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封面图

搬山

豆子惹的祸

武侠仙侠

225.80 万字

2011-08-24 完结

梁辛本是罪户出身,以为今生再无出头之日,不料八岁那年,曾经侍奉在梁家先祖身边的鬼仆,赶来向他效忠……修天悟道便要斩灭凡情,修士眼中只有天道,不为外物所动,没有世间宠辱。道心,不是人心。梁辛却是个例外,他有修为,却没有道心。看到亲人享福,他便笑逐颜开;看到朋友生气,他也愤愤不平;看到美貌女子从身边经过,他更忍不住要用力嗅一嗅飘过的香风袅袅……因为这一颗凡心,所以梁辛是人,天下人间就是他的幸福家园。如果必须在‘仙’与‘人’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他毫不犹豫的决定:搬山!

第一章 牛肉滋味

大洪王朝统一天下三百余年,治律严苛,更有‘罪户’一说。

罪大恶极者,全族连坐,子孙后世永为‘罪户’,女做婢,男徭役,除非为国立下不朽功勋,否则永无出头之日。

梁辛从一出生起就是个罪户。没资格吃荤腥,没资格穿新衣,没资格读学堂,更没资格走出衙门限定的罪户大街,去看一眼花花人间。

梁辛今年八岁,等到他年满十四,就会被衙门分派,或者去戍边、或者去采石、挖矿、辟荒……总之都是九死一生的苦差。按大洪律法,如果他能坚持到二十岁还不死,可以回来三年,讨个罪户之女,娶妻生子,之后则再被赋役六年……

苦役六年、歇息三年,罪户们的一生便如此往复,不过大部分人都没那么好运气,坚持不过两三个‘六年’,梁辛的爹就是在第二个六年,积劳成疾呕血而亡。

他们一家做了三百年的罪户,早已经没人知道梁家的先祖,究竟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连累着后世子孙受这样的苦!

梁辛现在已经隐隐明白自己未来的命运,可孩童心性里哪装得下这么沉的包袱,整天还都是乐呵呵的,每天晚上都坐在屋顶上,眼巴巴的瞪着夜空,一有流星划过,就赶忙默念许愿。

他的愿望从:‘我要立上一件大功,和娘一起不再做罪户。’一路简化简化,最终变成:‘立功。’可流星总是一闪而过,出现的又毫无征兆,即便连这两个字的愿望,都许诺不及。

这天夜里,梁辛照旧坐在屋顶苦等流星,突然从下面传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屋顶上的娃娃,你屁股底下的这户人家,可是姓梁?”

梁辛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一个矮小的瘦子正站在不远处,抬着头怯生生的望着他。

这个人大约四十来岁,满脸的卑微相,身材更是又瘦又小,像个病痨鬼似的,脸上还有一块巨大的金钱斑,看上去尤为扎眼。

病痨鬼好像很紧张,眼神飘忽着,根本不敢和梁辛对视,偶尔看一眼就飞快的移开目光,再加上他面黄肌瘦、下颌上却留着三撇狗油胡,显得既可怜又可笑。

梁辛挺纳闷,这人他不认得,应该不是罪户大街的人。可这里除了官兵老爷之外,根本不会有外人进来。他手脚麻利的从屋顶趴下来:“是姓梁,你找我家做什么?”

这时候梁辛才发现,对方比着他还要矮上半头。

病痨鬼小心翼翼的回答:“我不找你家,我找姓梁的。”

梁辛忍不住咯咯的笑了:“三更半夜,我坐在梁家的屋顶上看星星,那我当然是梁家的人!”

病痨鬼愕然,眨巴着眼睛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有道理啊!”说着,身子蓦地向前一探,几乎把脸贴到了梁辛的脸上,仔细打量着他的长相,那张愁苦的脸上有些犹豫:“仔细看的话,还是有点像来着……!”

“鬼!”梁辛只觉得头发根发硬,怪叫着后退几步,终于摔坐在地上。

这个人是飘过来的,两脚离地的那种飘……

病痨鬼比梁辛还害怕,满脸惶恐,鸡爪子似的手拼命摇晃:“莫怕莫怕,我不会害你,我也害不了你……再说你都这样了,我又有什么可害你的。”

梁辛瞪着对方,呐呐的问:“你真是鬼?”

病痨鬼赔笑着,小心翼翼的点点头:“你别怕,我法力低微,绝对打不过你,打不过你,更害不了你。”

说着,病痨鬼双手一翻,变戏法般的托出了一个油纸包,悉悉索索的打开了。

梁辛突然愣住,眼睛死死盯着病痨鬼手里的纸包,目光里尽是惊奇和贪婪:“这是……这是肉?”油纸包飘荡着一股出奇的香气,让他嘴巴里莫名其妙的多出许多口水,就连肚子都跟着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看着梁辛的神情,病痨鬼的眼神有些浑浊,柔声道:“这是肉。聚福楼的卤牛肉,用来吃的,长力气。”说着,把手里的卤牛肉塞进了梁辛的小手里。

梁辛惊呆了。

吃肉,是罪户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至于梁辛,从降生到现在,根本就没见过肉的样子。

在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小条放进嘴巴之后,梁辛蓦地惊叫一声,捧着卤牛肉转身冲进了家里,用力摇醒经年劳累早已入睡的梁氏。

病痨鬼飘进屋子的时候,娘俩甚至都忘了还有个小鬼客人,正傻笑着,一小条一小条的撕着那块肉,拼命的往对方的嘴巴里塞着……

病痨鬼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出门而去,半晌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变得鼻青脸肿,但是在背上扛了个不小的包袱。回到梁家后,他把手里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摊:烧鸡、酱鸭、卤蛋、羊杂、牛脸……

梁氏长的极丑,目瞪口呆的盯着满满一桌子没尝过没见过更没想过的菜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梁辛还比较镇静,从桌上摸了个鸡腿,小心翼翼的挡在了娘的身前:“你的脸……”

病痨鬼咧开嘴巴乐了,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牙齿:“我法力太弱,偷这些吃食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病痨鬼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鬼,如果现形的话便逃不过凡人的拳脚,可如果隐形的话,则根本无法拿起人间的任何东西。

梁辛满是感激的点点头,问道:“你到底是谁,找我们家做什么……”跟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小脸上霍然绽放出一份由衷的喜悦,瞪着病痨鬼大声问:“你是我爸爸?!”

“不是!”梁氏和小鬼异口同声,都吓了一跳。

“那你是谁?”梁辛倒不怎么失望。

病痨鬼忙不迭的回答:“我是梁一二的贴身扈从,梁一二就是你家先祖。”

梁辛回头看了看他娘,梁氏则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夫家还有这样一位先人,更没听说过这个病痨鬼。

病痨鬼的语气总是那么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三百多年前我含冤而死,因为怨念太深所以魂魄不散。仇人近在眼前可我却无力报仇,只能凭着一点点法力,不停的捉弄对方,不料却惹来了阴差的追杀,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之际,梁大人恰巧经过,救下了我,还帮我问明冤情,手刃仇人。从此我便立誓永侍梁家,大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风习习……”

梁辛的眼睛越来越亮,一连串的问:“梁大人?我家先祖是个大官?他还能打退鬼差?他是神仙?”

小鬼风习习老实巴交的回答:“梁大人是位大官,本事也很大,比起神仙我看也毫不逊色,不过他是凡人之体,终归只有百十年的寿命……”

“后来有一次梁大人遇到刺客,恶战中我也受到波及,重伤之下从此一睡三百年。再醒来的时候梁大人已经化羽登仙,我费劲了周折,终于查出大人他后来得罪了皇上,被治罪问斩,后人永为罪户,为了找你们我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总算阎王爷开恩,让我能来报恩啊。”风习习的语气先郁郁难过,后来又变成了欣慰。

梁辛有些急切的追问:“那我家的先祖犯了什么罪?”

风习习摇了摇头,满是自责的回答:“这个我查不出来,我法力太差,进不得衙门。”

梁氏总算回过了神,神情从惊讶到犹豫,最终变成了决绝,突然拉着梁辛一起,对着小鬼屈膝跪倒,结结巴巴的说:“你是鬼,一定还有其他的本事,请你、求你看在梁家先祖的份上,把孩子带走吧……”

风习习惊得鬼脸苍白,立刻跪倒、对着梁辛母子拼命的磕头:“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救不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永远守着你们,给你们偷肉吃……少爷身体好了,就能挨过苦役。”

“还有,还有!”风习习都快哭出来了:“我去偷拳谱,让少爷练功夫,有了本事,就有机会逃走了……”他活着的时候为人老实,做鬼之后更懂得忠心,时隔三百年后,又辗转找到了梁一二的后世子孙来报恩……

风习习只是个本领低微的小鬼,连凡人都打不过,更毋论带着梁辛母子逃走,他也只敢在夜里现身,白天的阳光对他伤害极大。

这一夜,八岁的梁辛第一次见鬼、第一次尝肉滋味,第一次听说自家祖上的事情……

梁辛是个稚童,梁氏白天异常劳苦,到了后半夜娘俩就坚持不住,沉沉的睡去了。风习习则忙忙叨叨的,先把屋子收拾干净,又缝补军靴浆洗军衣替梁氏分担着苦役,直到天将黎明,才隐遁身形,消失不见。

第二天醒来,梁辛迷迷糊糊的醒来,还有些不敢确定昨夜里的事情是不是美梦一场,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梁氏正坐在他身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梁辛赶忙做起来:“娘,怎了?”

