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封面图

金陵春

吱吱

女频言情

187.05 万字

2015-10-14 完结

周少瑾重生了,前世背叛她的表哥程辂自然被三振出局了,可她还有程许,程诣,程举等许多个表哥……这是个我与程家不得不说的故事!

楔子

每到暮春,京城大昭寺后山的杜鹃便开得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周少瑾走在大昭寺后山的青石小道上,觉得自己的人生犹如这盛放的杜鹃花般,看似灿烂,实则不过几日的光景,再往后,就只有凋零后的寂寥了。

她不由抬头朝山顶的凉亭望去。

绿翠掩映间,红色的亭阁鲜艳夺目,高翘的檐角精致玲珑,身穿青色直裰的男子长身玉立,依栏远眺,被山顶风吹起的袍角翻飞如蝶,露出雪白的膝裤,仿佛要乘风而去,如那画中的人物,说不出来的俊逸洒脱。

周少瑾眼角酸涩,紧紧地捏了捏衣袖。

指尖传来冰冷的坚硬。

她心神微定,缓缓朝山顶走去。

“你来了!”凉亭里的人面露喜色,迎了出来。

周少瑾却定定地站住了脚步,冷冷地道:“程辂,你手里根本就没有我父亲写给程家舅舅的亲笔信是不是?”

被称作“程辂”的人讶然,皱了皱眉不悦地道:“少瑾,你又听谁胡说了些什么?我们一起长大,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当初要不是吴宝璋处心积虑地讨好我母亲,让我母亲误会,我母亲又怎会遣人去吴家提亲?你我又怎会生隙,让程许钻了空子……”

听程辂提到“程许”二字,周少瑾的脸色顿时煞白,手脚止不住地有些轻颤。

程辂惊觉失言,眼底闪过一丝懊悔,忙转移了话题,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惦记着你。听说程家被满门抄斩,我连夜从宁波往这里赶,就是怕你被你父亲连累……”

周少瑾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见程辂还把自己当无知妇孺般的哄骗,她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讥讽道:“所以你要做那首告,告我父亲是程家的党羽,与程家勾结,是程家的共犯?”

“你又冤枉我!”程辂闻言脸色变了又变,语气急切地道,“我要是有意揭告伯父,早就把信送去了巡抚衙门了,又何必等到此时!我这么说,不过是想让你出来见我一面而已!”

周少瑾默然。

他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担心父亲的安危,她一个内宅妇人,不管程辂说什么,她也是不会出来见他的。

程辂见状不禁松了口气,道:“少瑾,令尊是程家的女婿,皇上有意要置程家于死地,但又顾忌着程家姻亲均是江南诗书传世的大家,怕引起江南的士林的动荡,这才快刀斩乱麻,罪只及程家宗族。可谁又敢保证皇上不会事后算账,清理程家的门生故旧呢?到时候令尊肯定会受牵连的。就是你姐夫廖绍棠,身为廖家的宗子,为了廖家的百年基业,也只能和周家划清界线了!

“到时候你怎么办?

“难道你这个时候还忍心拖累你姐姐不成?

“如果你和林世晟相敬如宾也就罢了,偏偏林世晟是个宠妾灭妻的东西。你们成亲不过一年,他就以你‘无出’为由纳了房姨娘,等到你婆婆一死,他更是以‘养病’的名义把你丢到了田庄,让那位姨娘主持府里的中馈,还和那位姨娘先后生育了三个孩子。他眼里早就没有了你!一旦你没有了依靠,以他的心性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你想保住你正妻的位置,那是绝不可能的了。怕就怕他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地给你灌下汤药,对外称你‘病逝’了……你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

