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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为馅

丁墨

女频言情

56.00 万字

2015-04-01 完结

在外人面前,韩沉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英俊冷酷,生人勿近。他似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动人。是众人眼中难以企及的绝对男神。只有在白锦曦面前,这位名动天下的一级警司,才会暴露出隐藏很深的流氓本质。“坐过来一点,我不会吃了你。至少不是现在吃。”“我没碰过别的女人。要验身吗?”“白锦曦,永远不要离开我。年年月月,时时刻刻,分分秒秒。”他的心中,一直住着个固执的老男人。

第一章 美人依旧

太阳升起时,江面笼罩上一层磅礴而隐约的金光。远处的江轮,一艘艘从桥下缓缓驶过。暮霭散去,天空划过飞鸟。城市逐渐崭露出轮廓,如同巨兽在晨光中抬起了头。

八月,江城。

炎夏已至。

白锦曦觉得自己分明呆在这个城市最热的角落里。

素色夜总会的后巷,闷热简陋的面包车中,她已经在里头“蒸烤”了一整天。

她烦躁地用手撸了撸黏糊糊的长发,不让它们被汗水粘在脖子上。身旁的周小篆,一脸的不赞同:“既然行动不方便,就别留长发。老大,你干嘛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一根筋啊?”

白锦曦淡淡一笑,没答。心中却想:你才一根筋!老子好歹是分局警花,还上过电视,形象很重要。你懂个屁。

两人相对无言,继续憋着劲儿淌着汗,原地埋伏。

这次的“扫黄”行动,是由市局统一布置,全市范围大张旗鼓展开。白锦曦和周小篆虽是刑警,但他们所在的官湖派出所,是个不足三十人的小所。所以一旦有大规模行动,都是所有人一哄而上,不分工种。今天,他们所就负责“围剿”这家疑似有黄赌毒活动的夜总会。

好容易,天黑了。

华灯初上,空气里终于透出丝凉意,隐隐夹杂着不明的香气。

两个路人从巷子口经过,俏生生的脸蛋,吊带热裤、长腿细腰,格外惹眼。周小篆忍不住感叹:“你说你们女人夏天穿那么少干什么?知不知道是性侵案、抢劫案高发期啊?都是这些白大腿惹的祸啊!”

却没听到白锦曦搭腔,他转头一看,她正转头瞅着车窗玻璃,捋了一下刘海,又抬了抬下巴。周小篆不用想都知道她在比较什么,忍耐地开口:“咱能不那么臭美吗?”

白锦曦:“不能。”

“靠!”

这时,沉寂许久的对讲机里,终于传出一个洪亮而富有激情的中年男声:

“各小组注意!我是所长。五分钟后展开行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让市局的同志看看我们官湖所同志的风姿!谁拖后腿、掉链子,扣谁下月奖金。完毕!”

白锦曦和周小篆虽然平时跟所长插科打诨惯了,这种紧要关头,还是都立刻敛了笑,对表、整理手铐警棍、倒数计时。

行动开始了。

所长一声令下,十多个警察从四面八方涌出,瞬间将夜总会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白锦曦和周小篆动作最快,别的警察刚冲进大堂,他俩已经甩开数名驻场保安的阻挠,一跃跳进吧台里,一把将企图通风报信的店经理扣在桌上。

场面立刻被控制。

大厅里的音乐戛然而止,小姐们簇拥而立大惊失色,雅座里的客人们面面相觑。

白锦曦对这些“小鱼”没兴趣。她跟一阵风似地带着周小篆,迅速又冲上二楼,开始一间间包厢的突击排查。

——

是在清理了三间不堪入目的情色包厢、一间颓乱荒糜的吸毒包厢后,白锦曦发现了异常。

别的包厢,小姐、嫖客、吸毒者……全都闻风而动、夺路而逃,整条走廊乱成一锅粥。唯独尽头这间包厢,始终房门紧闭,安安静静,好像根本没有人。

而当白锦曦蹑手蹑脚走过去,耳朵贴到门上,却听到了一段空灵、诡谲又激荡的旋律。

《Hunger》。

电影《黑鹰坠落》的主题曲。

门缝里还飘出咖啡和香烟混杂的气息。

咖啡味很浓郁,绝不是夜总会常用的速溶咖啡,而是现磨的。香烟味也很重,看来有人闷在房间里,抽了很多。

白锦曦从腰间抽出警棍,熟练地在手里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即使穿着警服,那模样也实在又美又拽,走廊里被扣押的客人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周小篆跟在她身后,捏着嗓子轻声问:“老大,撞门?”

“费那劲儿干什么!”白锦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是刚才从吧台顺来的。

“咔嚓”一声,门缓缓被推开一条缝。白锦曦就跟只猫似的,贴着门缝刚要往里探,身后周小篆激动的声音已经传来:“不许动!警察!”

白锦曦可真想踹他一脚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房间透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搞不好就藏着个大也说不定对方已准备好刀枪立马就要火拼,立功的时候就要到了啊!谁知周小篆破嗓子这么一吼,他们还能有什么先机?

骑虎难下,白锦曦只好也把警棍用力往前一挥,大声喊:“警察!都别动!”

房门已经完全推开。

一个身段窈窕的旗袍美人,站在房间正中,惊讶地望着他们。她约莫二十四五岁,长相俏丽,眼神清澈,但眉宇间风尘味儿也很明显。

白锦曦迅速扫视一周。

好家伙,别有洞天啊。

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一间非常幽静雅致的古舍。素白的窗棂旁,一盆清俏的兰花正在盛开。梨花木卧榻旁,悬挂着两盏八角琉璃灯,将整个房间映得朦胧古意。一侧,还有座巨大的红木屏风,勾勒着江河日月与星辰。

周小篆有点被眼前所见震住了,一时没吭声。

白锦曦示意他先把小姐带出去,自己则望向屏风之后。

那里还坐着个男人。

屏风遮住了他的大半身形,白锦曦仅能透过四周的楼空格,看到他穿着纯黑色的衬衫。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膝盖上,双腿轻轻交叠。烟草和咖啡的气味,就从他的方向飘来。

这时,那小姐却侧身避过周小篆的手,有点焦急地开口了:“警察同志,我们只是在喝茶聊天,没做别的!”

白锦曦和周小篆都看了她一眼。

不用白锦曦交代,周小篆已沉下脸低喝一句:“警察办案别废话!出去!”

谁知那小姐竟然不买账,一扭头,看向白锦曦:“你们有办案权,我们也有隐私权。我们没做违法的事,你们……你们就不能打扰。”

白锦曦看着她,笑了。

嘿,这小姐,有点意思。

思思显然对屏风后的男人极为维护,又说:“我们真的没做什么,你们……”

周小篆也有点头疼了——当警察这么久,还第一次遇到小姐要求警察不要打扰嫖客的。

白锦曦却笑了笑,冲思思点点头,然后果断看向周小篆,声音又冷又脆:“带出去!再啰嗦就上拷。”

思思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温柔漂亮的女警,做事如此简单粗暴,瞬间瞪圆了眼。但也不敢再说什么,担忧地往屏风后望了一眼,就被周小篆拉了出去。

很快,周小篆又回到屋里,带上了门。

两人一起看着屏风后的男人。

白锦曦:“出来。到警局去录一份口供,有没有违法,不会冤枉你。”

周小篆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以她平时横着走的性子,这种时候早冲到屏风后,把人揪出来。今天居然耐着性子,还跟人说明解释?

其实白锦曦早已有判断——从思思的表情反应来看,他们很可能真的没做违法乱纪的事。但一个男人,在这种藏污纳垢之地窝着,能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在做什么?难道真像刚才思思说的,盖着棉被纯聊天啊?

于是白锦曦的好奇心,也被充分激发出来。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身上肯定有事。

所以她才赔上耐心,试探一番。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开口了。

然而白锦曦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回答她。

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冷漠、不悦,以及一丝高高在上的清傲:

“你们是那个分局的?”

白锦曦一愣。

身后的周小篆心直嘴快,已经中气十足地答道:“我们来自官湖派出所!”

白锦曦:“……”

她真想用目光杀死他啊。现在情况不明,那么实诚做什么!

周小篆也反应过来——他干嘛向一个疑似嫖客的人自报家门?而且条件反射得就跟在向领导汇报似的。他伸手挠了挠头,在白锦曦凶巴巴的目光中,乖觉地不吭声了。

白锦曦的耐性也快耗尽了,正想拔腿走过去,腰间的对讲机却突然响了。

“咳咳……小白?”

白锦曦:“所长?”

所长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严厉:“你和小篆,立刻从那个房间出来。人不能动。不许问。”

白锦曦和周小篆同时愣住了,又同时抬头望向屏风。

人不能动?不许问?

两人扭头齐齐往外走。

只是走出房间的一刹那,白锦曦忍不住回头。却发觉屏风下的双腿直立着——男人已经站了起来。

迷离的灯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将男人长长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在满屋古香古色景物的映衬中,那身影无端端透出几分寂静孤绝的味道。

——

这晚驱车撤退时,周小篆问:“老大,今天那个到底是什么人?”

白锦曦答:“这还用问?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卧底,要么就是连所长都不能得罪的人。”

周小篆恍然大悟,又说:“那我们要不要去问问所长?”

“不问!”白锦曦答得干脆,“所长那么神神秘秘,肯定问不出来。他想说自然会说。”

周小篆“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感觉那人是有点像黑社会。就是不知道是真的黑社会,还是卧底。”

白锦曦没出声。

黑道的人?卧底?

那气场,还真的有点像。平静中难掩张狂,疏离中透着挑衅。

反正不像是个好人。

——

夜总会绝大部分的人都被押回了派出所,门口也贴了封条,引来无数路人围观,一片惨淡狼藉。

思思是唯一一个安全留下的小姐。她当然知道自己幸运至极,全是沾房间里那个男人的光。

等警察都走了,她才偷偷溜回那房间。男人还在喝咖啡,坐在空旷的阳台上,望着城市的灯红酒绿。他的表情在夜色里有些模糊,手臂垂在椅子侧面。指间夹着根苏烟,旁边的烟灰缸里已是满满一堆烟头。

思思下意识不敢靠他太近,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关切地问:“那两个警察没有为难你吧?”