梁氏也是罪户之身,除了不停的干活之外,根本就没和外界接触过,更是没有半点见识和主张,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迟疑:“风习习是个小鬼,找到你,我怕会不吉利……”

梁辛咯咯的笑了,伸着懒腰说:“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不吉利的!”跟着又宽慰了梁氏几句,下床洗脸张罗着帮母亲干活去了……

粗陋的午饭之后,梁辛就爬回到床上,一直睡到日落西山,养足了精神等着风习习再来。

可这天,风习习却未能如约而至,梁辛坐在房顶,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满脸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眼睛里尽是浓浓的失望。

一连三天,风习习都没再来过,梁辛每天夜里都不肯睡觉,就那么苦苦等候,本就瘦小的娃娃更显得憔悴可怜了。

第四天,梁辛已经决定不再等了,可到了夜里,他还是忍不住爬上了屋顶…….

时至子夜,梁辛半睡半醒里,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摇晃着他,睁开眼睛一看,风习习正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前!

梁辛猛的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目光里又是兴奋又是委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风习习就诚惶诚恐的说:“让少爷等我,累得少爷睡不好觉……”

风习习还是上次见面时那副怯生生的样子,神情里尽是自责。不过比起第一次见面,他的身子佝偻的更厉害了,而且还少了整整一条左臂!

梁辛赶忙把小鬼带到家里,一到屋中,风习习就忙不迭的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烧鸡,跟着又拿出一个画着人像的薄薄本子,满脸都是笑容:“这是拳谱!”

梁辛从他手中接过沾了大块油渍的拳谱,目光却盯着风习习空荡荡的左臂:“你这是怎么了。”

风习习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拳谱要到习武的人那里去偷,可习武之人大都身体强壮、阳火旺盛,这个、我法力太差,偷起来有些吃力,这才来得迟了。结果还是被他们给发现了,为了脱身只好甩掉一条胳膊,不过拳谱总算偷到。”

不等他说完,梁辛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刚刚醒来的梁氏也默默垂泪。

风习习又复手忙脚乱,赶紧小声劝慰着:“那个、少爷,我是阴丧之身,断条胳膊也就是疼痛上一阵,没有大碍。”

话音刚落,梁辛突然双膝弯曲,认真的跪在了风习习面前:“我不是少爷,我、我……”梁辛也不怎么会说话,吭哧了半天也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最后也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现:“你是我爹!那个干爹”。

小鬼吓得满屋乱飘,一个劲的叫着使不得。

一童一鬼争持了半晌,最后总算各退一步,梁辛称风习习为叔,风习习以后则直呼梁辛的名字。

再站起来之后,梁辛满心的欢喜,对着小鬼喊了声:“风叔!”

风叔很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心:“我不姓风,风习习这个名字是当年梁大人赐的,我是大人的鬼从,自然也承下了梁家的姓。”

梁辛咧开嘴巴乐了:“梁风习习,那就……老叔!”

老叔大乐,干巴巴的脸都乐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从这天开始,风习习每天夜里都会来罪户大街,怀里总是揣着些吃食。除了帮梁氏分担那些苦役活计之外,还会教梁辛读书、认字。

有时,风习习还会采摘些草药,从外面煎熬之后带来给梁辛补身体,当然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是对孩童成长倒也有些滋补的用处。

梁辛的苦日子也一下子过的厚实了许多,除了睡觉、吃饭之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练拳、读书上,闲暇之余就缠住风习习给他讲些外面的故事。

风习习生前是个普通人,只读过几年私塾,勉强能教梁辛认字。不过教拳就没戏了,好在拳谱上有人像有批注,梁辛苦难出身,丝毫不怕辛苦,就照着拳谱猛练。

那本拳谱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功法,是中土上最最普通的‘太祖长拳’。

凭着风习习的本事,也只能偷来这样的拳谱了。

太祖长拳完全是硬桥硬马直来直去的外家拳脚,苦练之下,虽然成不了什么高手,但强身健体、机敏应变的效果总是有的,再加上‘老叔’每天都会弄来些肉,梁辛的身体成长的也康健茁壮,虽然不魁梧,但一身栗子肉,硬邦邦的挺结实。

有时梁辛也会磨着风习习来说些三百年前他家先祖的事情,每到这时风习习都苦笑摇头,不是他不说,而是他知道的实在也不多。

风习习虽然是梁一二的鬼仆,不过法力低微,受不了衙门里的阳威,名义上虽是主仆,可他侍奉在旁的机会并不多。

春秋交互、星斗轮转,不知不觉里就过去了四年,梁辛也从一个八岁的娃娃,变成了十二岁的少年,长相上也没什么特别,皮肤挺黑,眼睛不大,看上去和普通的村户少年没太多区别,还透着些纯朴与厚道。

除了一点拳脚功夫之外,梁辛对外面的事情也了解了一些,还能歪歪斜斜的写上一片读书心得,哄得老叔和老娘大喜。

这几年里,风习习白天藏身乱坟冢之间,晚上就来教梁辛功课、帮梁氏干活,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每天里都笑呵呵的。

又是一天黎明破晓,片刻前风习习已经离去,梁辛练了一会拳,正想上chuang睡觉的时候,突然从外面的大街上响起了一片隆隆的马蹄声!

马上的骑者,都是衙门中的差役,一路自罪户大街中奔驰而过,口中不停的大喊:“圣旨下,征罪户开山破煞,年满十二岁者即刻应诏。天佑大洪!”

跟着,大队官兵在衙门捕快的带领下开进罪户大街,按照籍册挨家挨户的抓人,所有年满十二岁的男孩都被带走。

罪户大街一下子炸了窝,大洪开国以来三百多年的规矩,罪户年满十四岁才要服苦役,可这次却变成了十二岁。

罪户大街与外界隔绝,根本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更不晓得衙役口中的‘开山破煞’,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不用问大家也能明白,‘开山破煞’这四个字,比着挖矿、戍边、采石这些十去九不回的苦差还要更可怕!

马嘶犬吠,儿啼母唤,此刻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每一座城中的罪户大街都乱作了一团!

梁辛也同样被官兵从娘的怀中拖走,梁氏拼命扑出,一个官兵横眉立目刚刚抬起脚想踹,就被一位本府的捕头挥拳拦住。

捕头冷冷的道:“都是娘生爹养,这位兵爷也不用太横了!”

那个小兵不敢和捕头对峙,讪讪的笑了两声转身走了,捕头则伸手拦住了还欲扑出的梁氏,依旧冷着脸:“你拼命,娃娃也会拼命,那你们就都不用活了。”

梁辛的叫声从门外响起:“娘,等我回来接你!”

冷面捕头破天荒的笑了一声:“好小子!”跟着大步踏出,指着梁辛对其他的衙役、官兵说:“谁也不许打他!”

骚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罪户大街,就尽数变作沉沉的死寂,十二岁以上的少年郎都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带走了,容貌丑陋的娘亲们呆傻若丧,一个个跌坐在街上,目光哀滞的看着街角尽头……

第二章 九龙青衣

梁辛和无数罪民娃娃,被官兵押解向着西而行,既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不过对于这些少年而言,在最初的慌乱、恐惧后,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新鲜与好奇,他们生平第一次走出罪户大街,领略天地!

时值俏春,天地间红绿交染,风柔云清之际,到处都是一片好风光。

路上,他们不停的与其他罪户的队伍合并,人越来越多……不过后来有一支罪户队伍赶来与他们汇合时,人数极少,而且几乎人人带伤。

在好事者打听之下,才弄清楚,这支队伍赶路时,正好赶上两拨修士斗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本近千人的队伍,最后只有百多人活了下来,其他人都被威力巨大的飞剑法宝、神通法术波及,死无葬身之地。

梁辛听的唏嘘不已,无论修天之士,抑或妖魔鬼怪,都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在他们眼中凡人不过只是蝼蚁,争斗中从不会有什么顾忌。

梁辛就混在罪户中,一路前行,以前四年里他伙食好,又练拳,也幸亏现在他还是个少年,身体还没有尽数展开,披在破衣烂衫之下,倒也不显得太刺眼。

也分不清是第十四天还是十五天,这天夜里梁辛正在睡觉,忽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极轻的低唤:“辛儿,醒来!我来了。”

梁辛一惊而醒,继而大喜过望,风习习终于赶来了。

风习习小心翼翼的蹲坐在梁辛身边,把声音放得极低:“我一听说出事便赶来了,总算找到了你!你娘那里没事,尽可放心。”

梁辛打从心眼里长出了一口气。

风习习叹了口气,继续向下说:“一路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不久前发生了件怪事,你们的徭役也和这件事有关。”

梁辛更精神了,轻轻的坐起来:“什么事情?”

风习习回答道:“是苦乃山!”

苦乃山,坐落中土西陲,绵延数千里,是传说中的万山之祖,把中土与蛮荒地牢牢的隔绝开来,大山东侧水土丰饶沃野无边,正是中土神州;大山西侧是偏荒僻壤,凶山恶水。

就在今年初,一队军卒沿着山脚巡逻,其中一人一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子绊倒了,同伴们正想嘲笑两句,那个跌倒的士兵蓦地高声惨嚎,身上的皮骨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

其他的士兵赶忙上前救治,不料所有碰到伤者之人,也惨叫着摔倒,没一会的功夫,他们就都化作了一蓬枯骨!

