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仙封面图

锻仙

新兵扛老枪

武侠仙侠

585.16 万字

2015-10-26 完结

魂失异界,本应灰飞烟灭之人,却为一颗奇异之心所引,附灵身踏上修道业途。斩峰峦,劈叠障,翩翩少年欲成仙。他该如何求解证道,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补天之路!

序章 十三爷!

茫茫星空,存有奇异之所在。无数星辰以之为核,构筑一片星海漩涡,仿佛巨大的星盘横跨天际。星盘之上,三根长短不一的指针日夜旋转,周而复始,精准而冷漠。

上古传闻,星盘两针相遇则起星难,指向处,亿万生灵屠戮。如现三针重叠,诸神将陨,真仙可亡,是为灭世无量劫。

……

新纪九千七百九十六年,沧浪星迎来仙域令,内容仅为极少数人知晓。

其后,一宫一殿两盟传谕天下,寻找一切可将灵、魔之气融于一体之物……

或者人……

因为这道谕令,那些位于灵魔两域之间的遗弃之地,渐渐受到人们的关注。

时光荏苒,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

……

又是一轮朝阳起。

遥望着东方天际片片吐白,范大微微眯着眼,满足的叹息一声。

身为一窝蜂之中年龄最长者,范大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厮杀多年,双手不知沾染多少血腥,还能安享晚年静静地度过余生。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不做更多渴求了。

他的身体依然康健,实力更是稳居二星战灵之上,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当年的雄心却已不在。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被冠以大爷的名号,是因为一窝蜂是经他手所创。如今的一窝蜂,已经归拢于赵四之手,再不复当年情形。

范大对这些不在乎,如今的他有家有业,不愿再过刀头舔血的生活。岁月的消磨,让他早已熄了由武入圣的轻狂念头。无需时刻警惕周围的敌意,不会再从噩梦中惊醒,就此安居余年享受怡儿弄孙之乐,足以对得起一生之打拼。

只要天气允许,范大都会于凌晨登上贯日峰,静静地、贪婪地注视着那轮冉冉升起的红轮。在他看来,那才是世间最最伟大浩瀚的神迹,非一切仙家道法所能比。它还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命之辉,是世间万物得以存活繁衍之根本,也是唯一能够激活梦想的地方。

每一次遥望朝阳,沐浴着那种普照万物、驱赶一切阴冷的生命光辉的时候,范大总会觉得,自己仿佛从中吸收到了什么,身体里的阴寒消弭一空,精神变得格外健旺。他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下去,说不定可以如那些仙人一样,拥有近乎无尽的寿元。

范大已经老了,可他不想死。他不能如仙人那样休习道法延续生命,唯有以这样的方式寻求长生之道;或者说,寻求一些渺渺慰藉。

即将踏上贯日峰之顶,范大的心情微有激荡。他已经等不及要坐上那块被他摩得光洁的青石,等不及要再沐浴一次昊天之辉。对如今的他来说,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值得他静静感受,静静体味。

急切间,范大深深呼吸一口山顶特有的清新气息,转过那块熟悉之极的巨石,忽见一道闪电,直奔面门而来。

乾坤朗朗,自然不会有闪电。那是一道剑光,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裹着刺骨寒意与杀气的剑光。

全身瞬间如坠冰窟,范大双眼为剑光所夺,几乎分辨不出那是剑光还是闪电。他的思维仿佛停顿了一下,只能凭着本能狂吼出拳,迎向那道夺命之剑。

他的战斗意识仍在,身体的修炼更是从未放下,只要眼前之人不是仙人,只要他的实力不超过自己,范大有把握挡住这一剑。瞬间的恍惚之后,范大的神智恢复清明,心里涌起久违的战意与豪气,狞笑起来。

“实力如果超过我,何须用这种偷袭手段!这个皮肤黝黑相貌普通的青年,可能是自己多年杀戮余下的某个余孽,梦想称我不妨一击致命。只可惜他不知道,大爷曾经得到仙家恩赐,手上带的拳套乃是灵器,哪里是寻常武器可以击破。”

类似的事情,范大不是头一回碰到。不得不说,眼前这名青年选择的时机最好,给他的威胁也最大。然而不出意料的话,他依旧逃不过功败垂成,最终被自己虐杀的下场。

带着羞怒与决然,范大爆吼挥拳。他觉得这名青年太过可恶,竟然在自己心性最为宁静平和的时候行此无益之事,生生打断了自己的“修行”。

“不管你是谁,老夫都会让你后悔!不仅后悔行刺,还要后悔为什么当年不死掉!”

拳头与剑光交错到一处,发出一声脆响。

“嗯?声音怎么不对!”

拳头击中人体,声音应该比较沉闷,有一种让人心醉的充实感。范大听到这声明显与记忆不符的脆响,不觉疑惑的抬头。

灵魂之中,一股剧痛随之传来。长剑轻易穿透了他的赖以凭持的拳套,连其右手一起钉入眉心。长剑末端,那名皮肤黝黑相貌普通的青年唇角泛出血迹,身形却稳凝如山,迎着范大疑惑的目光冷冷开口。

“十三爷说过,********!你死之后,我会杀掉你的手下,你的家人,拿走你的一切,烧掉你的庄园。”

范大木然的望着青年,眼神渐渐暗淡,生机不可阻挡的从快速消散。脑海中传来青年冰冷无情的宣誓,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身体渐渐软倒,灵魂仿佛飘飞起来,完全不受掌控。眼前的世界已经模糊,范大带着不甘与绝望,努力将目光转向东方的天空。

如血的红霞已经升起,以极快的速度推动黑暗远离。当第一缕朝霞即将触及范大身体的时候,青年错身一步,挡在他的面前。

“你不配!”

冷漠的声音冷漠的脸,青年静静地站在范大身前,遮住朝辉,也遮住了范大爷渴望的温暖。

浓重的阴霾始终笼罩着范大,周围却被万道霞光所包裹。范大以目光挣扎着,渴望着,哀求着,看去就像一只想要爬出阴沟的蚂虫,却始终不能如愿以偿。

青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范大,直到他死去。

无声无息间,范大胸前的灵符,碎裂了。

...

...

