,李老夫人指着李小暖介绍道:

“快过来认识认识,这是大姐姐,叫云姗,这个是二姐姐,叫云欢,这是新来的表妹,姓李,叫小暖,往后可要好好相处着。”

李小暖忙站起来,曲膝福了福见着礼,云姗和云欢微微曲膝还了礼,好奇的打量着李小暖,云姗上前两步,伸手拉了李小暖的手,低着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片刻,转头看着周夫人说道:

“母亲,小暖妹妹长得真是好看,比妹妹还要好看!”

云欢走到李小暖面前,带着丝挑剔,仔细的打量着她,李小暖仰着头,满眼仰慕的看着云姗,又转过去看着云欢,来回看了几趟,满脸惊叹的说道:

“姐姐才真正好看,象仙女一样!”

云姗“扑哧”笑出了声,云欢也露出笑容来,上前拉了李小暖的手,声音细甜的说道:

“小暖妹妹真是惹人疼。”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转过头,吩咐着旁边侍候着的丫头婆子,

“摆饭吧,早点吃了还要赶路,不能误了吉时。”

丫头婆子答应着出去了,李老夫人转头看着周夫人,温和的说道:

“出门在外,规矩上也暂且从权些,你就在这里,一处吃些吧,时辰也不早了。”

周夫人站起来,恭敬的答应着。

不大会儿,丫头婆子摆了早饭上来,李老夫人在上首坐了,古萧坐在李老夫人左手第一,李小暖坐在了右手第一,古云姗和古云欢分别坐了左手和右手第二,周夫人用丝帕包着双精致小巧的银箸奉给李老夫人,又布了碗粥,李老夫人就笑着打发她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吃饭去了。

静悄悄的饭毕,又漱了口,周夫人告了退,下去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看着人安排车辆去了。

四个人陪着李老夫人说笑了小半个时辰,周夫人进来禀报说“都收拾好了。”丫头婆子忙着取了各自主子的薄斗篷过来,李老夫人叫了云欢过来吩咐道:

“你让人取件斗篷来,先给你小暖妹妹穿着,等秋天做衣服时,让你母亲多做件给你。”

云欢笑着点头答应着,

“妹妹要穿,拿去就是,我衣服多得很呢,不用再给我多做,再多做就真是穿不过来了。”

李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点着头,转头看着周夫人笑着说道:

“咱们家孩子,你都教导得极好,这才是大家风范。”

周夫人满眼笑容的接过丫头手里的斗篷,侍候着李老夫人穿了,转头看着正偷偷东张西望着的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的奶嬷嬷和萧儿的奶嬷嬷坐在一辆车上头,已经安顿好了,你且放心。”

李小暖忙曲膝谢了周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李老夫人笑着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冬末扶着李小暖上了一辆小些的四轮车子,也跟着上了车,放下车帘子,片刻功夫,车子缓缓动了起来,李小暖小心的将车帘子掀起条缝来,透过纱窗,往外张望着。

车子出了山门,转上宽敞的官道,不急不缓的往前行进着。

李小暖放下帘子,转头打量着车子里面。

车厢不大,四面糊着靛蓝绸,显得很是素净清爽,冬末跪坐在李小暖旁边,手脚利落的收拾着随身的包袱,将拿上来的细点、杯子等物一一放进车厢前的暗格里,折好包袱,塞到车厢前的垫子下,拍了拍手,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姑娘歪着歇一歇吧,这一路上要走小半个月呢。”

说着,转头打量着车厢,伸手摸了摸糊着靛蓝绸的车厢板,微微叹了口气,

“姑娘且将就些,可不是有意要委屈姑娘,老祖宗、夫人、少爷和小姐的车子,都是几个月前头现定做出来的,这会儿突然再要一辆,哪里能有的?这辆本来是碧莲和翠莲姐姐的车子,除了主子们的车子,这辆是最好的了。”

冬末笑了起来,

“倒便宜了我。”

李小暖也跟着笑了起来,转头打量着车子,认真的说道:

“冬末姐姐,这是我坐过的最好的车子了。”

冬末挑着眉梢,笑吟吟的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交待道:

“姑娘倒是实诚,往后这个话,可不要说到外头去,免的让那帮巴高踩低的奴才小瞧了姑娘去。”

李小暖羞怯的笑着,点了点头,心底微微舒了口气,歪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冬末,好奇的问道:

“冬末姐姐,碧莲和翠莲姐姐是谁呀?能坐这样的车子?”

