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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豆子惹的祸

武侠仙侠

485.57 万字

2015-04-13 完结

九天之前,太阳落下后再没有升起。第十天,苏景名动四方。

豆子这个作者一直一直都在被低估,但其实他的每一本小说都非常经典,文笔一流,情节一流,三观正确,流畅度也很好。豆子的文笔有种传统的韵味,有些人肯定不喜欢这个调调,但总有像我这种喜欢得不得了的。像他这种文笔洒脱,剧情曲折,三观正面,又值得思考的小说太少了。

----知乎@小七电影说

第一章 前途自在远方

白马镇县衙吏房中人满为患,三班衙役齐聚,就连主簿和县丞两位大人也在。平日办差时要分尊卑讲上下,此刻却没那么多讲究,众人说说笑笑,热闹得紧。

今天这日子口有个小小的名堂:本县候补捕快苏景卸任。

众多衙役、差官凑到一起,都是来给苏景送行的。一个少年把令牌、制服等物还回吏房,交办了手续,最后转回头,深深一个罗圈揖:“苏景多谢诸位前辈、长辈这一年的照顾。”

弯着腰、转着圈行礼,或许是用力过猛,站起来的时候少年好像有点晕,神情迷迷糊糊的……其实不转圈也一样,苏景从小就如此:眼中总带了些睡意,由此显得神情总有些迷糊。不过别人没睡饱时大都会皱着眉,苏景却总是唇角勾勾,笑意隐隐,所以他不像没睡饱,而是正要去睡、就快钻进美梦的样子。

对苏景的致谢,大伙纷纷摆手,有说你小子将来发达了莫忘记老哥哥;有说你远行时多长个心眼外面不比小镇那么平静;有说将来娶了媳妇记得要带回来给大伙瞅瞅……衙役们都是粗人,讲不出什么客气话,但是大伙心里都明白,苏景说反了。这一年,是少年在照顾他们。

大捕头当差快三十年,从未有过一年如苏景在时,横刀被打磨得那么锋利,枷锁被保养那么滑顺,官马被喂养得那么强壮,公文被打理得那么整齐,班房、衙房甚至牢房被收拾得那么干净……

苏景是个外乡人,还在襁褓时就被爷爷抱着,落户于小镇。苏老汉有酱肉卤蛋的好手艺,开了一间熟食铺子,过得虽不算殷实,但养活祖孙两个也还从容。

要说起来,苏老汉心地厚道与人为善,什么都好,唯独有一样:老汉实在太着紧自己的孙儿了。

苏景五岁时,被路过的神威镖局总镖头一眼就看中,觉得此子是练武的好苗子,想要把他带走收做关门弟子,苏老汉不同意;

苏景念了私塾,刘夫子觉得他有读书的天分,想写封举荐信,推荐他到州府的大书院去读书,只要娃娃自己努力,将来考取功名不难,苏老汉不同意;

最离谱的是三年前,本县县令大人升迁调任,大人膝下无子,又很喜欢苏景,提出想要把他认作义子,带他一起去新任地,亲自调教,将来总会保这孩子一个好前程,可是苏老汉仍是摇头。

爷爷舍不得孙儿离开身边是人之常情,可是像苏老汉这样,把别家孩子盼都盼不来的好机会一次次推掉,这哪里还是疼爱,分明是害了孙儿的前程。

孙子是苏老汉的,别人说破了嘴巴也有用。倒是苏景自己,成天迷迷糊糊,也不觉得浪费那些机会有什么可惜,读书、玩耍、帮爷爷做事,还有磨刀……

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场合地点,只要得闲时,他就会从随身的挎囊中取出一把短刀、一块条石,锵锵地磨个不停。

刀子不过尺余长,单面开刃,是屠户常用的、再普通不过的解牛刀;条石更是黑黝黝的全无奇特之处,苏景就那么磨啊磨的,从小到大乐此不疲。有好事的街坊问他为何总是磨刀,这样有什么好处,苏景冲人家眨眼睛,满是纳闷地反问:“是啊,有啥好处?”

一晃十四年,苏老汉去世了。

老人溘逝固然让人唏嘘,不过镇上的乡亲觉得,这对苏景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后他的前程不会再被爷爷干预,能够自己做主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苏景料理过爷爷的丧事后就跑到衙门里报名做了候补捕快……与京师或大州府刑部铁捕不同的,小地方的衙役都是有县衙私募的,薪俸少得可怜,做的事情却又苦又累,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所谓‘车船店脚衙’,是中土世上最最下等的五个营生,绝不应是少年的理想所在,这孩子莫不是伤心过度,真的呆傻了么?

不过苏景当差前和大人说得清楚,他只能做一年捕快。一年后爷爷的守孝期满,他将远行。问他要去哪里,还回不回来,迷糊苏景居然摇头:都不知道。

和苏景相处久了的人都明白,少年眼中的睡意、面上的迷糊,并不代表他真实的状态,充其量只能算是…算是习惯表情吧。一个真的昏昏欲睡的家伙,又怎么可能被总镖头、老夫子、前任大人等等那么多人看重,又怎么可能把偌大衙门打理得井井有条。

时光忽忽,弹指一年,白马镇候补捕快苏景卸任,辞别了衙门里的众多同僚,苏景离开了衙门。

远处隐隐有锣鼓、鞭炮的响动,想是哪家有喜事,苏景也不在意,口中哼着个轻松调子,向着家里走去,但是转过几条街,迎面就遇到一伙人。十几个地方上的泼皮闲汉,簇拥着一个青年胖子,一路吹吹打打,放着炮仗,从东来、向西去。

中间青年胖子苏景认识,镇上书香门第罗家的次子罗元,这个人读书很好,十五岁时就中了秀才,最近两年一直在家苦读,准备乡试,一直都是个老实人,不知今天何以如此招摇。

罗元看到苏景,大声地招呼:“苏傻子,你可知,我已拜入青芒山仙家门下,今晚师门就会派剑仙长老来引我去门宗,以后练气修行、长生可期!”

苏景有书不读、有武功不学,却去当了个候补捕快,不是傻子是什么?。

可是以前,罗元见了苏景,都会喊一声‘贤弟’的。

苏景哦了一声,走出几步他才回过味来,站住,对罗元点点头:“那恭喜你了。”

说完,正要离开的苏景忽然想起了什么,迈步来到了大路中央,挡住罗元:“黄历上写,今天正西‘坏事精’巡游西方,忌金忌火…敲锣放炮的,别向着西面,惹了那位专门坏人好事的神仙不吉利的。你换个方向?”

罗元愣了愣,随即骂道:“放屁,那是你梦见的黄历,哪有这样的神仙,赶紧滚开了!”往日里,这种粗言恶语,是绝不会从谦谦有礼的罗元口中流出的。

罗元年纪轻轻就能考取功名,脑筋自有过人之处,稍稍琢磨了下,就大概猜到了苏景的意思,笑嘻嘻问道:“童试在即,西街中段的王排正悬梁苦读;西街尾宋家寡妇的孩儿有病,受不得惊吓……你不让我们去西街,是为了照顾他们吧?”