李三亡命飞逃,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最狡猾的手段,最狼狈的姿态奔逃。

一次极为普通的狩猎,竟演变成绝望的逃生之旅,李三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好几年了,李三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如此努力过。自从赵四加入到一窝蜂的队伍里,他就再没有过如此仓惶的时候。整个落灵城,从没有人敢和一窝蜂作对,哪怕是战盟分舵之主塔山,也只能对他们冷眼旁观,不愿轻易招惹。

安逸的日子久了,李三很享受这种拥有威势的感觉。然而静极思动,他偶尔也会想念从前,想念那种亡命搏杀,时刻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岁月。

纯粹是酒后冲动所致,李三召集起一帮手下,带着酒意入山狩猎。他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不过是想缅怀一下旧日时光,图个乐子罢了。

现在的他,已经用不着再把目光投向那些穷苦的山民,也不在乎他们那点可怜的收获与珍藏。进山只是想戏弄一下那些常年与低阶妖兽为伍的猎人,如果有可能,再亵玩一两个山里的村姑,即为不虚此行。

那些村姑并不美丽,却拥有城中女子所没有清纯与活力,虽然酸涩,仍不失为一种调剂。

这样的要求高吗?一点都不!对如今的李三爷来说,简直太正常不过。

没想到的是,合意的村姑没有找到,却碰到一位真正的仙女!

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在看到那条身影的时候,李三几乎认为自己在做梦。

一身素白劲装,披着一条酱紫大氅,额头一条红丝带将秀发缠起,如墨瀑披在肩头。头发并不长,只能刚刚覆及肩头,却尤其显得英姿飒爽。行走之间,她仿佛漂浮在水面上一朵紫莲,在山间盛开的野花掩映下飘渺欲仙,令人的灵魂都为之迷醉。

至于她的脸,李三根本没看清。他只记得三点,那女子极美、极冷,也极其随意。

之所以会如此,一方面是因为那女子身上似有层膜光笼罩,视线所及仿佛产生某种飘移扭曲,无法看清其真容。此外还有一条,是因为女子所说的话。

她径直走向李三众人,说了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李三,我来杀你。”

从那时候开始,李三就一直在逃。

他不得不逃,女子用她不及李三一半宽大的手掌,随手一拳就将蛮子的拳头打爆,一起碎掉的还有他的头颅。仿佛那不是一个能生裂虎豹的壮汉,而是一层纸,一片柴,一颗腐烂老迈即将入土的朽木,不堪一击。

这是什么实力?三星战灵?为什么她的额头没有星纹?呃对了,她头上缠着一条丝带,应该是把星纹遮掩住了。

可她是谁?为什么会有三星战灵要杀我?要知道,就算战盟分舵舵主塔山也没有达到三星战灵,落灵城中怎么会有这样的高人,身为地头蛇的李三竟然毫无所知呢?

最最可怕的是,女子在击杀蛮子的时候,李三心神骤醒之下,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就是那一眼,让他连最后的勇气都为之丧失,全部念头只剩下一个:逃!

女子无疑是极美的,比李三想象的还美。不仅美,还带着一股英气,是在女子身上难以看到的英豪之气。

这种气质李三也有,或者说,他自认为拥有。

堂堂一窝蜂的三当家,怎么会没有英豪之气,那不是笑话吗!

然而与女子那种气质相比,李三骤然发现,原来自己连只草鸡都算不上。那种宁静中带着冷漠的气势,竟让他产生山岳挤压的感觉。仿佛神祗俯视蝼蚁,让李三瞬间肝胆俱裂,只能亡命奔逃。

这种气质他曾经见过,在那些仙人身上。

不是如塔山那样的半吊子修真者,而是真正的仙人,是那种举手投足皆可杀人,轻轻一瞥即可夺人心神的真正仙人。

面对如此人物,李三焉能不逃!

亡命奔逃,却无处可逃。

李三逃跑的方向,是一窝蜂主脑赵四的庄园。他知道,如果这女子下决心要杀他,城里并不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唯一有希望让他留下性命的,就是赵四的庄园。虽然赵四如今不在,虽然距离更远,李三却别无选择。他只能寄望于自己的双腿能够更快一些,手下们能够多拖延片刻,让自己得以逃出生天。

很快,李三就陷入绝望之中。

十几名星级战灵,被女子一个接一个击杀,没有人能够对抗哪怕一拳。女子不紧不慢的追击着,杀戮着,仿佛收割的不是一条条生命,而是一只只蟑螂臭虫,冷漠而精准。

身后,惨嚎的声音已经不再传来,手下们已经死光,李三也变得越发惊慌。相比于死亡的恐惧,他更害怕等待死亡的滋味。他了解那种滋味,还曾经无数次看到并欣赏别人是如何在那种恐惧下崩溃。

如今,轮到他来体验。

不用回头李三也知道,那名女子正用哪种仿佛飘动的方式渐渐追及,用哪种冷漠没有丝毫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如芒刺在背,令他冰寒彻骨。

“********,杀了你之后,我会杀光你的手下,屠灭你家人,拿走你的一切。”

女子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让李三心颤的英气。此时的他,却无法体会那种英气带来的震撼与美感,只余下浓浓的惊恐。

前方的道路还很远,李三眼中泛起绝望,索性放弃逃走的奢望,霍然转身。

“你是谁!”

李三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杀自己,他明白那没有意义。自己杀的人太多,仇家也太多,无非是哪一个与眼前之人有些关联,这才招致眼前之祸。与其知道自己曾经错杀过某个不该杀的人进而生出悔意,还不如知道对方的名讳。

“自己是死定了,杀自己的人也必须要死。不然的话,自己的家人都要死光!”李三心里这般想着,竟然有了些许对抗的勇气,气势都为之一振。

女子没有因为他的改变而改变,如一朵紫云徐徐飘来,目光淡漠,不起一丝涟漪。

“彼之道,施彼身。体验过给予别人的感受,你可以死了。”

一只拳头在李三的眼前放大,顾不得琢磨女子的话是何含义,李三狂吼一声,挥刀猛剁。

爆响之后,李三身形飞起,落地,就此身亡。

他那把来之不易的灵器,刀锋竟然被砸得卷了口,深深嵌入自己的额头。

随着李三的死亡,胸前那枚灵符随之碎裂,女子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皱眉。

第一章 会开光的少年

正是春花烂漫时。

轻柔的风带着缕缕的香,不时拂动遮掩阳光的珠帘,如顽童般探个头。待人们感受到那种温柔伸手去捉,又瞬忽消失,只余下渺渺余香由人回味,昭显自己的足迹。

这样的环境很适合谈生意,心头没有浮躁,也不会觉得压抑。与外面那个充满凶险的世界相比,三元阁仿佛宁静的港湾,只是待在里面都觉得身心清朗,交易自然更容易达成。

几名导购侍女抓紧时机,向身边的主顾兜售武器,声音或有蛊惑,却绝不催促,即使遇到麻烦甚至刁难,也能保持平和。不是那种虚伪的商家脸谱,而是一种透着满足的祥和与宁静之感。

