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夏封面图

花开半夏

九夜茴

女频言情

14.00 万字

2017-06-26 完结

真实大案,一段1999年的少年往事。故事很长很长。从出生到死亡,从年少到苍老,从善良到凶残,从忠诚到背叛,从正义到邪恶,从守护到杀戮,从纯爱到原罪,从判罚到救赎,从爱到恨……也许怀念的人能看见。也许忘记的人能看见。也许灵魂能看见。也许凶手能看见。也许经历的人能看见。也许悔恨的人能看见。

第一章 自序

只要我们记得,他们就还开着

在这个微雨夏夜,提笔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我与如风、如画已经结识十余年了。

第一次知悉他们的故事,我才念中学。在台湾亲戚带来的港版杂志上,我读到了如画写给如风的一封信,或者说,是一封遗情书。信很简单,一个女孩子淡淡地诉说着一段少年往事,醉梦江湖。直到落款处,我才发现,她的信寄送地址是天堂,收信人是弟弟。这个故事突然就感动了我,让我第一次动了拿笔写作的念头,随之诞生了我人生中的第一部小说。我还记得我是写在一个红底白色波点的笔记本上的,扉页是它的名字——再爱我一次。而那时的我,完全不会知道,我将与他们有多么深、多么久的缘分。

第一次公开发表文章,依然是如风与如画的故事。总是忘不了他们,总觉得还有很多可以诉说。那年夏天,我在稿纸上陆续写下了少年、宿命、守护、爱这样的字眼,于是如风、如画就又来到我眼前。这个故事叫作“弟弟,再爱我一次”, 当年在天涯连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彼时笔力尚浅,全凭着一股子的真挚去实实在在地打动人,但也好,总算让很多人记住了他们的名字。这小说便是《花开半夏》的前身,这次再版,也将首次刊出原稿。

而到《花开半夏》时,已经是我第三次记述如风、如画的故事了。这大概源于我对青春近乎偏执的迷恋,以及对少年江湖事的一往情深。年少的光芒与成人世界的灰暗交织成了他们的命运,犹如凛冽的风,犹如娇艳的画。《花开半夏》被称作残酷青春的作品,是的,我的确在用力地描写一段青春怎样发生又以怎样残忍的方式消逝,我的确在深深地思索成长中有多少罪与罚、多少苦难和救赎,我的确在慨叹时光的强大和不可逆,我的确听见宿命的强音,并一一记录它的音符,我的确在表述爱并单纯地相信着它。然而,其实我最终有的是小小的私心。我不想让他们就这样消失,不想让明明那么鲜艳又悲伤的夏天,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被人们忘了。

最初做《花开半夏》的影视,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的。制片人婉姐(李小婉)对我说,读这本书的时候,她哭了无数次,一边哭一边坚定地觉得,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故事。拍戏时我去厦门探班,申申(林申)和沁沁(李沁)两位主角入戏太深,不愿辜负了这样一段感情。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来成就这个故事,带他们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今,这部作品即将化为影像与大家见面了,而小说也完成了十几年来的第十几次修订,再次出版。

感谢所有为之守护、陪伴、纪念、付出、落泪的人。

感谢如风,感谢如画。

生如夏花,他们却只花开半夏。

但请相信。

只要我们记得,他们就还开着。

九夜茴

2012年夏至于北京

第二章 引子

叶向荣走进警局大厅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女警察领着一对小孩往外走,她一边叮嘱着“要听阿姨的话”,一边停下来朝叶向荣行礼。而那对孩子显然不懂叶向荣的官衔,仍然自顾自地说话。小女孩绑辫子的丝带松了,小男孩踮起脚替她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呵呵地笑了。

那样童稚的笑容,让叶向荣狠狠恍惚了一下。他径直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们问:“小朋友,你们多大啦?是姐姐和弟弟吗?”

小女孩有点儿羞涩,小男孩抢前一步挺着胸膛说:“我十一岁,姐姐十二岁!”

“他们是前一阵走私案犯留下的孤儿,今天联系好可以收养的福利院了,正要送过去呢。”女警察在一旁毕恭毕敬地解释说。

叶向荣点了点头,摸摸男孩子的头说:“要听话,好好念书,姐姐要照顾弟弟,弟弟要保护姐姐。”

小男孩看着叶向荣,转了转眼睛,突然指着他说:“你有枪吗?”

叶向荣一怔,下意识地摸入怀里问:“干什么?”

“给我吧!”小男孩大大咧咧地伸出手。

“为什么要枪?”

“有枪很厉害,这样就再没人欺负我们了!”

女警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忙拉住小男孩说:“哎呀,这孩子!怎么能要那种危险的东西呢!乖乖听话就不会被欺负!”

“我们之前很听话啊,可是照样被欺负。”

小男孩嘟起嘴,看女警察的眼神有点儿怀疑和冷漠。叶向荣看着他,紧紧握住他的肩膀说:“小弟弟,记住,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可以来告诉我,发生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我的名字叫叶向荣。”

“找你就行吗?你帮我们?”小男孩专注地看着他问。

“嗯,找我就行,我帮你!”叶向荣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小男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女警察看了看门口,有些为难地对叶向荣说:“叶队,车已经来了。”

“走吧小弟。”女孩子很懂事,伸手拉住恋恋不舍的男孩,向叶向荣鞠了一躬说:“谢谢您。”

小男孩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他,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大声地喊:“找你真的行吗,叶向荣?”

