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封面图

长安小饭馆

樱桃糕

女频言情

33.62 万字

2020-03-08 完结

细雨微风,青帜小店,胡姬如花。新丰美酒,鲜葵嫩笋,金齑玉鲙。京兆少尹林晏把目光放在那个雪肤杏眼的老板娘身上。一个高门仕女沦落到当垆卖酒的境地,实在可怜可叹……沈韶光:美酒美食相伴,还能看过路的英俊小郎君,生活不要太美好,林晏面沉如水,这些五陵年少每日打扮得这般花哨,打马街头,斗鸡走狗,很该整顿整顿!

美食,日常向,甜爽。仍然大致以唐为背景,半架空,勿考据。

第一章 宫门口相遇

“阿芳——”

“阿兄——”

“阿兰——”

“阿耶——”

宫城安福门外,一片此起彼伏的认亲声和哭泣声。

整个春天,京畿河南一带只星星点点下过一场地皮都没湿的雨,护城河里镇河的石头瑞兽都露出了头顶,干旱眼看成灾。

当今圣人仁德,先是免了春税,又着有司虑囚平狱,宫里也减膳食蔬,并把大龄宫女放出来一批。

放宫女的诏令早就贴出来了,但凡顾念点亲情的,谁不来接?万一这放出来的有自家女儿姐妹呢?

别人忙着认亲时,沈韶光却贪看街上景色。这就是长安城啊。街道宽阔平整,路旁榆杨高大,荷担骑驴的行人或匆忙或悠闲地走着,就连树上雀儿的鸣叫似乎都带着人间烟火气儿,真好……

沈韶光重新背一背肩上的包袱,迈步往前走。

“远路的去那边车里等着,回头送你们回去。”两个差役拦住她。

看他们服色样式不像禁军,约莫遣散宫女后续的事是归了京兆府了。

沈韶光上前福一福,把惯常讲的雅言转成了长安话,笑道,“家离着不远,儿自行回去即可。”

周围一片哭声,差役被她灿烂的笑晃了眼,又听到熟悉的长安音,互视一眼便要放行——上面只说,有亲的便让亲眷带走,剩下少数远路的便暂送馆驿,回头可随着进京贡举之类返回家乡,可也没说不让人自己走回家的。

“怎么回事?”一位绿袍官员陪着一位绯袍高官恰巡查过来。

差役行礼道:“此女家离着近,见无亲眷来接,便要自行回去。”

沈韶光对官员们讨好一笑,明媚的杏眼弯出两分乖巧。

绿袍官员目光慈祥,请示地看向身边年轻的上司,便放行吧?

绯袍高官许是还不到慈祥的年纪,俊雅的面孔上无甚表情,“请出示公验。”

沈韶光见到他们时便觉得不好,此时更是暗叹倒霉,只得从包袱里掏出公验文书递给旁边的差役,差役又转递给绯袍高官。

绯袍高官抬眼看沈韶光,目光有些锐利,这文书上第一行便写着“洛阳人氏”。

沈韶光一脸无辜,反正我没说自己是长安人,至于远近——那是主观概念。

绯袍高官嘴角微抿,接着看文书。

文书后面便是年龄身世。

沈韶光自知老底被人知道个精光,倒没什么好怕的了。最差不过是送去洛阳某个族叔堂伯家,当个寄人篱下的堂小姐,难道还能把我塞回皇宫去?

那族叔堂伯家也是倒霉,被迫接收个沾天不下雨的光放出来的掖庭女奴,父兄皆无的罪臣之女,利益没有,麻烦倒是一堆!

“女郎桃李之年,因何故放出宫?”绯袍高官合上文书,缓声问道。

也不怪他问,举目望去,别的宫女都比沈韶光年龄大,甚至有几个鬓染秋霜的,沈韶光在其中,太也扎眼。

沈韶光眯眼假笑:“因病弱出宫。”

这回莫说官员们,便是两个差役也看出了问题,这女郎身材高挑匀称,粉面白中透红,病弱……嗯……病弱!

但就像沈韶光想的,明知道有猫腻难道还能把她塞回皇宫去?你知道这牵扯到什么皇家隐私?便不是皇家隐私,只涉及内宦们,也不好撕扯。

绯袍高官深深地看了沈韶光一眼,把文书递给差役,负着手走了。绿袍官员快步跟上。

两个差役愣怔,这是怎么个意思?

沈韶光笑着对两个差役道:“二位郎君,儿告辞了。”

差役回过神来,互视一眼,把公验文书还给沈韶光,便放了行。

其实沈韶光也有些意外,还以为得去洛阳当小白菜了呢!莫非那穿绯袍的以为我能被放出来有什么大猫腻,脑补了八十集宫斗大戏?爱脑补的人就是可爱!

绿袍官员与沈韶光英雄所见略同了,也觉得这位新来的林少尹人虽然冷清了点,也太年轻了点,却懂事体、知深浅。

以自己熬走了十来位京兆尹和少尹的经验来看,在京兆府为官,最要紧是谨慎。长安城是什么地方?扔个瓦片能砸着三个穿朱着紫的。街上卖胡饼的,兴许就有个在王府当宠妾的妹妹,呃,或者兄弟。岂能不谨慎行事啊?

沈韶光沿着大路往南走,城南的房子便宜,先找个地方住下。

关于日后的生计,沈韶光早有盘算——从事餐饮业。

前世是美食杂志编辑,专业写些吃吃喝喝的东西,这辈子还在御膳房打过一阵子杂,关于做饭,虽实操能力有限,但理论知识过关,沈韶光觉得,以此养活自个儿,应该不成问题。

说到养活,就想到银钱,想到银钱,就不免又一阵肉疼,为了这出宫名额,多年积蓄十去其八。那负责汰换宫女的钱宦,忒狠!

行不多远,经过崇贤坊,沈韶光停住脚,原身家有套宅子就在这里。记得前庭有一片修竹——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竹林里曾钻出一条青绿的小蛇来,把原身吓哭过。沈韶光脑子里又闪过原身的父亲月下对竹饮酒赋诗的景象。

如今对竹吟咏的不知是什么人了,沈韶光有些感慨。

崇贤坊地段不错,在城区中南,隔着一个坊就是光德坊——京兆府所在地,而光德边上就是著名的长安西市,按前世的说法,这崇贤坊怎么也能算到三环以内。

按照记忆找到了沈家旧宅。高墙大院乌头门,台阶很干净,角门时有奴仆出入,从外面能看到院内重檐和一片竹影,不知道此竹子是否就是彼竹子?

本来想着顺路看看就再接着往南走的,然而在考察了坊内的餐饮业现状又看到光明庵的时候,沈韶光改了主意。

这庵在沈家旧宅后门斜对面,记忆中这里并不是一所庵堂,估摸是什么人把旧宅捐做尼庵了——这在长安贵人中,倒是常事。

负责接待的知客尼,八字眉三角眼薄嘴唇,看着不太好相与。

沈韶光反倒放下些心来,知客要是一水的青春貌美小姑娘,自己是万不敢说借宿的事的。毕竟这道观尼庵做的是神佛生意还是皮肉生意,真还不好说,想想鱼玄机,想想《红楼梦》里的馒头庵……

知客的眼睛扫射过沈韶光半旧的桂布衫裙,只插两支银钗的发髻,又忖度她的小包袱,让沈韶光恍然想起前世逛奢侈品店的经历。

第二章 五彩素索饼

沈韶光脖子挺直,下颌微收,脸上绷着一个矜持的笑,所谓丢人不丢架势,掉秃了毛也要把翅膀挓挲开。

知客为其气势所惑,犹豫了一下,到底带她去见主持。

主持五六十岁,团团面孔,一脸和善:“沈——莫非是洛下沈氏的淑女?”