她们都是普通人,不是战灵,甚至连战士都不算,对武器自然谈不上精通。然而言语之间,顾客们却发现,她们对很多武器乃至灵器分析得头头是道,针对不同层次的战士或者战灵,往往会提出一些让人心有所悟的建议。一些人还发现,按照这些女孩的建议,自己的实际战力甚至可以提高一筹。

有了这些因素,三元阁的生意想差也难。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一位好掌柜,好到让人无法拒绝的掌柜。

三元阁的生意好,少年掌柜却很悠闲,手捧书卷细细阅读,会心处展颜微笑,愁闷时眉头轻蹙,一副沉醉自得模样。周围常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多数是那些小侍女的秋波,少年浑然无觉,自顾徜徉于书海。

“十三少爷,田七爷要开光。”

一名十五六岁的侍女领着一名壮汉来到沉案前,打断了少年安宁。壮汉身高超过两米,眉心处有一颗醒目的星纹,强壮到令人发指的上半身仅着一件兽皮软件,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如一堵墙竖在案前,带来一股凝重阴影。

壮汉将手里那把几乎与少女等高的巨大钩刃放到案上,精光四射的双眼中竟然带着一股近似谄媚的笑容,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而是可掌控其生死的大拿。

“又来了啊!”

少年随手放下书卷,朝壮汉微笑道:“上次和你说过,不要把飞剑看得太神奇。怎么样,那东西好用不?”

壮汉脸色微微泛红,躬身说道:“十三少爷说得太对了,是俺自己不长脑子,总以为仙家之物肯定比咱们的好,哪成想......”

少年伸手摸摸鼻子,带点无奈说道:“是不是断了?”

十三少爷的鼻子很有特点,高而且挺。或许是因为他的面容太过清秀的缘故,这样的鼻子竖在脸上,竟然生出一股陡峭孤傲的肃杀感。

也就是因为这个鼻子,少年才不至于被人认为是女扮男装。大概是担心被人误会,少年时常都会摸一摸鼻子,以此提醒别人他是堂堂男儿之身,莫要心生邪念。久而久之,这个动作就成了习惯和标志,十三少爷独有的标志。

壮汉神情尴尬,忸怩不安地搓着蒲扇般的大手,支支吾吾说道:“断倒是没断,不过也快了,谁知道它那么不抗力......”

“以你的力量和身体,配合好点的灵具,已经足以面对二级妖兽。反过来说,给你再好的灵器,你也对付不了三级妖兽。换而言之就是,你只能杀鸡,用菜刀和用牛刀是一码事。”

少年伸手从桌上拿起那把钩刃,仿佛拿一根豆芽菜般轻松随意,嘴里说道:“飞剑当然好,可是它必须以灵力驱动才算真的好。拿在战灵手里,它就是一把锋利一些武器罢了。以你的力量加上妖兽对冲的撞击力,时间一长,不断才叫奇怪。”

“是是是,这次俺听您的,用大号家伙!”

田七苦着脸讨饶,心里还在为那把飞剑痛惜。以他的能力,购买那把飞剑几乎耗尽了全部身家,弄成现在这样,真真是后悔不迭,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

“亏了不少吧?”

少年将右手的拳套摘下,手掌在钩刃上轻轻一抹。只见一道淡淡的波纹滑过,整个刃面光华大放,传出一声愉悦的轻鸣,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

田七激动得两眼放光,恨不得马上拿它去试手。他不是头回看到少年为武器开光,然而此次的感受却格外不同。想着自己贪慕虚荣不听十三少爷的建议,非得买一把飞剑显摆,心里的悔意更浓。

“不算多,不算多......这回有了好家伙,咱很快就能赚回来。”

小侍女在一旁吃吃直笑,明显是在嘲弄他口是心非。她对这种情形早已司空见惯,如水的眼眸仿佛粘在少年的脸上,怎么都挪不开分毫。

耀眼光华一闪而逝,钩刃很快恢复原来的摸样,只有仔细察看,才发现它与之前相比,似乎变得更加明厉,有一股轻盈之感。

“你应该走劈砍路线,这把吴钩就很适合,如果有能力单手使用的话,不妨考虑配置一面盾牌。我估计,只要不是碰到那种速度奇快的妖兽,你应该能对付二级中品妖兽。”

少年做完这一切,戴上拳套,将他那只珍贵之极的手掌包得严严实实。叮嘱了田七两句,又开口说道:“那把飞剑还在吗?”

“在,可是都裂了,俺把它扔在家里。。。”田七珍而重之的捧起钩刃,随口回答道。

“带来吧,只要形状还完整,拿它抵过三次开光费用好了。”少年重新拿起桌上的卷书,淡淡说道。

“开个屁的光,招摇撞骗!”

没等狂喜的田七道谢,忽听一道阴戾愤怒的声音响起,几名大汉随声而至,闯进三元阁,径直奔向少年而来。

当先一人脸上带着一条数寸长的刀疤,血肉翻卷尚未采取任何治疗。饿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少年掌柜,仿佛要把他撕成碎片。

其它几人情形也不好,人人带伤且衣衫破烂不堪,沾满灰尘泥土。他们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恶战,一个个咬牙切齿,浑身煞气外溢,猛恶中透着狰狞。

“咣当”一阵乱响,几把或有裂纹,或灵光暗淡,又或干脆断成两截的武器被扔在地上。疤面汉子抬手指着少年掌柜,示意他看看自己的成果。

“欺负我们是外来人?还是说你本来就是骗子!”

疤面汉子面孔不停抽搐,脸上仿佛有一条蜈蚣扭动,恶狠狠说道:“不给爷一个交代,砸了你的店!”

第二章 砸场子的结局!

“砸店?”

发出威胁后,刀疤男没有看到想要的景象。店里的人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拿一种异样目光看着自己。目光中包含的,分明是怜悯。

少年掌柜抬抬眼皮,随意耸肩便将目光转向书卷,似乎在他看来,眼前事情纯属无聊,根本不值得理会。

连那几名柔弱侍女都无动于衷,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凶名在外的悍匪,而是调皮孩子朝大人示威,天真到可爱。

“喂!小子你聋了,没听到老大的话...”