剩下的人还以为有妖怪为害,赶忙回报哨站。

那里正好是一处边防重地,驻守的长官不敢怠慢,立刻发兵沿山仔细搜索,最终却发现,作祟的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绊倒士兵的那枚小石头:无论人畜,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刻被抽干血肉、化作枯尸。

只有木头,才能够隔绝石头的凶性。

而且这块小石头坚硬无比,哨站连‘大洪火雷’都用上了,也无法折损石头的一丝一毫,倒是把周围的泥土掀出了一个大坑。

这下军士们才发现,小石头是有根基的,埋在土下,只斜刺里露出了地面一个小角。

当地的长官指挥士兵小心挖掘,小石头的根脉也渐渐显露,就那么斜横着,一路延伸着进了大山,在挖掘过程中,又有几十名士兵不小心触碰到石头的根脉,他们也无一例外被抽干成枯骨。

一下子死了几十个人,长官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此事层层上报,一直传入朝堂。

从大洪开国第二代皇帝以来,各代君王都笃信神术,朝中奉养了无数修天得道之人,上行下效,民间的修天之风盛行,在中土各地,僧、道、俗……诸法入道,修天门宗林立。

对于皇帝而言,死了几十个士兵,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是当朝的两位国师却如临大敌,亲自赶往苦乃山,不久后回报圣上,能夺人性命的石脉,是煞域凶根的芽子!

这几年里,梁辛读书认字,‘专攻’神话传说来着,知道中土灵秀,明山秀水之间有数不清的修天教门,其中既有得道高人,也有嗜血妖魔,不过从来没听说过‘煞域凶根’,忍不住凑近风习习:“这是什么意思?”

风习习苦笑摇头:“这是国师发明的新词儿!”

国师的意思,在苦乃山深处,藏着一个虐戾的根种,穷尽千万年不停的生长,最终化作这条能吸人精血的石脉破土而出。若任由石脉生长、凶根成形,天下必然蒙遭大难,为今之计也只能沿着石脉一路挖掘,找到凶根并予以摧毁。

挖掘凶根这种生死一线的苦差,自然落在罪户头上,不过现在成年罪户大都身负徭役,或开河采矿,或在苦寒之地戍边辟土,一时间难以抽调,所以皇帝这才颁下圣旨,加征十二岁以上的娃娃罪户。

最终一共凑出了两万劳丁,远赴苦乃山‘破煞’。

开山工程旷日良久,刚开始的时候,一下子拥过去百万人也没有用,先期调派两万人,前面几年里怎么也够用了。

苦乃山的怪事,早就在朝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罪民们不知道罢了。

梁辛听的直吸溜凉气,寻思了一会之后才继续问道:“凶煞根脉现身人间,那些匡扶人间正道的修士们怎么不管?”

风习习摇头:“这次是凶煞现世,又不是天材地宝,修士们才不会去管,呵呵,别说什么修士匡扶人间的傻话了,我记得当年梁大人,就常常怒斥修士们不尊人间律法,实为祸害。”

现在苦乃山已经变成天下人关注的焦点,除了各州府的徭役罪民源源不断汇聚而至之外,为了防止有邪魔妖孽趁机作祟,两位国师还请动了一个很有些名望的修真门宗:朱离道场的十九位高手,结阵封守苦乃山开山之处。

说到这里,风习习神情突然沮丧了起来,有修仙高手在苦乃山布防,小鬼就没机会跟在梁辛身边了。

梁辛呵呵笑着低声安慰:“无妨的,不过就是挖土呗,只要不摸那条鬼石头应该就没事。”

风习习黯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两个早就凉透了的肉包子,塞进梁辛的手中。

自古以来,开山采石都是辛苦无比、更危险之极的工作。何况这次还有个碰一碰就会吸人精血的可怕石脉,梁辛叔侄心知肚明此行的凶险,可也只能跟着无数罪户,一路浩浩荡荡,向着苦乃山进发。

就这样,梁辛白天随队而行,风习习晚上悄悄来探营,依旧总是会带些吃食。

大洪疆域广漠,梁辛从家里出发,一直走了四十多天,地势终于渐渐高斜了起来,按照带队长官的计算,再有两三天的路程,就到地方了。

此时梁辛所在的罪民队伍,已经汇聚了泱泱万人,就在当天晚饭之后,押队的官兵将万余名罪民统统打乱,随后每千人分做一队。

不久后,震耳的马蹄声从苦乃山方向传来,一队威风彪悍的骑兵飞驰而至,罪户们都毫无见识,见到这些骑兵,也只是有些纳闷他们为什么不着盔甲,却穿着墨色长袍。

只有梁辛悄悄的吃了一惊,他这些年读书认字,对大洪朝也多有了解,这一队骑兵身穿墨鱼袍、腰挎绣春刀,正是九龙司辖下的精兵,世称九龙青衣。

九龙司大洪朝的监国重卫,上监百官行止,下刺民论世情。司下自有监狱、自设衙门,有独行专断之权。九龙司单独编制只奉皇帝之命,权力着实可怕。

九龙青衣,除了弓马娴熟、武艺超群之外,长官大都还有些特殊的本领,不过这种本领不是修真的门道,而是凡人中的天赐神力。

梁辛没想到,九龙司的人也会到,不过继而一想也就释然了,九龙司身负监国重任,苦乃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当然要出手。

这队九龙青衣有千人之众,为首的千户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身材消瘦、样貌英俊,除了随身的长刀之外,背上还挎着一只黝黑的长弓。可他的神情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病色,看上去仄仄的,好像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来。

青衣一到,押运罪民的官兵长官立刻迎了上去,笑着对千户大人小声说话。

片刻后,脸色苍白的千户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乱七八糟被分作一千人一队的罪民,对着身后的手下无力的摆摆手。

他手下的精兵立刻分作十队,在百户的统领之下,插进了罪民的队伍,每一百名九龙青衣,负责一千名罪民。

不过一会功夫,九龙青衣就把队伍整肃完毕,千户这才对着罪户们淡淡的开口:“七杀:妄言惑众杀,怠工脱逃杀,争拳斗狠杀,夜游梦走杀,抢饭藏食杀,胆小啼哭杀,装聋扮哑杀!”

他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听起来就好像毒蛇吐信的嘶嘶声,虽然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

“总之,”千户最后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让你们做甚便做甚,除此之外,你们另外干什么,都必死无疑。”

第三章 开山破煞

小白脸千户说过七杀严令,自己也带着百名青衣催马进入了队伍,他也带管一千个罪户,刚好是梁辛这一队。

那些普通士兵的长官把名册、路牌等事务和青衣一一交接,确认无误之后就此收队离开。

军队离开后,百户们纷纷传令:“安营吧,天亮开拔。”

而这时始终不再说话的小白脸千户蓦的发出了一声冷笑,头也不抬的说道:“阴丧秽物,你可等在一旁很久了!”

梁辛霍然大惊,全身不由自主的蓄力待发!

平常这个时候,风习习早就该到了,应该是看到官兵未散不敢现身,悄悄的躲在一旁,没想到小白脸千户早就发现他了。

小白脸千户冷笑着,懒洋洋的伸出手指,向着西北方轻轻一点。

他的指点毫无力道,只有风习习知道,人家已经明明白白的指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空气一阵颤抖,风习习愁眉苦脸现身而出,躬着身子对千户小声的说:“大人饶命,我、我……”

千户身后的九龙青衣一看果然有小鬼现身,抽出绣春刀就要上前,可小白脸在见到风习习脸上的金钱斑之后,不易察觉的挑了下眉毛,挥手制止住了手下,淡淡的对风习习道:“本官肩负朝廷重托,不欲节外生枝,你速速离开!”

说着,小白脸顿了一下,冷笑道:“前面有诸多修道之人,你若再靠近几里,只有魂飞魄散!”

跟在小白脸身后的几个九龙青衣悄悄对对望了一眼,目光里尽是疑惑,不明白自家大人怎么变得这么厚道了。

风习习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也只是不甘心的一跺脚,用眼角小心翼翼的扫了梁辛一下,转身快步离开了……

梁辛着实松了口气,散去身上的力道,跟着其他的罪民一起,打桩扎帐篷去了。

风习习走后,小白脸却微微皱起眉头。

他身后走上来一个肥头大耳的黑壮胖子,此人是曲青石的心腹手下,低声说:“大人,小鬼现身的时候,那个小子凝力欲击来着。”,说着用手一指梁辛的背影

小白脸一笑,道:“我知道。这事不归你管!”

黑胖子青衣立刻躬身退下…...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再次上路,赶路时有罪户看监军人少,以为能够跑走。结果所有试图逃跑之人尽数被无情斩杀,在死了上百人之后,罪户们才真正明白了,这些青衣卫兵目若鹰隼、耳比狸猫,还人人都长着一只狗鼻子!