男人微微一笑:“没有。”

思思松了口气:“今天来的那个女的,挺出名的,是警花呢,听说破案很厉害。我还怕她会揪着你不放。”

男人深吸了口烟,没答。

思思想了想,又说:“不过她还真是漂亮。这么漂亮的女警察,真厉害。”

男人掸了掸烟灰,漫不经心地答:“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女警察。”

第二章 上下其手

清晨六点,白锦曦睁开眼。

眼前是灰白老旧的天花板,墙角的电风扇哗哗地吹着。几样简单但是色调温馨的半旧家具,沐浴在晨光中。窗台上放着盆小小的观音莲,碧绿如翡翠,静静绽放。

白锦曦伸手摁了摁额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坐了起来。

她烟瘾大,但又一直担心哪天牙齿和手指被染黄不好看。照例纠结了一会儿,才从桌上烟盒抽出一根,坐在床边吞云吐雾一番。

又是新的一天。

白锦曦独居在老城区,楼下全是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她买了碗粉,站在街边就开吃。邻居老头老太太路过,全都笑呵呵地打招呼,还有人塞给她两个肉包子。

这时手机响了,周小篆充满怨气的声音传来:“老大!你到哪儿了?可别又忘了今天的任务!”

白锦曦一个激灵,语气却很淡定:“没忘啊,你到哪儿了?”

“我已经到官湖二小门口了。”

白锦曦伸手拦了辆出租:“我马上到。”

坐在车上,她还是没想起,今天到底是个什么任务。

自从四年前,她从警校毕业后出了一次事故,记忆力就出了点小问题。经常丢三落四,有时候还会忘掉所里头天布置好的任务。

好在她忘的基本是些小事。重要案件,她却像是有一种本能,将任何细节都铭记于心。加之有周小篆从旁提醒协助,迄今为止,还没耽误过正事。

到了小学门口,看到警服笔挺,头发还明显打了啫喱、梳了大翻的周小篆,白锦曦终于想起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

——

学校小礼堂。

“祖国的花朵们”显然对来做治安培训的两位警察很感兴趣,围着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几位老师则微笑站在外围,气氛热烈而活泼。

一个小男孩问周小篆:“警察叔叔,你开枪杀死过坏人吗?”

这问题略暴力,所有孩子都好奇地等待着。

周小篆先摸了一下他的头,纠正:“叫哥哥。”

“哥哥……”

周小篆这才抬头环顾一周,特别有气势地答道:“当然,我抓到过很多坏人。”

掌声响起,周小篆收获无数孩子崇拜的目光,沾沾自喜。一旁的白锦曦讥诮地勾了勾嘴角,那意思是:真会避重就轻啊,你根本就没在实战里开过枪吧。

周小篆也十分镇定地瞥她一眼,那意思是说:乌鸦别笑猪鼻子黑,你的枪不也蒙了一层灰?

江城近年无大案。两人虽破获过几起强奸案和杀人案,但罪犯基本都蹩脚得不行,现场留下各种线索和证据。哪里用得上枪,直接埋伏抓人就行了。周小篆甚至很有预感,他会跟局里其他几个老刑警一样,临到老也许都没开过一枪。

这时又有个小女孩问白锦曦:“姐姐,是不是当了警察,就会像你这么漂亮?”

所有人都看着白锦曦。

她愣了一下,笑了。蹲下与小女孩平视,一脸认真严肃地答:“是的,今天的小朋友们都特别漂亮,穿上警服一定比我好看。”

下午,两人驾车从小学离开。周小篆边开车边感叹:“老大,我刚才真怕你说实话——今天的小朋友都长得不好看。”

白锦曦静默片刻,笑了:“怎么可能?孩子的心是世界上最单纯最干净的,我怎么忍心让他们有一丁点难过?”

周小篆闻言微怔。

有时候,他觉得老大这人挺复杂的。平时看着又酷又拽,毛病一堆,臭美又自我。但某些时候,她总是蹦出一两句柔软到你骨子里的话语。

柔软中透着沧桑,令你也不由得心生唏嘘。

白锦曦安静呆了一会儿,烟瘾却又犯了。

然后突然就想起昨天闻到的苏烟。

那气味清冽又浓郁,混杂着咖啡的香味,令人印象深刻。

她眼珠一转,转头看着周小篆:“去素色夜总会。”

周小篆一愣,随即露出为难神色:“真要去?”那可是局长不许他们招惹的人。

“去!”

他就不多说了。

白锦曦为什么非要一探究竟呢?本性使然。她的地盘,来了这么个敌友难辨的人物,即使明面上相安无事;暗地里,她也得把他摸清楚。

——

暮色里,昔日金碧辉煌的夜总会,此刻黑灯瞎火,一片灰暗寂静。白锦曦昨天拿的钥匙还在,两人轻而易举溜了进去。

一楼大厅满地狼藉,二楼雅间也是空荡安静,一个人也没有。白锦曦让周小篆在楼梯口盯梢,自己孤身去探。

缓缓推开那间包厢的门,眼前所见与昨天并无二致。肃穆的屏风,清幽的兰花,一切古香古色,静谧如梦。

天色已经全暗,将整个房间笼罩得模模糊糊。她蹑手蹑脚走进去,带上了门。

房间里没人。她凭多年的刑侦本能,就能确定这一点。所以她放松了不少,打开手电,开始在房间里翻找查看。

红木卧榻上搭着件男外套,白锦曦轻手轻脚拿起,挨个口袋翻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又原样把衣服搭回去;茶几上还有半盒没抽完的香烟,白锦曦拿起闻了闻,别说,还真好闻,是顶级货。可惜对刑警来说太贵,她从来舍不得买。

恋恋不舍地将香烟放回远处,她又看到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眼睛一亮,用戴着手套的纤长手指拈出一颗,放入证物袋中封好。有了DNA,还怕查不出他的底细……

白锦曦动作一顿。

因为她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寒意侵袭。

或许是房间里某种气息的细微改变,或许是某个几乎轻不可闻的声响,又或许是直觉使然,她心中产生一个很强烈的念头——

背后有人。

那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某处,或许在她踏入房间时,他就蛰伏着,一直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白锦曦只觉得身上每根汗毛仿佛都竖起来了。毫无疑问遇到棘手的人物了,反侦察能力居然比她还要强……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感觉到某种气息骤然从背后逼近,伴随着极轻极快的脚步声,以及……

一阵拳风!

他察觉到她的停顿,先发制人了!

转身已经来不及,白锦曦果断将手上的东西一扔,伸手就去抓他的手臂,想来个狠狠的过肩摔。

“哼……”黑暗里,听到男人低低嗤笑一声。白锦曦心中叫糟!下一秒,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朝双臂袭来,竟被他顺势反扭住胳膊。

白锦曦瞬间站立不稳,倒向了面前的卧榻。她果断抬脚踢向男人的膝盖。男人大概没想到她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还能完成这样小角度高难度的攻击动作,吃痛地闷哼一声,身子也一歪。

白锦曦心中一喜。

然后……

她就感觉到一具温热的男性躯体,结结实实朝自己倾倒过来!

夜色静谧,房间里越发昏暗。窗外夏蝉的鸣叫,一声声清脆传来。

白锦曦仰面躺在卧榻上,虽然两人是一起摔倒,但她半点上风都没有占到——双手都被男人扣住,身体也被他压制,一时间动弹不得。

白锦曦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夏天衣物单薄,她穿的还是短袖,能清晰感觉到男人手臂上柔韧的肌肉,与她的手臂摩擦着。他的十指修长而有力,带着微微的凉意,紧扣住她的手。而他的腰身与她紧贴着,大腿也压住了她的腿。她感觉到了他的重量和力量,也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以及某种夹杂着烟草味的、属于男人的气息。

而他的脸就在相隔不到一尺的上方。那是一张英俊而模糊的脸,她只能看到大致轮廓。然而他的眼睛漆黑而锐利,隐隐藏着一丝戾气,居高临下逼视着她。男人温热的呼吸,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喷在她脸上。

白锦曦的脸陡然红了,暴喝:“放开我!”

男人根本不理会她,右手一晃,已经多了把雪亮的小刀。

白锦曦心头一寒。下一秒,那刀锋已经抵在她的脖子上。与刀刃同样锋利的,是他的眼神,幽黑、迫人,仿佛也浸了一层霜雪。

“为什么查我?”他缓缓问。

白锦曦的脖子已感觉到轻微的刺痛,暗暗咽了咽口水,嗓音清脆地答:“好奇而已,也是职责所在。这一片是我的辖区,你神神秘秘的,不弄清楚我怎么放心?”

男人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嘴角微勾。

“无法令我信服。”他淡淡地说。

——

五分钟后。

这绝对是白锦曦的刑警生涯中,最耻辱的时刻。

她竟然被他用尼龙绳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而他在相隔一米远的沙发坐下,动作沉稳又平静。

白锦曦忍了忍,压下心头火气,脑子里也快速盘算着:这顶级包房的隔音效果明显太好,他们在里面斗得天翻地覆,外头的周小篆却一点没听到;周小篆也是个轴的,看她这么久不出来,也不知道来望一眼……

她抬头,再次看着对面的男人。

黯淡的光线里,这次她看清了,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衬衫依旧是暗色的,身躯高挑颀长。而他的轮廓依旧模糊,但脖子直而修长。

一看就是心狠手辣的主,绝不会对她怜香惜玉。

这时,他偏头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就夹在指间,手垂在沙发侧面,那姿态慵懒又冷酷。

“肯说了吗?”他问。

“我说的是实话。”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那就这么呆着吧。”他缓缓起身,走入了一侧的洗手间。

白锦曦看着他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

男人很快就从洗手间出来了。

望向房间里的第一眼,他就怔住了。然后伸手打开了灯。

室内瞬间透彻明亮。

正中一张空荡荡的椅子,尼龙绳胡乱扔在地上,人已经跑掉了,大门洞开着。

男人静默片刻,忽的笑了。

——

周小篆是跟在白锦曦身后,一路冲出夜总会的。看到她满脸通红、泪流满面,周小篆彻底惊呆了。

而白锦曦吃了大亏,又怎么肯跟旁人讲,丢面子?于是她一路沉默,脚步敏捷,只有眼泪依旧默默地流着。直至回到后巷警车旁,才实在忍耐不住,将一直垂落身侧的右臂送到周小篆面前,呜咽着吸了吸鼻子:“帮我把胳膊装回去……疼死了呜呜!”