苏景叹了口气:“不信黄历没事,但街坊总要照料下的。”

罗胖子‘哈’地一声尖笑:“王排年年不中年年考,都三十好几了,还厚着脸皮去参加童试,他也是个傻子,不是傻子,谁能舍得下那张脸皮?宋寡妇的儿子更是个傻子,天生的脑瘫子,要我说,吓死了更好,早死早投胎,没准来世变个聪明人。你护着他们,不就是傻子护傻子么?怎么,你们在玩天下傻子是一家么?”

苏景迷糊,挠头:“我记得,你一直管王排叫世兄、对宋家遗妇喊婶娘的,还对有她个孩子同情有加……”

罗元才懒得解释什么,见苏景不让路,他就笑着打断:“你不让路,会挨打的…挨过打还会被我们带上,先去王排家门口放炮,再去宋寡妇门前敲锣。对了对了,没准那个兄弟不小心,还会弄伤你的一只脚腕,你不是要远行么?一瘸一拐地赶路,一定很威风。”一群闲汉全都笑着附和,‘仙缘’,与凡人来说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那些泼皮们都争相巴结,现下把罗元哄得开心了,说不定将来就能得些好处。

苏景这才知道厉害了,似乎更清醒了,带了睡意的眼里透出了些光亮,从怀里摸出了几张草纸,对罗元道:“我去屙屎。”说完撒腿跑了,让出了道路。

苏景很少逞强,拦不住的事情几乎不会去强阻。

一群闲汉大声哄笑,不再理会落荒而逃的苏景,簇拥着罗元,大呼小叫,拼命弄出惊人响动,向着西街走去。

罗元得了仙缘,一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能遁法飞天、指挥飞剑杀人千里,心里无比的畅快,凡间的那点礼法在他眼中简直就如细雪投炉,兹的一声消失不见。

正开心得不得了,罗元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罗仙家。”

罗仙家高兴,觉得这人真懂事,笑嘻嘻地转回头,随即只觉得呼呼风向扑面,不远处的苏景,把一块什么东西用力向他扔过来。

罗元慌忙中只来得及一侧脸,本应正中面门的东西,打到了脸蛋上,‘啪’的一声响,倒是不疼,但湿漉漉的难受。伸手一抹,一张草纸…还有草纸上黏黏糊糊的马粪,腥臭扑鼻而来。

罗元暴跳如雷,尖声大喊:“打他!”一群泼皮蜂拥追去,苏景不犹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嘀咕着:“没找着****,还好有马粪。”

西街安静了,苏景麻烦了。

但是苏景会跑,他往衙门附近逃去,果然,绕了几条街,就在他快被撵上的时候,忽然一声大喝传来:“要造反么?”

大捕头带着几位差官转出街角,冷眼看着双方。

泼皮们不敢造次,罗元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指着苏景对大捕头道:“苏傻子用马粪扔我,抓他!”

苏景也喘着,讲道理:“我又没养马,哪来的马粪。你莫瞎说。”

罗元怒道:“这是什么歪理!哪个规定有马的才能扔马粪。”

苏景眨眼睛,神情更迷糊了:“是啊,谁规定的?”

罗胖子顿足咬牙:“你胡搅蛮缠……”

“住口。要么都滚,要么认了当街滋事的罪过,今晚都到大牢里睡去!”大捕头开口,望着罗元:“看今晚来接你的青芒山仙家是会劫狱、还是会在牢房门口等你一夜!”

罗元本有了仙缘,还真就不把大捕头放在眼中了,可大捕头的言辞足够力道,罗胖子也不敢再造次,尖尖地又笑了两声,点头道:“齐头儿,我学仙有成,再回来看您。”

说完转身就走,回家洗脸洗澡去了。

大捕头又望向了苏景,目光也变得温和了,苏景摇摇头:“我没事,草纸垫着扔的,手都没弄脏。”说完,他向大伙伸出手,很有‘你们不信就来闻闻’的意思。

众差官一起退开、大笑,之后另位捕快叹了口气:“还以为罗元是个好孩子,没想到得了仙缘…怎会如此呢?”

大捕头半生掌刑,看人看事都极准,摇头道:“和仙缘没关系,罗元本性便是如此的。以前老实巴交不敢张扬,所有的念头都在心里打转,任谁都看不出来。如今有了仙缘,便肆无忌惮、不再遮掩了。普通人去修行,即便成不了仙佛,至少也不会成邪魔,可是恶性人……修不出仙果还好,修成了反倒是祸害。”

另个捕快冷笑道:“这幅德行,就算进了青芒仙门,迟早也会被赶出来。”

大捕头无奈一笑:“他会装,你当他进了青芒山,会和现在一样么?他没仙缘的时候,还不是把大伙都给唬了。修行之人也是人,没那么容易看穿别人本心、本性的。”说着,他叹了口气:“算了吧,莫计较了,没用的。”

苏景迷糊的,仙家、修行这么高远飘渺的事情,他可弄不明白,搔了搔后脑勺,口中重新哼起轻快小调,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天黑以后,罗宅门前摆设香案,一家大小垂手肃立,静静等待着接引仙家到来。亥时未至,夜空中划起一道绿色光芒,直奔白马镇而来。

不长功夫,光芒落于罗宅门前,一个黄袍道士淡淡问道:“罗元何在?”

身着盛装的罗元急忙答应了一声,快步跑上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脸上满满的虔诚:“弟子罗元,拜见……”

话还没说完,黄袍道士忽然‘咦’了一声,面露喜色,转回头四下张望,仿佛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他转身就走,全不理会正跪在身前罗元。

锵…锵…锵…

一声声刀石摩擦的轻响,苏景正坐在自家院子磨刀。此刻少年,目中、脸上再没有一丝睡意,他的眼睛是亮的,朗如星,深如夜。

人影一闪,青芒山的黄袍道士跃入小院,也不打扰苏景磨刀,就站在一旁看着,越看目光就越欢喜。

似乎都没察觉身边有人,苏景也不抬头,从小到大,磨刀的时候他都异常投入,神采奕奕。直到他觉得刀子磨好了,才把解牛刀、条石收回挎囊中,站起来对黄袍道士深深一揖:“晚辈见过仙长。”

磨刀之后,少年又变回了快要睡着的样子,就差再打个哈欠,便可以躺下钻被窝了。

黄袍道士才不在乎他的表情,声音低沉,开门见山:“少年,可愿修行?”

“愿意修行,可是不能随您去,还有一件要紧事情等着我去做。”

白马镇上的百姓只知道苏老汉替孙子推掉了一次次机缘,却不晓得,这十几年里,曾出现在苏景面前的机会,又何止读书、习武那么简单!