“真的行!找叶向荣!”叶向荣朝他挥手,那小小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与另一个身影重叠起来,令他禁不住心酸。

送走那两个孩子之后,叶向荣去了局里的档案室。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刑警队叶大队长总是爱去档案室遛一圈。有人说那里记录了叶队手里办过的最大的西街码头“10·29”案,所以他喜欢在那里寻找力量;也有人说那是让他声名显赫的案子,所以他喜欢在那里标榜荣誉。

不管是寻找力量还是标榜荣誉,那个震惊海平市的大案都是带着历史的厚重感而真实存在着的。

叶向荣望着那一排落了些尘土的整齐档案盒,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其实来这儿并不是个舒服的过程,每次想起那些化为简单干瘪文字的往事,叶向荣都觉得自己心底某个地方硬生生地疼起来。

随着档案一起被尘封埋葬的,不仅仅是他为之奋斗十多年的鲜活青春与生命,不仅仅是海平最大走私贩毒案的侦破,还有令他至今也无法释怀、曾经在他眼前真实发生又真实泯灭的故事。

阳光照射着尘埃,扬起了搅乱光阴的迷雾。叶向荣闭上眼睛,仿佛还能见到那个满身雨水的小男孩怔怔地看着他。那目光并没有因为岁月的累积而模糊,反而穿过绵长久远的时光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让他永生不忘……

第三章 十二岁……遇见(1)

即使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即使重新选择一百次,也许他们还是会期盼,在十二岁那年的那场相遇……

1。

约定

说起叶向荣的履历,在那个轰轰烈烈的西街码头“10·29”大案之前,他最先其实是从祥叔的案子崭露头角的。

那时候他是刑警队的栋梁之材,年轻有为,跟了不少大案要案的专案组。他干得也格外拼命,事无巨细地一直坚持在最前线,盯点撒线都亲力亲为。在他心里一直有一种坚定的信仰,他站在正义的一边,而他所面对的,毫无疑问是邪恶的。

或者说,应该是邪恶的。

那一年祥叔折腾得有点儿不像话了,狂妄的结果就是接二连三地出现小纰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人只有一双眼,只能望着前面。不管做什么事情,不管得意还是失意,都要记得看看身后。百密仍有一疏,而这一疏往往决定胜败。就像小伤口亦会致命的道理一样,祥叔也在不知不觉间走向末日。

总局已经安排好了收网的时机,逮个最终现场是必不可少的。线人的消息,左右不过这两天,就快有动静了。一般传来的话总有点儿含糊,祥叔混这么久了,老东西老奸巨猾,鼻子灵得很,叶向荣他们也吃过暗亏。但这次线人很肯定,所以局里更加重视,几个点都是三人值班,叶向荣直接盯最要紧的a点。

点在海平市临海的地方,那里最早只是一个小渔村,后来随着海平经济的发展,慢慢成了个热闹的地方,因为挨着海平最大的祁家湾码头,所以龙蛇混杂。但是贫富之间的差距在那儿画了一条不着痕迹的线:既有新盖起来的公寓楼,也有几十年不变的低矮民房;既有衣冠楚楚的新贵大款,也有仍靠出海讨生活的渔民。

快入秋了,天气却还带着夏末的余热,天闷热得像憋在罐子里,傍晚前下起了雨。

a点只剩下了叶向荣和一个新来的刑警,和他一起的老搭档吴强去和女朋友约会了。那家伙三十多了,典型大龄剩男,这主儿也是个玩命的,之前的女朋友都因为工作的原因吹了,这次好不容易谈了个能谈婚论嫁的,是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吴强临撤之前,拍着叶向荣的肩膀一脸了然地说:“老叶,我知道你最爱的是案子不是女人,你喜欢祥叔胜过东歌的小姐!所以我保家你卫国,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妈的,搞个屁呀!”

想到这里,叶向荣狠狠吸了最后一口烟,抬手扔烟蒂的时候,目光被楼下垃圾堆前一个淋着雨的小小身影吸引住了。

那是个游荡在这儿附近的小男孩,叶向荣已经看见他好几天了。显然他是孤儿,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是被父母和社会抛弃了。这在海平市并不特别奇怪,处于经济高速前进、道德缓慢倒退的年代,两者之间形成了足够的空间承载这样的人生,叶向荣已经看过太多了。这是世界的问题、政府的问题,甚至上帝的问题,但不是叶向荣的问题。他一个刑侦警察,管不了这么多。

只不过那个在雨中固执地寻找食物的孩子,有着坚强却单薄寂寥的影子,那影子像一根刺似的扎在了叶向荣的心里,时不时地拷问他的良心,让他难以忍耐下去。

叶向荣瞥了眼对面筒子楼仍半掩着帘子的窗户,已经三天了,还是没有动静。他又转头看了看楼下的小男孩,终于还是叮嘱了新刑警两句,拿起伞和饼干跑下了楼。

叶向荣走到小男孩的旁边为他撑起了伞,孩子很警觉,瘦削的肩胛骨一耸,马上转过了身,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吃吧,别捡那些脏东西。”叶向荣把手里的饼干递过去。

小男孩有些犹豫,但眼睛始终盯着那半袋威化饼干,咽了口唾沫,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了。

“你叫什么名字?”叶向荣看着小男孩问,小男孩狼吞虎咽地吃着,原本冰冷的眸子里闪出了小孩子眼中应有的幸福感。

“魏……”小男孩咬字不清地说。

“姓魏?名字呢?”

“不记得了。”

“家在哪里?”

“不记得了。”

“那怎么到这儿来了?”

“被骗子骗来的,我跑出来了。”

叶向荣皱了皱眉,人贩子他也抓过不少,这些人最可恶,一个人就能毁掉几个家庭,有的小孩从海路被运走,在船上就可能被折腾死。这些人简直丧失人性,令人发指。叶向荣看这孩子也不像完全无家可归,摸摸最近抓的人贩子的底,没准儿还能找到小男孩的家人。

“还有吗?饿……”转眼间那袋饼干已经见了底,小男孩向叶向荣伸出了手。

“有,等我上去再给你拿……”叶向荣指指楼上,就在那一瞬,他突然愣住,a点那道半掩了三天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了,这和线人提供的暗号一模一样!