冬末转身掀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两眼,放下帘子,挨着李小暖,舒服的靠在靠枕上,笑着说道:

“碧莲和翠莲姐姐是老祖宗身边最喜欢也最得力的两个大丫头,月例银子比一等还多一两,足足多出一倍去呢!”

冬末羡慕的感慨着,李小暖眯着眼睛,满脸笑容的看着她问道:

“冬末姐姐是几等?”

“三等!”

冬末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泄气的答道,

“那姐姐一个月几两银子?”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紧盯着问道,冬末失笑起来,伸手捏了下李小暖的脸颊,

“几两?姐姐是三等丫头,一个月只有五百钱,哪里看得到银子的?往后跟着姑娘,姑娘给我发银子吧。”

“嗯,等我以后有了钱,一个月给姐姐十两月例银子!”

李小暖认真的说道,冬末一把搂住李小暖,笑倒在靠枕上,

“好好好,我可都记下了,等姑娘以后做了夫人,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冬末的十两月例!”

第六章 读书

车队前头,宽大的楠木清油车里,李老夫人脸上带着丝倦意,半躺在宽大的车厢里,孙嬷嬷恭敬的跪坐在车厢前面,正低声禀报着:

“……打听了不少人,能想到的人都去打听了,说是从搬到寺院后头起,每天早晚必到地藏殿祭拜,风雨无阻,一天也没落下过,那祭台昨晚我跟着去看了,虽说不能再简陋了,可该有的都有,礼节上头也算周全。那殿里满满的都是棺木,怪渗人的,晴天白日的还好,要是赶着阴天下雨的……”

孙嬷嬷声音里带出几丝钦佩来,

“表小姐能一天不落,倒真是不容易,可见是个孝顺的。”

李老夫人仔细的听着,慢慢点着头叹了口气,

“那丫头不过六岁,能做到这样,极是难得,可见天性是个重情仁义的,这样就好。”

孙嬷嬷有些不解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微微有些出神的思量了一阵子,满眼伤感的看着孙嬷嬷,低声说道:

“唯心大师身份贵重,为人……厌烦红尘俗世,竟守着这丫头念了一天的心经,这丫头必有不寻常处,往后有什么造化也说不定,又是这样重情仁义的,古家……的事,也许能有一线希冀……”

李老夫人声音低落下去,几不可闻,孙嬷嬷眼泪涌了出来,忙用帕子按了回去,陪着笑说道:

“看老祖宗说的,大少爷那样聪明,过些年,咱们古家说不得又能出个状元,那才是真正风光呢!”

李老夫人眼神悲伤愤懑的看着窗外,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孙嬷嬷,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苦笑着说道:

“萧儿虽说不笨,可比起他父亲……也算不得聪明,唉,这样也好、也好,萧儿生性淳厚,是个能守成的,这样最好!慧极易伤,笨些好……”

李老夫人伤感的叹息起来。

一行人中午在一家小茶棚里只停了小半个时辰,吃了些干粮,歇息了一会儿,就上路了,以便早一些赶到订好的客栈好好歇息着。

申正时分,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头上,古家一行人就住进了客栈,客栈不大,周管事干脆包了整间客栈,掌柜和伙计忙前忙后,安顿好车辆马匹,烧了大桶大桶的热水送了进来。

丫头婆子们忙碌着,侍候着主子们洗漱更衣。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洗好了澡,换上干净衣服,魏嬷嬷把李小暖抱到床上,用棉帕子给她绞着头发,冬末叫了粗使婆子进来换了水,也跟着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魏嬷嬷已经给李小暖绞干了头发,绾了两个抓髻出来。

冬末飞快的擦干了头发,扬手绾好发髻,笑着说道:

“嬷嬷只管歇着,待会儿,我侍候着姑娘下去吃饭就是。”

魏嬷嬷满眼感激的看着冬末,笑着说道:

“辛苦冬末姑娘了,这两天,我们姑娘多亏你尽心照顾着。”

冬末看着魏嬷嬷,笑容明快的说道:

“看嬷嬷这话说的,老祖宗既把我指给了姑娘,冬末就是姑娘的丫头,若不尽心才是该打呢!”