前后有过三位会法术、御剑飞行的仙长,来过苏景家里,说他身上暗蕴先天灵气,想要把他带回山中传授修行之法、长生之术。修行事情讲究缘法,收徒弟非得你情我愿不可,但不必征询长辈意见,只要苏景愿意,当初苏老汉想拦也拦不住!可是苏景没走,一直就留在白马镇上……

黄袍道士是第四个。

每次剑仙来时,苏景都在磨刀。不过前三个是不请自来、于双方都是意外;这一次、第四个却是苏景故意引来的。

黄袍眉头大皱:“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晓事,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着仙缘更要紧…罢了,你说,你要做的要紧事到底是啥,你拜我门下,那件事我帮你去做了。”

这种说法苏景以前听过四次了,所以他第四次使出摆脱纠缠的办法,伸手入怀,把一枚混不起眼的木铃铛托于掌心,亮给黄袍看:“回禀仙长,我要做的事情是这铃铛的主人交代下的。”

铃铛仿佛有神奇力量,道士一瞥之下,脸上立刻就显出了骇然,目光闪烁片刻,竟依着同道、平辈礼仪对着苏景抱手一揖:“打扰小道友了,就此告辞。”

每次都是这样。但这次苏景还有话要说,及时开口:“道长请留步,铃铛主人曾说过…罗家孩儿品行不端,不合修行的。”

黄袍道士认真点头:“烦请道友转告老祖,青芒山绝不会收录品行不端之人。再祝他老人家勘破仙果、永享逍遥。小道告辞。”罗元能得到拜入青芒山的资格,不是他天分如何,是他父亲烦人托窍,使了重金不知辗转了多少关系给弄来的机会,而且只是个记名弟子,道士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跟着道士轻轻一顿足,又化作一道绿色光华飞遁而起,片刻后,朗朗喝声从半空响起:“罗元,你仙缘已断!给本座记得,若你心中再敢动什么恶念,本座必取你首级!好好做人吧!”

罗元目瞪口呆,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肥胖的身子晃了两晃,咕咚一声摔坐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苏景听着远处的哭声,静静站了一会,喃喃念叨了句:“我说去西边打锣放炮不吉利,你偏不听。”随即转身回屋,先收拾了行囊,又到爷爷灵前上香,祷念一阵,最后轻声说:“爷爷,我这就要向黑袍仙长去报恩了,估计几天内就会离开,您放心,我会安好。”

说完,苏景又把那枚木铃铛取在手中,用力将其捏碎。

三天之后,不见飞天光芒、不见神仙法术,一个黑袍老者突兀出现在苏景家的院子里。

第二章 少年气魄

鹤发鸡皮,身板挺直,虽然是老者,却没有丁点的慈祥,反倒是透出一股严厉味道。

苏景迎上前来,对黑袍老者躬身施了一礼:“见过前辈。”

黑袍老者上下打量下苏景,问:“这些年,可有认真磨刀?”

苏景回答:“从四岁就开始了,有时间便会仔细磨刀。”

“磨刀时有什么感觉?”黑袍再问,没什么语气。

“十岁以前,磨刀时会很困,没办法挡的困,常常会磨着磨着就睡着了。而且平时也总是困的…不是心慌的困,是薰暖舒适的那种困意。但十岁之后不一样了,不会再困,还养成了习惯,一磨刀心思就会沉静下来,不被其他事情干扰。”

说起来,苏景总是带着些睡意的样子,还是小时候磨刀养成的毛病,到现在变成了‘习惯’,虽已不困,但眼中困意犹在。

对苏景的回答,黑袍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当年事情,你爷爷给你讲过了吧。”

这次苏景却摇摇头,一脸茫然:“爷爷在的时候,只是吩咐我要好好磨刀;他走的时候,交代我捏碎铃铛,自会有仙长来接我,其他的他一概不说,其中的事情还求请仙长指点。”

黑袍老者怫然不悦,显然在责怪苏老汉竟然什么都没对小娃说,现在还得要他在罗嗦讲述往事,不过他的神情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讲了讲……

十几年前,黑袍老者途径北方一座小城,恰逢马贼作乱入城烧杀。黑袍老者是修行道上的高人,这种人间厮杀在他眼中也不见得和两窝蚂蚁打架有太多区别,并无出手之意,但很快,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主意:一个花甲年纪的老者,背上负着个浑身染血的青年汉子、怀中还抱着个婴儿,正拼出全副力气逃命。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自己都跑不动路,却还背着个青壮、抱着个娃娃,他的辛苦可想而知,那份亲人间同生共死的情谊更让人动容,黑袍仙长略动恻隐,撤掉法术降落地面,迎上了那老汉。

那是一家三代,老汉背的是儿子、抱着的是孙子,至于老妻和儿媳都已死于战乱。

可惜的是那个青壮,老汉把他背负在身的时候他还有一丝呼吸,但此刻已经气绝身亡。老汉怀中的小娃儿,也不知被哪里飞来的流箭射中,伤在肋下,奄奄一息随时都会丧命。

逃难中的老汉见黑袍子飞天遁地,知道对方是有厉害法力之人,当即跪在地上大哭哀求,请仙长出手搭救尚余一息的孙儿,就算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黑袍仙长跃下云头本来也是想救人的,不过在听过老汉的哀求、又探过小娃的身体之后,他的心念稍稍一动,先施法护住了娃娃的伤势,跟着纵起飞剑长声厉啸、迎着城中的马贼就杀上前去。

呼吸功夫,黑袍子就把数百马贼屠戮得一干二净,返身回到老汉身旁,以法术、灵丹救下了小娃的性命,这才说道:“救你们只是举手之劳,我本也没想过让你们报恩,但既然你提起,我这里还当真有一件事,你们能帮得上忙。”

那老汉自然用力点头。

黑袍子没去说及诛杀马贼的原因,但从中不难看出,此人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他救人时没想过要报答,是‘救了也白救’。后来想起自己有件事情能着落在被救者身上,便要重新再‘计算价钱’,根本不去再提自己对他们的救命之恩,出手杀尽贼人,替祖孙两个报了大仇,以新的恩惠来抵过请他们做事的酬劳。

不用问,那对祖孙就是苏老汉和苏景,至于黑袍仙长,干脆连衣服都没换。

熟食铺后面的小院中,当黑袍老者把往事讲到此处,苏景俯身叩拜,认真道:“叩谢仙长救命大恩、再谢仙长报仇……”

黑袍老者语气清淡,打断道:“救命之恩你爷爷当年已经谢过,不用再提;报仇的事情就不用谢了,一桩换一桩的,我不是白白替你们报仇,当初说好的,你要替我做事情的。”

这时候苏景恩了一声:“爷爷说过,具体做什么仙长没有交代下来,只是赐下了一把刀和一块条石,要我平时认真磨刀。仙长如此安排,将来必有用处,从小到大,磨刀时我不敢丝毫怠慢的。”

苏景说得一点不错,黑袍老者瞪向了他,苏景笑得挺不好意思……他连后面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前面那些救人、报仇的经过自然早就了解了,爷爷全都和他讲过。

上次见黑袍老者时他还是婴孩,苏景对对方完全没有印象,捏碎铃铛招来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当初的恩公,这才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晓得,要对方说起往事来印证。若是恩公,他替爷爷、替阿爹报恩全无话说,可若来了个不相干的人,苏景也不会就傻乎乎地跟着对方走。

“为何不装傻到底?自己半路拆穿谎话,不怕我会见责么?”