叶向荣下意识地向楼内跑去,他跑了几步又慌忙折返回来,一把拉住小男孩焦急且严肃地说:“我现在有事,必须走了。你听着,这两天哪儿都不要去,就在这周围等着我,我会来找你,送你回家!记住了,我叫叶向荣。”

小男孩格外认真地听着他说话,仿佛字字句句都刻在了心里,他使劲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等着你,叶向荣。”

“对!记住了!”叶向荣迅速站起来,把雨伞塞在小男孩手里笃定地说。

在风雨中叶向荣高大的身影透着一种坚定,小男孩摸着那把尚带体温的伞,觉得这个男人真的会带着自己找到家,记忆中几乎不存在的幸福也即将到来。想到这里,他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怯的笑容。

可是小男孩的想象很快被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惊恐地抬起头,看见旁边一幢住宅楼三层的窗户猛地打开了,暗蓝色的窗帘被风雨吹散。一个人从窗户里跳了出来,落地时显然崴了脚,但仍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朝巷口跑去。

然而他的奔逃还是失败了,随着又一声枪响,他的小腿被击中,扭成了不自然的形状,子弹入肉的声音在小男孩的耳畔被无限放大,要命地清晰,红色的血和雨水融在一起,一直缓缓流淌到小男孩的脚边。

小男孩早就扔掉了手里的伞,他捂着耳朵蜷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血腥的场面。顺着刚才的枪声,他在那个有暗蓝色窗帘的窗口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还是那么坚毅,只是他的手中稳稳地握着一把手枪。小男孩知道的,那个男人刚才告诉他,他叫叶向荣。

小男孩颤颤地爬起来,顺着墙根飞快地向远处跑去。风雨浸湿了他的衣裳,却怎么也冲不去空气中那股浓浓的血腥味……

2。弟弟

那天之后,小男孩还是怀着恐惧去那个垃圾堆附近等叶向荣了。但是他没有站在明处,枪声与血腥对他的刺激十分深刻,他害怕自己也会突然面对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可他又不甘心失去这个机会。叶向荣给他的承诺太美好了,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他还可以回家。

然而他等了三天,直到把夏末的最后一场大雨等完,直到闷热的空气变得冰凉,他也没能见到叶向荣的身影。

在第三天的傍晚,他几乎站立不住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到了他的面前。他半惊半喜地抬起头,却没看到他想象中的面孔。一个老奶奶站在他面前,脸上的皱纹很深,她笑着说:“孩子,别站着啦,累坏了。”

小男孩失望地摇摇头,继续往远处望去。这个老奶奶他认得,也经常在垃圾场捡东西,偶尔还会给他一些吃的。

“在等谁啊?我看你站在这里好几天了。”老奶奶问。

“等叶向荣。”小男孩仿佛自言自语。

“叶向荣?哪个呀?”老奶奶边扒拉开垃圾边问。

“他说送我回家。”小男孩有些向往地说。

“你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吗?”老奶奶扭过头问。

“不知道。”

“那他怎么带你回去?”

“不知道……”

“唉……”老奶奶叹了口气,“别是骗子啊,这年头什么人都有,谁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听她这么说,小男孩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天的血迹,身体抖了抖,仿佛失了力气一般,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没地方去了吗?”老奶奶弯下腰说。

小男孩含着泪点了点头。

“可怜啊,要不……跟我回家吧。”

“回家?”小男孩茫然地看着她。

“回家吧,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有个地方睡,有口饭吃。”老奶奶费力地直起身,一只手拿着两个空饮料瓶,一只手伸向小男孩。

老奶奶的话似乎充满魔力,小男孩不自觉地握住她的手,两人慢慢地前行而去。走到巷口的时候小男孩回了一下头,在那个约定的地方,叶向荣最终还是没有出现。

小男孩对家的第一印象不是老奶奶那间古旧的小屋,而是那个看到他们回来就迅速从小屋里跑出来的女孩。

女孩的眼睛干净美丽,雨水打在她的睫毛上,一滴滴地滚落,就像流泪了一样。可女孩丝毫不在意,只是一眨不眨地、温和地盯着他瞧。

“奶奶,这是谁啊?”小女孩指着小男孩问。

老奶奶有点儿咳嗽,呛着声说:“好几天了,一直在垃圾堆那边,太可怜啦,一起过吧,好歹是个男孩子。”

“你叫什么?”小女孩丝毫不嫌脏,紧紧拉住小男孩的手说。

“魏……”小男孩怯怯地回答。

“魏什么?”

“不为什么!”

小女孩“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明媚的笑脸仿佛雨后的彩虹。小男孩从没看过这么温暖好看的笑颜,使劲瞪着眼睛,生怕错过她一点儿表情。小女孩凑到他眼前说:“不是为什么,是你叫魏什么!”

“不知道……不记得了。”小男孩惭愧地低下头。

“那叫如风吧,魏如风!我叫夏如画,你听,很合适的!”夏如画又笑了起来。

小男孩怔怔望着她的笑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先来洗洗脸!”

夏如画拉着魏如风进到屋里,自个儿冒雨跑到院子的缸里舀了半盆凉水,又颤巍巍地拎着暖壶兑了半盆开水。

魏如风很久没洗过脸了,在她的注视下,有点儿别扭地把那盆清水都洗浑了。

可夏如画一点儿没察觉魏如风的小小尴尬,反而很兴奋,捧着他的脸,抹开眉间鬓角的泡沫说:“这里,这里还没洗掉。”

魏如风洗了三盆水才彻底干净了,夏如画很满意地看着他。魏如风脸有点儿红,偷偷瞟她一眼,指着她的脸说:“你……那儿碰脏了。”

“哪儿?”夏如画拿袖子蹭了蹭脸。

魏如风摇摇头,夏如画说:“我瞅不见,你帮我擦掉。”

说着她就闭上了眼,魏如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肚去擦她的右眼眼角,那里有一个小黑点。可这一下并没擦掉,魏如风又凑过去吹了吹,还是没掉。

夏如画“咯咯”笑起来说:“痒痒!”

“就在眼角,你揉揉!”魏如风着急地说。

“那个啊?”夏如画如梦方醒,“那个是痣,擦不掉的!我生下来就有,我奶奶说,那叫泪痣,所以我爱哭,要流好多好多眼泪。”

魏如风似懂非懂,夏如画有点儿小小的沮丧,使劲揉了揉眼角说:“不好看吧?”

魏如风连忙摇摇头。那颗痣隐在她眼角下,确实有点儿像泪滴,也许别人有,魏如风觉得不好看,但是夏如画有,他就觉得好看。

夏如画乐起来,高兴地拉着魏如风走进屋里,就像献宝一样地把自己的东西摆给他看。

“你看这是我的娃娃,奶奶从垃圾场捡来的,别看她少了胳膊,可还是很漂亮对不对?她叫莉莉,你也可以和她玩。还有……喏,这是我的皮鞋,好看吧!也是奶奶捡的。稍微大了点儿,但我长大一些穿就好了!你看还有红色的蝴蝶结呢!不过这个不能给你了,你是弟弟,不能穿女生的鞋!”