两天之后,梁辛终于随着队伍来到了那条怪石的所在之地,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长大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身边的同伴们也无一例外,都和他一个动作,一时间吸溜吸溜的异响此起彼伏……远远一看,人人一脸圆圈。

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扎着青黑色的帐篷,无数衣衫褴褛的罪户搬运土石,好像忙碌的蚂蚁。

地面上已经被挖开了一道狰狞巨大的口子,正中赫然躺着一根灰白交杂、颜色恶心的石脉。石脉成笋形,越往西延伸,就愈发粗大,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转到了苦乃山的下面。已经挖出的石脉周围,都被搭上了木头架子,以防有人误触丧命。

一队队九龙青衣在周围巡逻,严防罪户逃跑或者怠工;半空常常会有剑光闪过,这是朱离道场的修真高手御剑巡视,不看凡人,只探妖魔气焰!

轰!轰!轰!

伴随着大地震颤,惊天动地的巨响连珠,挖石脉的罪户们在用火雷开山……

梁辛费力的吞了口唾沫:“这不会把山给震塌了吧?”

小白脸千户就在他们这一队的队首,距离梁辛不远,听到了他的喃喃惊叹,回过头破天荒的笑了起来:“早就塌过多少次了!塌了之后就再挖、加固、再炸,然后再塌再挖……”

梁辛不敢接话,闭上嘴巴心里琢磨着:这算妄言惑众不?

不一会功夫,千户的手下办好了手续,还没回过神来的梁辛等人,就被驱赶着开始干活了。

每一千名罪户,被一百名九龙青衣监押,这一千一百人就是一座‘开山破煞’的大营,此刻苦乃山里,一共有二十余个大营在辛苦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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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罪户开山破煞,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开凿山根。

平时常驻在凶煞石脉周围的不停开凿的,差不多有一万人,其余那十来个大营都在周围的山上,有的负责挖沟引泉,有的伐木造柴,都在周围的山上忙碌……

梁辛所在的大营,被留在了石脉旁,负责开山。

罪民挖掘山根,先以烈火焚烧山岩,再用冷水泼洒,冷热迅速交替之下,山岩会裂开,最后再一边加固山岩,一边以锄凿碎石,这样做塌方的危险会小上不少。只有遇到极其坚硬、实在无法摧毁的岩石,才会动用火雷。

挖掘工程进入山根地下之后,因为石脉伤人,所以在挖掘时,每前进一步,就要用木材铺垫,隔绝石脉的凶性,以供罪民往来劳作。

即便没有塌方,每日里也有不少罪民丧命,他们本来就身体极差,在长途跋涉之后又背抗石块,经常有人就那么干着干着,突然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

估计着是治辖此处的长官觉得这么死,早晚要没人用,罪户们的伙食被改善了不少,不仅吃上了大米饭,有时还能从菜叶间捡出一丝荤腥。

时间一转眼过了三四个月,每日里梁辛都在井下干活。

日久之下,梁辛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徭役,这条古怪石脉,除了不能触碰之外,似乎也没有那么危险……小白脸千户,也不像传言中的九龙青衣那么阴险狠毒,大多数时候只是臭着脸孔待在一旁,并不随意打骂罪户。

工程进展的无比缓慢,可跬步千里,那根石脉越挖越长,越挖越粗,到现在为止挖出来的部分,长近千丈,尽头处的石脉根基足足有两百步宽!

这天,梁辛所在的大营下井干活。在他们的前方,有两个大营负责开凿山岩,梁辛等人不停的向前面运送冷水和木柴,小白脸带着手下也跟在队伍里监工,有罪民不小心摔倒,青衣们倒也会勉为其难的扶上一下。

正忙忙碌碌的时候,一个本来是前面开山大营中的青衣统领皱着眉头,脚步匆匆的来找小白脸。

小白脸是千户,此刻在井下,就属他的官职最高。

统领的脸上,挂着一份古怪的神色:“大人,前面出了件蹊跷事情,兄弟们有些拿捏不好,想听听您怎么说。”

小白脸也不避讳身边正干活的罪民们,径自问:“什么事?”

梁辛蹭着脚步趁机偷懒,支愣着耳朵听故事。

小白脸脸臭心不恶,假装没看见。

前面两个大营负责开凿石壁,先用木柴灼烧石壁,再泼冷水让山岩爆裂,本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挖着挖着,石壁突然爆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看似坚硬的山石转眼爬满了细密的龟裂,压住凶煞石脉的整整一座山壁,都变得好像蛛网似的斑驳残破。

龟裂的缝隙里,还隐隐有些光润之色透了出来。

工人们大是奇怪,在青衣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锄掉碎石,原来挖到这里,石壁只剩下了巴掌厚的薄薄一层,水火夹攻之下,整座石壁都开始碎裂。

小白脸眉毛一挑:“这么说,挖到头了?”

统领苦笑摇头,心说要挖到头了我还找你?早跑上去报功了。

“碎石尽去、抹掉尘灰之后……拦在我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白润玉璧!”统领还生怕别人不信,又加重了语气:“全无瑕疵,更无裂璺,整整一方玉璧挡在我们面前,凶煞石脉没入玉璧之下!”

嘶……

周围的众人,无论青衣还是罪户,都齐齐的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已经挖好的山洞,高矮不提,单只宽度就有数百步,比着普通的江河也不逊色了。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么大一方无暇整玉,恐怕倾尽大洪天下,也换不回来!

统领看着小白脸惊讶的表情,似乎挺满足,继续道:“这枚玉璧太大,也太贵重,我们不敢做主,现在已经停工了,派我来请示大人。”

小白脸喃喃的嘟囔了一句:“你们不敢做主,我就敢做主了?”跟着又恢复了常态,冷冰冰又问:“那面玉璧,也是石脉的一部分?”

那个统领摇头:“我们已经仔细查探过,玉璧和石脉应该不是同体共生,石脉从从玉璧之下经过,之间隔着一掌宽的缝隙,两者之间并无接触。”

小白脸干脆也懒得问了:“带我过去看看……”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遽然嘭的一声,矿井之下所有的明灯火把,毫无征兆的同时熄灭!

梁辛只觉得眼前猛然黑了下来,失去视力的瞬间里,几乎都有些站不稳脚步了,身边的罪户同伴们也爆发出一阵惊呼,眼看就要大乱。

小白脸舌绽春雷,厉声断喝:“所有人不得妄动妄言!青衣掌灯!”

九龙青衣积威日久,大喝之下罪户们立刻安静了下来,跟着擦擦声不迭,人群里的青衣纷纷取出火折子、火石,可无论如何努力,竟然连一个火星也敲不出来!

梁辛情不自禁的向着小白脸靠近了些……

在急促的敲打火石声下,似乎还另外有一股异响,听上去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轻轻的靠近。

小白脸的断喝再度响起:“噤声,辨向,青衣听令,如有异响近身立刻斩杀!”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的惊呼从前面传来!跟着整个矿洞中仿佛一下子炸了窝!

怒喝、惊呼、惨叫,还有拔刀挥舞的破空声,各种凄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好像一头看不见的怒龙,正在矿洞中一路咆哮,横冲直撞!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低微却清晰的不停传来,咯吱、咯吱、咯吱……

梁辛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疾风,有什么东西侧面扑过来,情急之下想也不想,沉腰坐马一拳就打了出去,嘭,闷响,梁辛继续惊呼,他这一拳仿佛打在了石头上,震得自己手腕都快折了。

“哼,拳劲太差!”熟悉的声音里,一抹飘渺的微光,从梁辛的身边缓缓亮起。

第四章 项蟾蛮族

微光越来越亮,片刻之后已经变成了一轮灿灿金轮,把周围的一切尽数照亮!

小白脸千户正站在梁辛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背后的长弓,满弓之下,一支比着头发也粗不了多少的长箭搭载弓弦上,那一轮金光,正是从细箭的锋簇上绽放而出的。

后面的一群九龙青衣快步抢出,护在了小白脸的身旁,连着把梁辛也一起给包围了。

光亮大作中,九龙青衣已经恢复了正常,躁动的罪户们也随之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谁要再敢哭喊跑动,肯定会被青衣一刀砍死。

梁辛彻底傻眼了……琢磨着自己刚刚出拳的位置,应该是打在小白脸的小白脸上了,心里更是不明白,你拉弓就拉弓呗,干啥要跑我到身边来。

小白脸神色威严,嘴里却喃喃的念叨着:“早知道,应该把青墨的灯带下来……”语气里听上去,好像有些后悔。随即他又长吸了一口气,连串的喊着指挥青衣布阵的暗语:“兔走鹰飞,三星做东,不理褡裢想着天!”

他手下的九龙青衣立刻动了起来,十个一队、八个一伙,看似杂乱却又井井有条,小白脸的话说完,他们已经按照长官的命令结好了阵势,无论哪个方向有人冒犯,一百只长刀都会化作滚滚刀阵,把敌人剿杀成肉馅。

小白脸的面色铁青,手挽长弓缓步向前,正要继续传令带着手下一起去查探,忽的,那些刚刚熄灭的火炬又复燃亮,青衣手中的取火之物也尽数回复了正常。

光明大作中,咀嚼声也随之消失,可洞子里的人不仅没有稍稍放松,反而身体都在一瞬间里僵硬了!

梁辛长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前方……在他面前百步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本来在梁辛他们的前面,还有大批的罪户忙碌着,最深处更有两个正在开山却因为发现玉璧而停工的大营,而此刻百步之外,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黑暗、骚乱前前后后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靠在最前面的两千多人,就全部被蒸发了!