苏景实话实说:“之前说谎是为了印证身份、以防万一,但确定仙长身份后,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说谎了。仙长救我祖孙性命、替我全家报仇,大恩如天,哪怕你责怪我也不能再做欺瞒。”

对这番的道理,黑袍老者不笑、不怒,只是微一点头。而苏景的话没说完:“还有一件事,要讲与恩公知道。”苏景说的是罗元仙缘之事,他如何冒用木铃铛主人的名义传话,让青芒山剑仙不再收徒等等和盘托出。

此事苏景不说,黑袍永远也不会知道,可仍是刚才那个道理,苏景不想欺瞒恩人。

“你又没做错什么,这种小事,以后少来跟我聒噪。”黑袍冷冰冰得说了句,并未见怪,跟着又问:“对了,你叫什么?”

“苏景。”少年报上了名字,稍稍停顿片刻,又笑了起来:“因为整日磨刀,锵锵作响,镇上乡亲又给我起了个绰号,叫苏锵锵。”

苏景一笑,眼中的睡意一扫而空,眸子变得透亮,由此他的笑容也清澈异常,透出一股爽朗和真诚。

黑袍老者不觉得‘苏锵锵’这个绰号有什么好笑,还是没表情的样子,大袖一甩:“带上东西,这便随我去吧。”

苏景答应了一声,待取了行囊,却不见了黑袍的踪影,正纳闷着头顶忽然响起一阵嘹亮啼鸣,抬头一看,半空里一头比着房屋还大的黑色巨鹰正盯着他看。

大鹰对着他把翅膀一招,苏景只觉得头昏眼花,再睁开眼睛时不知怎地已经置身于雄鹰背脊上,旋即雄鹰振翅,向着西方疾飞而去。

飞遁九天、纵览人间,任哪个凡夫俗子经历这种神奇事情都会兴奋,何况苏景不过十五岁出头,还未脱少年心性,坐在雄鹰背上眉飞色舞,忍不住的笑着,开心之余还不忘对巨鹰说道:“仙长原来神骏天鹰得道,九天神物化形!”

之前黑袍要带苏景走,跟着老头消失不见,黑鹰凭空跃出,老者不是精怪是什么?自家的恩公居然是个化成人形的妖怪,这倒是让苏景吃惊不小,不过也只是吃惊罢了,不管妖魔鬼怪,他都是恩公。

黑鹰不理会苏景,只一个劲地疾飞,苏景又试探着问了几句都没有得到回应,也就闭上嘴巴不再自找没趣。

飞行了大概三四个时辰的样子,忽然从苏景身后传来了一个慢吞吞声音:“前方小道友请留步。”

苏景回头一看,身后大约十余里外,一道赤色弧光闪烁,正撵着大鹰的尾巴追上来。此刻是黑鹰载着苏景疾飞,不是苏景驾驭坐骑,停不停他可说了不算,而大鹰也并没有停顿的意思,相反,飞得更快了些。

见苏景不肯停,那人又慢悠悠地笑了起来:“前面的小道友,那头黑鹰怕不是你的吧,这头畜生倒也算神骏,送与我如何?我有一位老友八百寿元将至,我正愁手上没有贺礼,把这畜生祭炼了送与他当坐骑,也算有几分面子了。”

苏景没办法不吃惊,对方笑得客客气气,但说出来的话,摆明了就是要强取豪夺,黑鹰化形的黑袍老者要是被人家降服了去,苏景怕是也小命难保。

那人说话虽慢,飞得却奇快,一句话的功夫里,赤色弧光就赶了上来,并未急着动手,而是与苏景并驾齐驱。来者是个中年道士,生得也算周正,就是一对门牙稍大,他一笑就会凸出唇外,看着有些诡异。

道士脚下驭着一柄赤色飞剑,正微笑着对苏景点头:“贫道是赤练峰佘阳子,请问小道友如何称呼、师门何处。”

苏景不理会,黑色巨鹰似乎知道对方的厉害,不敢和佘阳子厮打,双翅又猛地加力向前飞去,同时开始上下转折翻飞,看样子想要甩开敌人。可是敌人遁剑本领奇高,真就仿佛一道电光似的,黑鹰又哪里甩得脱,追逐半日,剑光依旧紧紧缀在身旁。

佘阳子哈哈大笑,苏景的心都凉了,就算他不懂法术事情,至少也能看得出形式、看得出这个贼道士吃定他们了。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黑袍恩公只凭一颗木铃铛就吓退过多位剑仙,必是修行道上了不起的人物,但今天遇到这个佘阳子,却连逃跑的机会都不存。

苏景心中暗叹了一声,转回头望向佘阳子。

佘阳子微笑:“怎么,小道友终于肯开口了么?”

话说完,佘阳子就看到那个满脸困意、睡眼惺忪的少年,忽然展露出一个笑意,清透、爽朗,与之前的倦容强烈反差着。

苏景笑,讲四字:“你惹祸了!”话音未落,双腿用力一跃而起,他竟直挺挺地从******身上跳了下去!

……

苏景也没想到的,自己才刚一跳下,脚下就升起一股极柔软的力量,轻轻托住了身体,下坠的势子随之消失。

张开眼睛一看,一道青色祥光把他托浮在半空,之前一直化作黑鹰的黑袍老者又以人身显形,仍是先前那份不苟言笑的神气,但目光里却多出了几分趣味和好奇,正打量着他。

苏景脱口而出:“你为何不逃……呃?”话未说完他就看出不对劲了:鹰还在一旁悬浮着。

黑袍是黑袍,雄鹰是雄鹰,原来不是一回事。

再看佘阳子,已经完全变了神情,从目光惊诧到到神情充满绝大恐惧,愣愣望了黑袍老者片刻,忽然翻身跪倒,磕头如捣蒜:“小人不知老祖法驾在此,更不知原来是小祖宗在骑鹰玩耍,老祖恕罪、老祖饶命。”

黑袍老者根本不看佘阳子,径自问苏景:“你以为,凭你百来斤的分量,会影响黑鹰急行的速度么?你以为,你跳下去了,它就能甩脱追兵么?”