“弟弟?”魏如风抬起清亮的眼睛说。

“是啊!你刚刚来啊,所以就是弟弟,我是姐姐!”夏如画理所当然地说。

“可我比你大呢?”魏如风有点儿不服气地说。

“不可能!你看你个子还没我高呢!不信咱俩比!”夏如画站起身,挺直了腰杆说。

魏如风偷偷瞟着他们的肩头,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他向四周看了看问:“你爸爸妈妈呢?”

“没有了,出海去就没回来,你的呢?”夏如画撇了撇嘴说。

“我不知道,也没有了吧。”魏如风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还有奶奶,现在还有你!你也是!有奶奶,还有我!”夏如画拍了拍床边,笑盈盈地示意他挨着自己坐过来。

魏如风愣了愣,然后毫不犹豫地蹿上了床,紧紧挨着夏如画坐下了。

晚上,夏奶奶在原本不宽敞的小屋子里挂了条帘子,魏如风睡原来夏如画的小木床,夏如画和奶奶睡在另一边。

上床的时候,夏如画揭开帘子对魏如风说:“害怕吗?害怕就到我们这边来!”

魏如风揪紧了被子摇摇头说:“不怕。”

夏如画“哦”了一声转过身去,狡黠地转转眼珠,想吓唬他一下,又突然从帘子那边钻了出来,大声地喊了一嗓子。魏如风吓得缩成了一团,背靠着墙惊恐地看着夏如画,清秀的小脸变得惨白。

夏如画没想到他会吓成那样子,内疚不已,忙爬到那边安慰他说:“不怕不怕,是我不是鬼!”

魏如风抿着嘴唇,闭紧了眼睛,他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那声枪响,还有和血混合在一起的那场大雨。

夏奶奶训斥了夏如画两句,又拍了拍魏如风,这才慢腾腾地上了床。夏奶奶很满意,夏如画的父母死得早,她不知道能看护孙女到什么时候。现在家里收养了魏如风,对她来说只是添副碗筷的事,对魏如风却是养育恩情。虽然现在他还小,但在这里,只要能出海就能讨生活。夏奶奶身体向来不好,所以才和夏如画过得这么苦,而魏如风以后能出海了,就算她不在,夏如画也不至于没了着落。老太太想着,安心地睡了。

这边魏如风却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终于有了家的踏实感。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既兴奋又惶恐,他生怕有一天眼前的一切会消失不见。小时候人贩子承诺他糖果,结果他从家里被骗到了完全陌生的海平市。从人贩子手中辗转逃出来之后,叶向荣承诺带他回家,结果却失约。如今,帘子另一边慈祥的老奶奶和笑容漂亮的小女孩承诺他一起生活,他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失落。

晚上屋里一片漆黑,夏如画听得仔细,知道魏如风来回翻身,她悄悄地把手伸到他那边,小声说:“别害怕,把手给我,我拉着你睡!”

魏如风开始并没有反应,夏如画的小手在被窝外面有点儿凉了,她委屈得刚想收回来,魏如风却轻轻地拉住了她。夏如画很开心,偷偷笑了,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而魏如风也终于放松了下来,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这个女孩是一定不会骗他的。是夜,他们相识的第一晚,就这样手拉手地睡着了。

那年,夏如画十二岁,魏如风不详。

3。

疑点

在魏如风住到夏如画家之后的第三天,叶向荣回到那个垃圾场来找他了。可是他没能找到魏如风,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谁也没注意这么一个脏兮兮的流浪儿,稍微有点儿印象的也只是说,这两天都没怎么见到他了。叶向荣想了想,没准儿小男孩那天看见了逮捕现场被吓跑了。他只好叮嘱一下负责那片的警察,如果看见类似的流浪儿再通知他,后来时间一长,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当时的叶向荣根本不会想到,再见魏如风的时候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叶向荣之所以没能遵守约定按时把魏如风接走,是因为这些天都在突击审查祥叔的那个案子。那个案子其实一点儿都不麻烦,甚至可以说非常顺利,当天运毒的甲犯很痛快地承认了是从祥叔名下的金宵练歌房拿的货,因为逃跑而挨了一枪的乙犯和甲犯的口供完全吻合。就在吴强他们都欢呼庆贺的时候,叶向荣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苦苦思索了一晚上,从最初开始,线人的消息拿得很准确,正是他们需要的人赃俱获那种——案发时间很恰好,正是他们打算收网的时候;毒品数量很恰好,正是可以判重罪,即便不是全灭也至少重创的克数;甚至连乙犯逃跑的时机都很恰好,还没等警察这边喊“不许动”呢,他就先掏出了家伙,“呼啦啦”掀了毒品的袋子,从窗户跳下去了。

这一切就像……就像是被谁精心设计好了一样。

第四章 十二岁……遇见(2)

叶向荣凭借自己多年来的探案直觉,还是在这表面没有丝毫纰漏的审查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起来,叶向荣就奔向警局,刚一进去就迎面遇见整理完笔录正准备回家的吴强。

“够早的啊!带早点没?我快饿死了!”吴强摇摇晃晃地冲叶向荣摆摆手说。

“正好。笔录做完了吧?你拿给我看看,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叶向荣一把扯住他,就往楼上跑。

“哎哎哎,什么问题啊?你先让我把饭吃了……”

吴强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的,两人进到屋里,吴强甩开叶向荣的手,揉着肩膀说:“老叶,你别总怀疑行不行?我跟你说,我弄的笔录,这案子绝对没问题!”

“我就想跟你说这个,你做笔录时感觉怎么样?”叶向荣扔给他一支烟说。

“顺啊!”吴强点着了烟说,“没费太大劲儿,两人说的都对上了。”

“有出入没有?比如描述事件的顺序。”

“没有啊……”吴强说着突然顿住了。

“你不觉得这是一份完美笔录吗?”叶向荣把本子往桌上一放说,“比咱们的教材都标准!可是,对于两个毒贩来说,其中一个还因为逃跑被打伤了腿,这未免太严丝合缝了吧?”