周小篆大吃一惊:“怎么弄成这样?”原来是疼哭的啊!

他扶住她的手臂:“忍着点啊。”

“咔嚓”一声脆响,白锦曦一声惨叫。

周小篆心疼地将她送进副驾:“到底怎么回事?

白锦曦:“……不小心撞的。那人没留下任何线索,什么也没查到。”

“哦。”周小篆虽然难以置信,但想想也是,老大身手这么好,怎么可能吃亏。自己大大咧咧撞伤的可能性的确更大。

白锦曦抱着胳膊望着窗外,却是越想越憋屈:要知道她刚才卸胳膊的时候,比现在装回去还要疼多了!

第三章 法医司白

白锦曦坐在桌前,神色严肃地沉思。

正是上班的点儿,有刑警走进屋,顺手就把她脑袋一拍:“小白,想啥呢?又记不住早上吃没吃啦?”

话音刚落,众人哄笑成一团。白锦曦瞪那人一眼:“去你的!”

上班铃响,各归各位。

最近大事没有,杂事不断:户籍管理、治安纠纷、偷窃案,还有年轻女孩报案被人跟踪滋扰……相比之下,几个刑警闲得无事,显得十分轻松。

周小篆椅子一滑,就到了白锦曦跟前。

“老大,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白锦曦往桌上一趴,两颗脑袋凑到一起。

“你去找那个思思,探探。”她小声说。

周小篆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思思”就是那个小姐。他为难地说:“老大,你怎么还跟那男的过不去啊?”

白锦曦没出声。

他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仔细打量她:“你不会是对那男的有兴趣吧?”

白锦曦一愣,他已开始嘀咕:“难道真的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活脱脱的惊鸿一瞥烂桃花啊这是……”

白锦曦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就砸在他头上:“闭嘴!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快去查!”

周小篆却继续哼哼唧唧:“我是提醒你!太关注别的男人,可别让徐法医知道。你忘了上次你被那个抢劫嫌疑犯搂了一下,徐法医当场就变了脸。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个星期都没搭理你。忘了?”

白锦曦正弯腰捡书呢,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白他一眼:“胡说什么呢?我跟徐法医是纯洁的友谊关系,他当时是担心我受伤。”

周小篆却不以为然,撇撇嘴,一脸狭促的走了。

——

官湖派出所坐落在江城的西郊,其实就是幢灰白色的小楼,门前有个大院子,栽种着茂密的香樟树,凉快又静谧。

临近中午,大伙儿张罗着去吃饭。白锦曦刚要起身,就见办公室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刑警们全都笑着朝来人打招呼,有几个还不忘朝白锦曦挤眉弄眼。

“徐法医,来了啊。”

“徐法医,又给小白送饭啊。”

“小白就不跟我们吃了,徐法医,回见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篆早上还念叨的法医徐司白,此刻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单手插在裤兜里,提着几个保温饭盒,斯文又俊朗地站在门口,微笑跟众人寒暄。待人都走完了,才转头看一眼白锦曦,径直朝她走过来。

白锦曦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走近。

“你不用老给我带饭。多麻烦。”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瞟向他手里的饭盒,鼻翼也微微翕动,忍不住去嗅到底是什么的香味。

徐司白像是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慢条斯理把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打开,然后抽出两双黑色竹筷,递了一双给她,最后在她对面坐下。

“外面的饭菜不干净。”他的嗓音温润而平和,“不如我做的。”

“谢了!”她忍不住笑了,端起饭盒,开始大快朵颐。

徐司白吃饭跟工作时一样,安静、专注,挽起衬衫袖子,举止气质清雅沉稳。白锦曦也只有跟他吃饭时,才安静得像一位淑女——没办法,他不讲话,也不喜欢别人太吵。

很快两人就吃完了。

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又慢慢喝了口水,然后将饭盒一个个收拾好,整齐放回袋子里——全程照旧不喜旁人插手。

最后他拎着一叠饭盒站起来,依旧是单手插在裤兜里,清隽高大的样子,温和望着她:“走吧,带你去看尸体。”

“怎么说?”

他的脸上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眼眸仿佛也多了几分清澈光泽:“今早刚到的一具,生前死后被施加了五种不同伤害。你应该没见过。”

白锦曦眨了眨眼,也笑了:“好!”

——

白锦曦跟徐司白的交情,要追溯到三年前,他从外地调任本市。因为一宗凶杀案,两人就此认识。在他之前,白锦曦还没遇到过技艺如此精湛、知识如此渊博的法医。

刑警虽不用管法医鉴定,但掌握的相关知识越多,对破案越有好处。白锦曦发现了他这个“大宝库”,自然就带着周小篆,往他那里跑得很勤。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而徐司白生性寡淡,也有几分淡泊名利的味道。整日就在尸检所、警局和宿舍间三点一线,枯燥而专注地生活着。所以他虽然年轻、英俊、又有才干,甚至已经在江城警界慢慢有了一定声誉,却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女孩子追求他。

白锦曦成了他唯一的绯闻女友。

但在白锦曦看来,两人不过是因为意气相投彼此欣赏,走得比较近。而他虽然外表清冷,对朋友其实是纯善而真诚的,所以对她比寻常人也多了几分关心。

至于男女朋友?没影儿的事。

——

白色雪佛兰平稳行驶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徐司白坐得笔直,双手扶着方向盘,连开车都如此认真。

“看我干什么?”他突然开口,眼睛还看着前方。

白锦曦笑笑:“老徐,我刚才想,将来要是咱俩都没人要,干脆凑合过得了。你可以继续爱你的尸体,我也可以继续爱我的暴力犯罪,互相理解,不被人打扰。”

徐司白微微一怔,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继续望着前方。

“这种事我不会凑合。”他说,“如果我认定了,就是一辈子,全心全意对她好。你也不应该有凑合的念头。”

白锦曦无所谓地笑笑,转头望着窗外。

——

尸检所在一幢青砖白瓦的老房子里,距离官湖派出所不远。正值午后,走廊里一片寂静,偶尔有人声和脚步声传来,也是轻微的。即使大夏天,整幢房子依然透出种阴凉肃静的感觉。

徐司白带着白锦曦一路穿行,很快就到了更加冰冷安静的停尸房。

这里一片素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灯光,白色的金属棺。

唯独床上的尸体,色彩斑斓。

徐司白的助手小姚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笑呵呵为白锦曦递上白大褂和手套:“锦曦姐,有什么需要招呼我。”

“谢了。”白锦曦笑着接过,换好衣物。一转身,就见徐司白已经背着双手,站在尸体旁等她。白色大口罩外,只露出湛黑的双眼。

众所周知,徐司白平时解剖鉴定尸体的速度是极快的,又快又细致又准确,所以还有个“江城第一快手”的称号。不过今天带着白锦曦,他却是一处一处伤口,一个一个器官,仔细辨认、鉴定,再解剖。

偌大的停尸房里寂静而寒冷,时间仿佛流逝得格外慢,只有两人偶尔的讨论交谈声,打破沉寂。

“这是哪种凶器造成的?”白锦曦指着尸体右侧大腿的伤痕问。

徐司白就站在她身侧,正将之前的分析结论记录到报告里。他神色淡淡扫一眼那伤痕,反问:“看不出吗?”

白锦曦摇摇头。

他放下本子和笔,弯腰俯近,仔细观察那伤口。

“这种伤口边缘呈放射状,有皮革状硬化现象……”他低喃道,“这是刺伤……”

“哦,这样啊。”白锦曦刚要直起身子,一转头,却发觉徐司白的脸就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乌黑的眼眸,柔软的短发,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额头有极细的汗珠,沿着侧脸缓缓滑入脖子里。

白锦曦愣了一下。

不仅是脸,为了近距离观察伤口,他的整个身躯都俯低下来,紧挨着她。她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微微的热气,淡淡的香皂味,还有法医身上特有的那点福尔马林的味道和血腥味。

这时,徐司白似乎也注意到她的沉默和走神。他转过头,近在咫尺地盯着她,那笔直的鼻尖都快擦到她的脸了。不过,他的眼神就跟看一具尸体没什么差别,平静又冷静。他自然而然地直起身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

事实上,也许是因为跟男人没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刚刚跟徐司白意外靠近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条件反射似地想起昨晚,被那个男人全方位压制在身下,几乎寸寸肌肤骨骼相贴那一幕,以及烟草、咖啡、男人的呼吸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她立马收敛心神,将那倒霉催的一幕从脑海中挥去。

徐司白瞥她一眼,移步下一处伤口。

然而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跃得欢脱的名字,正是周小篆。

白锦曦立刻站直了,冲徐司白笑笑:“我接个电话。”摘下手套,快速走入一旁的玻璃小隔间。

“喂,老大!”

白锦曦看一眼不远处的徐司白,他正抱着双臂,耐心地等待着她。

“怎么样了?”她压低声音问。

“没。”周小篆叹了口气说,“那思思可不是好对付的,嘴可紧了。我在她那儿晃了一整天,啥也没问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思思说,那个男的,有话带给你。”

白锦曦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什么话?”