苏景现在还搞不清楚黑袍和黑鹰到底是啥关系,但是他再怎么糊涂也明白危机已除,自己安全了,松了口气从容应道:“总归能更快一点。再就是那个贼道士应该会先追我,您…不是,是黑鹰,黑鹰就会有机会逃走了。”

黑袍挑了下眉毛,饶有兴趣的样子:“仔细说说。”

“恶贼抢劫,从来都是一刀拿下然后夺了财物便走,这个佘阳子却追着我们逗闷子,前前后后飞了大半天的功夫,他很闲很无聊么?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有歹意,心里也有顾忌。”

真正的世俗少年,怎么可能会骑着一头神鹰翱翔?佘阳子的确是吃不准苏景的来路,这才一路追赶、闷逗,想看看苏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背景,再决定是否真的下手抢劫。

苏景看透对方做贼心虚,但自己对修行道一无所知,说大话唬贼人怕是一张嘴就会露陷,继续逃下去只会一点点加强贼人的信心。既然如此他干脆不去做那些徒劳试探,直接从大鹰身上跳下去。

贼道士以为苏景背景不凡,自然不会以为少年跳鹰是自杀,而苏景跳鹰那句‘你惹祸了’,更让贼道士觉得,少年是要逃走去搬请高手来报复。

事情已经到了那个份上,他当然不能让苏景逃走。黑鹰虽然神骏但还不说话;少年却长着一张嘴,被他逃回去了后面大把麻烦。二者选其先,在杀人灭口和强抢黑鹰之间,贼道士选前者。

说穿了吧,苏景知道,自己总难逃被灭口的下场,不如自己先动,还能掌握先机,再唬敌人一次;而他提前发动,在逼着贼道士动手的同时,也给他以为的黑鹰恩公争取了一线逃生机会。

从头到尾,不过一句‘你惹祸了’外加纵身一跃,却是苏景的通透心思和少年气魄!

睡眼惺忪的少年,说死就死。

没死成。

第三章 全凭老祖做主

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解释过,苏景看看黑袍、又看看黑鹰,一贯不怎么清醒的神情愈发迷茫了:“这个…您…哪个?”

黑袍淡淡应道:“这畜生也没什么神异之处,只是多修行了几年,飞得稳当些,这次我过来只是以神识投影天地,带你飞遁不难,但有些碍手碍脚,便临时从你家附近召了它来帮忙。”说完,他回头对着仍匐身在旁的佘阳子说道:“你欲夺我晚辈坐骑,我便拿你的飞剑相抵,可有异议?”

的确是影子,但并非虚构.是真真正正的实质存在,是有法力、有本领的人物,而这灵识投出的影子,修为或许还不及本尊百分一二,却足以震慑得佘阳子不敢抬头,颤声应道:“全凭老祖做主。”

黑袍伸手一招,佘阳子的飞剑立刻被他招致手中。没了飞剑的托浮,贼道依旧不敢稍动,施展自身法术跪在高空,额头上冷汗淋漓。

红色飞剑藏有灵识,被黑袍握在手中剑不甘心,仿佛一条蛇子似的连连扭曲、挣扎。黑袍手腕轻轻一颤,只听‘嗡’的一声轻鸣,剑上附着的暗暗深红,就好像烟霞一般、霍然从剑身中迸出,但并不远去、绕剑三尺氤氲弥漫成一蓬赤色弧光,煞是好看。

再看黑袍手中的飞剑,此刻完全还原成本来的金属颜色,清亮逼人银光耀目,黑袍没什么语气:“剑质勉强,祭炼得却是狗屁。”说着手腕又是一抖,被震出去的赤色光芒迅速回归剑身,飞剑重新变回红色,但再不挣扎了,显然剑上灵识被抹掉了。

黑袍手腕第三次轻抖,不知用了什么法术,那把剑迅速缩小,转眼变成了发钗大小,黑袍随手把剑抛给了苏景:“剑上威力,是采集日出红霞炼就的,谈不上实用,不过起来好歹有几分颜色,青年人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拿去吧,过几天再帮你收了它。有这个东西防身,高人对付不来,但以前那些想要收你做弟子的,再惹不起你了。”

说完也不等苏景道谢,黑袍再次望向了佘阳子:“算过物,就该说人了,你想杀我后辈,他也真格从又鹰上跳了下去。”

黑袍老人做人从来都清清楚楚,不会主动去欺负旁人,但也绝不容旁人冒犯,苏景是他招去的,坐骑也是他安排的,佘阳子打劫苏景,算是真正踢到铁板上了。

佘阳子被黑袍的话惊得脸色煞白,拼了命的磕头,但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时候苏景忽然插口:“杀人…不好吧,不知仙长有没有办法,给这个贼人种下个禁制,让他再不敢起异心,以后都老老实实跟随在恩公身后,做个忠心的奴仆。若他还不思悔改,老祖也可在一动念间击杀了他。”

苏景不懂法术,瞎出主意,他可不知道自己上下嘴唇一碰,轻轻松松所说之事,就算是极道高手也难以完成,可黑袍却没有为难的表示,倒是被他一句话里又是‘恩公’、又是‘仙长’、又是‘老祖’的给说得直眨眼睛。

其实苏景好歹是捕快出身,对佘阳子这种见财起意、因贪念敢伤命的恶徒全无怜悯之心,杀了就杀了,只是他还有另外一层想法:

佘阳子也有师门、有至交好友,贼道固然该死,但是动手诛杀的肯定是黑袍,苏景若不劝解,便等若给恩公又结下了仇家、增添了麻烦。因为自己让黑袍与人结仇,此为苏景所不愿,是以提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黑袍是修行过漫长岁月的前辈高人,少年心中的小小念头他又怎么可能看不穿?黑袍多看了苏景一眼,仍没多说什么,又望向佘阳子:“可有异议?”

只要能活命,佘阳子哪敢再有奢求,忙不迭点头:“全凭老祖做主。”

苏景挺开心的,从一旁插口问佘阳子:“你到底叫啥?”就凭贼道动手前那份犹豫劲,足见其胆子不大,又哪会在抢劫时报上真名号,这一重苏景看得明白,先前没顾得上去问,现在事情差不多圆满解决,就随口问上了一句。

“小道法号六两,洞府也不在什么赤练峰,是在齐喜山修行。”贼道士恭声回答,跟着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道友…不,小祖宗宅心仁厚,小道求请尊姓大名,他日也好建一座长生祠日夜供奉,以谢不杀大恩。”

“他叫苏锵锵。”永远冷冰冰没表情的黑袍子忽然不咸不淡地搭了一句。

六两本来打定主意,不管‘小祖宗’叫啥他都会大声赞叹是个好名号,可是听到‘苏锵锵’三个字,贼道士什么赞美之词都说不出来了。

黑袍则继续对六两道:“你记好这个名字,以后他便是你的主上!”

苏景一惊,正拟出言拒绝,黑袍就冷笑了一声:“我门中晚辈无数、高手无数,一声法谕八方烟云齐聚,随我心意调遣。就凭这个妖孽,想做我的剑奴还不够资格。”

边说,陆崖九一挥手,不容苏景再讲话,他又继续道:“我的责罚完了,你对这孽畜还有什么责罚,现在说吧。”

这位老祖的性子,当真古怪得很了:你从贼身上得了好处,但与你无关,只是我在罚贼。

苏景问妖道:“你会看病么?”后者面有难色,摇头。

“那你有千年黄精么?”

妖道吓了一跳,再次摇头。

“人形首乌?”