魏嬷嬷怔了怔,迟疑着正要说话,李小暖拉了拉魏嬷嬷的衣袖,抬着胳膊,笑着说道:

“嬷嬷看,这衣服是冬末姐姐昨晚连夜赶出来的,嬷嬷看看这针角,我看着和嬷嬷做的一样好!”

魏嬷嬷扯着李小暖的衣襟、衣袖,仔细的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

“这针角还算细密,冬末姑娘这针线,也学了有五六成了。”

冬末满脸不服气的看着魏嬷嬷,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冬末,把手探进魏嬷嬷袖子里,摸了个极小的半旧荷包出来,托在掌心里递了过去,

“这是嬷嬷做的,冬末姐姐看看好不好看。”

冬末上前半步,接过荷包,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把荷包递了回去,冲着魏嬷嬷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冬末失礼了,嬷嬷这针线,只怕府里最好的绣娘也及不上,往后,请嬷嬷多指点指点冬末。”

魏嬷嬷接过荷包,笑着说道:

“冬末姑娘看中哪一样针法,只管说,嬷嬷但凡知道的,都教!”

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两人,正说话间,门口传来轻缓的几下敲门声,一个小丫头声音清脆的禀报道:

“表小姐,老祖宗传晚饭了。”

冬末急忙半蹲着给李小暖穿了鞋子,半扶半抱着她下了床,笑着说道:

“嬷嬷只管去后院吃饭,姑娘这里有我侍候着呢。”

魏嬷嬷微微踌躇了下,李小暖扬头看着她,笑吟吟的说道:

“有冬末姐姐凡事提点着,嬷嬷放心就是。”

魏嬷嬷笑着点头应了,冬末牵着李小暖,急步出了门,往楼下大堂去了。

大堂里,周夫人正看着人摆饭,见李小暖下来,招招手,叫了她过去,李小暖满脸笑容的走到周夫人身边,曲膝福了福,请了安,周夫人伸手拉过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她正要说话,楼梯上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周夫人忙放开李小暖,转身往楼梯上看去。

四五个丫头前后簇拥着古云姗和古云欢姐妹正往下走,古萧挽着李老夫人也跟在后面下来了。

李小暖忙跟在周夫人后面,走到楼梯口,曲膝行着福礼,迎着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笑盈盈的上下打量了一翻,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身边一个形容俏丽的丫头说道:

“小暖这衣服发髻都好,可见冬末做得不错,我倒没错看了她。”

那丫头满眼笑容的嗔怪道:

“看老祖宗这话说的,老祖宗什么时候看错过人的?!”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牵着李小暖,一边往大堂正中走去,一边温和的问着她“路上累没累着?”“睡着一会儿没有?”。

几句话间,已经到了大堂正中的桌子前,李老夫人居中坐了,转头看着周夫人,指着自己左手边,笑着吩咐道:

“出门在外,别讲究那么多,你就坐在这里一起吃饭吧,萧儿坐这边,小暖挨着萧儿坐。”

古云姗和古云欢挨着周夫人坐了,丫头婆子盛了饭奉上来,众人安静的吃了,丫头婆子收拾了下去,侍候着众人漱了口,奉了茶上来。

李老夫人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伸手抚着古萧的头脸,笑着说道:

“萧儿等会儿跟着夫子念书,要多用些心,把那书中的道理读懂读透了才好。”

古萧面容郑重的点着头,

“老祖宗放心,萧儿一定努力读书。”

李小暖满眼羡慕的看着古萧,书!这是这半年多她做梦都想要的东西!这个世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一无所知,她和魏嬷嬷的行李里,唯二的两本书,是千字文和百家姓,上面的字她都认识,可那薄薄的两本书里,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个世间,书籍极其昂贵,她和魏嬷嬷一本书也买不起,福音寺里除了方丈室放着几本她看不懂的梵文经书,她没看到过其它任何书籍。

李老夫人看着满脸渴望的李小暖,微笑着问道:

“小暖也想跟着夫子念书吗?”