沈韶光感慨一笑,轻声道,“辱没先祖,不提也罢。”

那便是了。主持点头,“怪道如此气韵高华。”

赞人气韵,于本朝体面人,大约相当于后世淘宝五星好评,都是顺手的人情,沈韶光一笑,也便收下了。

主持也确实是个好说话的,关于沈韶光借宿的问题,一口答应下来。

虽主持不以为意,但沈韶光坚持要按挂单的钱数付给庵里三个月房租,“师太好意收留,但儿不能不知理。”

师太笑道,“既小娘子坚持君子之交,那便这样吧。”

沈韶光颇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这哪里是君子之交,分明是小人之心,人家好意收留,自己却防着人家变卦……但“租”总比“借”让人安心些啊。

碰巧庵里没有别的借住香客,也没有挂单女尼,或许也有“沈”和“气韵高华”的关系,沈韶光分了两间很不错的正屋禅房,又宽敞又明亮。

为表示感谢,沈韶光亲自做了一碗五彩索饼送去给主持师太。

其实这索饼没什么太可称道的,就是麻烦。

葵菜、紫苏砸烂取汁,又用黄米粉、芝麻粉等,分别与白面掺在一起,凑够五色。煮的时候每种都要另起锅烧水,免得汤汁浑浊,颜色不美。

索饼负责好看,滋味全靠汤底。汤底用山菇来熬,菇类富含各类氨基酸,能产生类肉的香味,只有这样香浓的汤才能把五色索饼各有特色的味道调和在一起。

沈韶光送去的时候,主持其实已经吃过暮食了,但这碗索饼实在好看得让人不能不吃。

“葵菜的,紫苏的,黄米的,嗯,芝麻的最香……”主持长了很灵的一条舌头。

看主持把一碗索饼都吃了下去,旁边的亲传弟子净清抿抿嘴,今日才说要节食以养身的,师父的话真不能信啊!不过这碗索饼……闻起来还真挺香的,样子也好看,没想到这位沈施主有这样的手艺。

一碗索饼激起了主持的谈兴。老太太历数自己吃过的各种面,“西北的羊汤馎饦,多多地放胡椒,吃得鬓角冒汗才好;杭州的青荠汤饼却适合配清可见底的鸡汤;河朔的酱卤索饼最好用雀肉炸酱,佐以青瓜丝芫荽末;我们长安的冷淘还是配虾子或鳜鱼最清爽……”

沈韶光含笑听着,没想到主持游历过这么多地方,真好!关键是,老太太吃肉啊……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这里住着,不用戒荤腥?

为了哄老太太高兴,沈韶光顺着她的话鬼扯。

“师太适才所言极是,饮食美否,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因人而异。”

沈韶光做饭的功夫只能算三流,评论却是看家本事,当下笑道,“腊月吃冷淘,再美,也少些爽快,此因时而异也;杭州吃羊肉胡椒馎饦,未免太过浓重,西北吃青荠汤饼,则稍显寡淡,此因地而异也;士大夫吃冷淘,配鳜鱼才觉清爽,普通百姓恐怕还是觉得豕肉卤,尤其是五花三层的豕肉,才够香、够味道,此因人而异也。”

几句话便拔高到了理论高度。

主持师太拊掌大笑,“妙哉!再没有说得这般透彻的了。我们今天所言,足够写一部《饼经》。”

沈韶光凑趣:“饮食经非师太这样踏千山万水、品百样甘苦者不可著。若写《饼经》,儿愿为师太铺纸磨墨。”

然后又加拍一句,“陆处士已有《茶经》,若师太再著《饼经》,这实在是好食饮之人的幸事。”

听沈韶光把自己与陆羽相提并论,师太笑得越发欢畅了,这孩子真会说话。主持刚才说《饼经》不过随口一提,这会子被撺掇得倒真起了几分这样的红尘俗趣,要不,就写写看?不然真辜负了那些走过的山水、吃过的美味。

净清半无奈半纵容地一笑,师父没别的喜好,就好口吃的,奈何就像师父说的,弟子们都没长这条“慧根”,这会子终于遇见知音了……

沈韶光回去不久,净清便带着那八字眉知客净慈,每人捧着一盆花送了过来。一盆牡丹,一盆茉莉,都开得正好。

净清笑道:“师父着我等给施主送两盆花,添些香气。”

沈韶光晓得这是那碗面的还礼,赶忙表示感谢。又说了几句客套,方送二尼出去。

“师姊,这沈娘子即便出身洛下沈氏,想来也是沈氏中的枯枝,没落得不像样子了,主持为何如此礼遇?”净慈看沈韶光屋里实在简素得厉害,又连个奴婢都没有,可见是真穷的。

不好说师父嘴馋,全是一碗面结下的缘分,净清只得托辞师父慈悲。

净慈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有个好姓氏,还真是好。

既在这崇贤坊光明庵里安顿了下来,沈韶光便开始着手自己的餐饮从业大计。

第一步先是细致地市场调查。之前也大略看过,但真要开始做了,“大略”是不行的。

庵里众尼因要作早课,第一声晨钟敲响,便起床了。沈韶光虽不作早课,却也早早起来,简单洗漱收拾过,便揣着几文钱出了门。

到底还早,街上没什么人,只三两家食店开了门,老远就能看到烤芝麻胡饼的炉火光,闻到芝麻香气。

烤胡饼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后生,不知道是几点起床的,已经烤出了两炉饼,放在竹筐里,用小薄被盖着。

见沈韶光面生,又是个年轻小娘子这个时辰来买饼,不免诧异地多看了两眼。

沈韶光挑眉。

卖饼的后生耳朵有点发红,赶忙在围裙上擦擦手,从筐里拿出一个饼递给她。

沈韶光趁热啃一口,皮酥,瓤软,放了椒盐,还挺好吃。这样一个饼只卖三文,还真就赚个辛苦钱。

不远处又有一个卖馎饦的,已经烧开了水预备着。

再往前,有个规模大一些的食店。沈韶光进去,看大约有二十几张食案,柜台上挂着食牌,上写羊肉蒸饼、古楼子、蜜枣香米粥、羊肉汤饼之类。

店内只有两个食客,沈韶光捡了最靠边的食案坐下,买了一碗羊肉汤,把之前买的胡饼掰得碎碎的泡在汤里吃。

汤里羊肉只三五片而已,汤的味道很厚,爱的人会说香,不爱的人恐怕会嫌太膻气,这样一碗汤,要十文钱。

喝了汤,几条小街都溜达完,沈韶光来到坊门前。在这里,直等到开了坊门,正式解除宵禁,又晃了一阵子,日头高升,才回去庵里。

第二日第三日又出来,差不多的行程,只是选择的吃食不一样。

等考察完,终于定了主意,便是置办家伙什儿,采买食材,几乎把存款花个精光,到底算是糊弄着开了业。

第三章 这位林少尹

暮春时节,天亮得越发早了。东方鱼肚白,晨鼓过半,上朝的、行商的、出门办事的,都聚在坊门口等着鼓绝放行。

坊门不远处,有几个小食摊子正热气腾腾着,做的便是这早起行人的生意。

卖馄饨的赵八、挎着胡饼篮子的邱大、炸捻头的卢三娘都是每日见到的老面孔,今天却多了一个生脸的,还是个长相颇为标志的小娘子——杏眼雪肤高挑身材,若再丰腴些,就可称为美人了。