“长生丹?”

“续命散?”

……

“你怎么什么都没有?”苏景把神鬼异志上写的神药都问了一遍,最后失望摇头:“你有钱么?”

终于问到一样六两有的东西了,贼道士赶忙点头:“我洞府中有钱。小祖宗要用钱?我这就着儿郎送过来。”

苏景摇摇头,他跟恩公去做事,哪还需要钱:“东面,慈州白马镇,条石大街街尾有个宋寡妇,你让人把钱送去,给她孩子看病吧。”

六两翻着眼睛想了想:“稍有不巧的,我手上的大本钱刚投进了一桩买卖,现在能直接拿出来不到两万两,不知道够不够,若不够没关系,我再去抢…那个借。”

苏景叹了口气,他做候补捕快一年才五两工食银,这个打劫的贼道却有两万两身家,还是刚投了大本钱……还真不怎么公平。苏景摇头:“三千两就足够宋寡妇上京城请名医再加母子一生富足了,剩下的钱你让手下在白马镇上散了吧,除了那几个富户,大家过得都挺辛苦。”

六两立刻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只纸鹤,嘟嘟囔囔一阵,纸鹤振翅飞去了。

此间事情暂时了结,黑袍老祖淡淡两字:“走吧。”

苏景再被黑鹰托回到背脊,那个六两道士没有了飞剑,没了法宝帮忙,以他的本事无论如何跟不上天生翎羽、修行成精的神鹰,也跟着‘小祖宗’一起骑鹰。

至于苏景说的那个‘封印收奴’的法术不是一般的手段,单靠黑袍的影子还做不来,非得到了地头由本尊出手不可。

老祖这次并未马上消失,神识投影御风而行,跟在黑鹰身旁,他不看路,目光总在苏景身上打量着,这样飞了一阵,老祖忽然又开口:“之前你把黑鹰当成了我?”

苏景搔了搔脑袋,嘿嘿笑两声,算是默认了。

黑袍略作沉吟,说道:“你那一跳,还不错。待到了地方,我另有赏赐。”话音落处,老祖身形一震,神识投影就此消散不见。

神鹰行空,振翅千里,重新向着西方疾飞而去……

飞得久了,苏景渐渐有些无聊,转头问六两贼道:“老祖是谁?”

六两正愁找不着话题和小祖宗搭关系,闻言精神一振,正想开口可目光又闪烁起来,犹豫着应道:“这个…等有了机会还是小祖宗亲自去问老祖吧,他老人家没跟您说身份,小道也不敢轻易透露。”

苏景也不为难他,便不再追问。

六两却由此打开了话匣子,先试探着对苏景道:“小祖宗有所不知…我虽不肖,可平时也一直都是个老实人,不怕您不信,这是我今生第一次做贼,没想到就…就…足见小道和小祖宗有缘。”

苏景失笑,这个贼道士倒是挺会说话,把抢劫也扯到机缘上。

见‘小祖宗’面露笑意,六两信心更足,但语气更加悲苦了:“小祖宗当晓得,我们精怪一脉比不得人,没有那份天赋,修炼起来特别辛苦不算,一旦有了些小小成就,老天爷就会来为难,让我们的气运变得奇差无比,真真是喝口凉水都会塞牙,这不,我才第一次起了些贪念,就一头撞在了您老手中。”

这番话让苏景颇有些意外,再次回头望向六两:“你是精怪?”之前黑袍也曾直斥六两‘妖孽’,但苏景以为那就是个蔑称,并无其他含义,没想到这贼道士真是个妖怪。

六两赶忙点头:“小道本是齐喜山上的一头松鼠儿,得了大机缘修行成形,手下聚集着百来位儿郎,有一番小小的局面。”

原来是松鼠精,苏景现在再看六两说话时露出的那对门牙感觉自然多了,又好奇问道:“你为何叫做六两?”

六两面露气愤:“我刚刚得到机缘,但还无甚法力时曾遭逢大难,落入了一个猎户手中,他拎着我对同伴笑道‘这身好皮毛,值得六两银子嘞’,后来我侥幸逃了性命,下定决心要刻苦修炼,再不要受这般欺侮,给自己起名‘六两’,就是为了不忘那命悬一线的苦楚,以作激励。”

原来还是个励志的妖怪,苏景‘哦’了一声,似乎又有些困了,心不在焉地应了句:“现在呢,或许连六两都不值了。”

若方才黑袍老祖杀了这妖怪,真就连六两银子都值不回来!

六两听得懂苏景话里的味道,满脸尴尬,搓着手心懦懦道:“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保证也再不会又下次,小祖宗的话时刻牢记在心,绝不敢违背半字……”

苏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先聊着,骑乘大鹰一路向西……

巍峨大城一晃而过、千顷良田不过是豆腐块,那些本来宽阔得一眼难见彼岸的大河现则变成了一条条青碧玉带……渐渐的,繁荣东土被雄鹰甩在身后,眼前景色换成了重重山岭,连绵起伏直连天边,但看似不绝的山势终归也有到头的时候,大山的那边厢便是西域地界了,隐约可见大片的牧群,在被青草染得翠绿的地面上缓缓蠕动,而西域过后,土地渐渐荒芜,直到最后苏景眼中只剩无尽黄沙。

不知不觉里,雄鹰已经飞了整整二十一天,苏景饥渴交加,行囊中带的干粮早就吃光了,可大鹰却从未露出过停顿之意,根本不容他下去找些吃的喝的。所幸六两随身带了个小小的乾坤囊,里面放了点松子和几壶清水。

见久久未能抵达终点,六两懊恼不已,直言相告:“我本来有个大好乾坤袋,里面放着以前用过的宝贝和兵器,另外有酒有肉还有钱,不过出门时没带上,就只带了这个小的。”

苏景这两天光磕松子来着,听到肉两眼都冒青光:“为何不带着?”他的心思机灵,不等松鼠妖怪回答,苏景自己就恍然大悟:“出门抢劫,不敢带着?”

“是、是,万一碰上个狠心的,我没抢到他再让他把我抢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妖怪回答得一本正经。

这个时候黑色巨鹰忽然发出一连串响亮啼鸣,双翅微微收敛陡地提高了速度,苏景和六两赶忙向下张望,旋即两人同时吃了一惊。

第四章 活生生的鬼城

四墙高耸、门楼巍峨,一座座楼台节比鳞次,尖尖的高塔直插云霄、宏大的道观气象森严,阔直大街纵横交错、车水马龙人潮如织……好一座煌煌大城!

展目远眺,四下里仍是茫茫沙漠,全没有丁点的生机;正中却是一座繁华城池,充满勃勃生气。如此强烈的反差,苏景又怎么可能不吃惊。而这反差之中透出的,又何尝不是一份诡气。

黑鹰开始缓缓下降,苏景试探着问道:“黑兄,到地方了?”