“挺奇怪的话……”周小篆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说,“他说:‘如果还有人多管闲事,卸掉的胳膊就别想再装回去。’”

“……”

白锦曦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第四章 第一个梦

周小篆是在一条小巷里,找到思思的。

老城区的巷道曲曲折折,一间不起眼的小门脸,堆满杂货和零食。思思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素颜朝天,坐在柜台后招呼生意。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是夜晚那个妖娆的女人。

这让周小篆挺意外的。

夜总会小姐干副业的不少,但大多是售楼小姐啊、车模啊,或者有的干脆还是大学生。开个小卖部,安安分分挣点微薄收入的,还真没见过。

更让他意外的,是思思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还有个儿子。两三岁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直抱着她的大腿喊妈妈。而她每次抱起男孩,表情柔和得都要化出水来:“豆豆乖!豆豆要不要吃果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思思也不例外。

“美女,拿包烟。”一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站在门口吆喝。

“哎!”思思放下儿子,弯腰从柜台里拿出包白沙,一抬头,却瞥见了不远处的周小篆。

周小篆立刻冲她笑笑。

思思扯了扯嘴角。

——

思思把孩子哄睡着了,转身叉腰,忍耐地看着周小篆:“警察同志,要我说几遍你才信——那天我们真的就是喝茶聊天,没做违法的事!”

周小篆当然不信,但又不好再逼问。而且现在看到孩子,他也有点不忍心为难她。于是眼珠一转,采取白锦曦时常教导他的迂回战术。

“那个……思思,你这小卖部还不错啊,又要带孩子,一个人看得过来吗?”他跟她拉起了家常。

思思一边整理货架,一边很敷衍地答:“还好。”

“以后我也多介绍些人过来光顾。”周小篆诚心诚意地说。

思思动作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整理货架。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形容的大概就是他俩。之后几乎都是周小篆自说自话,思思爱理不理。关于那个男人的问题,更是一问三不知。

最后临出门时,思思却叫住了他,说:“今天早上,‘他’给我打过电话,说如果警察来找我,就带句话给你们那位警花刑警。但这跟我没关系啊,我只是传话。”

……

周小篆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白锦曦时,她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捏紧手机站在停尸房的小隔间里,半天没吭声。

那头,周小篆还在装模作样地试探:“老大啊,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什么卸胳膊啊?你怎么都没跟我说啊?”

“回头再说!”她直接挂了电话。

一转身,就撞上徐司白两道清冽如水的目光,探究地望着她。

白锦曦面不改色将手机收回裤兜:“局里有事,我先走了。”

徐司白点了点头。

白锦曦其实就是被人惹毛了,所以难以再专心研究尸体。她噔噔噔就下了楼,跳上辆公交车走了。

此时正是夕阳斜沉时分,一点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冰冷的屋里。徐司白并没有因为白锦曦的中途退场而受影响,一个人继续完成剩下的解剖工作。

一旁的助手小姚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了:“徐老师,你都不去送送锦曦姐啊?”

徐司白手里的解剖刀一顿,然后继续深入,淡淡答:“她不需要人送。”

小姚:“但是……老师,你可能整天搞研究没注意哈,公安机关吧,男女比例非常失衡。尤其那些刑警,个个都跟狼似的,难得她跟你关系这么好……”

徐司白转头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小姚:“……你怎么还没成为她的男朋友啊?”

徐司白微微一怔,笑了。他的嗓音也如落日的余晖般平静温和:“我跟她,现在这样,就很好。”

“可是!”小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如果喜欢她,就应该鼓起勇气追啊!”

徐司白却依旧只是一笑,低头继续钻研面前的尸体去了。

——

夜幕徐徐降临。

这个夜晚,江城的降温了。空气中有了阵阵凉意,令人心旷神怡。

可白锦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果有人继续多管闲事,卸掉的胳膊别想再装回去。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黑暗中的男人,是用怎样冷酷的神态,说出这句话。

她决定明天就去找所长问个清楚。这人都欺负到她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暗暗发了一会儿狠,她盯着灰白老旧的天花板,迷迷糊糊间,忽然又想起四年前在医院苏醒的那一天。陌生的医生、陌生的护士,遗憾地对她说:“白锦曦,你的父母在这次大火里全部身亡。因为长时间缺氧,你的大脑也受到伤害。记忆可能永远也不能恢复。”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块荒芜的地方。而她在二十一岁那年,变成一片荒芜。然后重新开始耕耘栽种。妈妈长什么样,爸爸长什么样,她不知道,也不记得。当人生飞来横祸,毁掉你所拥有的一切,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那种茫然空旷的滋味。

她闭上眼,陷入睡眠。

从来都是一夜无梦。

——

水声。

轰鸣如雷雨般的水声,从丛林深处传来。

她拨开荆棘和草丛,一步、一步、又一步,离那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

那是一座瀑布,奇高无比的瀑布。白色的水带,像一条河流般,奔腾而下。

瀑布下坐着一个人。

“你是谁?”她好奇地问。

男人上身穿着件暗蓝色T恤,黑色长裤。双手搭在膝盖上。

瀑布奔流而下,而他一动不动。

“你是谁?”白锦曦又问了一遍。

他缓缓转头,望着她。

白锦曦呆呆地望着他。

那是一双漆黑的、漆黑的,仿佛望不见底的眼睛。

慢慢的,那眼中渗出了泪水。

白锦曦呆呆地望着他。一种难以名状的悲痛,突然就揪住了她的胸口。

像是不受控制般,她哽咽着,泪流满面。

这时,男人忽然慢慢抬头,看向她身后。

她也转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另一个男人。穿着白色连帽衫、白色长裤的男人,正手持一把斧头,狠狠地、一下又一下砸向地上的一个人。那人瞬间脑浆迸裂,成了一团血泥。

而后,凶手又转而砸向地上另一个人。

“你干什么!住手!”白锦曦大吼。

凶手动作停住,缓缓起身,转头看着她。

满身血污,眼神如鹰。

下一秒,他已经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高高举起了斧头。白锦曦拼命挣扎,结果四肢都被他抓住,完全动弹不了。

男人阴冷的面容仿佛死神降临,手上是浸满鲜血的黑色利斧。他嘴角微弯,露出讥讽的笑,突然低头,重重朝她吻下来。唇舌热烈纠缠,只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

白锦曦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依然是灰白的天花板,窗外已经露出鱼肚白。空旷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死尸般的静静躺着,满脸泪水、汗流浃背。而一旁床头柜上,手机屏幕一片雪亮,铃声狂响不停。

卧槽!这是个什么鬼梦!

白锦曦一下子坐起来,伸手擦干泪水,抓起手机:“喂?”

周小篆急促而凝重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老大!道里巷10栋昨晚发生了一起强奸案!”

第五章 刑警韩沉

这是星期日的清晨,巷子里还有淡淡的薄雾。几名片警站在事发民居楼下,周遭一片肃静。

周小篆将警车停在巷口,白锦曦面无表情掏出工作证别在胸口,刚要下车,他却飞快看她一眼:“老大,哭过了?”

白锦曦抬头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眼睛肿得像核桃。

“唔……”她一脸晦气地推开车门,“梦到我被一个杀人魔……”声音一顿:“打了。”

周小篆“嘿”了一声,快步跟上她,嘴里还不忘唠叨:“谁让你整天看那些血腥的电影啊连续剧啊?那怎么样,你打赢了没?胳膊没被卸吧?”

白锦曦抬起一脚就踢在他身上:“滚蛋!”

——

这是一幢年久失修的老楼房,大多出租给周围上班的年轻人。案发地点,是二楼的一套普通民居。

踏过阴暗的、贴满小广告的楼道,白锦曦在门口站定。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名刑警戴着手套脚套,在里头勘探。

白锦曦挑开警戒线走进去,周小篆紧随其后,还小声嘀咕:“昨天那思思,就住这附近。”白锦曦的方向感一向差,听他这么说,脑子里也没概念,于是含糊“哦”了一声。

“小白。”“小白。”刑警们都跟她打招呼。

白锦曦点点头,问:“有什么发现?”问这话时,她的目光落在满地狼藉的家具和物品上:客厅的窗户是关着的,显得光线阴暗;衣帽架被推倒、衣物散落一地;一个鲜红绿叶缠枝大花瓶,破碎在地上;布艺沙发全部被划破,茶几上扔了把剪刀;甚至电视机都被砸破,满地液晶碎片,中间多了个大窟窿……

“受害者叫马小菲,25岁,在距离这里不到一公里的大周百货上班,是个销售员。平时跟同事朋友关系很融洽,没有男朋友。”一名刑警答道,“据马小菲所说,最近跟人没有矛盾,也没有仇人,应该是陌生人作案。案发时间是晚上11点左右,她下班回到家里。罪犯尾随她进屋,用这个将她制服。”他将两个小证物袋递过来,一个里面是几根白色尼龙束带,另一个是块黄色胶带。

都是常见的、易购买的东西,用来捆绑四肢和封住嘴巴,一般人还挣脱不了。

“受害者看到凶手的样貌了吗?”周小篆问。

那刑警摇摇头:“没有。罪犯带了个黑色面罩。”他往卧室一指:“马小菲现在就在里面。”

白锦曦和周小篆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透过虚掩的房门,可以看到个年轻女人,身上披着件警服,单手捂住脸,坐在卧室的床沿上啜泣。面前还蹲着个女民警,正柔声安慰她。马小菲长发凌乱,依稀可见清秀俏白的侧脸。

白锦曦示意周小篆留在客厅,自己走向卧室。

客厅和卧室间还有一小段走廊,廊道上的窗户也是关着的。一个刑警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检查地上的痕迹。白锦曦原本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忽然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刑警的背影有点眼熟,但她一时想不起在哪儿看到过了。