一名梳着辫子的大汉作势欲动,被刀疤男子一把拦下。他察觉到此处诡异,暗生警惕。

“我等初来乍到,得知三元阁出售的武器品质上佳,这才特意赶来购买。如今这些东西一碰就烂,贵处连个说法都不给么?”

竭力压住心头怒火,刀疤男语气放缓,同时仰首刻意展示出额头的星纹,说道:“我们是战盟属下,若是将此事上报,贵处恐怕不好相处。”

作为经过核准的战灵,只有有战盟存在的地方,都会受其照顾。落灵城内战盟为尊,是他们来之前就打听清楚的事情。不得不说,这个威胁看起来温和,实则更加实在。

“扑哧!”

那名小侍女一口笑喷,小脸羞得通红,赶紧扭过身去。周围的人为之莞尔,几名有意靠近的主顾大摇其头,一脸同情。

“十三少爷,要不要我打发了他们?”田七爷侧身横在案前,头也不回请示道。

同为主顾,遇到有人投诉伪劣商品,理当站在同一阵线。田七爷的表现令刀疤男心头一震。之前他在门外看到,田七刚刚请少年为武器开过光,想来自己应该多了一名同仇敌忾之人,这才气势汹汹放声恐吓。如今这一幕与预想完全不同,让他无所适从,楞在那里。

“既然找上门,总要听人家说说。”

少年此时才转过身躯,示意田七让开视线,温和说道:“这些的确是经我手开的光,有何问题?”

“有何问题?”

几名大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到委屈的眼神望着少年,心想哥几个差点因为它们丧了命,还有何问题?

刀疤男面色铁青,着说:“事实摆在眼前,还用我说?这些东西一碰就烂,哪点如你所说的那样,什么凶猛霸道斩妖兽如拾草芥...”

“扑哧!”小侍女又乐了。

大概觉得这么凶恶又这么狼狈的人物说话文绉绉特别滑稽,小侍女一边乐心里还一边想,少爷说话水准好高,连这等人物都能背下。

“是我说的。”

少年点点头,又问道:“有何问题?”

“我…它们和别人的武器一碰就烂掉,这难道不是问题!”刀疤男快疯了,极力忍住爆骂娘地冲动,怒吼起来。

“那不就对了吗?”

少年脸上依旧带着近乎腼腆的微笑,无辜说道:“我说的是它们斩妖兽如拾草芥,没让你们和别人打架呀。”

“这…这也有区别?”

刀疤男呆了半天,想想少年似乎确实没说过什么削铁如泥之类的话。

“当然有区别!”

少年收拢笑容,严肃说道:“这些都是魔具,魔具当然含有魔气,魔气在属性上比灵气狂暴霸道,攻击效果也更强。如果用在妖兽身上,三分伤带来五分痛,当然如拾草芥。”

周围人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错漏一个字。少年俨然一副传道授业的学者摸样,娓娓说道:“磨具攻击强,缺陷也不少。这里毕竟是灵域,天生对其有压制。使用魔具面对血肉之躯或有奇效,可如果与灵具甚至灵器相遇,在充满天地灵气的情况下作战,结局可想而知。”

指着地上那堆破烂,少年微讽道:“你们不好好猎杀妖兽,非得和人打架,而且是和修真者打架,焉有不吃亏之理。这上面切口明快毫无阻滞,且内有魔气消融之相,分明是修真者操纵飞剑所致。难不成是要告诉我,你们遇到的妖兽已经化形,能够使用武器!”

不算好笑的笑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田七笑得前仰后合,那把半人高的巨大吴钩在刀疤男面前不停摇荡,险些晃花了他的眼。

化形妖兽?最低也是八级!别说一星战灵,就是五星甚至已经去战称武的武灵都不够人家塞牙缝。少年这么说显然是在寒碜人,没办法还口的那种。

“这事…大有可能,大有可能啊!”

田七爷很有幽默天分,一旁附和道:“化形妖兽虽然少,毕竟也是有的嘛!听说那些高人高兽喜欢掩饰形迹游历感悟,运气好的话,未必不能碰到一头两头。”

“扑哧!”

小侍女不好意思待下去,扭着腰一路小跑到姐妹身边抱头而笑,姿态婀娜。

几名找茬大汉目瞪口呆,纷纷疑惑的暗想眼前这位少年难道有千里眼,怎么像亲眼见到一样。

刀疤男快哭了,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弟兄几个千辛万苦跑到落灵城,原本想在这号称混乱之城的地方好好干几票。结果可好,倾尽积蓄买来的家伙,头一档就载了跟头,被人家一个炼气小修士斩了个精光,连命都差点丢掉。

以他们几个的实力对付练气修士,没有武器也不止于此。奈何当时情形,他们心神被夺根本没有战斗勇气,如何与之抗衡。

五名一星战灵被一名炼气修士击败,这要是传出去,五鼠还能混吗?会不会被战盟除名!

能怪自己吗?还不是听这个少年忽悠,说什么魔具魔器攻击效果强过同级灵器,还花费大价钱请他给开了光。现在倒好,说什么只能杀妖不能打架,不能打架我买它干吗?爷干的就是砍人的活!

这话不能说出来,落灵城虽乱,还没有乱到能够公然宣扬自己是强盗的地步。只是五鼠恶名在外,谁都明白怎么回事,如今明知道被人阴了一把,也只能生生闷在肚子里。

周围嘲笑声声刺心,刀疤男恨不得将他们全体灭杀。然而此时的他,却丝毫没有刚来时的嚣张气焰,只能任凭别人评头论足肆意耻笑。

别的不说,田七一人足够五鼠喝一壶。刀疤男已经看得出来,周围的那些主顾都与少年相熟,人家的镇店人物根本不用出场,翻翻嘴皮就就可以让五鼠横着出去。

这样的情形还想找麻烦,找死还差不多。

“算啦算啦,这些魔具毕竟是经我之手,总要负点责任。”

生意求财不求事,少年主动给五鼠寻台阶,语气微转说道:“这样吧,这些魔具破损的原因与店里无关,我以私人的名义将它们回购,价格么…”

“原价两折,如何?”

“回购个屁!”