她面前放着一个碳炉子,上置平底铁铛,铛旁有小竹架,上面一色粗白瓷碗,盛着些油酱之类佐料。

只见那小娘子用刷子在铛上刷一层油,然后舀出一勺面糊倒在铁铛上,小刮板一转,面糊便均匀地摊开来,又敲碎一枚蛋放上,顷刻便成了饼。

把饼翻个面,涂抹上酱料,撒葱花芫荽,裹上捻头,中间一切,折在一起,这饼便算成了。

小娘子又不用手拿,而是用小铲铲进备好的粗竹麻纸袋中。纸,可是个金贵东西,用来包饼,当真讲究。

当下便有人上前问价,十文钱,虽不便宜,但以这般讲究来说,倒也不贵。

这人打开袋子尝一口,嗯——饼皮香软,与日常吃的硬煎饼不同,许是放了蛋的缘故,里面裹的捻头酥脆,又有鲜香辛辣的酱料并些葱香、芫荽香,美得很。

见他吃得好,便有其余人也来买,那些骑马坐车的贵人也有遣了奴仆来的,渐渐摊子前挤挤挨挨了一堆人。

京兆少尹林晏撩开车窗纱帘,一眼瞥见不远处的“骚动”,胡服鬟发,柳眉杏眼,嘴角含笑……前两天放出的那个宫人?

旧时王谢堂前燕,在这里巷街头飞得倒很是欢快……

一青衣仆从来到窗前低声问道:“阿郎今日没用朝食,奴去买些糕饼来吧?”其实也就是问一句,阿郎从来不爱外面这些腥膻粗粝的东西。

“……也好,”林晏点头,放下纱帘,“多买几个。”

还多买几个……青衣仆从怔一下,隔着窗纱望向主人,再扭头看看那边卖饼的小娘子,突然顿悟,把马缰绳甩到同伴手里,小跑着朝食摊儿去了。

车内,林晏用手指轻揉眉心。这几日休息得不好,眼目酸疼。

今日皇帝要去圜丘祭天祈雨。皇帝出行是大事,虽负责保卫的是禁军,沿途疏散排查却是京兆府的事。禁军统领秦祥曾是皇帝近身内侍,颇有些气焰,想到这位权宦,林晏觉得太阳穴都疼起来。

林晏又顺着想到京城治安。最近京里物价变化不大,每斗米涨了约莫十钱,只要运河河运还畅通着,又有常平仓存粮,想来京畿百姓的吃食不会出大问题。只是因为干旱,人心有些不稳,有什么“河兽现,天眼关”之类的谣言,谣言……

三千晨鼓敲过,坊门开启的时候,青衣仆从才捧着几个煎饼回来,“阿郎趁热吃。”

“你们分了吧。”林晏敲敲车壁,示意前行。

青衣仆从一怔,看看摇晃的车窗纱帘,又扭头看看那边还在忙的小娘子,难道,我想错了?

早起出门的这一波都走了,太阳也出来了,又卖了一波晚起不出门人的早点,沈韶光便和其他小摊贩一样收了摊儿。

沈韶光给自己煎饼的定位是“中高端”早点:这里是高档社区,居民购买力大多不错,饼里有蛋有酱滋味足,比胡饼多上几文也会有人买账;配备纸袋,虽然成本增加,但一则卫生,防着讲究人嫌腌臜或怕污了手,酱汁子葱花饼屑掉在衣襟袖口,到底不雅;再则也方便,走路的,骑马的,单手拿着,走着立着也就吃了。

今天一试水,这定位倒也靠谱。

沈韶光掂掂钱袋里的钱,大致估算一下,去了成本,怎么也能挣八·九十文钱,那一个月也能挣两千多文,一个进士及第的校书郎,也不过才一万多钱,自己一个孤女的花销是尽够的。但要靠着这两千文在长安买房,却是个遥远的梦想,同志仍需努力啊。

沈韶光拽着小车回了借住的庵堂,便碰见候在门口的知客净慈。

净慈斜着三角眼从沈韶光身上打量到那车上的小炉子小架子上,皮笑肉不笑地问:“沈小娘子一早就挺忙啊?”

沈韶光眯眼笑道:“是啊,出去舒散舒散。”

还疏散疏散,分明是出去做那商贾之事!净慈唇边带着一抹讽刺的笑。平心而论,对商贾,净慈没什么意见,尤其对来上香的大商贾家眷,商贾也是人嘛,但这份宽容显然没普照到街边摆小摊儿的身上。净慈觉得,沈韶光所作所为简直污了庵里的门楣!不能忍!

沈韶光拽着车子从她身边过去,净慈则转身大花蛾子一样飞去了净清那里。

“那沈小娘子竟然街头卖饼,实在不成体统,师姊禀了主持,赶她出去吧。”

净清有些为难地轻咳一声,“你忘了,人家付了赁屋钱的……”

“那便如何?还给她便是了。”净慈作为知客,经手的银钱多,还真看不上沈韶光那点房租。

“话不是这么说的,”净清苦口婆心地劝,“这让人知道我们不守约,难免于庵堂名声有些妨碍。”

听净清摆出“名声”二字,净慈到底清醒了些,沉吟了片刻,“那便罢了,就让她住满这三个月。”

净清回想起前两日沈施主拿煎饼送去给主持的场景。

师父吃着煎饼,听沈施主说什么“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①。当时师父是怎么回答的?“小娘子是真真践行了夫子之言,让人钦佩!”

你听听,出摊卖煎饼是践行孔夫子的话!师父在美食之前,真的没节操啊。什么三个月期限,照这形状,没准什么时候师父会同意让沈小娘子在庵里开食店呢。

但这些话是不能对旁的弟子们说的,总要给师父留些颜面。

净慈犹自在唠叨:“你说这高门仕女,怎么能出去做这营生?莫不是个假士族吧?”

若沈韶光在这里肯定要嗤之以鼻的,莫说高门仕女,就是皇帝还有去糊火柴盒儿的呢!末代皇帝溥仪了解一下?

第四章 早点代购员

练了些天的摊儿,沈韶光摊煎饼的本事越发好了,单手磕鸡蛋,食指中指稍一用力,蛋清蛋黄一起滚下,不带半点碎蛋皮,然后一扬手,蛋壳扔进旁边的小桶里,动作帅气得很;翻饼也不再用另一只手辅助,单手翻面,绝少有破了或者叠在一起的时候;撒葱花也利落均匀,自我感觉有点天师们撒豆成兵的意思。

生意也越发好了,除了回头客,每天都有来尝鲜的,有一些宅门里的,专门遣下人来买。

“我家娘子很是喜欢你的饼,自家试着做,却怎么也出不来这个味儿。”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婢子一边等着一边跟沈韶光闲聊。小孩团团脸,很喜兴。

“娘子说,你这酱尤其好,里面放了什么?”