李小暖怔了怔,急忙点着头,犹豫着看了看古萧,又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起了头,古云姗笑了起来,

“小暖妹妹,你这到底是想念呢,还是不想念?”

周夫人和古云欢看着李小暖,也跟着笑了起来,古萧转过头,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小暖妹妹,夫子教的书可难了,你太小,肯定听不懂的!”

李小暖垂了垂眼帘,没有答话,只抬起头,满眼渴望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仔细的看着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

“姑娘家读点书,明白些圣贤道理,也是要的,小暖就跟着古萧哥哥去听听夫子讲书吧,能听懂多少是多少。”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满脸喜悦着急忙点着头,古萧有些目眩的看着仿佛发着光的李小暖。

第七章 童萌

“母亲,就让周管事走一趟,跟王夫子交待一声,可好?”

周夫人笑着问道,李老夫人点了点头,看着周夫人温和的吩咐道:

“拿上我的片子,跟夫子道声辛苦,禀报一声,也是两个学生了,束俢从今天起加倍。”

周夫人忙笑着应了,吩咐了下去,又打发人叫了魏嬷嬷过来,和古萧的奶娘吴嬷嬷,小厮山水、烟云一起,侍候着古萧和李小暖往西厢王夫子处念书去。

嬷嬷和小厮簇拥着古萧和李小暖走到西厢楼梯口,古萧顿住脚步,低头看着李小暖,伸手拉了她的手,面容严肃的说道:

“小暖妹妹,你太小了,还是我牵着你走楼梯吧。”

李小暖一口气窒在喉咙里,忙转头看着吴嬷嬷,吴嬷嬷笑着夸奖道:

“少爷就是懂事,这么小年纪就知道敬老爱幼呢。”

李小暖心底微微松驰下来,羞怯的笑着,任古萧牵着手往楼上走去。

这位古萧少爷可是古家的凤凰,是最招惹不得的物事,这个世间,礼教严苛到何种程度,她一无所知,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的想法、脾气,她还没有半分头绪,这会儿,自然是离这位凤凰越远才越安全,千万不能因为这个招了周夫人和李老夫人的忌,被人当成了祸水,可就大不值得了。

李小暖心念思转间,古萧牵着她的手,已经到了王夫子房子门口。

敞亮的小厅里已经放好了一大两小三张桌子,古萧牵着李小暖进了屋,走了两步,才放开李小暖,两人站在屋子中间,行礼请了安,李小暖抬头打量着王夫子,大约四十岁年纪,高而瘦,紧绷着脸,象一块嶙峋的山石般,极端正的坐在上首椅子上,眼神里带着满满的不悦和不屑,瞥了眼李小暖,挥挥手,示意两人坐到座位上去。

李小暖爬到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好,有些兴奋的垂眼打量着桌子上放置整齐的笔墨纸砚。

“你,可识字?”

王夫子声音里透着刻板和棱角,古萧有些紧张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王夫子,声音舒缓的回道:

“已经念过千字文和百家姓。”

“嗯,也算能认得几个字了,女娃子,读些女训、女戒、烈女传,知道做女子的本份,也就足够了!旁的书,不读也罢!”

王夫子拧着眉头说道,李小暖垂着眼帘,眼底满是郁闷和失望,这礼教竟严苛到如此程度?!

“夫子,祖母说过,姑娘家也要读书明理,通晓圣贤之道,这样,往后掌家理事,教养子女,才能做得贤妻良母。”

古萧紧张得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辩解道,王夫子脸色阴沉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盯着古萧,冷冷的问道:

“昨天的书,可都背出来了?背!”