没等刀疤男做出回应,厅内忽见狂风卷过,随着一声霹雳般的大吼,一座肉山挟风雷之势轰然落地。

五鼠眼前猛的一黑,仿佛黑夜骤然降临,随后他们发现,少年被一个圆不楞登的“物体”所阻,看不见了。

仔细瞄了几眼他们才看清楚,那好像是…人的肚皮!

来人身高与田七不像上下,然而其身材…三个田七绑一起都不能与之相比。圆滚滚的肚皮顶到田七身上,直接将他扛出数尺,没有丝毫抗拒之力。

“你要找茬?”

闷雷中带着尖利的声音响起,仿佛五百只鸭子齐声放歌,空气中充斥着让人心烦意乱的交杂之音。实在难以想象,竟有人能发出如此富有内涵的声音,仿如几十把刀剑摩擦交击,乱人心神。

“不是我…”

田七爷的面色惊恐,战兢兢说道:“他们说少爷开光的手艺不好,要砸店…”

这货真不是好鸟,事实上刀疤男已经准备接受少年的建议,不想再闹下去了。可惜田七爷为求自保,哪里顾得上他们的安危,一句话就将祸水东引。

“砸店!”

一颗巨大的肉球陡然出现在刀疤男的头顶,肉球上仿佛悬挂着两盏明灯,直直正对着他的眼睛,射到心里。

“你要砸老娘的店!”

堪与田七爷大腿比粗细的手臂抡起,根本不容刀疤说什么,如同狂战士使用的狼牙棒,狠狠夯在其胸口。

一声闷哼,几声惨叫,一片东倒西歪。刀疤男的身体顶飞一人,冲倒两人,连同最后那人一起飞出门外,晕倒在街头。

“啊哦,又有人飞出来啦!”

“肯定是找十三少爷麻烦的家伙,没眼色的外来人!”

“咦!这家伙的皮甲不错耶!”

“别嚷嚷,动手!”

几声议论,随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人当街宽衣解带,上演一出人体艺术现场版。

厅内,几名大汉东倒西歪,个个面色迷茫,呆滞目光凝固在那座肉山上,心里痴痴的想:“老娘?这是一个…女人!”

“滚!”

又一声霹雳炸响,几名大汉如梦初醒,如蒙大赦,如愿以偿抱头鼠窜而去。

“砸老娘的店?生意不成仁义在,怎么能这么过分呢!”

肉山悻悻转身,朝田七爷诉苦:“田鸡你来说说,他们是不是欺负人?”

“就是就是!”

田七爷义愤填膺,挺起胸,回首朝少年掌柜抱拳:“十三少爷,俺这就去把飞剑拿回来,一会儿您还在不?”

说罢,他甚至都不等少年回应,急忙忙掉头而去。看样子,来与不来只怕两说。

“我要出去一下,办点事。”

少年不复之前云淡风轻,目光在那道伟岸身形上飘过,赶紧接口道:“不要紧,你交给小蝶就可以了,我会记下。”

“知道了,少爷!”

那名小侍女听到他的话,脆生生答应一声,顺带送出一记秋波。

“小浪蹄子!”

肉山再次开口,语气之尖刻恶毒简直无法形容。奇怪的是,几名侍女对这位猛女并不惧怕,嘻笑着各行其事,全然不在意的摸样。

“又去聚贤楼?”

猛女骂了一句不再计较,回身朝少年道。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关切。

“是的嫂子,反正没什么事,我去和老师聊聊。”

少年恭敬答道,一边熟练将地上那堆破烂收起。看样子他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类情形,动作麻利。

“嫂子个屁!”

猛女不知为何突然发怒,恶声道:“嫁给塔山那个蠢货十几年,老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叫什么嫂子!”

“咳咳!那个…大哥事情比较忙…”

少年收拾好一切,急急举步走向门外,嘴里不着边际说着安慰话,仿佛逃荒难民。

“什么事情比洞房还重要!哪天老娘火了,随便抓个男人私奔!”

猛女大怒,冲着少年的背影发泄怨气,发现他已经走得没了影,这才愤愤转身,自语道:“也罢,很久没做生意了,今儿睡不踏实,好好****几票!”

“各位乡里乡亲…人呢!”

惊天怒吼在三元阁里回荡,间或夹杂着几声清脆嬉笑,很温暖。

第三章 聚贤楼内隐沧桑!

“十三少爷好!”

“十三少爷早!”

“十三少爷,又去聚贤楼啊!”

“啧啧,看看人家,年轻有为少年有成不骄不躁严于律己…”

“十三少爷,俺家翠花惦记着您啦,啥时候劳您帮她瞅瞅,有没有生出灵根啥的。”

“…灵根也想生出来?生孩子吧你!要我说,老三你干脆把媳妇休了好!”

“灵根能不能生出来又不是你说了算,好像你是仙长一样。再说了,这和俺休不休媳妇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把媳妇休掉,你自己生个娃,保证有灵根。”

“放屁,俺是男人,怎么生娃!”

“灵根都能生,男人怎么不能生娃!”

“……”

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面,萧十三郎面带微笑,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这条街上人人知道他有个习惯,每天要去那个荒芜之地,风雨无阻。

十三少爷人缘很好,至少七成居民对他抱有善意。上到修士战灵下到凡人百姓,甚至包括极少出现的魔域之人,少有人愿意与十三少爷交恶。

尤其这些普通人,也就是落灵城的原住民,对这位面相英俊到柔美的少年印象极佳,很愿与之亲近。如果家中尚有未出阁的女儿,长辈们更是千方百计、拐外抹角、变着法安排各种偶遇,浑不管那些女孩站到十三少爷面前何等无措,因羞惭与渴望何等不自在。

这些都只有一个原因,十三少爷是修真者,一个修为不知深浅、但有着一手开光绝活、被所有人着重却没有丝毫架子、偏偏相貌生得绝美的少年。

落灵城不像街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一团和气,相反,这个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小城有着令人绝望的凶名——遗弃之城!城里城外,每天都会有人死于非命,不是死于那些无处不在的妖兽之口,而是来自同类的刀。

在这种地方讨生活,如能与十三少爷拉上关系,起码安全很有保障。落灵城内最和平的地方不是道盟也不是战盟,而是三元阁所在这条太平街。说起来,以前的太平街可不算太平,自打十三少爷来后,经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流血事件,太平街这个名字才显得名副其实,成为真正的安居之所。

普通人很普通,因其普通,比那些实力强大的修真者与战灵更懂珍惜。每每十三少爷从街头走过,沿途总会收到一连串问候。普通人以这种最普通的方式向他们的恩主表示感激,然后带着一丝满足,继续其普通的生活。

一路行走一路谈,萧十三郎前行的速度并不慢。拐过几条街道,他就来到一处破败灰暗的三层楼宇之前。

这里是道盟分部——聚贤楼!