他穿着件黑色夹克,身材格外的高。很多刑警把夹克穿得矮矮墩墩,只见壮实不见曲线。但他不是,皮质精良剪裁合体的外套,更显宽肩窄腰、体态修长。一头蓬松的黑色短发,可以看到脖子和侧脸的线条,白皙而修韧。

他正伸手触碰墙上被打砸出的一些痕迹,手上戴的是薄薄的黑色皮手套,白锦曦很少看到有刑警戴这种手套,透着种冷肃而利落的味道。

白锦曦又看了他一眼,先走进了卧室里。

——

“关于他的样子,你一点也没看到?”白锦曦坐在马小菲面前,轻声问。

马小菲含泪摇摇头:“他要我闭上眼睛。我不敢睁开。而且他戴着面罩。但是……看身材,不认识……”

白锦曦点点头:“没事。没看到样子,我们也会抓到他。”

马小菲再次伸手捂住嘴,脸色发白,泪水不断滚落。

她再次想起了那耻辱和恐惧的一切。在被那个男人拖进卧室,扔在床上,绑住手脚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男人先是扣住她的双手,从正面毫不留情地进入,令她陷入痛苦而迷惘的深渊。

而后又命令她转身趴着,从背后又来了一次。她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洞开的窗外,漆黑的城市,冰冷的月光,不知何处传来的隐隐古钟长鸣,绝望如瀑布般将她吞噬。

最后,她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了。男人却忽然命令她再次躺下来,然后他在床边蹲下,开始长时间亲吻她的双腿之间。这令她更加难堪和煎熬。

……

“对了……他戴着手套。”她回忆起这个细节。

白锦曦点点头,看着她身上遍布的淤青和红紫伤痕:“这些都是他弄的?”

马小菲含泪点头:“他一直在拧我、掐我。”

“明白了。”白锦曦继续低声问,“他有开口讲过话吗?”

“没有。”马小菲的声音弱得像小动物,“他一直没有说话……”

——

白锦曦走出卧室时,神情有点呆,连门口的周小篆叫她,都没听见。

周小篆立刻敛了声,一脸严肃地在后面跟着。队里其他几个刑警,也知道她破案的习惯和节奏,下意识全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她。

白锦曦一直走到客厅正中,才抬起头环顾一周。刚要清清嗓子开口,结果一眼就看到刚才那人的背影。在这一群差不多高傲胖瘦、样貌普通的男刑警里,他格外醒目。

他站在窗户前,正用手指触碰墙面上的半个模糊的、不成形的脚印。白锦曦不由自主又一次注意到他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修长、干练又帅气。

白锦曦朝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身旁一名年轻刑警,声音不大不小:“这家伙是谁?”

那人继续观察墙上的划痕,没有回头。

年轻刑警:“哦,是自己人,报案人的朋友。”

这时另一名民警带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白警官,这是报案人思思,笔录做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

白锦曦和周小篆同时愣住了,看着门口走进来的女人。波浪长发、俏丽面容、疲惫神色,不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思思?而思思也看到了他们,似乎不怎么意外,勉强扯了扯嘴角,笑笑。

白锦曦和周小篆霍然反应过来,同时转头,望向窗边的男人。

“思思是马小菲的好朋友,也住在附近。”年轻刑警还在解释,“出事后,马小菲第一个打电话给她,她就跟这位……韩沉警探,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然后他话音未落,在场所有刑警、民警,全都抬头看向窗边的男人,表情不可谓不讶异。

“韩……沉?”有人出声,“不会是省刑警队的那个韩沉吧?”

白锦曦也瞪大了眼,紧盯他的背影。

那韩沉背对着众人,站了起来,转身。

“不好意思,就是那个韩沉。”

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缓缓而出,十分动听。

语气却冷淡无比。

太阳已经出来了,光线从窗户投射进来,照亮一地狼藉,也将他的身形面容,映得清楚分明。

众人都微愣了一下,包括白锦曦。

那竟然是一张非常年轻而俊美的脸。眉色乌黑而均匀,眼眸修长。挺拔笔直的鼻梁下,是微抿的薄唇。只是他生得身高腿长,黑色夹克里是暗色衬衣,又戴着黑色皮手套,整个人便有了种冷峻肃杀的气场。

不像个刑警,倒像个年轻帅气的杀手。

而他环顾一周,目光最后落在白锦曦身上。那双眼,尽管深邃漂亮,睫毛浓密,漆黑的瞳仁里却仿佛蕴藏着冰冷的光泽,像是没有任何温度,却又锐利清透,直视人心。

白锦曦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韩沉。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破获过无数大案要案悬案,整个K省有点资历经验的刑警,谁没听过他的名字?也只有刚刚那个菜鸟年轻刑警,懵懂无知。

却没想到,他就是韩沉。

K省第一神探,刑警韩沉。

现场的气氛明显变得有点怪异了。

刑警们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惊讶有之,兴奋有之,忐忑有之,疑惑亦有之。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突然来了这么尊大神,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而那韩沉摘掉手套,塞进口袋里:“你是现场负责人?”

他是地道的北京腔,儿话音有点重,吐字圆润,又带着一点北京青年讲话时玩世不恭的味道。

“嗯。”白锦曦鼻子里含糊应了一声。而旁边的周小篆,已是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古怪表情。

“过来。”他走回窗边。

白锦曦跟了出去。

包括周小篆在内的其他警察,看他俩走到一边去了,就都开始继续各忙各的。不过耳朵全都竖着——听他们在说什么。

窗外是碧蓝的天,太阳已经从云层中露出了脸。

白锦曦瞥一眼外头逐渐变得喧嚣的老城,转头看向他。

首先注意到的,居然是他的眼睛。修长、深湛、睫毛细密而乌黑。其次却是他搁在窗台上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在暗色衬衫的衬托下,有种利落而冷酷的味道。

他也看着白锦曦。

目光清冷。

“我不说废话。”他的嗓音低沉有力,“这个案子,有三点……”

白锦曦忽的笑了。

“你就想说这个?”她干脆地打断了他。

韩沉抬起乌黑的长眉,定定地看着她。

而其他所有刑警,都停下手里动作看过来。结果一转头,就看到白锦曦双手插裤兜里,站在韩沉面前。身段娉婷,下巴微抬,姿态倨傲。那双美眸微微眯着,要多拽有多拽的样子。

白锦曦一扭头,看都不看韩沉,走回众刑警中间,不紧不慢拍了拍手,又清了清嗓子:“好了。我来说一下案情,都听一下。”

所有人看了看她,又看看韩沉。

白锦曦神色严肃:“我不说废话。这个案子,我已经有了……”嘴角露出一丝笑:“三点结论。”

这话一出,在场的刑警们都是一愣,然后齐刷刷地又看向韩沉。

然后心情突然就有点燃了!

白锦曦是谁?官湖派出所的第一草根神探!

大伙儿都见识过她破案,所以现在才这么服她。除了所长之外,一帮大老爷们儿默认她是头儿。

而韩沉虽然声名赫赫,但终究今天是第一次见。对基层刑警们来说,他就是个“传说”,一个不那么真实的神话。

如今白锦曦此举,明显是不把韩沉放在眼里,意在挑衅这个神话。

他们能不燃吗?

而白锦曦又看一眼韩沉。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眼仿佛越发幽沉了,幽沉地盯着她。

那么乌黑深邃的一双眼,看着居然有点渗人。

白锦曦决定继续无视他,神色傲慢地环顾一周,开口了:

“三点结论:

一、罪犯居住在案发现场周围五公里范围;

二、他的上班时间比较灵活;

三、他的职业是——工人、司机或者快递员。”

第六章 最初之战

关于韩沉,其实还有种种传闻。

有人说,他是最好的刑警。

出神入化的刑侦能力,心狠手辣的个性,铸就了这位令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神探。据说他曾经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只为抓捕一名头号通缉犯,最后通缉犯被抓时,情绪已几近崩溃;据说任何命案到了他手里,没有不破的。曾经有困扰地方警局数月的难案,他到犯罪现场走了一圈,就确定了嫌疑犯……有一位跟他合作过的老刑警说过:你不能不服韩沉。他的大脑简直跟精密的电脑一样,逻辑计算能力和细节洞察力惊人,速度也快得惊人。

但也有人说过,他是最坏的刑警。

虽然惊才绝艳,但也恃才放旷,性格乖戾。据说他本来是公安部首批特聘青年专家,最年轻的一级警司,是要留在中央机关工作的。他却非要跑到地方上来做一名普通刑警,令公安部领导大发雷霆;

据说他跟省局领导和同事都相处得不怎么好,因为他为人孤傲不群,跟谁都不亲近。办起案来又跟不要命似的,跟他合作累死累活,没人受得了。

还有,他经常动不动就请假,消失几天十几天,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做什么,非常无组织性纪律性。

甚至还有人说,他时常流连红灯区,吃喝嫖赌样样齐全,情人姘头满天下。不过这一条只是未经证实的传闻,否则他早就被开除出公安队伍了。

……

盛名之下,白锦曦也曾脑补过这位大神的容貌。那必然是一位铁血铮铮、脾气古怪、放荡不羁的纯爷们儿啊。

当然,她也脑补会夜总会那男人的样子。感觉应该是个三十来岁的成熟男人,搞不好脸上有道疤,左手少根手指什么的。

谁知道两者合二为一,居然长得他这个模样。

俊美青年,冷酷肃杀,戾气十足。

白锦曦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传闻”。

她一向遇强则强,遭遇他幽沉迫人的目光,却更觉得斗志昂扬。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这是她习惯性的小动作,一般神探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小癖好和习惯),在众刑警期待又鼓舞的目光中,开口了:

“根据受害人马小菲口述,最近她跟人没有情感纠纷,利益纠葛,也没有人和相处不愉快。她对罪犯的体态也很陌生。当然,我们依然要进一步排查她的人际关系。但结合以往同类入室强奸案的特点,极大可能,是陌生人作案。