“你的意思是……”吴强沉吟起来。

“好比说咱们想要一个蛋糕,刚想去定做,马上就有一个蛋糕出现在咱们面前,甚至连口味都是咱们喜欢的那种,那么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想?”叶向荣认真地比画着说。

吴强看着叶向荣圈成圆形的手指,眼睛一亮说:“有人故意送给咱们的!”

“就是这样!”叶向荣一拍手说,“我的直觉,祥叔之后还有一条鱼!”

“会是谁呢?如果你分析得对,这人很不简单啊!既了解我们的动向,又熟知祥叔的做事规则,还买通了那两个犯人拼命,真狡猾啊!用我们的手为他干事,坐收渔翁之利啊!”吴强狠狠一捶桌子。

“我昨晚想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叶向荣掐了烟头说,“祥叔栽了跟头,得利的人太多了,咱们即使发现了不对也很难查到,所以这个人才能这么放心地安排这个局。喂,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觉得别扭的地方,一点点也行。”

“你要说别扭也不算……只是……”吴强托着下巴走来走去地说,“带粉儿的那个人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眼神有点儿不对劲儿……”

“怎么不对劲儿?”叶向荣忙凑前一步说。

“就好像见过我似的……躲躲闪闪的……”吴强皱着眉头说。

“那你见过他吗?有印象吗?”叶向荣眼睛一亮。

“你等我想想……”吴强揉揉头说,“我脑袋里有个影儿……但就是抓不住!就这几天的事……你提醒一下,我这几天都干吗了?”

“盯点。”

“不是。”

“和你女朋友约会。”

“不是……哎,我上回跟你怎么说来着?”吴强猛地抬起头说。

“说这次一定得结婚。”

“不是!还有什么?”

“说你保家我卫国,我喜欢案子不喜欢女人,喜欢祥叔不喜欢东歌的小姐……”

“对,东歌!”吴强一下子蹿起来,紧紧拉住叶向荣说,“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他了,就是在东歌夜总会!”

叶向荣看着吴强,两人兴奋地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程豪!”

程豪那时候在海平才刚刚冒头,是这一带纷繁混杂的生意圈中新近崛起的一支。说他是生意人其实有点儿不准确,在海平市内,谁都知道在金宵练歌房隔一条街的地方开一家同种经营项目的夜总会有点儿不一样的意思。周围的那些店多少都和祥叔有点儿关系,只有程豪的路子看起来简单单纯,而在这地界上,按吴强的说法,简单不了。可是程豪他就有本事让自己看上去仿佛踏踏实实地做生意,又能在祥叔的身边悄然崛起。

所以当叶向荣把程豪的照片放在侯队长面前的时候,侯队长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向荣,程豪的资料看上去可没问题啊!”

“您也说了,是看上去没问题。”叶向荣像小伙子一样有点儿耍赖地说。侯队长快退休了,在局里德高望重,但他一直栽培年轻人,很照顾手下的刑警,比起领导更像是长辈,因此私底下叶向荣对侯队长偶尔有些没大没小。

“去,少嬉皮笑脸的,你们都让我惯坏了!你这样,吴强也是,上回厕所碰见了,还管我要手纸,这都像话吗!”侯队长愤愤地说。

叶向荣偷偷低头一笑,赶忙正色说:“侯队,笔录您也看了,吴强虽然平时不靠谱儿,但瞎话肯定不会说。而且祥叔那老狐狸这次可有点儿失态,死活说是别人栽赃他,连和犯人对质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我认为这事绝对有必要跟一下!”

侯队长沉吟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说:“现在市里在重点抓经济发展,程豪是去年的优秀企业家,咱们办案子,也不能随便就去查人家,这样不好交代。”

叶向荣不服气地嘀嘀咕咕:“优秀企业家就不查啦?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姑息养奸就好交代了?”

“少胡说八道!”侯队长把笔录使劲扔到一边,瞪着眼说,“你这浑脾气给我收着点儿,什么态度!”

叶向荣还没被侯队长这么嚷嚷过,心里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并没说错,所以仍旧梗着脖子顶嘴:“那您说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出更大的事?”

“叶向荣!”侯队长指着门口说,“你现在马上给我出去,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态度!祥叔这案子你也别管了,让吴强接着审。”

“走就走!”叶向荣愤愤地站起往门口走去。

“你是一个警察,你得明白你的职责,更要明白为什么行使自己的权力,应该怎么行使自己的权力!如果只是觉得有蛛丝马迹就蠢蠢欲动,那你就是失职,我们不是在玩警匪游戏,你懂不懂!”侯队长在他身后大喊。

叶向荣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默默关上门走了出去。

4。

年少梦轻

忙于案子的叶向荣渐渐忘记了魏如风,而魏如风自己也习惯了新的角色,融入了新的生活。

魏如风和夏如画在一起的日子是简单快乐的,他们依然贫穷,在世人眼中可能是不幸的,但是他们心底有一点儿微光,足以互相温暖。对于他们来说,没去过天堂,地狱也是好的。

那时港口的村子还没有日后那么繁华,平日里大人都出海做事,孩子们一放学就扎堆玩闹。夏如画兴冲冲地把魏如风带到了小伙伴中间,扣着他的肩膀说:“他是如风,是我弟弟!”

孩子们围过来,看着这个又黑又瘦的陌生男孩。魏如风被他们盯得不自在,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弟弟哪里来的?”

“怎么从来没见过?”

“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你。”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夏如画支支吾吾地说:“奶奶带来的,原来……原来没准儿在市里呢!”

“你弟弟会背诗吗?”

“你弟弟去没去过大桥?”

“你弟弟有变形金刚吗?”

夏如画卡了壳,眼巴巴地望着魏如风。魏如风垂下脑袋,摇了摇。

突然谁喊了一句:“我见过他,他在垃圾山那边捡过吃的,是捡破烂的!”

大家顿时哄笑起来。魏如风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夏如画红着脸急得嚷嚷:“如风才不是捡破烂的呢,他是我弟弟!”

“那你弟弟会什么?什么都不会,我们就不和他玩!”

“他……他会跑,跑得快,咱们玩逮人!”夏如画殷切地看着魏如风,这次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夏如画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大家闹着围成一圈,魏如风站在中心。他很紧张地回头,只看向夏如画一个人。夏如画走过去蒙住他的眼睛,小声说:“没事,逮不到他们,就逮我,我偷偷跑慢点儿!”