沈韶光莞尔,“我每日都在这坊门口,喜欢就过来,何必自己费事?”①

小婢歪着头想了想,也对。

男人则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娘子贵姓?”“小娘子哪里人?”一般这样搭讪的多半是自诩殷实的小商人,或者嘴碎心眼子花花的豪门奴仆。

挑眉看对方一眼,对方以为她要恼了,沈韶光却又一笑,“要辣酱还是甜酱?”

碰了个半软不硬的钉子,但对着个笑吟吟的小娘子,若因此发作,实在没有风度,大多也就作罢了。

沈韶光当然更不生气,这种程度,比“美女,加个微信吧”还含蓄呢。

今天这位搭讪的,却又不同,并不圆滑,也不故作风流态,神情中还带着点小羞涩,年纪也轻,约莫二十余岁,穿着九品浅青官服,高挑身材公鸭嗓,脸上微有些痘坑,让沈韶光恍然想起大学时的男生们。

再也回不去的前世时光啊,沈韶光感叹。

因着这感慨,沈韶光对他格外有耐心,“这面当然不只是白面,白面粘上牙膛,吃的时候得拿火箸子往下捅。”②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噗嗤笑了。

沈韶光微笑着问:“要辣酱还是甜酱?”

年轻人确定不好自己的口味,当然也可能为了讨好沈韶光,每种酱的都来了一套,笑着对沈韶光道了谢,装到便携的牛皮袋子里走了。

第二日,这年轻人又来,这次一气儿要了五个煎饼。

沈韶光看他一眼,你这是真当上大学给全宿舍的兄弟带饭呢?

但有钱不赚白不赚,沈韶光利利索索地给他做了三套辣的、两套不辣的,又玩笑道:“郎君若买足十个,还赠一个。”

年轻人微羞涩地看沈韶光一眼,舔一下嘴唇,“多谢。”

弄得沈韶光倒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调戏了。

第三日,虽没变成十套,却也变成了七套。

沈韶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愿这哥们是当的早餐代购,若自家垫钱,那九品的俸禄,可不大够这么吃的。

京兆府内,几个年轻官员每人举着一个煎饼嚼着。

“幸好有柳录事,不然我等就要饿着肚子办公了。”一个眼睛上还带着眼眵的道。

年轻人,夜生活丰富,睡得晚,起得自然也晚,每日磨蹭到最后一刻从床上爬起来,略洗漱整理仪表,便急匆匆往衙门赶,哪有功夫吃朝食?

录事柳丰住得近,某次多买了一个饼,被饥饿难耐的同僚吃了,顿时惊为天人,这裹着捻头的鸡蛋煎饼在京兆中下层官员中一炮打响,柳录事从此走上了早餐外卖小哥之路。

“这辣的真有味道,吃了一个,倒越发开了胃。柳三,下回多帮我带一个。”

“关键是这饼讲究。何曾见街头小食有用纸袋盛装的?你们看,这袋子角上有个小小的篆体‘沈’字章。”

长得文质彬彬的青年拿帕子拭拭嘴角的酱汁子,慢条斯理地把纸袋子抻平,指着角上的字给大家看,“雍容秀雅中带着淳劲,混不似时下以楷入篆者,颇有两分先时李少监的意思。”

本朝楷、草皆有不少大家,读书人们平时楷行并用,工于篆隶者却是不很多,小篆最有名的便是玄宗时李阳冰。

其余几位对篆书说不上有研究,但毕竟都是读书人,当下也都看自己的饼袋子。

其中一个笑道,“我倒觉得有两分闺阁气,莫非这刻章子的是个小娘子?”

众人皆笑。

柳丰脸微红,目露一丝疑惑。

适才说闺阁气的,一抬头,恰看见京兆尹和少尹走过来,忙放下饼,站起来行礼。

京兆尹白静山是个顶和气的人,笑着对小年轻们摆摆手,少尹林晏则微点一下头,两人便走了过去。

年轻的小官员们互相挑挑眉挤挤眼,三口两口吃完,拿茶水压下去,便各自回了廨房。

白府尹笑道:“闻起来还怪香的,小子们这是吃的什么?”

闻着每天早晨都会在坊门口闻到的香味儿,林晏微笑道:“左右不过是糕饼之类。”

“某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待漏院里啃胡饼的勾当。年轻人啊,总是感觉睡不足,吃不饱。”

林晏再微笑一下。

白府尹转过眼睛看身边年轻的副手:“却从没见安然有这等时候。莫非对这些街头货色无甚兴趣?”

“下官口舌驽钝,不辨五味,饮食只求果腹。”

白府尹哈哈笑道:“安然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想来是舌头早被惯坏了。”

林晏只淡淡一笑。

坊门开了,朝食的点儿也过了,沈韶光终于可以歇歇手。她不紧不慢地拿着抹布擦拭台面、饼铛,清理洒落的酱汁子、香葱末之类。

卖捻头的卢三娘笑嘻嘻地走过来,“阿沈买卖越发好了。”

沈韶光手上的活儿不停,只抬眼一笑,“那还要多谢卢娘子的捻头炸得好啊。”

捻头类似后代的撒子,把细长条的面放在油锅里炸得酥脆,也有做成臂钏形状的,称环饼,可以放好些天,是寒食日的必备,平时也有不少人买了充饥。

沈韶光跟卢娘子订货,让她炸类似后代的薄脆,竟然也做得差相仿佛,只是里面加了少许糖,多了点甜味。因为自己订这点货,就让人家改和面的配方,那不合适,沈韶光也就改了改自家酱的配料,两相磨合,做出来的煎饼味道倒也不错。

自摆摊之日起,沈韶光的生意就极好,旁边的小摊哪有不眼馋的?卢三娘虽眼馋,但自家的捻头也因此多卖了不少,不敢表示出什么妒忌来,这会子有了年轻后生买饼的笑话,自然要尽情打趣沈韶光。

“我捻头炸得再好,也不见那小郎君来日日买捻头。”卢娘子挤挤眼,笑道。

沈韶光停下手里的抹布,表情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哦?那便真是我的饼做得好了。”

卢娘子“嗤”地笑了,“你就装吧。”

沈韶光淡淡一笑,接着擦。

等收拾好了,便把炉子架子装上小拉车。

旁边卖胡饼的邱大给她搭把手,帮她把炉子放上车。

沈韶光客气地道谢,邱大讷讷地对她点下头,便挎着饼篮子走开了。

卢三娘在心里感慨,年轻貌美就是好啊。又怀想,老娘年轻的时候,也曾有人为了来看我,每日一天三顿吃捻头呢。

第五章 下雨艾窝窝

半夜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沈韶光被隐隐的雷声吵醒,听动静不小,这回旱灾能解了吧?又想起大半个月以前皇帝的祈雨,嘴角就带上一抹坏笑,老天爷好赖算是给他的人间儿子全了这个脸面,不然多尴尬。