我们的辖区,没有发生过类似手法的强奸案,整个江城也没有听闻过。所以这应该是罪犯第一次作案。考虑这一带是老城区,地形非常复杂,不熟悉的人甚至还会迷路;而他策划这么精密的入室案件,前期必然需要大量的跟踪踩点工作。所以我可以判断:一、他极有可能居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上班,重点搜查五公里范围内;二、他有足够多的空闲时间,并且比较灵活,才能便于他踩点作案。”

众刑警点头,这是比较常规的结论。大多数案件,都是附近的人作案。而韩沉立在窗边,眼眸中暗光一片,没有说话。

白锦曦继续说道:“第三,如果能确定是陌生人作案,那我们要找的,就是一位司机、工人、快递员、送水员……诸如这样,兼具力量和技巧性的工作人员。

因为整个过程中,罪犯表现出明显的大男子主义倾向和愤怒的情绪。强奸过程,无论正面入还是背入,他都对受害者强势绝对控制;他对受害者施加了不必要的肢体伤害,我想那样能帮助他发泄情绪,获得快感;他还对现场进行了不必要的打砸,我们并没有发现财物失窃……

想象这样一个男人:身体结实、具有力量,压抑的大男子主义,对现实愤怒和不满,这样的男人,在日常生活中也许看不出他的端倪,但他更可能会选择一份,能彰显男性特征和力量的工作。加之他使用尼龙束带、胶带制服受害者,手法十分灵活,上班时间又灵活,所以我更相信,他会是一位卡车司机、搬运工人、或者水电工……等等。”

这一番长篇大论,众刑警们都沉默了。

而韩沉也沉默着,只是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俊容看起来依旧冷酷而淡漠。

过了一会儿,周小篆激动地开口:“老大,你说得太好了。”白锦曦冲他笑笑,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一旁的韩沉。约莫是他们的表情着实有点嚣张,韩沉眼中竟然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笑起来,自然是比不笑更好看的。乌黑的瞳仁里仿佛也蕴藏着熠熠光泽,冷寂动人。

但白锦曦在他手上吃过亏,此刻看到他的淡笑,不由自主心里微抖了一下。

面上却不露分毫,她朝众人一笑:“干活吧。”

众人齐声“哦”了一声,继续开始忙碌:现场勘测的勘测;打算去周边群众家寻访的寻访……

白锦曦原本跟周小篆要走向屋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已经完全被他晾在一边的韩沉,做恍然状:“哦对了,来自省局的韩沉神探,差点忘了问,你还有什么高见?”

她的声音又清又亮,众人这也才察觉被白锦曦的推理所吸引,竟然把这尊大神给忘了。

他们全都停下手里动作,望向始终沉默的韩沉。

白锦曦也望着他,眼中的笑意浅浅的。

浅浅的全是挑衅。

韩沉没有说话。

一只手搭在窗台上,目光冷冽地望着她。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根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拿着火机,没有打火,只是长指灵巧地玩转着。

两人对视片刻。

白锦曦突然有点自讨没趣的感觉。

好吧,超级神探,也不过如此。她就知道大多说传奇,只是徒有其名。被她打败了吧?被她震撼了吧?没话说了吧?

她扯起嘴角,转身打算跟周小篆离开。其他人看冷场了,也都纷纷转头,开始忙自己的事……

“现场有三个……”沉稳、有力,带点卷舌的北京腔,再次响起,“明显疑点。”

白锦曦的心猛地一跳,跟众人一起转头,看向韩沉。

他那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隽黑的眼睛盯着白锦曦,彷如深渊般寂静迫人。

“疑点一:罪犯最后用嘴,让受害者获得高~潮。这在强奸案中,十分少见。为什么?”

他的嗓音又缓又沉,那样俊秀的长相,却有这样低沉动人的声音。

众刑警一愣,白锦曦也微微一怔。

“第二。”他将手中的烟放入嘴里,“他为什么要对现场进行打砸?也许是因为……”他抬眸瞥一眼白锦曦:“你说的愤怒,也许是为了掩饰别的东西。”

刑警们纷纷点头,白锦曦扯了扯嘴角。

“第三。强奸时,他为什么要打开卧室的窗户?”韩沉低头点燃了烟,淡淡地说,“傻~逼么?”

白锦曦完全愣住了。

第一个直观感觉,是“傻~逼”二字,从这么俊朗貌美、气质清冷的男人嘴里说出来,感觉当真有点违和。但他说得特别自然,玩世不恭的北京腔带着卷卷的翘舌音,又冷又狠又酷。

第二个,就是他说的开窗问题。

周围人际混杂,治安不好。案发是在半夜,马小菲一个女孩独居,楼层又低,平时不太可能窗户大开。现场勘测结果,客厅、走廊等处的窗户也是关着的。根据马小菲的口供,唯独强奸发生的卧室,窗户被罪犯打开了。

开窗就会有视野,隔音效果也会变差。不利于作案。

罪犯为什么要把窗户打开?

众人陷入苦苦沉思,韩沉却已含着烟,看也没看众人,径直走出门外,伸手虚扶着一直等候在外的思思的肩膀,下楼了。

——

思思是在半夜一点多,接到马小菲的求助电话的。

她们是邻居,平时关系也不错,有时候思思还把孩子丢给马小菲带。黑夜中马小菲惊惶失措,就想起了平时性格独立强韧的单亲妈妈思思。

思思赶到现场后,也十分害怕和震惊。她问马小菲要不要报警,马小菲也是性格独立的女性,痛苦之余,含泪毅然点头。

思思首先打给了韩沉——她知道他是刑警。

之后,警方就陆续赶到了现场。

站在楼下,思思扶住马小菲的肩膀,转头看着韩沉:“韩大哥,我先陪她去医院。你……”

韩沉点了点头:“去吧。”

救护车和警车很快驶出了巷子。楼下还有两名片警值守,大概也听闻了神探驾到,特别客气地朝他打招呼。

韩沉点点头,靠在楼道里,继续把烟抽完。

——

白锦曦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在街道和屋舍四处涂抹上斑驳色彩。韩沉就站在一片阴影里,外套已经脱掉了,只穿件暗色衬衣,黑色长裤,一只脚向后踩在原本就颜色难辨的肮脏墙壁上。

他低着头在吸烟,修长白皙的指间,烟雾缭绕。而他的侧脸线条分明、五官干净漂亮,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

只是,光看他夹着烟的那两根手指,都有种颓唐而冷酷的气场。

白锦曦脑海中闪过个念头:他看起来的确是最坏的刑警。

察觉到她的注视,韩沉抬头看过来,依旧是乌黑动人的澄澈双眼,呼吸间缓缓逸出白色烟气。

白锦曦双手往裤兜里一插,目不斜视从他面前经过。

擦肩而过。

“疼哭了?”低沉的嗓音,不咸不淡地响起。

白锦曦一愣,陡然反应过来。

她今天顶着对红肿的眼睛来上班,除了周小篆,别的刑警也都多看了她几眼。这家伙……疼哭了?

她的胳膊……

竟然在奚落她……

白锦曦停步,原地深吸口气。

猛然间身手如电,侧身就用胳膊压住了他的脖子,“砰”一声就将他压在了墙上!而他竟然没什么反应,任由她一击得手。修长的双眼微垂着,静静看着她。

这动静太大,前面的两个小警察惊讶地探头过来,面面相觑:“白警官……”

要知道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向彪悍粗暴的白刑警,把看起来俊朗安静的大神探,给摁倒在了墙上。

白锦曦根本不理会他们。

楼道口很狭窄,两人的身躯几乎紧贴着。由于他太高,白锦曦必须微微踮起脚,才能刚好牢牢压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也“钉”在了他怀里。

而他显然半点不慌,平静地盯着她。隔得这么近,白锦曦才发觉,他的瞳仁极黑极大,竟像是孩子才有的眼睛。难怪隔得远看,就不由自主被他的眼睛吸引。

不过白锦曦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嘴角勾起冷冷的笑。

“我一般不这么暴躁。”她原本清脆的嗓音压得又低又狠,“但有的人太狂太拉仇恨,我也没办法。”

他看着她,不说话。

这沉默叫白锦曦有点不爽。有种一拳头打下去,却不知道对手到底是什么路数的感觉。

她刚要松手,他却抬起眸,眸中仿佛初次遭遇那晚,浸满霜雪般的寒气。

“我一般也不威胁人。”他缓缓地说,“我在素色查的是私事。如果你再多事……”他声音一顿。

白锦曦微愣。

猛然间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朝自己胳膊上袭来。

她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连手都没抬一下,就这么原地直起身子、胸口骤然往前一挺,力气竟然大得白锦曦两只胳膊都压不住。

坏了!白锦曦条件反射松手就想跑,但是哪里还跑得了?转瞬间她眼前一花,脖子上就多了只有力的手臂桎梏——她竟被他反手压在对面的墙壁上。

楼道窄而阴暗,有阵阵发霉和灰土的气息。白锦曦狼狈地被他压在墙上,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下意识想抬腿踢他,可望着他黑黢黢的眼睛,莫名居然有点不敢。

而他像是立刻察觉了她的想法,眼里掠过冷淡的笑意。

白锦曦咬牙切齿:“你混蛋!”

他脸色淡漠,目光幽黑迫人。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目光正对着目光,呼吸逼迫着呼吸。

白锦曦执拗地紧闭着嘴。

她知道他在等她服软。

这个阴森又冷酷的家伙。

但是她不想服软。

一秒、两秒、三秒……

“锦曦?”

一道清冽而温和的嗓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韩沉和白锦曦同时转头望去。

楼外空地上,穿着白大褂、戴着头套手套的徐司白,眉头微蹙望着他们。

第七章 你的残缺

韩沉又看了她一眼。

这才倏地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白锦曦恨恨瞪着他,伸手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转头看着徐司白:“你怎么来了?”