古萧急忙点着头站起来,背着手,有些磕磕巴巴的背起书来,李小暖心底微微放松了些,歪着头,满眼笑意的看着古萧,仔细的听他背着书:

“黄帝画野,始分都邑;夏禹治水,初奠山川。宇宙之江山不改,古今之称谓各殊……”

好象是幼学琼林,李小暖心里欣喜着迷惑起来,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古萧背完了书,仿佛舒了口气般看着王夫子,王夫子拧着眉头,厉声训斥道:

“背书要流畅,流畅!你这可有半分流畅?!去,再读几遍!”

古萧耷拉着脑袋,捧着书转了半个圈,对着墙壁大声读起书来。

王夫子绷着脸,转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把百家姓背给我听听。”

李小暖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平缓而流利的背了起来: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孔曹严华,金魏陶姜……”

“好了!”

王夫子抬手止住了李小暖,

“就背到这里,再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李小暖流利的背了起来,王夫子听了几句,打断了李小暖,

“陈根委翳,接上!”

“落叶飘摇,游昆……”

“曦晖朗曜。”

“璇玑悬斡。”

王夫子脸色微微缓和了些,从大桌子上拎起本书递了过去,

“这是三字经,你拿去,先看看头十行,有不认识的字问我。”

魏嬷嬷满眼骄傲,陪着笑容,恭敬的接过书本,小心的放到了李小暖桌子上,垂手退到了旁边。

李小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掌在书本上温柔的抚了几下,才慢慢翻开来,书是抄本,一色工整的蝇头小楷,映在质地硬密的金粟纸上,墨字黄纸,泛着浓浓的古雅之气,李小暖只觉得鼻头酸酸的,总算又能摸到书了。

古萧背完了书,王夫子一字一句的讲解了,又带着他把后面二十句念了几遍,从桌子上取了张法帖递过去,吩咐他影本。

王夫子转过头,盯着正歪着头,全神贯注的听他给古萧讲书的李小暖,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问道:

“头十行看好了?可有不认识的字?”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恭敬的回道:

“看好了,没有不认识的字。”

王夫子“嗯”了一声,起身站在桌子旁,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过去吩咐道:

“今天就描这几个字,每个字描十遍。记着,写字是大事,要身正、笔正、心正!”

李小暖垂着眼帘,恭敬的起身答应着,端正的坐好,提起笔,笨笨拙拙的开始描红。

王夫子不再理会李小暖,起身走到古萧身边,认真而挑剔的指点着他的一笔一划。

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字,两人辞了王夫子出来,出了门,古萧伸手握了李小暖的手,边往楼梯下走,边郑重的交待道:

“小暖妹妹,读书很苦的,你不要怕,你要是不懂,就来问我,我会好好教你的。”

李小暖笑容满面的点着头,古萧眼睛弯成了月牙,高兴的笑了起来。

两人结伴到李老夫人处请了安,就告退出来,回去歇息了。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洗漱干净,散了头发,换了短衣裤,李小暖笑盈盈的盘膝坐在床上,凑着灯光,翻看着三字经。

冬末和魏嬷嬷收拾好,在床前铺好了被褥,冬末笑着说道:

“姑娘,那书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完的,还是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李小暖将书递给冬末,冬末收好书,魏嬷嬷给李小暖掖了掖被子,怜爱的理好李小暖散在枕边的头发,冬末吹熄了灯,和魏嬷嬷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车队不急不缓的行进着,李小暖放下手里的书,有些闷闷的看着窗外,冬末伸手接过李小暖手里的书,笑着说道:

“姑娘捧着这书,从早上看到这会儿,也不嫌累!还是歇一歇吧。”

李小暖松开书,笑盈盈的看着冬末说道:

“冬末姐姐念过书吗?”

“没有,冬末不过是个奴才,哪里念得起书的?!再说,一个丫头,念书做什么用。”

冬末一边打着络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李小暖笑着看着她,

“冬末姐姐往后做了管家娘子,要看帐啊,记帐什么的,不识字怎么行呢?”