魏如风忽闪着眼睛,似懂非懂的样子。夏如画冲他眨了眨眼,跑进了圆圈里。

然而夏如画作弊的小伎俩并没用到,刚喊完“一二三跑”,魏如风就蹿了出去,他对面的小孩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他一把揪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他死死攥住那个小孩的胳膊,笑着朝夏如画喊:“姐,我逮住了!”

夏如画惊讶地看着他,欢呼着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晃悠着说:“如风,你真厉害!真厉害!”

孩子们看魏如风的眼神稍稍变了些,有人不服气。夏如画骄傲地拍了拍魏如风的肩膀说:“如风,来,再玩一盘!”魏如风也骄傲地挺起胸,狠狠点了点头。

几盘下来,魏如风次次都能抓到人。他手很紧,只要抓住就不放开,任凭踢打,四处张望着喊夏如画来看,很是欣喜。

小伙伴看他总是赢,渐渐没了兴致,不知谁大喊:“不玩了,不玩了!”大家就都停了下来,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喘气。夏如画高兴地拉着魏如风凑过来,两张小脸都跑得红扑扑的。

夏如画乐颠颠地问:“那玩什么?”

“寻宝。”有人叫。

“对,玩寻宝去!” 孩子们纷纷应和。

说是寻宝,其实不过是村西口修房子,运来了一车沙子。孩子们觉得新鲜,在里面挑好看的小石子当“宝石”。后来来找宝石的人多了,宝石分不过来,大家就出主意,轮流把自己的一个小玩意儿当作宝贝埋在沙子里,谁最先找出来这个宝贝,谁就把宝石都拿走。

小伙伴们呼啦一下往村西跑去,魏如风也跃跃欲试地想跟上去,可夏如画坐着没动弹。

“如风,咱们回家吧。”夏如画没精打采地拍拍屁股站起来说。

“姐,怎么不跟他们寻宝去啊?我跑得快,还能跑。”魏如风甩了甩胳膊,做了个向前冲的动作。

夏如画笑了笑说:“傻,寻宝不用跑。”

“那怎么玩?”

“得拿宝贝埋在沙子里,找到就有宝石。”

“姐,咱们去吧,我给你找宝石!”

“去不了。”夏如画失落地说,“咱们没有玩具当宝贝,找到宝石也只能给别人。”

“不是有娃娃吗?”魏如风不甘心地说。

“娃娃就是他们扔的,我拿去他们会笑话……”

夏如画沮丧地说,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魏如风也失去了刚才的斗志,他明白了,即使他跑得再快,他们也还是没有宝贝。

两个人站在那儿,艳羡地看着一帮小伙伴跑离他们的视线。夕阳照在他们瘦弱的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两根孤零零的小火柴棍,刻着落寞的标记。

回家的路上,夏如画没有说话,魏如风紧跟着她。夏如画的小泪痣若隐若现,一颤一颤的,就像要坠下来的样子。她有些悲伤的眼角深深地印在了魏如风年少的心里,他暗自许愿,以后一定送给她很多很多宝贝,让她像玩逮人那会儿一样开心。

魏如风的愿望没多久就实现了,他陪奶奶去给小卖部进货的时候,捡到了一套十二生肖的瓷玩具。那玩具必然不是好的,牛少了犄角,老虎没有尾巴,整套里唯一没有磕碰的就是小鸡,虽然鸡冠掉了点儿颜色,但还是完整的。

魏如风用报纸包好,一路捧着。一进家门,魏如风就献宝似的把玩具递到夏如画眼前。夏如画拆开纸包,惊喜地叫了出来。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缺尾断肢的生肖摆在桌子上,趴在旁边紧紧盯着,好像生怕它们长了翅膀飞走。

魏如风把小瓷鸡托在掌心说:“姐!咱们也有宝贝了!”

“嗯,明天咱们也玩寻宝,要把那些宝石都赢回来!”夏如画兴高采烈地说。

第二天傍晚,他们早早地就招呼来了小伙伴们。夏如画握着小鸡,在每个孩子鼻子尖下扫了一遍,说:“看见没?你们都没有吧,这个就是今天的宝贝!谁找到它谁就得宝石!”

孩子们都没见过这样新鲜的玩意儿,争先恐后地把小鸡埋在了沙子里,生怕被别人占了便宜,抢了先机。夏如画站在沙堆的最上面,抹平了他们踏过的痕迹,偷偷瞅着魏如风,魏如风朝她点点头,夏如画笑了起来,神气地喊:“预备!开始!”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拥上去,魏如风也混在中间。夏如画从沙堆上跳下来坐在一边,数着罐头瓶子里五颜六色的小石头,笑眯眯地挑最好看的攥在手心里。

然而夏如画慢慢笑不出来了,时间过去了很久,可是小鸡还没被找到。很多孩子都不耐烦起来,又过了一阵,有的嚷嚷着要尿尿,有的被爸妈喊去吃饭了。后来夏如画也着急地加入寻找小鸡的队伍,没人说她犯规,因为大家都没力气找了。

到最后沙子堆前只剩下了夏如画和魏如风两个人,他们身上都沾满了泥沙,一边翻一边呜呜哭着。夏如画的小辫散开了,她也顾不上扎,只是哽咽着念叨:“我的小鸡呢?小鸡哪儿去了?”魏如风抹着她脸上的眼泪说:“姐,别急!我给你找,一会儿就找到了。”

那天他们一直找到了晚上九点多,但还是没有找到那只小瓷鸡。夏如画抱膝坐在地上,魏如风靠在她的旁边。

“找不到了,咱们的小鸡丢了。”夏如画吸着鼻子说。

“姐,别哭了,以后我再送你,送你好多好多。”魏如风拉起她说。

“骗人,你又没钱!”夏如画撇撇嘴说。

第五章 十二岁……遇见(3)

“长大就有了!我要挣钱,把你想要的,都送给你!”魏如风一板一眼地说。

“那你什么时候长大?”夏如画挑起眼睛看着他。

“快了,就快长大了!”魏如风使劲挺了挺瘦弱的背脊。

夏如画看着他保证的样子,“扑哧”一下笑了,她指了指沙子堆说:“咱们在这做个记号吧,别把它忘了,它等着看你长大呢。”