他说着,上前几步走到了周少瑾的面前,放柔了声音道:“少瑾,你跟我走吧!我们再也不理会这世间的种种烦心事,一心一意只过我们自己神仙眷侣般的小日子好不好?我现在在宁波也算是小有成就,见到我的人谁敢不恭敬地称我一声‘程老爷’——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依附程家生活的程辂了!到时候,我给你盖个像畹香居那样的院子,也在门前种株玉兰花,在院子里架一株葡萄树,到了春天,你隔着窗户画画,我就在一旁看书。夏天的时候,你在葡萄树下晾头发,我就在一旁给你梳头,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十年没见,她已不复少女时的娇柔羞涩。原本就纤细的身材更是瘦如清竹,吹弹欲破的肌肤也没有了从前的红润,苍白得像素缟,眉间则因长期的蹙颦留下了两道浅浅皱纹,神色间有难掩的愁郁,可就算是这样,她依旧美丽的惊人,甚至因为太瘦,比从前多了份弱不胜衣的清丽,让人看着心生怜爱,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被这山顶的风吹走了。

这样的女子,就应该让人捧在手心里过活才是!

念头一起,程辂竟然情不自禁地把周少瑾抱在了怀里,语气中流露着期盼和缱绻:“我会保护你的!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程家也好,周家也好,我们都统统地忘了,重新开始……”

他的话戛然而止,神色惊骇地放开了周少瑾。

周少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睛,盯着程辂的目光充满了恨意:“跟你走?那你又准备怎么安置你妻子呢?你可别忘了,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是你岳父收留了你,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是你岳父带着你做生意,支持你自立门户,你才成了今天的‘程大老爷’!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休妻另娶,不过是想拿了话哄我与你私奔?”

向来温驯怯弱,连朵花都不忍心摘的周少瑾竟然会伤害他?

程辂非常的震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腹部。

黄灿灿的一把剪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腹部,鲜红的血液顺着剪刀流出来,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紧紧地握着剪刀的那双白皙透明的手……更刺痛了程辂的眼睛。

“你疯了!”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周少瑾,猛地推开了她。

瘦弱的周少瑾趔趄两步,跌落在地。手掌被磨破了,头发也乱了,身上沾满了尘土。可她立刻就爬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朝捂着腹部的程辂扑了过去:“时至今日,你竟然还想骗我!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周少瑾了。那天我看到你了,你就站在蔷薇花树下,穿着那双墨绿色掐云纹的福鞋。你看着我被程许那混蛋欺负,吭都不吭一声……现在还威胁我,说什么手里捏有我父亲和程家舅舅结党的证据,说什么我姐姐、姐夫会被周家连累。说什么林世晟会杀了我……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让我委身于你……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这卑鄙小人!”

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眼眶里涌出来。

她想再刺程辂一刀,可满手的鲜血让她四肢发软,怎么也没办法将剪刀从程辂的身体里抽出来,但让她就这样放弃杀程辂的机会,她又不甘心,只好胡乱地绞弄着那剪刀。

这样反而让程辂的伤势更重。

他痛得直冒冷汗,回过神来。

当年的事被揭穿,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周少瑾竟然敢和他反目,这让程辂勃然大怒。

他狠狠地扇了周少瑾一巴掌,骂道:“贱人!你不过是程许睡过后不要的一双破鞋,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林世晟不就因为这个原因从来不进你的屋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周家二小姐……”

周少瑾不躲不闪,任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只是紧抿着嘴,死命地抓着剪刀不放。

程辂这才觉察到周少瑾的意图。

他推不开周少瑾,被刺得地方又痛得断肠,这让他害怕起来。

难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本能地掐住了周少瑾的脖子,慌乱地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杀了我吗?你少做梦了!我不妨老实告诉你,程家被抄家的时候虽然程四老爷跑了,之后又劫法场救走了程许一个人,但官兵到处在追缉他们,上次他们在湖广的怀化被人发现,程许就被砍断了一条手臂!他是程家宗房嫡长孙又怎么样?他是十九岁的解元郎又怎样?现在还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自顾不暇!你指望着他救你,还不如好好地陪林世晟睡一觉,说不定林世晟看在你是程许的心头肉的份上,会留你一条路活呢!”