工具、刀剑、水壶……乱七八糟的摆在地面上……

视线的尽头,影影绰绰的立着一方巨大的玉璧,在火光的映衬下,神光流转,让人目眩神迷,可玉璧却并不像青衣统领说的那样无暇润泽,其间斑斑点点好像镶嵌着不少杂质。

梁辛眯起眼睛仔细观看,随即大吃了一惊,镶嵌在玉璧之内的哪是什么杂质,分明是一片凌乱的衣衫!

有罪户们穿的土布衣裤,也有九龙青衣的墨鱼绣袍!

只有衣衫,不见主人,任谁都能明白,整整两个大营,两千余人,在黑暗中全被这块鬼玉璧给吞吃掉了。

小白脸的脸色不停变换,横身拦住了想要冲上去拼命的统领,沉声传令:“所有人退出去再做计较!退时不得乱,更不得推搡哄闹!青衣押送罪户,闹事者杀。”

罪户们如逢大赦,谁也不想再这个鬼地方再多呆片刻,立刻扔掉手中的木材清水,转身逃向了洞外。

九龙青衣的小队则穿插开来,把罪民大队切碎,一波波带着人向外走。

小白脸亲自断后,手中的长弓不曾放松半分,箭簇始终盯住玉璧,一步一个脚印的缓缓后退。

梁辛没和其他人一起跑,而是跟在小白脸身边一起缓缓退后。他刚打了这个煞星一拳头,生怕一出洞子小白脸立刻把自己大卸八块,现在慢点走来讨好他。

小白脸知道他想什么,压着声音道:“出去我就剥你的皮!保证剥皮后你七天不死!”

梁辛一肚子机灵现在全都用不上,紧张空寂里嘴唇跟着一起打架,语无伦次的说:“我刚才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没…没打人不打脸……大人那个对不起。恕罪……”

小白脸好像乐了一下,斜忒他一眼:“胡说什么!出去之后,你要敢对别人说打了我一拳,我就要你的命。”

梁辛大喜,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小心翼翼的跟在小白脸身旁,亦步亦趋的向后退,直到那方玉璧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小白脸才收起长弓,随手抹掉额头上淋漓的汗水,也懒得和梁辛再废话,身形纵跃向着井上急掠。

梁辛突然发现,自己成了离井大军中的最后一个,赶忙撒开双腿,没命价的也向外狂奔,不久之后,就已经遥遥的望见了出口。

可就在梁辛大喜过望,正奋力奔跑的时候,一阵嘈杂的乱响突然从外面传来。

无数人惊呼、惨叫,还有呜呜的征伐铁角……等片刻后他跑上地面,才赫然发现地面上已经变成了修罗屠场!

梁辛一看之下,就忍不住低声惊呼:“项蟾蛮!”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苦乃山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项蟾蛮不是东西,而是一族蛮荒野人。他们身材坚硬刀枪难伤,爪牙锋利力量更堪比野熊,不会奔跑只懂跳跃。行动时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跟着后腿用力,就好像巨大凶猛的蛤蟆,一跃之下能有七八丈的距离。这样的力量,就只一撞一般人也会吐血而亡。

梁辛这四年里读书认字,最爱看神鬼志异,知道项蟾蛮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消失不见了。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苦乃山出现,而且数量还如此巨大!

数不清的项蟾蛮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扑进罪户的营帐,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残肢碎肉。

在外围巡弋的九龙青衣,封守怪石的朱离修真,先前既没有扬声示警,现在也没有出手相助,想来都被蛮族悄无声息的拔掉了。

矿井周围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项蟾蛮杀得人仰马翻,手无寸铁的罪户们四散奔逃,九龙青衣则在长官们的带领下奋起反击。

可项蟾蛮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他们纵跃的身影,一片一片的怪物拔地而起,几乎遮天蔽日,青衣虽然训练有素,但他们平日里练习的都是江湖狙杀之术,并不是兵阵战法,现在又混在罪户潮中被冲散了队伍,根本就不是怪物们的对手!

不知多杀人转眼身首异处,有的青衣满脸不甘,嘴里却喊着胡话:“找寡妇来……”可话还没说完便死于非命。

凡人一片一片的倒下,有一支小队的九龙青衣组成刀阵,如雪刀光从项蟾蛮的身上滚过,却爆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身,一个统领高声疾呼:“怪物们都是土石之身,刺眼……”

话音未落,几十个怪物从天而降,只一下子就砸踏了那支小队,青衣空有一身本领,但对上铜浇铁铸的怪物,也只有被撕碎、碾杀的下场!

那个统领眼看着手下转眼丧命,气的目眦尽裂,从喉咙深处嘶吼了一声:“刀手,锐金尽断!”一抹金光霍然从他的手上流转,右手变得几乎透明,挥掌掠过了一个项蟾蛮。

身体坚硬、刀枪不入的野人惨嚎了一声,巨大的身体好像一块豆腐似的,被那个千户一掌切成了断……

远处,另一名青衣长官虎吼:“兽尊,万牲听令!”跟着双腿一盘坐倒在地,鼻子里哼哼着古怪的腔调,双手噼里啪啦的拍击着地面,片刻后,熏人欲呕的腥风刮起,几十头虎狼咆哮着从山林中扑出,在千户的指挥下扑向怪物……

煌煌断喝不停,有的统领双臂燃起炽焰;有的唤来在成群野蜂;有的血脉贲张体型大了三倍有余……

中土锦绣,不仅无数修者追求天道,拥有大神通;凡人之中也有天生神力者,出生之时便得天眷,拥有可怕的力量。

九龙青衣的统领之中,便不乏这种天眷神力之人,此刻面对强敌,纷纷唤请出了天生的本领!

战场里能杀伤项蟾蛮的,也只有那几十位青衣中的高手了……

项蟾蛮不通教化、茹毛饮血,但也不是无智的野兽,在被奋起神威的青衣好手们撂下数百具尸体之后,就集合起队伍,浩浩荡荡的冲向了唯一能对他们产生威胁的统领们,而普通青衣也拼命赶到长官身边,想要护住他们报仇的希望!

血肉横飞,惨嚎激烈,精钢打造的绣春刀崩断了,韧藤编成的停风盾撞碎了,便只剩下血肉之躯,筋骨之防。

几十位青衣高手,身边的属下、同伴、战友、兄弟,就像一座座零落的孤岛,没能坚持片刻,便被淹没在项蟾蛮的怒潮之下!

……

突兀出现的项蟾蛮足有数千之众,平日里留守在矿井的人,连青衣加罪民,一共也不过万余人,虽然九龙青衣奋起反抗,也没能支持太长时间。此刻只剩下几十名九龙青衣,正聚在小白脸周围,把矿井的入口处牢牢堵住。

每有项蟾靠近,小白脸便纵身而至,只一脚便将壮硕、连钢刀都难伤分毫的怪物踢成一滩肉泥!梁辛这才知道,这个神情倨傲的小白脸,竟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梁辛从井下出来的最晚,现在正躲这队青衣的身后,满脸悲苦的向外张望着。

眼看着自己人越来越少,小白脸的脸色无比难看,低声对着身边的手下吩咐几句,立刻有二十余名青衣离开队伍,也不管下面还有会吃人的玉璧,转身跑入井下。

同时小白脸对着留守的同伴们吩咐道:“坚持片刻,我去去就回!”随即身形如风,竟然向着不远处的战场扑了过去,几个纵跃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随着一连串的长啸,小白脸又杀了回来,头上脸上都披满了粘稠的血浆,腰间却多了一柄尺来长的银首人俑灯。

眼看着战况惨烈,梁辛犹豫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把卷刃的绣春刀,走进了青衣的队伍。青衣们也不惊讶,这个时候任谁都会拿起刀子来和他们并肩而战了。

小白脸又击杀了几头怪物,回头看着梁辛青筋暴露、咬牙切齿的激昂模样,居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去把这些项蟾蛮杀光,我向朝廷报功,为你洗脱罪户的身份!”

梁辛手一哆嗦,刀子差点掉地上……刚提起来的那点勇气基本上泄光了,大难临头之际也不顾什么尊卑上下了,苦笑着摇头:“说点振作士气的吧。”

小白脸仰天打了个哈哈:“好!杀光怪物,不光让你洗脱罪户之身,还提拔你做大官!”

身边的一众青衣都笑了,还有个肥头大耳的黑胖子,对着梁辛嬉皮笑脸的喊了句:“卑职参见大人……”

第五章 大洪火雷

第五章大洪火雷

你们忒招人喜欢了,豆子感死大动了…….连传两章,哼哼,下次绝对不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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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人大获全胜,青衣高手九成都已经战死,只有矿井的入口小白脸千户还带领着几十人,拼命的抵抗着。

片刻之后,刚刚深入矿井的那些青衣又折返回来,每个人的肩上都多了一只沉重的木箱。

梁辛一见那些木箱,立刻吓得魂飞天外,他到苦乃山已经四个月了,对这些木箱子再熟悉不过,它们的里面,装的都是大洪火雷!

几个头戴羽冠,身形尤其巨大的项蟾蛮首领,嘴里不停的发出尖锐的呼啸,招呼着犹自四处追杀罪民的族人回到身旁,跟着扬起尖锐的爪子,指向矿井的入口!