冬末失笑起来,放下手里的络子,伸手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想得也太长远了些,管家娘子哪是那么好做的?就算托姑娘的口福,冬末往后真做了管家娘子,也不过认几个数目字,能看个帐本子就够了,现认也来得及,姑娘且放宽心。”

李小暖往冬末身边蹭了蹭,仰着头,笑盈盈的问道:

“冬末姐姐,那个王夫子是不是很有学问啊?古萧念书念了好多年了吧?他学问真好!古家是不是有很多很多书?”

“古家是咱们越州书香世家,出过不知道多少举人、秀才,咱们老爷可是丙寅科状元,状元家,你说,书能少了?咱们上里镇老宅里,可是修着藏书楼的,整整一幢楼,全是书!”

冬末骄傲的说道,

“姑娘应该叫少爷‘古萧哥哥’!少爷五岁就开蒙了,听说现在已经读到第七本书了,王夫子人前人后净夸少爷聪明了!王夫子能到咱们家教书,那肯定是有学问的了!”

一幢楼的书!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古萧五岁启蒙,到现在,才读到第七本书,除了三、百、千,现在的<幼学琼林>,还有哪三本?唉,不外乎声律、龙文、千家诗之类,若是这样的进度,跟着他读到经史,得多少年?!

这事,还得好好想想法子才好。

第八章 借书

还是和昨天一样,一行人中午几乎没有歇息,打了个尖,吃些干粮点心,早早赶到订好的客栈歇息去了。

今天落脚的,是一个大些的镇子,客栈也极大,周管事包了座两进的大院子,也就足够大家住的了。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沐浴洗漱完毕,重新梳了头,换了身干净衣服,冬末侍候着李小暖,往李老夫人居住的正屋进去了。

正屋外间,周夫人正看着丫头准备晚饭茶点,见李小暖进来,笑着示意她进去东厢,李小暖笑盈盈的冲周夫人曲膝见了礼,退后两步,才转身进了东厢。

东厢里,古萧紧挨着李老夫人坐在榻上,李老夫人搂着他,正满面笑容的听他说着话,古云姗端庄的坐在榻前的扶手椅上,笑盈盈的喝着茶。

李小暖进来,微笑着曲膝给李老夫人请了安,李老夫人笑着招了招手说道:

“路上累了吧?来,坐到这儿来,听萧儿说,你昨天百家姓和千字文都背得好,可见平时也是用了心的。”

古云姗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微微曲了曲膝,给古云姗见了礼,才走到榻上,侧着身子坐到了榻沿上。

古萧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亲热的说道:

“小暖妹妹,我正和老祖宗说咱们昨天上课的事呢,夫子昨天让你背的那十行三字经,你背好了没有?”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古萧眼睛弯弯着笑了起来,

“小暖妹妹,我的也背好了,我刚才背过一遍了,老祖宗夸我了呢,夫子今天肯定也会夸我的。”

李小暖满脸笑容的看着古萧,认真的听他说着话,古萧正说话间,门口侍立着的小丫头掀起帘子,古云欢笑吟吟的进了屋,周夫人也跟在后面进来,笑着说道:

“母亲,饭菜摆好了。”

李老夫人直起身子,抚着古萧的肩膀,笑着说道:

“那咱们这会儿就吃饭,吃了饭,你们兄妹两个就去找夫子上课去,咱们萧儿还等着夫子的夸奖呢!”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周夫人上前扶着李老夫人,一行人到了外间,分左右坐了,静静的吃了饭,又喝了杯茶,魏嬷嬷过来,和吴嬷嬷一起,侍候着古萧和李小暖往前院西厢走去。

古萧出了门,顿住脚步,伸手牵了李小暖的手,拉着她往前院走去。

王夫子听古萧和李小暖背了书,吩咐李小暖接着看后面十行,又写了几个字扔给她描红,就不再理会她。

王夫子仔仔细细给古萧讲了书,带着古萧念了几遍后面的文,看着他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字,就打发两人回去了。

古萧出了门,伸手牵着李小暖,低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小暖妹妹,外面黑,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李小暖耷拉着双肩,满心无奈的任古萧把她的手捏得紧紧的,拉着她往内院走去。

“古萧……”

李小暖含糊着称呼,低声叫道,古萧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她,

“小暖妹妹怎么啦?”