沈韶光又裹了裹布被,安稳合上眼,下雨真好啊,可以不用出摊,睡个懒觉了。

小摊贩可以因为下雨偷懒,上朝的却不行。

林晏坐在车上,一眼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录事柳丰,举着伞,穿着芒鞋,蔫头蔫脑地在雨中等着。想来是地滑,不敢骑马,想走着去上衙。

林晏对车外的仆从示意一下,其中一个便从马上下来,走去找柳丰。

柳丰回头,先遥遥地对林晏的车驾行了个礼,然后与那仆从说了两句,便一起走了过来。

上了长官的车驾,柳丰颇有些局促,肚子偏又这时候来捣乱,咕咕叫起来。柳丰的脸霎时就热了,只希望外面沥沥雨声能遮掩过去。

林晏看他一眼。

柳丰赧然,叉手道:“下官失礼了。”

“无妨。”林晏淡淡地笑道,停顿片刻,“那煎饼果然这般好吃吗?”那边分明有个披蓑戴笠卖胡饼的在呢。

柳丰脸越发红了,讷讷地,“下官,下官——”

林晏微抬手。

柳丰闭了嘴,老老实实坐着。

林晏闭目养神。

沈韶光说到做到,果真等到辰正才起,慢腾腾地洗漱了,举着伞去外面食店吃了一碗鸡肉馄饨,皮子不够薄,馅儿又小,汤底倒还有些味道。

溜达了一圈,买了些米粮菜蔬,便慢慢走回来。行到沈氏旧宅后门处,看到院墙内伸出来的一支海棠,落下好些花瓣。啧啧,雨打海棠,寂掩重门,多诗意的景象。

沈韶光搜索记忆,对这株海棠还真有些印象。原身的母亲爱收集海棠花瓣,倒不是为了葬它,而是为了兑胭脂用,曾言其“颜色殊无双”,恰父亲过来,含笑调侃了句打油,“可惜没有香”,母亲先是嗔视,继而绷不住笑了。

再想及掖庭的日子,这位夫人就是一株海棠这样的人间富贵花,如何受得那样的磋磨,只熬了一年就撒手人寰,留下当年才九岁的原主,原主也又熬了一年,终于随她母亲去了,换成了自己这个异乡客。

沈韶光看着这个不曾住过的“家”,想到家中旧事,颇为感慨。

听说现在住着的是一位京兆少尹,不折不扣的绯袍高官。虽邻居住了这么些天,却没见过长什么样儿。不知道这位长安副市长什么时候视察街头小吃情况……沈韶光被自己的幽默感逗笑了,举着伞,踢踢踏踏地走回庵里去。

回到庵里,沈韶光泡上糯米,看两页书,写几张字,也就混过了头午的时光。

中午简单揪点面片,放些小青菜,磕上一个荷包蛋,做了碗青菜馎饦,盛到碗里后,加了两勺自制的蒜蓉辣酱,倒也有些味道。

吃了饭,歇了个懒散的晌儿,便起来鼓捣吃的。

因今日买了些好糯米,便决定做艾窝窝糕吃。

本朝皇宫里也常做糕,什么水晶龙凤糕,紫龙糕、玉梁糕,过年过节更有茱萸糕,菊花糕、麻葛糕之类应景。名字很花哨,却并不很和沈韶光的胃口——大约是因为唐人对甜味有些口儿重,想想,吃樱桃还要浇蔗浆呢。故而每到春夏之交的时候,沈韶光便格外怀念前世的艾窝窝。

艾窝窝做起来不算麻烦。把烧得软软的糯米饭揉成糯米面团,分小剂子,压成皮儿,里面包各种馅料,山楂、芝麻、枣泥、豆沙皆可。

包好后,放在熟糯米粉上一滚,白白的,颇有点欺霜傲雪的意思。据说也有放在熟面粉上滚的,但家里一向都是用熟糯米粉,沈韶光也就觉得糯米粉的才正宗。

今天沈韶光做的却不是过去吃过的,差别不在糯米粉上,而在馅儿料,她用的是前些天做的牡丹花卤子。

庵里有一棵颇大的牡丹花树,全盛时有几百朵花,艳丽的深红色,繁华得很。沈韶光捡了不少牡丹花瓣,本想附庸风雅做两个花囊,突想起红楼中有名的玫瑰卤子,便又改了主意,把花拿臼子捣烂,拿糖和蜜腌渍上,过了几天,去了生花气,味道竟然很不错。

这会子懒得弄别的馅儿,正好用上。

这牡丹卤子的艾窝窝别的不说,颜值很是能打,雪白的皮子,嫣红的馅儿,让人想起粉面檀口之类香艳的词语。

沈韶光把艾窝窝放在白瓷碟子里,端去与美食爱好者主持师太分享。

“好精致东西!”主持没吃先笑道。

及至咬了一口,更面现讶色,“这是牡丹花吗?”

沈韶光笑道,“可不就是院中那株牡丹吗?我这是正正经经的借花献佛了。”

主持笑着用手虚点沈韶光。两人时常聊一聊,如今很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我们先前也吃过牡丹花瓣,却是炸着吃,到底不如你这个香甜,颜色也好。”

沈韶光不藏私,把做牡丹卤子的方法说了,两人又讨论了一回如何改进。

就着清茶和吃食经,那一碟子艾窝窝也就下去了,沈韶光吃了两个,净清吃了两个,余下四个都归了主持。

饶是如此,主持仍意犹未尽。

沈韶光笑道:“恰碰上这个时节,才有这糖渍牡丹馅儿,平时用豆馅儿、枣泥就好。”

主持突然想起来,“过几日就要立夏了,与这花糕比,我们往日庵里蒸的豆糕就太也粗糙,莫如今年便换成这个吧?”此时有习俗,立夏日吃蒸糕,据说可以不起热痱子。

净清赶忙应了。沈韶光觉得,尼姑当到老主持这份儿上,真好。

哪知过后净清却来求沈韶光帮忙,“若这糕只是我们庵里吃,再不敢来求沈施主的。但每年节庆吃食,总要给坊里坊外的邻里善信送一送,若做得不好,惹人笑话。”净清七情上面地施个礼,“还请施主指点。”

既借住在这里,这点小忙当然要帮,沈韶光一口答应了。

因人手有限,量又大,沈韶光便建议做豆沙馅儿的——因为不管是蒸、是捣、是滤,量大量小都是费一样的事。

豆沙馅儿在这会儿,还是个金贵东西,倒不是材料多贵重,而是足够麻烦。据说天宝时虢国夫人府豆沙做得最好,称“灵沙臛”,又把豆沙放在糯米糍糕里,因这糍糕捶打得呈半透明状,能透出馅儿的颜色,故而称透花糍。①

主持一边看沈韶光指挥着掌厨的尼姑炒豆沙,一边跟她说典故:“早些年,长安东市有个糕作坊,透花糍做得就很讲究。因为糕饼做得好,主人由此入赀为员外官,人称花糕员外。”②

沈韶光笑起来,行行出状元,果真呢。又遗憾,可惜我是女的,不然也可以考虑考虑走这条路入仕。

净慈站在边上,听沈韶光和主持闲聊,不免惊诧,何曾见主持这样健谈这样欢喜过?莫不是这姓沈的小娘子给主持下了巫蛊?看着这些豆沙馅,又不免算计银钱,花了多少,能从各家得会多少压篮钱来。

第六章 夏糕送出去

立夏日,到了敲暮鼓的时候,林晏才从衙署回来。祖母正在等着他吃暮食。

净手洁面,换了家常衣服,林晏便来到祖母院中。

“阿兄,你回来了!”江太夫人露出欢欣的笑容。

林晏笑道,“跟您说了不用等我,别饿坏了您。”

“哪能不等?阿耶阿娘都不在,我自己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江太夫人先是嘟着嘴,然后又笑了。

林晏眼形细长,眼尾微微上挑,中间一段却过于平直,算是个非典型丹凤眼,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好接近,此时眼睛弯起,整张脸都柔和起来,“您今天在家里做什么了?”