眼前的天日霍然暗了下来,不知道多少头怪物一起跳起来,仿佛一个泼天的骇浪,狠狠的向着他们砸了下来。梁辛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嗬嗬的怪叫着,势若疯魔把手里的刀子乱舞成一团,身边的青衣们顾不上去应付蛮人,都忙不迭的先躲开他……

就在这些群项蟾蛮自半空扑击而至,堪堪就要砸进青衣阵列的时候,小白脸倏然引弓而射,同时口中暴喝:“青丝,烈!”

刺眼的金光炸起,一下子震碎了漫天蛮怪!

粘稠的血雨和恶心的碎肉噼里啪啦的从半空跌落,一箭之威,百余头项蟾蛮粉身碎骨。

一时间里,所有的项蟾蛮都被惊呆了,咧着巨大的嘴巴,眼膜滑开,高高凸起的眼睛里尽是骇然。

小白脸翻手收起长弓,跟着一脚踢翻了还在耍大刀的梁辛,对身旁属下低声传令:“点引信,我们下去!”说完拎起梁辛,转身冲向了井下。

项蟾蛮首领不认得火雷,一看敌人逃跑,立刻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指挥手下追去……

青衣留的引信不长,不过二十息之后,轰隆隆的巨响震颤山峦,碎石尘土裹杂着蛮人血肉喷天而起,大地摇晃间,矿井的入口尽数坍塌!

剧烈的爆炸,不仅轰塌了入口,矿道中也巨石陷落,山壁倒砸,用来隔绝石脉凶性的木架也被掀翻了不少,嘎啦啦的闷响从四面八方不停的传来,几十名残余的青衣卫,一面与追进洞子的项蟾厮杀,一面躲闪着大石……

巨震扬起的狂风把洞里的灯火尽数扑灭,梁辛被小白脸千户牢牢抓在手里,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疯狂的晃动,喘息、惨叫、断喝、怒骂和兵刃交击的声音不停的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梁辛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只有小白脸粗重的呼吸,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千户,您还好?”

小白脸没回答,轻轻的把梁辛放到了身后,长弓横在胸前,又仔细的倾听了片刻,这才开口,淡淡的问:“还有谁活着?”

“卑职柳亦。”

只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小白脸……

小白脸又不甘心的等上了一会,最终轻轻的叹了口气,晃亮了火折子。梁辛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幸亏矿洞里那位不让点灯的玉璧怪物没发难,否则他们还得请小白脸引箭借光。

叫做柳亦的青衣,正是不久前和梁辛开玩笑的那个黑胖子,他曾深受曲青石的大恩,是他最心腹的手下,柳亦本领不凡,不仅搏杀狠辣,偏还用肥硕的身子练就一副随风而飘、落地无声的轻身绝技,这才在大劫中侥幸逃生。

柳亦接过火折子,手脚麻利的扶正石壁上的火炬火灯、点燃,片刻后,矿洞渐渐亮了起来。

原本方方正正的矿洞,都被震得扭曲变形,斑驳的裂璺狰狞的从各处划过,洞顶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地面上也是一片狼藉,巨石与残碎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青衣被项蟾蛮撕成了碎片,有的与敌人纠缠着被巨石砸中,还有的陷入木板的缝隙碰上了凶煞石脉,只剩下了一具枯尸……

大洪朝的开山采石工艺颇有造诣,挖掘凶煞石脉的工程,也进行的一丝不苟,矿洞上的支撑井、卸重井、通风井做的没有丝毫马虎,而且用的是层层断进之法,每一段山洞都有独立的加固支撑,也幸亏如此,爆炸之下矿洞才没有整个的坍塌。

小白脸带着梁辛和柳亦在附近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了两头奄奄一息的项蟾,都被小白脸毫不留情的一脚踏碎了头颅……

过了一会,梁辛的心情稍复平静,心里又拱出了无数个疑问,他不敢去搅和正满脸杀气的小白脸,轻轻的拽了拽和他一样愁眉苦脸的柳亦,小声问:“那个火雷……怎么这么厉害?”

这些日子梁辛没少见过火雷,虽然威力不小,可十几箱叠在一起,也不会产生这么大的爆炸。

柳亦虽然是九龙青衣,不过为人和气,又在同患难的境地里,也不再摆大人的架子:“一来,这些火雷是司里特别派发的,比着你们用来炸山的家伙要凌厉的多,二来,我们放置火雷的地方,是矿洞入口的主脊凝力所在,一炸之下最初那截矿洞必塌,这是早就设计好的了!”

挖洞时就设计好一个爆破点,还提前备上特殊的火雷,梁辛微微一惊:“这么说,你们早就准备要炸掉矿洞?那、那还挖他干什么?”

一直背对着梁辛的小白脸转过身,接下了他的问题:“这条凶煞石脉来的诡异,怕会有邪魔外道用它来作祟,所以国师才请来朱离道场的高手来压阵,至于炸矿洞的设计,只是再加上一道保险罢了,事先可没人想到会用上它。”

梁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看到了小白脸的脸,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你、你怎么……”

说着,梁辛用力揉了揉眼睛,小白脸眉眼容貌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比起原来老了许多,现在的他看上去,最少也要四十多岁,眼角额头都爬出了细密的皱纹,眼神也变得浑浊了许多。

“老了是么?”小白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里充斥着一股无奈,伸手拍了拍背上的长弓:“这把弓有个名堂,叫做青丝、白发、不归人!”

小白脸的神情有些疲惫,找了块石头坐上去,对梁辛居然满是耐心的解释道:“我只能用它来射出三箭,这三箭的威力固然强大,可主人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看小白脸的情况,梁辛隐隐明白了这把弓子的状况,忍不住问道:“要付出的是阳寿?”

小白脸点头道:“不错,正是寿数!第一射之后,弓子会夺去主人三分之一的寿数;第二射要夺去一半,到这时,主人如果还活着的话,还能有第三射,那便是剩下的全部寿数了。这把邪门的弓,就叫做‘阳寿’!刚刚是我第一次用它。因为我家传有特殊的心法,所以能射出三箭,如果是旁人执弓,一箭之下便会化身枯骨。”

说着,小白脸情不自禁的伸手,抹了抹眼角眉梢的皱纹,概叹了一声:“果然是邪门的宝贝!”

青丝、白发、不归人,阳寿邪弓,毕生三箭!

这三箭的威力,也是一箭比一箭更爆裂。

梁辛这才明白,小白脸为什么惜弓如命,在外面那么惶急的情势里,也只射出一箭。

这时柳亦皱起了眉头,看看梁辛,又看看千户,嘴巴动了动,好像又什么话想问。

小白脸斜忒着柳亦:“有什么想问的就问,跟谁学的这么吞吞吐吐!”

柳亦一乐:“我是觉得……大人对这个小子,有点太、太看重了,您救他性命、给他讲解,就连这娃娃先前打您一拳,你都不计较……”

梁辛和小白脸一起变色,异口同声的说:“没打!”

柳亦赶忙跟着摇头:“没打,没打……”

小白脸再度望向梁辛,淡淡的问:“你的那个鬼仆,叫做风习习吧?梁、风习习!”

第六章 谋逆大罪

梁辛啊了一声,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瘦骨嶙峋,獐头鼠目,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小白脸冷晒道:“脸上还有那么大的的一块金钱斑,想认不出他都难。”最早还在山外的时候,小白脸不仅认出了风习习,还看出梁辛就是小鬼的主人。

小白脸也不等别人继续发问,径自向下说:“风习习除了长个金钱斑,本来也没什么稀奇,天下间像这样的小鬼数不胜数。不过这个风习习却还有个身份,在三百年前,他曾经是梁一二大人的鬼仆。现在他又奉你为主,而你又姓梁,还是个罪户,呵呵,我又怎会猜不到,你就是梁大人的后人。”

“啊!”

梁辛还没说话,旁边的青衣柳亦就先惊呼了起来,一连串的问道:“梁一二?当年助太祖皇帝征伐天下的梁大人?一手创建九龙司的梁大人?最后以谋逆大罪被处锯割极刑的梁大人?”

柳亦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声炸雷,狠狠的回荡在梁辛的耳朵里,他先前从风习习的口中得知自家祖上是个大官,可从未想过,梁一二先祖竟然还是为开国重臣。

“不错,就是咱们九龙司第一任指挥使,梁大人!”小白脸的面容整肃,点头道:“当年我曲氏先祖也曾追随梁大人出生入死,深蒙他的大恩……可后来,天下太平了,这位梁大人的心肠也变黑了!你们可知,梁一二在成立了九龙司之后,办的第一批案子是什么?”

他的话说着说着就不对味了,梁辛和柳亦都不敢接话。

小白脸在嘴角挂起了一丝讥诮的冷笑:“九龙司在成立之后,办的第一批案子,便是纠察所有梁一二的老部下!这些人都是戎马出身,几十年里刀兵杀伐、攻城掠地,身家怎么可能一清二白?一查之下人人有罪!全都被罢免了官职,赶回乡下去种田了,嘿嘿,我家的祖上罪责尤重,被关进了九龙司的大牢!那时起先祖就立下毒誓,必杀梁一二。”

梁辛彻底傻眼了,眼角余光开始踅摸,想找个逃命的出路……

柳亦的脸则抽动了一下,他就是九龙司的人,明白自己衙门的大牢,比着普通的牢狱不知要可怕多少倍。

小白脸神色不变,继续说:“几年之后梁一二谋反事发,被处极刑,我家先祖也得以沉冤昭雪,官复原职,从此我们曲家总算顺风顺水,一直到了今天。”

柳亦吞了口口水,小声迎合了一句:“恭喜大人……”

小白脸突然大笑了起来:“不过姓曲的也不是傻子!到了梁大人被问斩时,我家先祖便恍然大悟!。九龙司成立之后,梁一二定是在图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如果败了,所有和他有干系的人恐怕都要受到牵连,这才先找个由头,把当年的老部下尽数轰走。这一桩苦肉计,可瞒过了所有人!那时我家先祖便立下毒誓,倾尽身家性命,也要为梁大人翻案,报答他这份苦心恩眷!”