……

聚贤楼这个名字,但凡认识几个字的人都明白其义。然而眼前这座楼宇,充其量只配得上一个“楼”字,与“聚贤”完全不沾边。不仅门可罗雀罕有人至,连起码的整洁都无法保持。那面朱漆铜门倒是厚重,上面布满灰尘,门上还有几个清晰的掌印鞋印,不见沧桑,唯有颓败。

铜门虚掩,门里门外无人持守,更没有什么道童迎客。就连那两只威武雄壮的石狮都缺了一头,不知被哪路神仙搬回家去作为镇宅之宝。

道盟声名在外,石狮虽是死物,多少沾些仙气,防不了强盗,驱鬼辟邪总有点作用。至不济也能寻个安慰,胜过在此孤苦终老,无丝毫用武之地。

萧十三郎看了看铜门上的油污印记,轻轻摇摇头,也不开口询问,径直推门而入。不多时他又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拎着水桶扫把等一应物事,开始动手打扫。

身为修真者,都有能力使用法术。然而不知是因为修为太过低劣、以至于连低级神通飓风术与水灵术都不能施展,还是天生命贱喜欢劳碌,这位受人尊重的少爷现在就是一名杂役,态度极其认真的忙着清理,干得热火朝天。

扫地、擦门、洗涤,聚贤楼面积很大,门前地盘也不小,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萧十三郎才做完一切。铜门重新变得法度森严,牌匾上聚贤楼三个大字灼灼生辉,颇有几分威严。

连那只石狮都被清洗一遍,两只狮目威风凛凛地扫视着周围。只可惜一双变成一只,壮阔中难免包含孤独,略显滑稽。

拍拍衣袖,萧十三郎四下打量一番,满意且满足点头,随即拎着一干杂物进门,消失在门内。

行过院子,经过长廊,转过亭榭,沿途没有遇到任何人,十三郎轻车熟路径直来到一座黑沉沉的小屋前。抬手在那扇看似破败实则沉重坚实的木门上敲了敲,朗声道:“老师,学生来了。”

屋内没有回应,只有沉闷的敲门声犹自回荡,仿佛在嘲笑十三郎无聊。

“老师,学生来了。”萧十三郎再次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一丝不耐。

“今天你迟了半刻。”一道苍老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股尖锐的感觉。可以听出,发声的是一名老妇,脾气不算好的那种。

“店里遇到点事情,出来晚了些。”萧十三郎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屋内陷入沉默,稍后那个苍老尖锐的声音说道:“明明大门上油污太多耽误了时间,为什么不说实话。”

萧十三郎认真回答道:“事情总有意外,学生本应先考虑可能存在的意外,早一些出行,就不会因此被耽搁。”

尖锐的声音更加尖锐,嘲讽道:“大言不惭,难道你能把所有的意外都考虑周全。”

萧十三郎没有马上回答,思索片刻后说道:“事在人为,这一条应该没有错。”

“事在人为!”

不知道为什么,尖锐的声音突然暴怒,饱含着怨气的声音如千万颗针在穿梭,刺痛耳膜。

“你可知道世上还有宿命一说,有些事情无论你如何努力,如何苦思冥想计划周全,最终还是逃不出宿命的安排。亏你自小修行,竟然连这点都看不透,真真是冥顽不灵,不堪造就。”

萧十三郎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挺着,静静地等候那个声音说完。那个声音给他带来许多痛苦,是常人甚至战灵都无法忍受的痛苦,然而他的面色却丝毫未变,一直到那个声音发泄完怨气停歇下来,才认真回答道:“启禀老师,学生还是以为,问心无愧比较重要。”

屋内又一次安静下来,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门外萧十三郎恭敬而立,同样没有开口说话。

空中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仿佛有一张粘稠的网,将周围的世界完全隔离开,静谧到极致。

一只昆虫从附近飞来,速度奇快。在离萧十三郎数米之遥时,忽然如撞上一道无形墙壁,被弹了个跟头。昆虫不明所以,调整身姿继续尝试向前飞行,又一次被弹开;之后又一次,再一次…

良久,苍老声音再次响起,不再含有那种尖锐的怨气,而是带着自嘲叹息道:“进来吧。想不到老身修行至今,心性竟然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那只昆虫终于如愿以偿,身形一闪,消失在空中。

萧十三郎摸摸鼻子,顺带抹一把不知是否存在的汗水,推门而入。嘴里争辩道:“老师,学生不止十几岁…”

“放…胡说八道!”

苍老的声音突然大怒,虽不尖锐却异常响亮,喝道:“老身心性有缺就罢了,难道你的骨龄也能看错!不要以为你真的天赋异禀,不过是心智比较沉稳罢了。论修行资质,连老身当年半分都不如,典型的废材!”

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苍老的声音连萧十三郎对他的称谓都不满意,冷声道:“别叫我老师,过去你不是老身的弟子,现在也不是,将来更不可能是!”

“早熟又不是我的错…”狂风暴雨中,十三郎讷讷的声音道。

第四章 黑暗中的授业与警示!

因为没有开窗,屋内略显昏暗,陈设更是粗陋之极。里外两间被一道珠帘相隔,发出声音之人身在内室,不见其相貌身形如何。外间仅有一桌一椅,正对着珠帘的方向,显得很是突兀。

萧十三郎进屋,随手将木门轻掩,室内登时一团漆黑,仿如深夜,他却没有什么不适,熟悉之极走到桌前坐下,安安静静恭候。

“今天没有问题?”老妇的声音有些意外。

“有。”萧十三郎回答很干脆。

“因何不问?”老妇越发感到诧异。

“学生不敢。”

“学问学问,自然需要问出疑惑。炼器同样如此,有何不敢之说。”老妇有些不悦,却没有再如之前那样纠正十三郎的称谓。许被缠不过,对他听之任之了。

“学生担心老师说我好高骛远。”十三郎答道。

“…说吧。”老妇沉默片刻,吩咐道。

黑暗之中十三郎似乎笑了笑,轻声道:“九锻之法,学生认为已经掌握。可我不明白,这种方法与仙家炼器究竟有何关联。”