徐司白这种重量级的法医,一向只在命案现场才出现。

阳光透彻而明媚,徐司白站得笔直。白皙清隽的脸上,眉头依旧皱着。

“今天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他答。

白锦曦点点头:“强奸案,有点棘手。”

说话间,他已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哭了?”

白锦曦真的有点无奈。

怎么今天人人都关注她的红眼圈。

她笑笑答:“没有,你看错了。”

徐司白盯着她,漆黑清澈的眼眸,如两汪安静的深泉。

片刻后,他也慢慢笑了。不再拘泥于这个话题,而是看向她身后,目露探究:“刚才那人是谁?你怎么跟人杠上了?”

白锦曦也转身望去。身后空荡荡的,韩沉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叹了口气,答:“一言难尽。”

——

一小时后。

二楼,案发现场阳台。

白锦曦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

老城区低矮的民居像混乱的棋盘,纵横交错,在阳光下显得一片灰秃秃的。但这里又是政府重点扶持的经济新区,所以又有无数高楼大厦环绕而建。老旧与繁荣,和谐共存。白锦曦看久了,还觉得挺顺眼。

徐司白摘下手套,推门走出来,跟她并肩站立。

“有什么发现?”她问。

徐司白摇摇头:“是个谨慎的人。”

他说的是罪犯。

白锦曦点点头,补充:“冷静、自制、计划完善。”顿了顿又说:“目前监控录像和现场鉴定都没线索,群众走访也一无所获。他也许会再次犯案。”

徐司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问:“韩沉提的几点疑问查了吗?”

在现场呆了这么久,他自然也听刑警们添油加醋讲了刚才韩沉与她的推理PK。

“那几点还要深入调查,没有头绪,挺棘手。”说到这里,白锦曦转头看着他,淡笑,“说起来,我是在夜总会扫黄时遇到韩沉的。”

韩沉的风流传闻,徐司白自然也是听过的,闻言照旧轻蹙了一下眉头,没说话。

白锦曦却话锋一转,说:“不过,我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事。甚至可能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否则不会这么……”

戾气十足。

没错,尽管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但他举手投足间,总令她感觉到某种自我放纵和沉沦的气息,某种压抑的戾气。一个最好的刑警,沉沦在他秘密的世界里。

然而徐司白微怔了一下,挑眉看着她。

“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他淡淡地说,“无论任何挫折,一个洁身自好的男人都不该自甘堕落,去那种地方。那是对今后伴侣的不负责任。”

这下换白锦曦愣住。

他一向性子淡,对不相关的人漠不关心。今天却难得地对他人发表了如此严肃地评价。白锦曦忍不住笑了,伸手戳戳他的胳膊,狭促地问:“说得冠冕堂皇,难道你这二十多年,就从来没为这样的诱惑动心过?”

太阳已经完全升上高空,碧蓝的天空云层尽散。阳台上有徐徐的清风吹过,城市一如既往的繁荣而忙碌。

徐司白看着远处,神色平静而认真:“我向你保证,从来没有过。”

——

没日没夜的监控、蹲守、盘查、探访开始了。

尽管白锦曦的犯罪心理画像,给出了罪犯可能的范围;横空而至的大神韩沉,也指出了一条可能的明路。但刑警们想要获得进一步的突破,就必须从大量繁杂琐碎的工作入手。

隔周周三。

正午,阳光炽烈。

白锦曦跟两个刑警靠在车里,汗流浃背,一身疲惫。

上午的群众走访刚刚结束,调查案发地点周围是否有目击者和可疑人员。可惜依然一无所获。老城区监控摄像头很少,罪犯显然也对环境很熟悉,他们筛查了所有录像,没有线索。

周小篆抹了一把汗,愁眉苦脸:“老大,这得查到什么时候去啊!怎么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白锦曦眼睛还盯着车窗外那片沉寂的民居,曲折的小巷,零落的行人。她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答:“急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看一眼已经喝空的水瓶,丢给周小篆:“去,买几瓶冰的来。”

“哦。”

周小篆拉开车门正要下车,看到前方走过来的一个人,眼睛一亮。

“徐法医!你又来了!来给老大送什么好吃好喝的?”嗓门大得隔一条街都能听见。

白锦曦和另一名刑警同时转头望去。

午后阳光耀眼,透过片片树叶漏下来。徐司白穿着套休闲便装,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不急不缓朝他们走来。对于周小篆的打趣,他只是微微一笑,从塑料袋里取出瓶奶茶和两个山竹,拿在手里,剩下的都递给周小篆:“你们自己分。”

周小篆打开一看,都是些冰饮和水果,不由得喜笑颜开:“谢谢徐法医!”转头特别客气地朝白锦曦说了句:“也谢谢老大!”

白锦曦懒得理他的揶揄,单手托着脸,冲徐司白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周小篆却朝另一名刑警递了个眼色,两人都下了车,提着冰饮水果躲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去了。

把车内的空间留给他们。

徐司白扶着车门,低头看着副驾驶位上的她:“累吗?”

白锦曦伸了个懒腰:“还好咯,就是不够睡。”

徐司白笑了笑,将手里的奶茶和山竹递给她。白锦曦快活地接过:“谢了!烈日送山竹,礼轻情意重。”

徐司白脸上再次泛起笑意。

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此时站在树荫下,眉清目秀,笑容温煦,牙齿洁白,看得白锦曦有点晃眼。

她拍了拍身旁座位:“站着干什么。”

徐司白拉开车门坐进来。

车内空调轻轻吹着,白锦曦三下五除二干掉山竹,又拧开奶茶喝了好几口,心满意足往后一靠。

徐司白本就是个很静的人,双手搭在膝盖上,侧眸看着前方,一直没说话。

白锦曦静了一会儿,开口:“我前几天做梦了。”

徐司白微怔。

“你知道我从来不做梦的。”她轻声说。

“嗯。梦到了什么?”

白锦曦静默。

梦中的情形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森林深处的瀑布,眼中含泪的男人,手起刀落的杀人魔。还有那个疯狂纠葛的吻,以及铺天盖地的悲怆。

她笑了笑,答:“具体记不清了。但我感觉跟以前有关。”转头看着他:“徐司白,你说我的记忆,是不是要慢慢开始恢复了?”

徐司白一时没说话。

他望着她,目光平静而温和。

“没有记忆的人生是残缺的。”他缓缓说,“你一定会恢复记忆。”

很少看到他用如此重的语气,强调什么。白锦曦的心顿时一阵柔软,鼻子也有点发酸。

两人都没说话。唯有他的目光,始终注视在她脸上。

清亮而专注的目光。

白锦曦突然感到一丝不自在。

她转过头去,笑了笑:“好了,我睡会儿。昨晚才睡了三小时,困死了。”

“嗯。”他答,“午安。我走了。”

“慢走不送。下次别来了!天太热!”白锦曦看着他推门下车,清瘦的身形好像一棵高挑的树。跟来时一样沉静而洒脱,背影修长、渐渐走远。

白锦曦闭上眼,戴上眼罩。

心中默念:做梦做梦做梦!

很快就陷入沉睡。

只可惜跟这几天晚上一样,睡得好酣畅,连只蚊子都没梦到。

——

后半夜。

整个城市已经完全沉寂下来。老城区的灯火稀疏,偶尔有夜行的人,步伐匆忙而零碎。绝大多数人已陷入沉眠中,惶然不觉外间的事。

韩沉穿着黑色T恤,黑色长裤,坐在思思的小店中。指间照旧是一根香烟。透过重重夜幕,望着巷尾安静停靠的那辆警车。

思思从内间走出来,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乌黑俊雅的眉目,只是那眼神极为凉薄。他长腿交叠坐在一把藤椅里,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夹着细细长长的香烟,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冷肃气息。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属于黑夜的男人。

思思走到他身边,站定,笑着说:“豆豆终于睡着了。”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问道:“那些警察还在通宵值班?真不容易。”

“本来就是他们该做的事。”他淡淡地说。

思思:“韩大哥,你的事办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清岚市?”清岚市是K省省会,也是省公安局所在。

“这个案子完了就回去。”

“哦。”

韩沉长眸微敛,吸了口烟,问:“你什么时候换工作?这附近治安不好,考虑孩子,最好换个房子。”

思思脸上绽开笑容:“我明白的。存够钱就换。”

韩沉眸光清亮地看她一眼:“钱不够我有。”

思思却沉默了一下,摇摇头:“韩大哥,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为了我们不相干的母子。谢谢你,你是好人。但是不能再麻烦你了。”

韩沉就没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眼眸微阖着抽烟,继续望着夜色萧条的远方。

思思看着这样的他,莫名感到有点难过。

大约是一个这样英俊而正直的年轻男子,形单影只地坐在深夜里,这样沉默而寂寞,会令任何女人都感到不忍心吧。

思思想了想,又笑着说:“有你留在这里帮忙,小菲的案子一定很快能破……”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见韩沉眼睛盯着街尾方向,眸中一片寒意,完全没听她说话。

思思意外地也望过去。

只见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个人影飞快拉开警车的门,跑了出去。瞧那身形样貌,不正是白锦曦!

而她身后车上,其他两名刑警神色十分紧张。其中一人发动了引擎,另一人是周小篆,他跳下车,对着对讲机低吼:“道南巷5栋发生强奸案!重复:刚刚接到报案,道南巷5栋发生一起强奸案。所有人马上向该方向包围!”

思思惊讶地捂住嘴,一转头,却见韩沉霍地站起来,将烟头往地上一丢,拉开门也冲了出去。

第八章 英俊混蛋

天空中没有月亮,厚重云层如同化不开的墨,堆积萦绕。

子夜的小巷,如同梦境般幽深。

白锦曦拼命在奔跑。

头顶路灯的光线恍恍惚惚,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四处同时响起的、同伴们的脚步声。

这里离案发的道南巷5栋,只有区区数百米的距离。所以尽管还不清楚案发具体时间,但一接到报案,她就如离弦的箭般,跑了出来——如果罪犯还在附近,决不可让他逃脱!