梁辛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姓曲的这位先祖好像挺爱发毒誓的:“我家先祖,他图谋的是什么大事?真的是谋反?又为何要反?”

小白脸轻轻眯了下眼睛:“如果他真的谋反,我们还查个什么?凭着梁大人的武功谋略,他若想当皇帝,便绝不会等到大洪江山稳固之后再谋事!”

梁辛听的不是很懂,不过也能明白千户的意思:“风习习说他的本领很高,你又说他势力很大,若真是冤案,即便打不过,难道还逃不得么?”

小白脸缓缓的摇头,说道:“这些事情是真正的皇家机密,当年的卷宗早已被销毁,罪名是谋反,但究竟犯得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曲家世代,都在暗中调查着梁一二的案子,他们在朝中也有人脉,家里世代为官,先后任职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九龙司、翰林史馆,甚至还有一位曲太老爷,在患病之后引刀自宫,进宫去做太监……可根本就什么都查不到。

曲千户正说着,梁辛踏上了半步,上身挺直对着他认认真真的跪了下去,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对方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呵呵笑道:“当年你我两家的先祖肝胆相照,现在咱们这些后人,也犯不着弄这些俗礼,实话实说,这些年姓曲的虽然辛苦,但也没干成什么大事。”

曲千户把梁辛放到身边:“我叫曲青石,以后你我便兄弟相称!”跟着犹豫了一下,又对柳亦笑道:“只有自己人的时候,你也别大人长千户短的了。”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神色里各自大喜。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明白。”曲青石好像又有点后悔,没等那哥俩喊出‘青石大哥’,就岔开了话题:“这些年里,我家代代都在查案,却没怎么去护着梁大人的后人,你可知为什么?”

梁辛黯然叹气:“因为关注也没用,梁家的罪太大,现在能是个普通罪户已经是最好结果了。除了翻案之外没别的法子让我们脱罪,如果你们对我家太过关照,还会引起朝廷的注意,那时不仅自身难保,也会牵连到我家。”

一旁的柳亦点头笑道:“梁指挥使的后人,总有几分机灵劲的!”

曲青石也放声大笑:“不错!不过没太关注,也不是不关注,我家早在三百年前,就在长平城留下一支后裔,虽然大事不行,小事上也总是有些关照的,这三百年里,给你们梁氏后人找罪户女子配婚时,专挑好生养、子孙福相,总算保着梁家的血脉传承……”

梁辛眨巴着眼睛,有点不知道说啥了。

“当然,那些事情不归我管,我也不太了解。”曲青石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身份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后来见到风习习,又查了你的户籍,这才一清二楚。”

“大人……大哥……还是大人吧,这件事情还是有蹊跷!”柳亦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罪户之律虽然苛酷,但只是对那些杀人、劫掠、匪暴等这些民罪,梁大人的身份、资历和势力都是明摆着的,如果要治他的罪,应该斩草除根才对,怎么会还要留下他的血脉?”

曲青石哼了一声:“梁大人在朝野间声望颇高,又是开国元勋,朝廷要留下他的一份血脉,一来昭示天恩宽宏;二来安抚人心!”

矿洞中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曲青石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你现在想这些还早,先想办法活着出去再说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矿洞中那些刚刚被点燃不久的火把油灯,嘭的一声尽数熄灭了,梁辛和柳亦不约而同的一跺脚,同时道:“又来!”

跟着两个人都挺自觉,不用吩咐就一左一右跳到了曲青石背后。

第七章 玉石双煞

和上次一样,又是一盏微光从曲青石的身前缓缓亮起,不过这次他没引弓,光芒来自他腰间的银首人俑灯。这柄灵灯,是曲青石冒着项蟾蛮的狂攻,从自己的行囊中取来的。

尺余长的铜灯,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脸色痛苦的银色人俑,在人俑的头顶,顶着一枚赤红色的火捻,在矿洞内黑暗骤降的时候,人俑灯无火自亮,悄无声息的撑起了一蓬幽幽青光,把三个人尽数笼罩。

梁辛大奇,没想到曲青石手里还有这样的宝贝。

曲青石此刻也是一脸的窃喜,回过头对着身后两人低笑,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模样,可眉宇间那份少年人的得意却醒目的很:“这是青墨送我的宝贝,平时我都放在行囊中舍不得拿出来……你们干什么?”

梁辛和柳亦两个人动作完全一致,也不顾得上下尊卑,情急之下一起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曲青石不仅没闭嘴,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盏灯是青墨师门的宝贝,叫做‘幽冥不见’,光影笼罩之处,阴丧邪煞便察觉不到我们,放心说笑,无妨!”

这下另外两个人全都大大的放下了心,柳亦对着梁辛嘿嘿的笑道:“青墨小姐是大人的亲妹妹,自幼天资纵横,被东海乾的仙长看中,收入门下。”

东海乾指的是东海之滨的仙川乾山,乾山道是一个极富盛名的修真门宗。

一提到妹妹,曲青石的脸上尽是畅快与自豪的神色,正想再得意几句,倏地脸色一沉,同时对梁辛和柳亦也打出了噤声的手势。

梁辛紧闭嘴巴,借着幽幽灵灯向四周望去,一望之下,只觉得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狠狠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再也不敢稍动!

啪啦,啪啦……轻响里,矿洞里的碎石费力的翻滚了起来,先前死在矿洞中的人,无论是九龙青衣还是项蟾蛮人,都笨拙的站了起来,有的少了半边脑袋,有的没了一只肩膀,有的胸膛塌下出一个大洞……

他们姿势都无比怪异,垂着手、弯着腰、低着头,头发披散着耷拉下来,慢慢的从丧命之处,向着坑洞尽头那方玉璧‘走’去。每‘人’的身后,都拖着一条浑浊的红浆血线

按照他们的姿势,他们只能看见自己的膝盖。两只脚也不是在走,而是软弱无力的蹭在地面上。

梁辛觉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这时曲青石倏地冷笑了一声:“不用怕,不是诈尸,是背尸!”

琢磨着曲青石的话,再仔细看那些尸体,梁辛恍然大悟,每一具尸体的身下,都有一个佝偻小鬼抗着,不过这些小鬼的身体都是半幻之行。灵灯的光芒微弱,不仔细看的话不容易瞧出来。

曲青石面色如霜,捧着灵灯缓缓跟在了一群背尸小鬼的身后,低声喃喃自语:“尸体也吃?看来是饿得紧了。”

走得距离石壁近了些,就瞧得更清楚了,除了那些正背着尸体的,石壁前面还有大群的小鬼,正在面无表情四处乱转。

不过这些小鬼在游荡时,也会避开地面中裸露的凶煞石脉。

梁辛也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侧头问身边的柳亦:“先前两个大营,都是被小鬼们拖进玉璧之后给吃掉了?”

柳亦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鬼物,只觉得头皮发麻,苦笑着回答:“若非如此,还能怎样?”

走在最前的小鬼,抗着一具项蟾蛮的尸体靠近玉璧,玉璧光润的表面,就好像变成了个肥皂泡似的,微微凝起一阵涟漪,没发出一丝响声,就把尸体吸了进去,那个小鬼却留在外面,又继续游荡。

梁辛吸溜了一口凉气:“不是小鬼吃人,是玉璧吃人……玉璧放出小鬼帮它找、找肉?”曲青石点点头没说话,而是仗着灵灯的掩护,悄悄走近一小群小鬼,梁辛心里惴惴不安,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在跟了片刻后,曲青石突然伸出脚用力一踢,哗啦啦的碎响里,把身前两三丈的垫脚木尽数掀飞,跟着拉起两个同伴迅速后退。

木板掀翻,凶煞石脉裸露出来,几个小鬼猝不及防,一下子全都摔倒在石脉上,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吸干成一具皱巴巴的枯尸。

其他的小鬼却恍若未闻,继续四处游走。

梁辛这才明白了曲青石的意思,低声道:“玉璧和石脉,果然是两回事!”小鬼是玉璧的‘手下’,可依旧会死在石脉上。

曲青石点点头,又蹑手蹑脚的领着两个同伴,继续去害小鬼。

梁辛轻问:“如果玉璧和石脉撞上了,哪个会赢?”