两个人认真地垒了个小小的土堆,夏如画找了根树枝插在沙子里。回家的时候,他们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

那会儿他们还小,魏如风的梦想微小到只要替夏如画找到一个让她开心的宝贝就好。而在那个地方,不仅埋下了他们少年时代珍爱的小小玩具,还埋下了日后情深义重的种子。

5。

只有一个

慢慢地,夏如画长成了附近最漂亮的女孩子,再也没人因为她没有好的玩具而不和她玩。人不应只看外貌的,但长得好的人会让人更愿意了解内在,于是更容易被发现优点,更被大家喜欢。夏如画就是如此被街坊邻里的人们理所应当地宠爱着。

然而,魏如风对她的美丽很漠然。每当邻里间笑着称赞夏如画时,他都在一旁默然不语,对于夏如画拿回的那些别人送的小零嘴、小礼物也都不屑一顾。有一次还因为他死活不吃后院虎子送的糖果,和夏如画闹了两天别扭。没人特别注意魏如风,在鲜花一般的夏如画旁边,这个留着寸头瘦瘦的小男孩就像一块石头一样,丝毫不起眼。也只有夏如画总是回过头冲他笑笑,喊着他的名字,和他走在一起。

稍大一些的魏如风不和其他的小孩玩了,而那些孩子也都不喜欢魏如风。夏如画从没特别仔细地在意这些,直到偶然看见那场男孩子之间的小小战争,才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不和魏如风玩。

那天夏如画放学回来,在巷口看见魏如风拦住了阿福。阿福住在临街,他妈妈是南方人,口音软软地唤他阿福,于是小伙伴们也都这么叫起来了。阿福总送给她漂亮的玻璃珠子和雨花石,但是从没给过魏如风什么,两人也没在一起玩过。

夏如画刚想走过去,却在听到如风的话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魏如风清晰响亮地说:“你别来我家了。”

“为什么?我去找你姐又不找你!”阿福瞪了他一眼。

“别来找我姐了。”魏如风说。

“你管得着吗?我就爱找你姐玩!”阿福扬着眉毛说。

“我姐只爱和我玩。”魏如风梗着脖子说。

夏如画微微有些吃惊,阿福笑了起来,指着魏如风说:“得了吧,谁都知道你是夏奶奶捡回来的!我们从小一块儿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垃圾堆旁边找吃的呢。我们谁都不爱和你玩,如画也是看你可怜才和你玩的……”

阿福仍继续说着,但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魏如风打倒在地。

“你疯啦!”阿福怒气冲冲地爬起来,挥起拳头就向魏如风打去,转眼间两个人就扭打成了一团。夏如画惊讶地站在一旁,却没跑过去拉开他们,因为她看到虽然阿福比魏如风高大,却是魏如风占了上风,他打得狠,简直像拼命一样的凶狠。还有,夏如画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魏如风为了不让阿福找她而打架。

不一会儿,阿福就告饶了,如风的脸也肿了起来,他不依不饶地说:“不许再找我姐!”阿福连连答应,战战兢兢地走出小巷。拐过巷口的时候,他看见了默默站在那里的夏如画,忙低下头红着脸跑走了,居然都没敢说一句话。

夏如画没瞧阿福一眼就走到如风身边,摸摸他肿胀的脸说:“疼不?”

魏如风摇摇头,皱了下眉头,避开了她的手。

夏如画有点儿生气,讨厌他不理人的态度,板着脸说:“干吗跟阿福打架?回家奶奶肯定会骂你!”

魏如风不吭声,夏如画更生气了:“谁说我只爱和你玩了!你和人家打架,他们都不和我玩了怎么办!”

魏如风抬起头,望着夏如画,眼底里有一种无法触摸的寂寞,他一字一句地说:“姐,你是觉得我可怜吗?只和我一个人玩不行吗?只有我一个不好吗?”

他的眼神纯净且坚定。

夏如画怔怔地和他对望。

她没觉得和魏如风玩多么有意思,因为他不如虎子主意多,也没阿福会逗人。但是和魏如风在一起,她觉得特别舒服,因为只有魏如风是会一直陪着她的,不仅在学校能看见,不仅吃完晚饭可以看见,而且是每时每刻都能看见的人。

魏如风会用攒了好几月的一分、两分的钢镚儿,买夏如画最爱吃的豆沙粽子回来。其实夏如画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豆沙,能有粽子吃还挑馅料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是很久以前那次吃粽子,她唯独吃了豆沙的那两只,魏如风便默默记下。

魏如风会为她去摘各种各样的花,春天有一串红,夏天有喇叭花,秋天有海棠,冬天有小雏菊,因此夏如画简陋的小床前,总飘着甜甜的花香。

魏如风每天会在学校门口等夏如画放学,很自然地拿过她的书包,为她撑伞,踮起脚把奶奶给他的围巾围在夏如画的脖子上。

魏如风会在夏如画噘着嘴洗碗时,走到她身边把她挤开,粗手粗脚地在池子边干起来。当夏如画不小心把盘子摔坏的时候,会大声对奶奶说:“是我不小心!”

夏如画那天突然发现,原来瘦瘦小小的魏如风一直站在她身边,当虎子、阿福都不在时,他也永远站在那里。而夏如画有些偷偷欢喜,其实她心底里很喜欢魏如风这样子。

“好吧,只有你一个。”夏如画笑着捧起他的脸说。魏如风很害臊似的躲开她的手,但眼神里是说不尽的快乐,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一起跑回了家。

就这样,儿时不以为然的承诺悄然埋下,随着他们的成长慢慢生成坚韧的结,命运也许那时就开始纠缠,只不过,他们谁也没能看透。

傍晚,阿福妈带着阿福来他们家告状,魏如风立在旁边一声不吭。夏奶奶不住地道歉,颤巍巍地塞了好几个豆包到阿福怀里。阿福妈说了个够,走的时候还愤愤地啐道:“来路不明的衰仔也敢往家领,哎哟,长大变狼害了你们!”

夏如画生气地瞥了阿福一眼,声音清亮地说:“我弟弟才不是狼!”