“我与阿长缝香包,今日立夏呢。”

“哦,是吗?”林晏给祖母盛一晚青菜蛋花汤。

因着吃饭的只有祖孙俩,为了热闹,并不分食,而是如后世一样,聚在一张大食案旁。

“就知道你都忙糊涂了!”江太夫人把两碟子糕挪过来,“这是咱们自家蒸的红枣糕,这些是别家送来的,每样捡了一两个,你尝尝哪个好吃?”

今日朝会廊下食,圣人就赐下了应节的糕饼,回到京兆府,午膳公厨端上的也是糕,回到家又是两盘子糕摆在面前,对上祖母殷殷的目光,林晏笑着拈起一块。

“我们家今年的枣糕很好,嗯,酪浆放得有点多。”岂止酪浆多,糖放得也多,祖母上了年纪,味觉迟钝,厨下为了照顾太夫人口味,做得口儿重。

林晏不动声色地喝一口清茶,送下过于甜腻的糕点去,又拈起一个白圆子形状的,一口咬下,糯米皮子颇有嚼劲儿,细腻的豆馅儿,有些宫里胭脂糕的意思,但没那么甜,竟然意外地好吃,“这是谁家送来的?”

太夫人身后的仆妇回道,“是后门的光明庵。”

江太夫人也笑了,“他们的慈明师太做得好什锦馄饨,没想到糕也做得好。”

没有人纠正江太夫人光明庵的主持是圆觉师太,慈明师太是河东静心庵的,且早已于二十年前作古,就如没有人跟她说,面前的是她的孙子,而不是她自以为的长兄。

江太夫人顺着说起慈明师太做的奶汤鲫鱼来,“汤汁鲜浓奶白,飘着点嫩葱心末,好喝得很。”

“改日有新鲜的鲫鱼,也让他们炖汤喝。”林晏给祖母夹些笋丝放在小盘中。

吃过饭,林晏又陪祖母说一会儿话,才退出来。

书房里,周管家递上今日送礼来的各家礼单和自家回礼的礼单,虽名为送立夏糕,又哪有只送糕的?都是一长串的东西。

周管家是做老了事的,对收礼回礼这些都自有分寸,林晏只略翻一下便递还给他。

周管家又笑道:“还有两家庙宇庵堂也送了糕来,按规矩给了压篮钱。”主人既不崇佛,也不信道,对这些上门的出家人,只按京中大规矩走即可。

林晏浑不在意地点点头,“你看着处置就好。”

周管家自恃亲近,笑着多了句嘴,“阿郎也该娶新妇了。人情随往有主妇做主才像个样子。”

林晏“嗯”一声,便低头看起书来。

周管家被主人“嗯”得有点糊涂,这是听进去了还是随口一应啊?

今天沈韶光也吃了一天的糕。庵里来了不少烧香上供的善信,过后这些供品自然都归了庵里的尼姑们,也有送糕出去压篮回礼也有夏糕的,以致庵里形形色色的糕饼攒了不少。

净清捡了其中顶好顶细致的攒了两盘子,亲自送去给沈韶光,笑道:“这两日多谢沈施主指点,才做得出色好夏糕,为庵堂赢了不少脸面。鲁国公夫人、叶侍郎夫人都亲口赞了,说颇有宫中御宴糕点的品格。”没说的是给的压篮钱也较往年更丰厚。

过年过节寺庙庵堂往人家送吃食,一则是维持关系,一则也是打秋风,正经人家哪有让她们空着篮子回来的道理?都要在篮子里放上一些财物,称“压篮钱”,也算寺庙约定俗成的一种赚钱方式。

沈韶光自然说让她不要客气。

“往日吃了多少沈施主的好东西,今日我把供尖留下,施主也尝尝我们的。”

沈韶光笑道:“那我就尝尝,看哪种出色,回头也依照葫芦画瓢做来吃。”

净清笑道:“不是我夸,叫我看,再没有比咱们的更好的了。”

沈韶光越发笑起来。她知道这是净清感激自己帮忙。净清这个尼姑,佛法不见得参悟得多好,甚至人也不算精明,但却忠厚诚恳,庵里的尼姑都信服她。

沈韶光用还剩的一点腌渍牡丹沏了茶来,与净清一块喝茶吃糕点。

“这些糕点,净清师父自己去送的?”

“哪里送得过来?我只走了坊里的几家,并坊外几家相熟的。另外的,都是别的师姊妹们送的。”

沈韶光点头。

许是今天着实高兴,净清便顺着说起京里宅门的八卦。

“鲁国公家越发阔气了,若非早有来往,只怕都进不得他家的门。可见宫里淑妃果真得宠。”

沈韶光点点头,淑妃确实得宠。

“不知淑妃是什么样的绝色?”净清低声道,“我看鲁国公夫人虽威严,颜色却并不顶好。不过他家二娘倒是个美人儿。”

跟人聊八卦最忌讳便是只听而不说,沈韶光跟她科普:“现在的鲁国公夫人是继室,淑妃是前室夫人留下的,却不晓得这位二娘是哪位夫人所出。”

净清做秒懂状,又道:“看面相,不似亲母女,但相处情形,却亲昵得很。”又感慨,“国公夫人果真仁德淑娴!”