然而这一切,也许是徒劳。

她已经跑了足足三条巷子,依然一无所获。而对讲机里,其他同事也没传来消息。

白锦曦本来就是个路痴,跑来跑去已彻底晕了。她喘着气,在一个岔路口停下,看到路旁一座四层的废弃待拆小楼,倒是眼睛一亮。

周围建筑大多低矮,这幢楼算是最高的。

她决定爬到楼顶去,俯瞰追踪。

谁知刚往楼下走了两步,就听到路口传来沉促有力的脚步声。

白锦曦一个激灵,睁大眼看着来人方向。

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从路口拐了出来。

步伐矫健、身姿修长。

容颜俊美而醒目。

不正是韩沉?

他也看到了她,深邃的眼睛里没什么表情,一拐弯,就上了那幢四层小楼。

白锦曦一怔,也快步跟了上去。

楼道狭窄,连阶梯都是残破崎岖的,弥漫着一种酸臭发霉和灰土混杂的气味。白锦曦虽然一向胆大包天,但其实是有点怕黑的。这么巧撞上了韩沉,听着他稳健的脚步声就在前方,倒是半点不怕了。下意识紧跟着他,很快就到了三楼。

谁知一上三楼平台,白锦曦就傻眼了。

韩沉站在离她一两米远的位置,看着眼前的景物,也没吭声。

原来整个四楼,已经被推土机推掉了一半,只剩半边,秃秃得像个土山包。关键他们面前还是一堵笔直的土墙,大约有两米多高,挡住了对面的视线。

周围没有借力攀登的地方,单凭一个人是爬不上去的。更何况她还有点恐高。

白锦曦转头看向韩沉。

楼顶光线很暗,他的身形轮廓也是模糊的,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有一种暗黑冷肃的气质。尽管隔着几步远,白锦曦却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还有低促有力的呼吸声。很明显,她已累得快趴下,他的体力却绰绰有余。

这不是白锦曦第一次见识他的体能和力量。两相对比下,她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加之新仇旧恨还没算清呢,于是话一出口,语气就有点冲了:“还等什么?托我一把,我再拉你上。”

韩沉转头看了她一眼。

表情淡漠。

“不需要。”

白锦曦一怔。就见他眸色专注地盯着前方,高大的身形突然伏低,做出起跑的姿势。而那漂亮沉湛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意。

白锦曦吃了一惊。他不会是想自己爬上去吧?

这念头刚闪现在她脑海里,韩沉已经把它变成了现实。颀长的身影如同夜行的黑色猎豹般往前一窜,一双长腿敏捷有力地蹬在那墙面上,手臂一伸抓住了墙顶,一下子就翻了上去。然后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笔直地站在了墙上。

白锦曦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拍拍墙:“喂!拉我上去!”

韩沉转头看了她一眼,没理。

白锦曦一口气差点没闷在胸口,立马双手叉腰,抬头瞪着他:“韩沉!不拉不是男人!”

这话竟然有点杀伤力,因为他再次转头,俊美如雕塑般的脸,居高临下看着她。

白锦曦虎视眈眈、毫不示弱。

他淡淡开口:“我是不是男人,什么时候由你说了算了?”

白锦曦:“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黑夜中,他的唇角似乎微勾了一下。

到底是有求于人,白锦曦也不跟他斗嘴了,只瞪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他又看了她一眼,在墙边蹲下,伸出了一只手。白锦曦心头一喜,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掌心温热力气很大。白锦曦借着他的力量,一下子就翻了上去。

刚站稳,他那只手就松开了。白锦曦拍了拍灰,也跟他并肩站着,眺望前方地面的情况。

情况并不乐观。

视野之内,路灯数盏,道路曲曲折折四通八达。可以看到很多家庭被惊动,亮起了灯;也可以看到数名警察在巷道里穿梭,警灯闪烁。

但是没有那个人。目力可及的范围内,没有白锦曦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应该是高大、结实、年轻的。如果他还在这个区域内,那就应该正步伐匆忙地躲开警察的搜索圈。她如果看到他,就一定能认出他。

但是没有看到。

白锦曦已经累极,也不顾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让他跑了!”

韩沉依旧如夜色中的树,高挑矗立,嗓音沉冽:“早跑了。”

这一点白锦曦是同意的,点了点头。

他们是接到报案就冲出来,但谁知道受害人是在罪犯离开多久后报案的呢?也许是刚刚,但也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他们只是不能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

两人都累了,一时谁也没做声,原地休息。

白锦曦下意识看一眼他冷峻的侧脸。

没想到他俩居然还有这样相安无事坐在一起的时刻。

感觉着实有点怪异。

“嚓”一声轻响。

白锦曦抬头。

火苗跳起,是他偏头点了根烟。依稀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黑色衣领。那乌黑修长的睫毛微阖着,表情淡漠得仿佛夜色中的浮雕。

他伸手甩了甩火柴,丢在地上,一脚踩熄。

白锦曦闻到香烟味儿,咽了咽口水。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转头看向她,鼻翼间喷出淡淡的烟气。

白锦曦:“给我也来一支!”

他一抬手,将烟盒火柴丢给她。白锦曦一把接住,抽出一根,低头点燃,也开始吞云吐雾。

抽上烟,感觉就舒服多了。紧绷疲惫的神经仿佛也得到缓解。白锦曦再看他,也顺眼了许多,随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跟你的红颜知己在一起?”思思好像就住在附近。

韩沉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有点冷。

“不是。”

白锦曦:“什么不是。”

“她不是。”他将烟头戳熄在地上,站了起来。转身走至墙边,纵身跳了下去,动作又轻又稳。

白锦曦看一眼他的身影,转头继续抽烟。

突然间反应过来,浑身一僵。

糟糕了……

还得跳下去!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立在墙边,不动了。

她恐高。

这算是她的一个小秘密。因为失忆,因为睡梦中总是黑漆漆一片极端压抑,所以她害怕所有漆黑、空旷,摇摇欲坠的地方。

以前每次出任务,需要翻越攀爬,都是周小篆接住她。可今天小篆不在,又是晚上,更何况她还有点怕黑……

这时,下面的韩沉已经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都快到楼梯口了,终于察觉不对劲,转头望着她。

四目隔着半空,遥遥对视。他身形沉静稳健,而她畏畏缩缩站在墙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忽然转身,又走回了墙角下方。

白锦曦愣愣地望着他。

“你恐高?”他问。

要白锦曦嘴上承认自己的软弱,那可比登天还难。她抬头眺望远方,很有气节地答:“怎么可能?我只是不喜欢站在高处。”偷偷瞟过去,却看到韩沉嘴角浮现极淡的笑意。

“成。”他淡淡吐出一个字,转身。

“等等——”白锦曦急了,“别走!”

他停步,再次转头看着她。

白锦曦忽然觉得有点憋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可是她怎么能主动开口,要他伸手帮忙接住她的!人争一口气,树要一寸皮啊!

可她要怎么下去?

打电话叫周小篆来接,也很丢人啊!回头整个所里的同事又都要嘲笑她。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求他,突然就看到他静静地朝她伸出双手。

“下来。”

白锦曦有些意外,望向他平静的容颜。

这么……好?

“你会接住我?”她半信半疑。

他看她一眼:“会。”

简洁有力的一个字。

她也不犹豫了,望着他的方位,准备跳了。

“我来了。你可接住了!”她不忘叮嘱,“摔坏了我查不了案,损失的可是广大人民群众!”

“你到底跳不跳?”他打断她。

白锦曦就闭嘴了,深吸口气,干脆把眼一闭,往他的方向一跳……

短暂失重的感觉,令她的双腿微微发软。轻盈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她听到了自己因为害怕而变得略略急促的呼吸。

一双有力的手,突然就抓住了她的腰身。她瞬间中止下落,身体被他稳稳接住——比周小篆那下盘不稳的家伙,不知道稳多少倍。她的双脚还没落地,就被他这么悬空接在了怀里。

白锦曦心情彻底一松,飞快睁开眼。

眼前首先看到的,是他黑色衬衫的衣领,以及修长白皙的脖子。因为隔得这么近,他身上的热气更加明显。还有阵阵汗味,夹杂着香烟味儿,但并不难闻。

“好了。”低沉温和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竟似乎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她有没有听错?安抚?

下意识抬头看着他的脸。

他也低头看着她,蓬松的短发,挺拔的鼻梁,深湛的双眼。也许是第一次被异性抱着,还隔得这么近,有这么一刹那,白锦曦竟有点发怔。

而他的目光,似乎也有片刻的怔忪。

白锦曦原本是想开口感谢他的,可大概是因为被他抱着很不自在,一开口就变成了懒懒的痞痞的奚落:“怎么?舍不得松手了?呵……哎哟喂!”

——韩沉直接把她丢在了地上。

“你!”白锦曦一骨碌爬起来。

他却已神色淡漠地转身下楼:“舍不舍得,都轮不到你。”

白锦曦:“……靠!”

——

道南巷5栋,案发地点。

楼下已经停了几辆警车,几名民警朝匆匆赶来的白锦曦点头示意。她的脸色越发冷肃,快步走上楼。韩沉跟在她身后,一路引来不少侧目。

一踏进三楼案发现场,就看到周小篆脸色凝重地走过来。他看一眼她身后的韩沉,也有点讶异,但没有多问,而是沉重开口:“受害人叫纪雅馨,二十六岁,也是百货公司的柜台销售员!作案工具、手段一模一样。受害者身上的伤也如出一辙,但是比上回下手更重,多处淤肿扭伤。”

白锦曦和韩沉走进屋,看着满地狼藉,以及坐在里间抽泣的受害者。

“并案调查——”白锦曦神色冷肃地说,“百货公司销售员连环强奸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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