略顿了顿,萧十三郎没有听到老妇的训斥,这才开口继续道:“学生修为浅薄,本不该妄谈炼器之道。可我知道,修真者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用真火将材质熔化,进而能够随着心意炼制成任何想要的形状。九锻之法虽然高妙,说到底不过是锤炼二字,对于炼制法器甚至法宝…”

“是不是觉得老身误人子弟,担心毁了你的前程!”老妇嘲讽道。

“学生不敢。”萧十三郎恭敬回答道,却没有收回疑问的意思,静静等候着老妇的解释,或者是训责。

“凡事皆有根基,厚积薄发这种浅显的道理,不需要老身提醒吧。”老妇听出他的坚持,没有如其所想的那样责怪,罕见的耐心解释道。

“高楼平地而起,老师的意思学生明白。只是学生以为…”

“既然明白就无需多问,只管照做。”

老妇没了耐性,断然吩咐道:“如果你不乐意,大可就此离去继续装神弄鬼替人开光。以你的资质,修行进度如此之慢,怕是没有研习真正炼器之法的机会。何不落个逍遥,也让老身省心。”

十三郎苦笑不语。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常受斥责的修习生涯,知道此时不应也不能与之争辩,只需耐心等待老师发完脾气,一切自会回归正途。

耐心这种东西,十三郎向来都不缺。九锻之法何等枯燥无聊,几乎等同于凡间的铁匠打铁,是真正需要千锤百炼方可大成的“功法”。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做到,如今只是坐一坐听一听忍一忍,实在算不上什么苦差,很轻松便可承受下来。

“与其说你心志坚毅,倒不如说你脸皮厚!不好好修行也就罢了,为了寻着门槛进入道院,生生为老身扫地三年,真不知你怎么想。”

扫地三年就能得到仙家之法的话,恐怕世人都会拎着扫把排队守候,老妇喜怒无常,这么说只能是给自己寻个借口。萧十三郎对此心知肚明,老老实实的坐,安安静静的听。

老妇并没有因为老实就放过他,言辞远比其声音更加刺耳,讥讽道:“以你的资质,就算学到真正的炼器本事,凭它进入道院又能如何?还不是落个打杂听令,受人指派的下场。老身劝你不如收拢心思好好修行,起码可以多活几年。”

提及道院,萧十三郎不能不分辨几句,轻声道:“学生研究炼器,并非只为进入道院。”

老妇说道:“那是为何?你明知道炼器需要以修为做基础,懂的再多,自己没有能力做,岂非白费功夫。”

十三郎说道:“学生以为,一味苦修并非良策。如今我的境界停滞不前,只能由其它途径寻觅机缘。老师也曾说过,修真各大分类之间互有关联,学生自觉在炼器上小有天分,若是学得好,许能触类旁通也说不定。”

“老师知道,学生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提高战力。活得长未必就能活得了,既然境界提不上去,学生总要想想别的办法。”

微顿片刻,萧十三郎补充道:“当然,道院还是要进的。”

态度很老实,言辞很恳切,语气却坚定不移不容辩驳。老妇与之相识数年,深知其性情看似温和,实则坚韧狠倔之极。听他说到此处,细细体味着话语中的含义,不觉沉默下来。

修士如果有一件称手的法器,对战力提高帮助很大。这里所说的称手,未必就是等级品阶多高,而是指最最适合自身使用。假如自己亲手炼制,当属最佳选择。老妇修为见识远超萧十三郎,对他这番认知极为赞同,想了想放缓语气道:“有些道理,但需牢记修真根本。没有修为,就算你炼制出威力再大的法器,还是白搭。”

萧十三郎诚恳说道:“学生谨记,学生尚算勤奋。”

老妇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事实上她清楚这个少年为提高修为下了多少苦功,如今这种情形,说是迫不得已也不为错。这般想着,老妇严肃地说:“之前你问九锻之法因何重要,老身就与你说说,能否明白,全看你自己的悟性如何。”

萧十三郎大喜,说道:“是!”

老妇说道:“先问你,如果材料、品阶、搭配、炼制手段、修为等等所有与炼器相关的一切条件都完全一致,只是经不同之人炼制,其炼制出来的法器是否完全相同?”

十三郎回答道:“不会!任何法器皆有内含法力,无论灵气还是魔气,每个人都不尽相同,炼制的法器也有区别。”萧十三郎没有任何犹豫,断然给出回应。

老妇又问道:“如果法力也一样呢?或则干脆点说,一个人炼制两件法器,是否完全相同?”

“…心境不同,结果依然不同。”萧十三郎思索片刻,回答道。

“如果同时炼制呢?高阶修士或者高阶炼器师,可以同时炼制两件甚至多件法器。”

萧十三郎下意识的想说这不是刁难吗?既然所有条件都完全一样,其结果自应一样才对。可他心里隐隐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却又寻不出因由,苦苦思索中,不觉沉默起来。

“不必想了,以你如今的层次,尚不足以理解其中的区别,一味苦思只会伤了心神,并无太多好处。这就好比修为突破,水到渠成为最佳。”

老妇只等了片刻,就主动说出了因由,顺带旁敲侧击点醒他炼器与修行的相通之处。说道:“你只求找出问题之答案,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存在!”

“世间绝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件法器,因为不可能存在完全一致的条件。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可明白了!”

一道灵光在脑海闪耀,萧十三郎明悟的同时也为之苦笑,羞惭说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没有重复的指…掌纹,学生愚顽,学生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老身说的就一定正确?”

老妇声音转为严厉,说道:“大道千条,炼器之道同样是道,又岂是千条万条所能形容。没有一颗质疑权威的心,纵然你是绝世奇才,所得也必定有限。”

不知不觉,老妇声音再次变得尖锐,肆意嘲讽道:“何况你不但不是什么天才奇才,连良才都算不上。不说是个全然无用的废材,最多也只是偏才、歪才罢了。”

“……”

萧十三郎只能摸着鼻子连连苦笑,心想原来知道并不等于懂得,古人诚不起我。

老妇说道:“这些与九锻之法并无关联,乃是修心之道。单以技艺领悟而言,你的资质倒还马马虎虎,不必妄自菲薄。”

大概觉得自己太过火,宽慰十三郎一句,老妇继续说道:“如你所说,九锻之法的核心不过锻造两字,说到底,它就是让你对炼器材料了解足够深刻,并不能作为修士炼器的手法使用。”

“但这不表示它无用,相反,九锻之法是一切炼器手段的基础。其它类似功法也有,以深度论,皆不能与九锻相比。”