曲青石瞪了他一眼,这个事太玄,没人能说得清楚。

时间不长,小鬼们再也找不到‘肉’,便纷纷钻回了石壁中,矿洞里的灯火再度复燃,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曲青石一共害死了七八十头小鬼,把脚下的木板面踢得坑坑洼洼,很有些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把灵灯再度挂回腰间,走向玉璧小心的探索起来。

梁辛和柳亦两个人对望一眼,急忙跟在他身旁。

正如先前那个发现玉璧的青衣统领所说,玉璧和石脉之间,彼此并不相连。

玉璧极大,眼前这个宽数百步的玉面,只是它的一部分,上、左、右三面都没入了山体之中,唯独下面,是悬空而立,距离罪民挖掘出地面有大约一尺的距离,看上去就像一面被架起的镜子。

凶煞石脉则是一路斜下,藏入地下深处,两件绝世邪物之间,相隔一掌宽的距离。

曲青石观察的无比仔细,尤其是玉璧没入山体的接缝处,看他的意思是在琢磨,能不能让玉璧掉下来,和凶煞石脉碰撞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摇头放弃了,想要玉璧落下,除非把周围的山岩尽数打碎。

倒是梁辛,看着玉璧和石脉之间的那道缝隙,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自己的脑海中飘来飘去,可却偏偏抓不住关键,想的自己憋闷之极,不过看到曲青石和柳亦都已经不再去看石脉,他也就懒得再想了。

这座巨大的玉石邪物,只有‘熄灯’之后才会吃东西,现在看上去、摸上去,都正常的很,除了玉中镶嵌的那斑驳一片的凌乱衣衫……

现在,梁辛已经从玉璧、蛮人和先祖往事这一连串的震愕中平静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四周,黯然叹了口气:“没有出路,坚持不过几天。”他心里开始格外想念风习习,还有风习习怀里那些好吃的。

曲青石笑了笑:“也不一定就会被困死。这座鬼玉璧如此邪门,在它后面也许另有天地呢。”

说话之间,曲青石突然抽出佩刀,运足全力,向着玉璧狠狠一刀,斩下!

第八章 好自为之

当,一声锐响,火星四溅。

曲青石手中的精钢宝刀被崩卷了刃口,再看玉璧,连一抹刀痕都没有。

柳亦伸着舌头叹道:“好结实!”凭着曲青石的力道和佩刀的锋利,就算是个铜鼎,估计也能被他劈开,可玉璧却毫发无伤。

曲青石也苦笑摇头:“阳寿弓也未必能炸碎它,不过……”说着,他把目光飘向梁辛,示意他来接下话题,脸上尽是鼓励的神色。

梁辛用力思索,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抬头迎上了曲青石的目光:“不过个啥?”

曲青石立刻就泄了气,没好气的回答:“不过玉璧也有柔软的时候!”

柳亦也想到了这一层,从旁边点点头:“不错,小鬼抓人,只要往玉璧里轻轻一送,人就进去了,要对付玉璧,最好趁着它作祟、柔软时……”

曲青石恩了一声:“下次玉璧作祟,以阳寿弓击之,但愿能打碎这头怪物!”

梁辛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柳亦也神色复杂,曲青石对他们用力一挥手:“我意已决,多说无益!青丝烈之后,再来一次白发烈,我还承受的了,不会死人的!”

跟着,曲青石把阳寿邪弓恭恭敬敬的摆在身前,盘膝坐倒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柳亦带着梁辛从矿洞里又转了一圈,除了一些清水之外,也找不到其他有用的东西了,两个人也坐在曲青石身后。

梁辛对先祖心怀憧憬,对梁一二当年亲手创建的九龙司更是好奇,柳亦现在也把他当成小兄弟,低声给他讲解:“九龙司,分设天、地、人三院。其中,天字院负责皇室卫戍和皇家支脉的案子;地字院纠察百官、监视军政;人字院分派各大州府刺听民声。”

九龙司三院中,若论实力,自然是负责皇家卫戍的天字头最雄厚,地字头次之,人字头再次之。

这次负责开山破煞的,都是九龙司人字头的青衣,曲青石则是九龙人字院中屈指可数的几位高手之一,特意被指挥使调来压阵。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闲聊着,只等下一次玉璧再‘开饭’,其间梁辛还跳起来,把自己这四年里练得太祖长拳耍了一趟。

练过拳之后梁辛就后悔了,现在玉璧还没动静,他先饿了……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梁辛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刚梦见风习习笑嘻嘻的把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柳亦轻轻的摇醒。

梁辛迷糊了一下,才想到自己境地,急忙爬了起来,再看周围整个矿洞都沉陷在浓稠的黑暗里!

柳亦手里捧着正散发着幽光的灵灯,轻轻的对梁辛说:“玉璧又放小鬼们出来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曲青石爆发出一声怒喝:

“白发,烈!”

阳寿邪弓绞弦嗡颤,细若发丝的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灿灿金弧,向着玉璧激射而去!

可这如风疾火烈般的一箭,在劲锐的破空声里,竟然毫无凝障的钻入了玉璧,就此消失不见……

神箭没入了玉璧,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凶狠的炸裂开来,玉璧也丝毫无碍,依旧耸立在众人面前。

倒是那些小鬼被这一箭惊到了,面目陡然狰狞了起来,尽数加快了脚步,在矿洞中来回乱跑乱跳,想要找出是谁发射冷箭。

梁辛又等了片刻,手心里紧张的满是冷汗,终于确认了,这夺去曲青石一半阳寿的一箭竟然没有一点效果。

曲青石已经变成了一个耄耋老者,原本清秀的面容被丑陋的皱纹遮掩,眼睛更是浑浊成了一片,在他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枚枚灰白恶心的老人斑,声音也变得苍老浑浊:“玉璧放出小鬼的时候,会变得虚不受力,那一箭穿过去了,白射了。”

开口之际,一股死气沉沉的老人味缓缓弥漫,就连那口洁白的牙齿,现在也残缺不全,焦黄难看了。

梁辛的脸色连连变化,因为曲青石转眼衰老而难过,也因为无法对付玉璧只有困死在此处而沮丧,情不自禁的伸手扶住了曲青石,轻声劝道:“没事,再想其他办法,你先坐下歇息……”

曲青石老了。

人也似乎迟钝了起来,身体微微佝偻着,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红色的泥巴,随即闷喝了半声,身上的衣衫尽数碎裂,露出满是皱褶的衰老身体。

梁辛不明所以,柳亦却神色惶急,伸手拉住了曲青石的胳膊:“大人,你……你要作甚!”

曲青石肩臂轻摆,震开了柳亦的手,浑浊的笑道:“玉璧是成精的邪物,不管它身体有什么特殊之处,总会有颗血肉之心!碎之,妖物必死。我进去找,你们等着就好!”说着,用掌力化开红泥,开始仔细的在身上涂抹起来。

梁辛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曲青石见从外攻击无效,竟然是要钻进玉璧,去找妖物的那颗血肉之心!

“我料这玉璧中,应该是无边的戾气伤人,”曲青石不等两个同伴再开口,陡然加快了语速道:“我有罡气护体,再用红泥封住人气,在戾气中也能坚持上一会,不必担心,更不必搬出这副儿女之态!”

别说梁辛现在还是个孩子,就连久历生死的青衣柳亦心里都乱成了一片,两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是忙不迭的叫着‘不可,不可!’,一左一右拦在曲青石的面前。

曲青石把红泥涂满全身后,把用剩下的红泥封住了耳鼻,语气霍然变得冰冷无比:“柳统领听令!”

柳亦双目通红,咬着牙没吭声。

曲青石继续道:“按住梁辛,不许他妄动!待会若有了出路,你把他送到我家,对我爹言明一切!”言罢,把最后一抹红泥抹在嘴巴上,反握阳寿邪弓,对着梁辛轻轻点头,随即纵跃而起,风一般掠向玉璧!

梁辛目裂闷吼,身子却被同样表情狰狞的柳亦死死按住,不能稍动。

曲青石身法极快,从大群的鬼怪间穿插而过,他沉息屏气,又用红泥封身,小鬼们对对他似有察觉,但又难以捕捉,一个个在原地转圈,神色无比迷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曲青石便没入了玉璧中,再没了一丝声息……

梁辛只觉得心口憋闷到了极点,每过一霎,心脏便要沉上一份,等了一会之后,玉璧里毫无动静,正想回头去看柳亦,柳亦突然把嘴巴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大人回不来,我去拼了,你好自为之。”

跟着梁辛觉得脖颈上的大筋被人重重一捻,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当梁辛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同样浑身涂满红泥的柳亦身影一闪,没入玉璧之中。

在梁辛的身边,那盏灵灯正散发着幽幽青芒,把他笼罩了起来,略一琢磨梁辛就明白了,柳亦虽然击昏了自己,但也许是心思散乱,也许是怕伤到自己,这下出手没能拿捏好力道,只让他昏迷了片刻就又醒了过来。

再仔细看看周围,梁辛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鬼们已经放弃了寻找食物,开始聚集着后退,缓缓回到了玉璧中!

只怕再等上片刻,当小鬼们全都回到玉璧中,玉璧便会再度凝成实质,那时曲青石和柳亦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被堵死在其中。

曲青石、柳亦,矿洞绝境,邪祟玉璧……还有那句‘我去拼了,你好自为之!’

擎着灵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脖子上的大筋一跳一跳的,整个身体还在麻木里,梁辛却恍恍惚惚的发现,就算想拼命他都没资格,凭着自己的力气只配送死。

梁辛哇的一声大哭,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之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同归于尽!

就在‘同归于尽’这四个字从心底闪过的时候,梁辛打了个冷颤,刚刚在观察玉璧与石脉缝隙时,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念头猛的清晰了起来。

好自为之?

不如同归于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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