“嗯,你念过很多书吗?”

李小暖仰头看着古萧问道,古萧收敛着得意,努力显得平淡的说道:

“也没念过几本,才不过念到第七本。”

“那你念得都是什么书啊?”

李小暖紧盯着问道,古萧松开李小暖,掰着手指头数道:

“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龙文鞭影、弟子规、千家诗,现在念的是幼学琼林!”

古萧数完了,又紧紧握住李小暖的手,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要不是父亲身故耽误了,我现在该念到第八本书了!”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古萧,轻轻感叹道:

“古……萧,你念的书真多!我都没见过龙文鞭影啊,弟子规啊,千家诗是什么样子的呢!古……萧,这些书,你都有吗?现在还要天天看吗?”

古萧绷着脸,努力装着不在意的说道:

“当然有啦,这些书我都学过了,不用天天看了,小暖妹妹,你别泄气,以后,你只要多多努力,肯定也能象我念得这样好!”

李小暖窒了窒,恨恨的咬了咬嘴唇,拉了拉古萧,低声说道:

“我想看看你的书!”

古萧顿住脚步,低头看着李小暖,诚恳的说道:

“小暖妹妹,那些书很难的!你才念到三字经,肯定看不懂那些书的!”

“我想看看!”

李小暖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坚持道,古萧满眼包容的看着李小暖,拉着她的手,边往院里走,边点着头说道:

“好,我让人给你送去,你要是看不懂,就过来问我,我会教你的。”

李小暖回到房间里,不大会儿,门口传来轻缓的敲门声,一个温婉清晰的女声轻声叫道:

“冬末。”

冬末急忙站起来,看着李小暖,低声交待道:

“是菊影姐姐。”

说着,两步走到门口,开了门,菊影一身白衣,微笑着,俏生生的站在门口,将手里的布包递给冬末,笑着说道:

“这是少爷让送过来给表小姐的,交给你了,我就不进去打扰表小姐了。”

冬末忙接过布包,菊影脚步轻盈的转身离开了。

冬末把布包递给李小暖,李小暖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摸着里面沉甸甸的书本,满眼笑意的转头看着冬末问道:

“菊影姐姐是谁的丫头啊?”

“是少爷房里的大丫头,原先是老祖宗房里的二等丫头,前年少爷房里的大丫头秋韵嫁了人,老祖宗就把她指过去侍候少爷了,菊影姐姐今年也十三了。”

冬末问一答十,李小暖将手里的布包递给魏嬷嬷,笑盈盈的接着问道:

“冬末姐姐今年多大了?”

冬末耷拉着双肩,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说道:

“唉!十二了!”

“那碧莲和翠莲姐姐呢?”

“碧莲姐姐今年十四了,翠莲姐姐和菊影一样,也是十三岁。唉!”

冬末又叹了口气,魏嬷嬷有些莫名其的看着冬末问道:

“好好儿的,冬末姑娘叹什么气?”

“冬末姐姐叹气,是因为碧莲姐姐啊、翠莲姐姐啊,菊影姐姐她们,只比冬末姐姐大个一岁两岁的,唉!”

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冬末,语气轻轻飘飘的说道,说到最后,又学着冬末,重重的叹了口气,冬末转过身,眨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李小暖,迟疑的片刻,才试探着问道:

“姑娘这话,冬末不大明白……”

“唉!”

李小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仰着头,满眼惋惜的看着冬末说道:

“冬末姐姐又聪明又能干又漂亮,若是再小上几岁,等那几位姐姐嫁了人,冬末姐姐肯定能升一等丫头,说不定,还能拿到二两的月例呢!唉!”

李小暖又叹起气来,冬末睁大眼睛,微微张着嘴,呆呆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恍过神来,急忙转头看着和她一样怔怔的看着李小暖的魏嬷嬷,再转过头看着还在一声接一声叹着气的李小暖,呆怔着说不出话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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