魏如风也抬起头,他一对眸子冷冰冰的。阿福妈看着有些发颤,忙搂着阿福走了。

夏奶奶没说如风什么,她总是不说他的,只是默默摇头。夏如画以为雨过天晴,没有半点儿不高兴。而魏如风却悄悄走到夏奶奶身边说:“奶奶,我以后不打架了,但是我一定会保护姐姐的。”

夏奶奶低下头,看着这个眼神坚定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6。

编号1149

侯队长的问话让叶向荣足足思考了几天。

这些年来,叶向荣一直在私下关注着程豪的动向,他亲眼看着程豪慢慢走到社交界的前面,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还冠冕堂皇地开了贸易公司,涉足影视,投拍了不错的电影,和知名的女明星传了绯闻,使得所有人都慢慢抬起头,仰望着这个精明的企业家。

而叶向荣明白,程豪用一笔来历不明的资金演绎了这番辉煌,而辉煌又足够遮蔽人们的目光。这个看似温良的人,毫不客气地蚕食了祥叔的一些产业,甚至比祥叔更为贪婪,现在他正笑眯眯地舔着爪子,不知道下一步会吞下什么。

这些疑惑和研究最终都化成了厚厚一摞报告,摆在了侯队长的办公桌上。

叶向荣被侯队长叫来的时候心里很忐忑,走在办公楼里,手心脚心都出了汗。进到屋里,侯队长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指指远处的椅子让他坐下,拿着他的那份报告细细看了起来。

屋里老掉牙的挂钟响着“嘀嗒嘀嗒”的声音,叶向荣咽了口唾沫,感觉比出现场还紧张。

侯队长终于翻完了最后一页纸,呼了一口气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能坚持的,偷偷摸摸搞了不少东西嘛!局里对程豪这个疑点很重视,现在市里决心严厉打击上游犯罪,坚决不让犯罪分子借着发展经济的机会,实施犯罪活动。你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吧。”

“真的?我就说一定得查下去。程豪绝对不是好鸟!”叶向荣十分兴奋,一扫刚才拘谨的样子,冲到侯队长办公桌前说。

“回去坐好了。刚想夸你这回表现不错,就又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怪不得吴强都要娶媳妇了,你还耍单儿。就你这样,能找到对象吗!”

叶向荣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说:“呵呵,我还以为您又不让我查了呢,其实咱们又不是捣乱抓人,为的不也是能有公平、合法、稳定的经济发展环境吗?”

侯队长摇摇头说:“你这种查法肯定不行,别说局里不通过,你折腾到市里去也一样不让!”

“啊?您什么意思,到底查还是不查啊?”叶向荣一下慌了神,愣愣地说。

“你就不能换个思路,非走正门和人家硬碰硬不可?”侯队长另有所指地说。

“正门不走您还让我走后门啊……”叶向荣说着一下子停住了,眼前一亮说,“侯队,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侯队长扯着嘴角笑笑,坐在椅子上说:“你说说。”

“卧底!”叶向荣凑到侯队长桌前说,“安排个卧底进去,彻底摸摸程豪的脉,把问题给他解决在老窝中。咱们海平绝对不能再出一个祥叔了!”

侯队长缓缓点了点头,严肃地看着叶向荣说:“叶向荣,我委派你负责这个案子!你再出一份详细的报告。卧底单线对你,你单线对我,注意保护卧底安全,查清程豪的经营状况和幕后黑手,决不姑息违法行为!”

“是!”叶向荣满脸红光,利落地敬了个礼。

叶向荣第一次见1149是在海平市的一家地下旅店里。他进来的时候带着楼道里的一股霉味,让叶向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坐。”叶向荣腾了个地说。

卧底警察“嗯”了一声,随意地靠在了那卷成一团有些泛黄的被子上。叶向荣看着他,怎么也觉不出他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侯队说,你以前做过六年卧底?”叶向荣压抑住自己的疑虑,认真地问。

“嗯。”他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说,“知道这事的也只有侯队了。”

“侯队亲自和你联系?”

“不是,和我联系的那个人牺牲了。”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叶向荣一眼,看得叶向荣心里一阵别扭。

“案子侯队跟你交代了,我想咱们还是要沟通一下……”

叶向荣还没说完,卧底警察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拉开门朝外面喊:“妹子,给俺打壶热水中不?”

就站在他们隔壁房间门口的服务员态度冷淡地说:“自己去服务台拿壶去!”

“嗯,嗯!”卧底警察畏首畏尾地应着,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的冷静。

叶向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说:“你耳朵真灵!”

卧底警察恢复了漠然,淡淡地说:“习惯了。”

“你有什么想法?”叶向荣暗自咽了口唾沫说。

“做调酒师,然后找机会获得信任。程豪现在是用人的时候,东歌夜总会前一阵分别招了三拨人进去,但前天就辞退了两个。程豪很冷静,而且心思细腻,所以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卧底警察说。

叶向荣没想到,他已经这么详细地调查了程豪开的东歌夜总会,甚至连最近的人事变动都清楚了,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岁数不大的年轻人更加有了一丝敬意。不过叶向荣仍有点儿不太喜欢他,可能是和吴强待惯了,他觉得自己的同事都该是有着满腔热血,靠近一点儿就能给焐暖的人,而不应是眼前这位这样,冷淡得分不清好坏。

“现在主要还是争取能靠程豪近点儿,有事我会联系你,你注意保护自己。”叶向荣看看手表说。

卧底警察点点头,丝毫看不出认真的样子,拎起水壶说:“嗯,我先打趟水去。”

“哎!”叶向荣叫住他。

“嗯?”卧底警察回过头。

“你要是不想做,我就跟侯队说。你放心,局里那边还比较尊重个人意愿的,你已经做了这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叶向荣微扬着头小声说。

卧底警察愣了愣,张嘴动了动唇角。

叶向荣也愣了愣,随即笑着说:“兄弟,俺叫你啥啊?”

卧底警察瞥了眼门口说:“就1149吧!”

不一会儿,叶向荣就听见了楼道里1149那熟练的带着点儿乡土味的西北话,他看着房间门上漆涂的1149号牌,不禁弯起了嘴角。

刚才的那个口形是说:我也是警察。

叶向荣走出小旅馆的时候满怀着憧憬,那年海平的冬天格外冷,可他的脸兴奋得通红。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就从这个让大海浮冰的日子开始,会慢慢发生那件震惊海平的大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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