沈韶光随着她道:“果真仁德淑娴。”

“二娘不但出落得越发好了,对佛事也越发热心,听说咱们就在崇贤坊,离着国公府不远,便说要过来住几天,拜佛祈福。”

沈韶光接着送顺嘴人情:“是位善信的女郎。”

不两日,沈韶光便与这位善信的女郎成了邻居。

第七章 恋爱真人秀

光明庵占地不多,前院供着菩萨,后院及左跨院住了本庵的尼姑们,右跨院给香客们留着。沈韶光占了两间正房,余下正房三间,厢房六间,净清早安排人打扫了出来。

因光明庵就在城里,香客们往来方便,少有来此住宿的,这个院子常常空着,也因此当初沈韶光提出借宿,眼睛颇为势力的知客净慈没有一口回绝,反而把她带到了主持面前。

看净慈吆五喝六地安排杂役尼着意打扫铺陈,又亲自采了院里的牡丹插瓶,对上沈韶光,言谈神色中颇带着点“这才是本庵给贵女的待遇”,倒把沈韶光逗笑了,小尼姑真是童稚可爱……

鲁国公府二娘子到的时候,沈韶光正在院子里鼓捣腌糟鱼。

前两天贪便宜,买了好些个头儿很小的鲫鱼,炖了一回汤,还剩了不少,刺儿多,做不了别的,又不好储存,沈韶光便把这鱼洗剥干净,晒了起来。

如今已经晒得多半干,便一层鱼,一层醪糟,一层盐,再一层鱼、一层醪糟、一层盐地码在陶罐里。想着等过几个月天凉了,拿出来焖到刺酥肉烂,咸津津的,还带着股子醪糟香,正好就粥吃。

门口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沈韶光扎撒着沾满醪糟的手,抬眼恰对上一张桃花面,全副严妆,两条眉毛又长又粗,几乎画到眉心,正是如今宫里盛行的连娟眉。哪怕被这奇形怪状的眉毛荼毒了不短时间,沈韶光依旧不习惯,小娘子一副盛世美颜,真心有点糟蹋了。

净清给双方做介绍,“这是在本庵礼佛的沈小娘子,这是鲁国公府女郎庞小娘子。”很是慈悲地把沈韶光的“租住”说成了“礼佛”,经济问题就变成了宗教信仰。

净清真是个厚道人,沈韶光一笑,擦了手,上前见礼。

然这样的遮掩,到底骗不过明眼人。庞二娘睨了沈韶光一眼,并不言语,旁边的婢子对净清道:“师太竟然让我家女郎与这贫家女同住吗?”

净清抿抿嘴,赔笑道,“沈小娘子出身洛下沈氏。”

本来鼻孔看人的婢子顿时有些讪讪的,看一眼主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鲁国公府是天宝末年安史之乱时平叛有功才兴家的,那些本朝定鼎时的开国元勋在世家大族眼里尚称“新贵”,更何况鲁国公府这种?况且现在的鲁国公本事不大,门楣全靠宫里的淑妃撑着。底蕴浅,又是外戚,世家大族提起来,只有撇嘴的。

沈韶光虽穷,但有个好姓氏,在这个 “以姓氏骄人”的时代,却是个“贵人”。

沈韶光含笑看着庞二娘,庞二娘的目光砸在她脸上,到底不情不愿地回了个礼。

净清有些尴尬,与沈韶光搭讪道:“沈施主这是做什么呢?”

沈韶光笑道:“用醪糟腌鱼鲊呢。”

鱼鲊实在不是什么高级口味,庞二娘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怕再起什么争端,净清赶忙对沈韶光点下头,和净慈一同带着国公府一行进了正屋。

沈韶光在院子里慢悠悠封了陶罐的口,本想放在院内树下阴凉处的,但想了想,现在院子里毕竟不是自己一个人住着,还是莫招人烦了,便搬回了室内,塞在床下。

西边三间房内犹在收拾着。对这样的室友,沈韶光决定采用“有理有利有节”的外交策略。不过想想,到底是国公府的女郎,有家有业有耶娘,哪有常在尼姑庵待着的道理?所以彼此并不用忍很久。

然而,对来光明庵住着礼佛这个说法,沈韶光颇为怀疑——这位庞二娘子这性子,怎么看也不像笃信佛教的啊。

可是,她不是来礼佛的又是来干什么的?难道看上了庵里的糕点?沈韶光“嗤”地笑了。

沈韶光“不过”“然而”“可是”地把人家小娘子调侃了一番,心里终于舒坦了。腹诽,实在是一种简便易行的心理治疗方式。

很快沈韶光便知道了庞二娘来光明庵的目的。

傍晚,沈韶光买菜回来——这会儿的菜比晨间的菜便宜,不过是蔫吧点,不耽误吃,恰碰见庞二娘带着两个婢子在庵门附近散步。

沈韶光埋汰完了人以后就是个心大量宽的淑女,主动与庞二娘打招呼。

看沈韶光手里的米粮菜蔬,想起婢子绘声绘色地描述这沈娘子在坊门卖饼,庞二娘哼一声,“没想到与个街头卖饼的为邻!”

“……”沈韶光绷一下嘴角,一时犹豫,不懂礼貌的熊孩子,我到底是替她爹妈管教一把,还是不与其一般见识等着她闯更大的祸?

沈韶光自谓是个良善人,决定还是帮她爹妈一把,“女郎三国庞靖侯之后,自然是不屑与我等引车卖浆者流为伍的。其实,当年庞军师跟着先主想来也委屈得紧,毕竟先主是贩履织席为业的。”

先鲁国公行伍出身,富贵以后,也学着体面人,续了家谱,把名字都没留下来的祖宗们编了名号,负责编写家谱的文书门客揣摩主人意思,一气儿把庞家祖宗认到了三国庞统那儿。鲁国公大喜,从此以荆州庞氏自称。

这种冒认祖宗的事多了去了,毕竟本朝皇帝还说是老子后裔呢,但还是会被较真儿的人嘲笑,然而一般人嘲都是嘲他们作假,沈韶光却嘲出了新花样,承认他们是庞凤雏后裔,却把自己越级碰瓷到了卖草鞋的刘备那儿。

庞二娘读书不多,因着自家认的祖宗的缘故,被逼着看过一点三国史,听沈韶光说完,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气得粉面泛红,跺脚:“你,你——”

却听身后“嗤”的一声笑,沈韶光和庞二娘回头,却是两个年轻郎君,其中一个穿宝蓝圆领袍的,沈韶光认识,那天出宫门时找茬儿的绯衣高官,发出笑声的是另一个着士子白袍的。

庞二娘惊骇,瞪那穿白袍的一眼,然后粉面含羞地对那位高官行礼,“儿见过林少尹。”

电光火石间,沈韶光反应过来,这位恐怕就是邻居京兆少尹了,而庞二娘所为何来,啧啧,莫非难道,难道莫非……唐代女子果真大胆开放!不由得饶有兴味地看起了恋爱真人秀现场。

那白袍的也促狭地笑着看同伴儿。

林晏却只淡淡地对庞二娘道:“女郎无需多礼。”眼梢风扫过沈韶光。

沈韶光敷衍地给他们补了个礼,林晏点下头,看朋友一眼,当先往前走。

那白袍士子与沈韶光对上目光,两人同时一笑——猥琐的人总是格外容易心意相通。

第八章 曲江卖饮食

立了夏,天气越发热了,沈韶光开始鼓捣各种饮子。

在本朝,“饮子”这种东西,主要发挥的还是疗疾治病的药用保健价值,要到再过阵子的宋代,才发展成解渴解馋的日常饮品。本朝流行的饮料是酪浆、蔗浆,当然还有日渐被人们接受的茶。

酪浆到底有些太浓稠腥膻,蔗浆又太甜,加盐加姜加各种东西的茶更是让人一言难尽,沈韶光决定自己熬煮冲泡些消暑解渴的饮子喝,首选当然是酸梅汤,其次是茉莉花茶和绿豆汤,薄荷蜂蜜饮也很好。

其中,沈韶光又最爱酸梅汤。

把药饮子店买来的乌梅、山楂、陈皮、甘草等加水熬煮,然后加糖渍桂花。前世沈韶光曾看某大家写的书上说渍桂花要用白糖,不能用蜂蜜,试一试,果然,味道更清爽,大家到底是大家。①