黑鹰灵瑞,轻轻啼叫一声,似是应答个‘是’。

苏景心里琢磨着,以前听说修行人求清静,都会选择僻静地方悟道,没想到‘老祖’竟然会在这样一座大城里安家。不过沙漠正中央四方一座城,附近没有水脉也不见绿洲,城池越繁华这地方也就越邪门……

黑鹰特意在城中选了个偏僻角落降下,并未引来旁人的惊奇。苏景骑了大半个月的鹰,终于能够脚踩实地,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可是他从鹰背上跳下,鞋底才刚一接触地面,忽然惊呼了一声,身体打晃险险就跌坐在地。

没能站稳不是因为骑坐太久变得腿软脚软,而是地软。看似坚硬的石板路,人踩上去,竟然软绵绵的好像踏沙,直接就没了少年的脚踝。

这样的情形未免也反常了,苏景愣了愣神,右腿单脚站稳,缓缓‘拔出’左脚,那脚下的青石板就好像水中的影子似的,微微起了阵涟漪便告复原,青石依旧,看上去硬邦邦的生冷。

再仔细看左脚上的鞋子,鞋底、鞋帮乃至鞋堂里,尽是细细密密的黄沙,被太阳晒得发烫。

苏景试探着走了几步,脚下传来的感觉明明白白,他就是踏足于沙漠,少年若有所悟,恰巧身边有棵大树,他试着伸臂一按,手上轻飘飘的不存丝毫感觉,就那么把手按入了树干。至此苏景终于明白了,这座大城、眼前一切,仅仅是一团浮光掠影,幻象罢了。

少年自角落里转出、走向大街,六两紧跟在他身后,此刻妖怪也是满目惊讶,一边张望着城中的热闹景象,一边啧啧称奇:“据我所知这世上也有不少幻形化影的法术,但充其量一座破旧庙、一片小树林…像老祖这般轻轻松松就催动起一座大城镜幻像,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就是那传说中里专擅幻形的神兽蜃,怕是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法力!只是……老祖法驾何处?”

苏景的神情迷糊到不能再迷糊了。他原来以为,下了雄鹰,面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中坐着个老道就是黑袍,哪想到竟会来到一座幻象大城中。这可让他上哪找人去?

而那黑袍的灵识之影,自从降服六两后就再没出现过,苏景试着喊了两声也不见有人答应,六两小声给他出主意,但又不敢直接说:“或者…我记得…小祖宗上次唤出老祖的时候正在自杀。”

苏景不同意,万一这次要是不灵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苏景忽然身子一震,有个汉子自他旁边路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苏景顿时大喜,要知道这座城是幻象,可那汉子真正撞了他一下子,绝对是真实之人,这其中必有玄机,他立刻迈步追了上去,但是等他走上大街后便骇然发现…摩肩接踵、手脚相触,身边经过的所有人竟然都是真的,活生生、真实的存在。

有人嫌他莽撞,向他怒目而视;有人大度,被他碰到只是呵呵一笑;有人眼色机警,在苏景碰到自己前就先伸手把他挡开了。

此刻六两已经不再是惊讶,而是一副见了活鬼的模样,声音都忍不住微微发颤:“这…这城是幻的、人却是真的?他、他们在这里怎么活?”

熙攘大街上,人们神情各异,或脚步匆匆有事在身,或皱眉微皱心有所想,或面带笑容与身边同伴谈谈说说,街两旁的店铺中有商有客,就着货物地讨价还价。

苏景与六两又特意去试探,城中所有的景物、甚至草木、花鸟、家畜这些事物统统都是幻境,触手不存穿身便过,唯独人是真实存在的……

幻的城、真的人。

城中人浑不知自己身处幻象中,活得……煞有介事。

饶是苏景的胆量不小、六两见多识广,身处于如此诡异的情形中,两人的胳膊上不由自主地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景摇晃了下脑袋,眼前的情形再如何古怪也和他无关,尽快找到黑袍才是正经,当下也不管那么许多了,伸手随意拉住一个路人:“这位先生,请问……”

不料此人正有急事在身,混不耐烦道:“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着抓药!”说着,胳膊用力一甩把苏景推到一边去了。苏景无所谓,道了声‘小子莽撞’,就打算再换旁人来去问,不过六两见那汉子推人,当下就着脑了,一伸手抓住那路人,森森冷笑道:“能得我家小祖宗垂问,是你三生五世修来的福分……”

结果还不等妖怪把话说完,那人就又重复:“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着抓药!”说着,胳膊挥动又想要把六两推开,六两多大的力气,被他拿住普通人怎么可能挣脱?

路人不停挣扎,而口中就不停重复着‘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着抓药’,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除此之外再无旁言。

重复几遍下来,六两也就大概明白了,此人的脑子多半有些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就会说这一句话,这样的人当然不会知道老祖在哪里,当即也就放了他去,又复跟在苏景身边,去向其他路人打听,可是……这街上每个人都只有一句话!

“今日天气不错,正是游街的好时候。”

“刘员外的孙儿满月,在醉仙楼上摆开流水席,我得去喝他一杯。”

“锦色布庄贴了告示,今天又到了一批好绸缎,价格便宜得紧呢。”

“这赵屠户不是好人,买与我的肉是臭的,我这便要找他理论,若他不认账我非拖他去见官不可!”

……

一路走下来,苏景不知拦下了多少人来说话。

每个人都会开口,但就如那位‘娘子生病’之人一般,所有人口中都只有一句话,各不相同、可是就一句,不论苏景问什么、说什么,他们永远就那一句话,甚至在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起重复。

诡异渐渐变成了阴森,从苏景的眼中、耳中渐渐落入心中,继而发散开来,慢慢融入血液、被带到四肢百骸,不知不觉里,少年的手脚都有些发冷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一条弄堂中跑出来个八九岁的红袍子小童,不偏不倚正和苏景撞了个满怀,随即小娃哇呀一声跌坐在地。

对方跑得很急,苏景也被他撞得向后踉跄了两步。

六两护主心切,赶忙把小祖宗扶稳了,跟着迈上一步,看样子想要对小娃呼喝两句,可是等六两看仔细了那个小娃的样貌,嘴巴里的正要涌出的喝骂忽然变成了一声惊呼:“小…小、小老祖?!”

是小老祖,不是小祖宗。

此刻苏景也看清楚了,跌坐在地的虽只是个小娃娃,并没有皱纹、胡须,但五官样貌像极了自己的黑袍恩公,只是小娃穿得是一身火红长袍。

活脱脱的,娃娃时的恩公。

红袍子小童不理会六两,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苏杭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是我毛毛躁躁撞到先生,对不住的很。”

苏景吃不准这个‘小老祖’是不是也只会说一句话,当下也没去转开话题,只是摇了摇头,客气道:“不妨事,没要紧的,你摔疼了没有?”