只有在谈到炼器的时候,老妇才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黑暗之中,她的声音渐驱缓和。不再如之前那样动辄就发怒。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声越发显得平静,竟有了一股柔婉之意。

“炼器终究要用到材料,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材料,如何将这种区别甄别出来并因材而用,对一名炼器师来说是极大考验。”

“举个简单例子,一些人在炼制法器的时候,往往会进行二次甚至多次祭炼,所为的自然是将材料配置更加优化,去除那些无用之物,或是添加一些材料,使之与自己的灵力更加契合,从而提高威能。”

“修士总会成长,灵力的纯度、大小乃至属性都会发生变化。在材质不变的情况下,如何使其效率最高,就是衡量法器好坏的标准,也是唯一标准。”

“这种区别很细微,以你目前境界难以体会。若有一天你能结丹,需要炼制本命法宝的时候,自能感受其差别。”

一旦谈到萧十三郎的境界,老妇的声调马上变回原样,尖刻而且锐利,一点都不在乎是否会打击到他。“不过我估计,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讲出这些道理,不过是看在你…”

没有说明她看重的是什么,老妇沉声道:“你可明白了?”

对这种打熬,萧十三郎熟悉之极,倒没有什么颓丧失意的情绪。沉吟片刻后回答道:“如果学生没有理解错的话,其核心在于‘契合’二字。对材料的领悟程度高,才能根据其细微差别设计出更加契合自己的方案。”

“法宝如何,学生无从知晓。以灵器而言,修士得到一件新的灵器,往往需要长时间祭炼方可得心应手,如果是别人祭炼过的灵器,所需要的时间就更长。炼制是将这个过程颠倒过来,从根源上着手予以解决。”

“以此类推,法宝的效能发挥,想必是对这种契合要求更高。此外老师的意思里,似乎对修士真火熔炼材料的效果有所质疑,也就是说,真火可以将材料炼制成任何形状,却不能让人明悟材料本性。因此,才体现出九锻之法重要。”

一口气说到这里,萧十三郎歇了歇,仔细想想没有什么遗漏之处,这才恭敬说道:“学生只想到这些,请老师指正。”

听了萧十三郎的感悟,老妇没有马上作答。十三郎也不追问,安静地等候着。

屋内陷入沉寂,呼吸之声清晰可闻。良久,一声叹息从内室传出,老妇有些慨然说道:“你说的没错,在炼器之道,你的确颇有天分。”

“谢老师夸奖。”萧十三郎没有因这难得的夸赞而惶恐,不疾不徐说道。

老妇嗯了声,说道:“炼器需修心,这方面你已经做得很好,不用老身多说什么。这里有几枚玉简,记载了不少材料名称与特性、以及老身在炼器上的一些心得,你且拿去研读。老身不会久留此处,日后若无疑问,就不要再来了。这里也不需要你日日打扫妆点门面,安心修行即可。”

说完,一只小袋子凭空而出,穿过帘子径直落在桌面之上。老妇又说道:“去吧,且记修为乃是根本,不要因小失大乱了次序。”

“老师要离开?”骤闻这个消息,萧十三郎终于变色,连那个小袋子也忘了拿,急忙追问道。

“这种地方岂是久居之所,老身困居此处十几年,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有何想法!”老妇丝毫不掩饰对落灵城的厌憎,阴郁说道。

倒不能说她天性凉薄,落灵城位于灵魔交界之处,灵气环境极差。因为时常从阴阳峡谷中吹来大量魔气,落灵城上空常有罡风,其势之猛,连那些高阶灵修都畏之如虎。

塔山曾经告诉十三郎,修为不达元婴境不赶随意在天空飞行,一旦被罡风卷入,轻则重伤,倒霉者就此陨落都不无可能。当然这种情况是相对的,魔域那边的情形差不多,不为魔修所喜。

这样的环境,对灵修之身的老妇来说简直是灾难。虽不知她是因何而来,要走却是理所当然,十三郎又能说什么。

“学生不敢。”

老妇从来不愿意认他做弟子,十三郎明白两人迟早会有分别的一天。想到自己赶在老师离开之前将九锻之法研习完毕,不觉生出几分庆幸。心知无法挽留,诚恳请求道:“学生修为低劣,不敢言为老师有何图报。只是学生受老师教诲之恩,如有可能,尚请老师留下名讳,以供学生瞻念。”

“名讳…”

听出萧十三郎言语间的诚挚,老妇似被勾起什么回忆,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言语间充满落寞自嘲。“老身名讳已经很久不用,你也不必多计较。如有再见之日,老身自然识得,至于你是否识得记得老身,倒也没什么打紧。且自去吧,不要再来打搅。”

萧十三郎闻此,无法再说些什么,无奈起身恭恭敬敬朝里间拜了三拜,这才拾起桌上的袋子,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忽闻老妇问道:“城里人都叫你十三少爷?”

萧十三郎一愣,腼腆说道:“是有此事,老师因何问起?”

老妇问道:“是不是多了个‘少’字?”

萧十三郎身体微僵,摸摸鼻子回答道:“请老师明示。”

老妇不答,反倒顾左右而言它,说道:“你的手不错!”

黑暗之中,萧十三郎的身体轻晃了一下,很快又稳稳站定,轻声道:“经常打铁,手上有些力气。”

老妇沉默下来,片刻之后问道:“一定要进道院?”

萧十三郎的声音更轻,回答道:“是的。”

老妇沉默,萧十三郎扶着门,同样沉默不语。空气变得凝滞如泥,一种窒息感充斥其中。时间都仿佛变得慢下来,仿佛时空被某种力量干扰,停止了运转。

“十三爷不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妇的声音再次响起,叹息了一声,说道:“袋子里有几样小东西,你可留着用。那个牌子…三年后若你不能进入道院,不妨拿它去见一个人,或许有所帮助。”

萧十三郎静候片刻,见老妇没有说出要找的是谁,想了想说道:“学生明白,学生会努力将它交还老师,尽量不去使用。”

“也不必勉强。至于要见谁,到时你自然能够知晓。它于我毫无用处,不必放在心上了。”

老妇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罕见温和的语气道:“落灵城风雨欲来,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尽快离开吧。”

萧十三郎听了,转身再次朝里间施礼,没有再说什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重新带起房门,耳中再次传来老妇的声音,说道:“赵四这个人,轻易杀不得。”

阳光下,萧十三郎汗流满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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