此时也有私人藏冰在市上出售的,只是价钱太高,沈韶光实在舍不得,好在庵里有井,用井水镇一镇,也很入得口。

这样热的天气,喝着浓酽酸甜带着凉气的酸梅汤,主持圆觉师太赞不绝口,“前朝有筹禅师,造五色饮,其中扶芳叶为青饮,楥禊根为赤饮,酪浆为白饮,乌梅浆为玄饮,江桂为黄饮。酪浆最为人熟知,其余也有仿制者,我也曾喝过几家的乌梅浆,都不如你这个。”②

沈韶光笑,那当然啦,我这方子可是改进了千年的啊。

沈韶光又煮泡了茉莉花茶、绿豆汤、薄荷蜂蜜饮等,请主持师太品尝,并道出自己的想法——端午日,去曲江边卖。

圆觉师太虽是出家人,却有点“口不言利”的士人态度,曾对沈韶光一个高门仕女一门心思摆小摊儿赚钱很有点不理解,如今却有些习以为常了,帮她出主意,“绿豆饮到底太家常,不够新鲜,且样数多了,反显不出这乌梅汤的好来,依我看,就乌梅饮,再加——茉莉花茶吧。”

沈韶光却觉得自己熏的茉莉花茶不大好,这自然是跟她前世喝的茉莉香片比。若说乌梅饮尚能煮出六七分后世酸梅汤的影子,这茉莉香片最多有那么一分半分的意思,淡淡的茉莉香聊胜于无罢了,却不知为何合了主持师太的心意——大约是因其清淡甘爽中带着些微微的苦,合了文人雅士的情怀。

沈韶光觉得圆觉师太作为资深吃主儿,建议应该是可取的,便决定届时煮上几大罐子的酸梅汤,再买些冰放上,算是冰饮;另起茶炉,现烧水冲茉莉花茶,算是热饮。

圆觉击掌,觉得她想得很是周到,多少讲究人,夏天也爱热茶的,且这茉莉花茶刚煎出来时,茶粉上飘着茉莉花,委实漂亮——原本还口不言利的老师太,这会子都会做客户分析和产品定位了。

卖什么喝的还在其次,关键还是吃的。端午当然首选还是粽子,红枣的、蜜枣的、红豆的、绿豆的,这些常规甜粽自然不用说;鸡肉粽、山菇瘦肉粽、咸蛋黄粽这些咸粽标配,似乎也应该让大唐人民开开眼界饱饱口福。

当初沈韶光初到掖庭,不久便是端午,分了两个米都没蒸黏糊、里面夹了两个红枣的粽子,她还以为那是女奴待遇——总比窝窝头好吧,要什么自行车?及至后来情况好转,还在御厨帮了一阵忙,这才知道,便是皇帝吃的,也不过三两种馅儿,只火候更足些罢了。关键,他们又爱往上浇蔗浆……想想就腻喉咙。

另外,因着艾窝窝在庵里试水,大受欢迎,沈韶光决定提前做好馅儿,再现场制些艾窝窝。

又要准备材料,又要雇车,又要制作,多亏庵里有大锅灶,沈韶光借了煮粽子,掌厨的尼姑和杂役尼也帮忙,忙忙叨叨到端午前夜入了更,才算准备好,第二日一开坊门,沈韶光便坐着租的驴车,拉上各种食材器具,奔赴曲江。

崇贤坊在城西北,曲江在城东南,离着实在不近,但沈韶光到时,居然尚算早的,让她找着个不错的地方摆摊儿。这里离着江面不远,面对大路,不远处有供人休憩的凉亭走廊,旁边几棵亭亭如盖的大树,甚至树下还有两块乱山石,可以坐下歇歇脚。

沈韶光暗叹自己好运气,然后快手快脚把桌案支上,摊儿摆开。等到热粽子的锅冒起了热气,烧水的壶开始刺刺拉拉地响,手里的艾窝窝也包了有二三十个时,曲江畔的游人才多起来,而等太阳都晒了,宝马香车的贵人们才络绎到了。

这曲江边儿也有卖吃食的,但一般都是携个筐篮,沿街叫卖,少有沈韶光这大费周折“铺陈”起来的,经过的人不免要看两眼,看的人多,买得自然也多。

粽子卖得不错,听说有肉馅儿的,接受能力颇好的大唐百姓果真有不少愿意尝尝,但还是不如颜值胜出的艾窝窝和冰凉酸甜的酸梅汤,而文人雅士的茉莉花茶却因“曲高和寡”,当然也可能是夏天卖热茶的不合时宜,而乏人问津。

沈韶光一边捏着艾窝窝,一边忧心着今天早晨花不少钱在冰藏铺子买的冰,虽然放在小箱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用小褥子裹着,但依旧越化越多,照这样儿后面两桶酸梅汤恐怕会没冰可用了,又顺便听路人闲聊。

两个士子模样的在聊天子驾临江边看赛龙舟的事,感慨遗憾“无缘得见天颜”,沈韶光也很是感慨遗憾——皇帝看船赛都是在皇家曲江别苑的楼阁上,断没有沿街溜达的道理,要是把在皇宫里遇见皇帝那几次机会挪到这里该多好,那样就可以碰瓷儿国家首脑打广告,鼓捣个类似“康熙鱼头”“乾隆爷烧鸡”“老佛爷肉末烧饼”的“圣人酸梅汤”“御用艾窝窝”出来。

广告词都是现成的套路:“圣人正看龙舟,突觉口渴,恰看见路边上有个卖酸梅饮子的小摊儿……喝罢,暑热全消,浑身畅快……翰林学士诗云——”沈韶光哽住,虽在掖庭念了两年书,也学了作诗,到底不是这块料,做出来一股子打油味儿。

虽没能“巧遇”皇帝,但富贵人倒着实有一些图个“野趣儿”的,十个钱一碗的酸梅汤,沈韶光给灌了一水壶,又单给加了小块的冰,对方竟然给了足有二两的小银锭。

天价酸梅汤啊!求这种富豪顾客越多越好。

“你这是什么饮子?”一个革靴明甲的军官过来问。

“是乌梅饮子,放了山楂、甘草,又加了冰,最是解暑的。”沈韶光突然福至心灵,“郎君且免费尝一碗试试?”

军官看一眼沈韶光,点点头,“也好。”

沈韶光盛了一碗递给他,军官一饮而尽,然后便决定把剩下的包圆了!

军官让几个兵士来搬,沈韶光非常大方的把剩下的冰都用上了,罐子也作价卖给了他们。

还没到正午,龙舟还没开赛,已经售罄一样饮品了。算一算,这些酸梅汤竟然赚了好有五六千钱,快赶上卖煎饼两个月的利润了。

沈韶光心情甚好地接着做艾窝窝,却转眼看见那边凉亭里一群贵女,其中一个挺熟——庞二娘子。

 

未完待续。。。

 

试读到这里就结束啦,如果您喜欢,可以自行前往其它网站下载阅读,关注我,不迷路,定时推送,不再书荒,微信搜索公众号“经典完结小说”,欢迎订阅关注哦~


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