“我没事,一点也不疼。”红袍子小童笑了笑,但马上又迈出一步,挡在了苏景的去路上,仿佛怕他跑了似的,又继续道:“我已经道歉于你,现在该你给我道歉了。”

到这城中后,除了六两外,唯一一个和他说出第二句话的人,穿着红袍的‘小黑袍老祖’。

第五章 公道是天道

大街上行走,谁都没注意对方、不小心撞在一起,本来也不存在谁对谁错,道一声对不住是懂礼数,不道歉也谈不上如何可恨,不过‘我道歉之后你也得道歉’,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见。

苏景不忙道歉,而是反问:“相撞后你站起来就走,我也不会怪你什么。又何必你先道歉于我、我再向你讲对不住,不嫌啰嗦麻烦么?”

红袍小童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可以。我没看到你,是我的不对;你没留意我,是你的过失,所以你我才会相撞。因为我有错,所以我要道歉,这是公道;但你也有错,是以也得向我道歉,这还是公道。你若不肯向我道歉,便欠了我一个公道。”

小童果然不嫌啰嗦,仔细讲解了一番,听到这么个小东西一口一个‘公道’,即便身处于诡异城中,苏景也不禁莞尔:“怎么你这么讲究‘公道’,这两个字对你很要紧么?”

这次小童神情更加郑重了:“要紧得很,我志在登仙,若求仙,就非得领悟天道不可,天道就是公道,是以我时时刻刻都要讲求公道,莫看我现在没什么本事,但提前去领悟、思索总不会错。”

‘小老祖’认真的模样,让‘小祖宗’无言以对,只有点点头:“刚刚相撞,对不住你。”

话一出口,小童儿爽朗做笑,不在耽搁,迈步就跑开了。娃娃的动作挺快,让苏景都没来得及再多问其他。

苏景和六两面面相觑,妖怪犹豫着:“这、这就走了?”

苏景说了声:“追去。”主仆两个拔腿就去追赶小童,不过苏景多出个心思,没有直接撵上去,而是加快速度从旁边道路小小绕了半圈,截住了小童,并且完全是故意的撞了上去。

才短短一刻过去,红袍小老祖就不认得他们了,一切又都重新来过一遍,小童跳起来,先向苏景说对不住,跟着又要苏景向他道歉……

‘小老祖’也和这城中的其他人一样,唯一区别仅在于,他更‘聪明’些,能就眼前的情形做出判断,并最终解到‘公道’这个大题目上去,如果苏景问他其他事情,小童仍是给他解释‘公道’,一遍,又一遍。

……

苏景被困住了,没有一个人能帮他,随他如何走、如何问,也找不到恩公、寻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大约正午他们进城,寻找了三个时辰一无所获,直到天黑时分主仆两个眼前人影一闪,面色威严的黑袍老者终于出现了。

惊喜同时心里还有点怀疑,苏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傻话:“你是真的?”

黑袍才不去解释什么,扬手把一块巴掌大的黑色令牌扔向六两:“抵住额头,落印于此,以后若再敢生出异心,下场就是魂飞魄散。”

六两接了令牌,脸上显出个惊骇神情。接受禁制、从此奉苏景为主是早就确定之事,六两本来早有心理准备,真正让他吃惊的是这块令牌……

黑袍眉宇中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气,六两不敢再耽搁,赶忙捧了令牌贴住额头。黑袍口中轻念了一咒,令牌光芒一闪寂灭,六两只觉得脑海中传来一阵撕裂剧痛,心里明白自己的一线魂魄已经被这古怪牌子夺了去,从此自己的性命就握在了掌令者手中。

黑袍把令牌抛给苏景:“赏你的。”再伸手扬起一片乌光,不管正下拜叩头的六两,只把苏景裹了起来,转身便走。

六两呆坐在地,愣愣看着黑光消失的方向,失神的原因仍是那块牌子,何其宝贵的东西,一旦现身天下,不知要引来多少血腥争夺,黑袍竟全不当回事似的,随手就赏给了小辈……

片刻之后,苏景已经置身于一座石屋中。

地面结实、墙壁微凉,这屋子是真的。屋子面积不小,其中空空旷旷,连桌椅都没有,就只在地上摆了几个蒲团。

黑袍居中而坐,随手一指身前蒲团,对苏景道:“坐吧,不用拘束什么,有何不解,尽管来问。”

苏景先依着晚辈的礼节做好,发问:“恩公仙山何处,尊姓大名。”

“离山,陆崖九。”黑袍把自己的名号告知,可苏景只是个俗世少年,完全不知道这短短的五个字,在修家眼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无论怎么看,叫做陆崖九的黑袍老者都不是个喜欢废话啰嗦之人,但是见到苏景脸上的迷惑,陆崖九居然很是耐心的给他讲解了几句。

离山剑宗立派时间虽然只有三千年,但地位高高在上。传承的道法、剑法惊奇绝伦、门下弟子精英众多,与普通门宗有云泥之别,是修真正道弟子公认的七大天宗之一。

离山剑宗能有今日的局面,全赖于当年建派师祖的手段了得。三千年前,九位大修行者驻道离山,联手扎住了离山剑宗的基业。而这九人之中,竟有六个悟透大道,破劫飞升,从此晋身仙班逍遥宇宙,试想,他们留下的道法又岂同凡响?

至于未能成仙的三个人,一个是毁在了最后一步,未能跨过最后一步劫数,身死道消,再入轮回后不知去向;另一个半路夭折,突然走火入魔被自身修为反噬惨死;那最后一个人,则是苏景眼前的陆崖九了。

苏景知道自家的恩公不一般,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了得,以陆崖九的辈分、背景,这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见他而不跪!

沉静了下心思,把刚刚升起的惊骇压回心底,苏景再问:“不知恩公要我做什么事情。”

由来已久的问题,小时候苏景还不觉得什么,但随着长大,通过其他剑仙见了木铃铛的反应,就渐渐明白陆老祖不是一般的修行者,这样的人,就算把翠薇山搬起来去填平雁栖湖也只当是活动下筋骨,能有什么事情找一个凡人小子来帮忙。

“我快死了。”陆崖九语出惊人,但他自己的态度很平淡,好像在说天气暖了、茶水冷了、花儿开了这些不相干的闲事:“我手上有一本邪门功法,练了或许能帮我续命,但也可能引出更严重的后果,所以需要一个人为我试法,就是你。”

苏景不理解还会有什么后果比着死更严重,但是这种功法事情他一窍不通,问了估计也不会更明白,只是点点头:“哦。”

倒是陆崖九略显好奇:“怎么,你不问问我,这邪门功法你练了,会不会有什么坏处?”

“万一您说有坏处,那得多扫兴啊。不问。”

陆崖九先是一愣,随即从未露出过笑容的老头子,忽然笑了起来……

既然打定主意要报恩,那管这功法会有什么后果,还不都得练。听着陆老祖一口一个‘邪功’的说着,功法指定不是什么好路数,干脆不问了,蒙着被子跳井,落个不知不烦。

分不清这少年是糊涂还是明白,是勇敢还是混不吝。

苏景则揭过此节,问起另个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为什么是我?”跟着,他顺便把这些年里自己参悟出的‘答案’也一并提出:“可是因为我资质了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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