程许!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周少瑾有瞬间的愣神,哪里还有心去计较程辂的恶毒。

她想起她刚到京城那几年,程许总会在腊月她的生日时跪在姐姐家门口。

大雪落在他的身上,把他堆成了个雪人。

后来程四老爷找来,让人把他架上了马车,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可现在,他就找来到,她也不怕了。

她压根就没准备活着从大昭寺里走出去!

或被程辂杀!

或自尽!

她也知道剪刀不足以让程辂毙命。

可她找不到更好的东西能不动声色地刺杀程辂。

而且父亲这个时候还高居庙堂,姐姐、姐夫还安然无恙,她和程辂见面的大昭寺又是她常年礼佛的地方。她如果这样死在了大昭寺的后山,程辂一个强逼良家妇人的罪名是逃不脱的!

就算他想陷害周家也不成了!

这就足够了!

她这一生,因为喜欢上了程辂,让清正端方的父亲丢尽了脸,让温柔能干的姐姐操碎了心,让程家舅舅和宗房离心离德。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父亲能少个敌人就少一个,让姐姐能少一份危险就少一份,自己在黄泉下见到了程家舅舅,还能掩着面给他老人家行个礼。

至于她的名声,十年前已毁于一旦,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抬头,眼中是蔚蓝的天空。

真漂亮!

像她小时候躺在程家后花园时看见的一样。

那时候,姐姐还没有出嫁,程笳还没有死,她也还没有被他们和程辂凑成堆。

她们学着古人的样子摆流觞曲水宴,弹琴吹箫,扑蝶斗草,嬉戏玩闹……

她好后悔!

当初她怎么会喜欢上了程辂这个伪君子的。

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她一定会睁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么软弱,离程辂远远的……

第一章 噩梦

周少瑾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她又梦见了程辂!

狰狞的表情,明晃晃的剪刀,被鲜血染红的白皙双手,碧如水洗的天空,不能呼吸的痛苦……全都交织在一起,像张网,把她紧紧地网在其中。

姐姐说,她是被不好的东西缠了身。

可为什么梦中的一切又都那么真实呢?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鲜血溅在手上的温度和被掐住脖子时的痛苦。

若这不是梦,她又怎么会从程辂的手中逃脱,再次睁开眼睛,竟然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呢?

周少瑾心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还有些许的不安。

小小的填漆床悬着虫草鲛绡的帷帐,淡淡的晨光自糊着高丽纸的窗棂透进来,隐隐可见窗边雕红漆多宝阁上摆放的梅瓶花觚和玉石盆景。

这是她的闺阁。

住了十二年的闺阁。

在她的记忆里,她之后还会在这里生活三年,直到十五岁……程辂和吴宝璋定了亲,她被程笳骗到后花园里,遇到喝醉酒的程许……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硬生生地掐断了记忆。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她想了想,掀被下床,去了旁边的耳房。

那里放着她的箱笼,还有父亲前些日子托人给她和姐姐各带回来的一面半身西洋镜。

镜子中的人眉目如画,体态纤妍,姿容清雅,仿佛精心养在温室里的一株素心兰,含苞欲放。

这分明就是自己。

但好像又不是!

周少瑾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副面孔。

青白的皮肤,紧锁的眉头,疲惫的神色,憔悴的面容……五官和镜子里的人有七八份相似,颜色却远远不及镜中人的三分之一……像镜中人受了磨难,褪了颜色的样子。

那好像才是自己!

念头闪过,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可这念头一起,就如那水漫金山,堵也堵不住了。

她哪里是做了个噩梦,分明就是重活了一次!

可姐姐是她生平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难道还会骗她不成?

周少瑾咬了咬唇,想凑到镜子前再仔细端祥一番,门外却传来一阵响动,还有姐姐周初瑾那温柔舒缓却镇定人心的声音:“二小姐还没有起床吗?她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说胡话?”

“没有。”答话的是周少瑾的乳娘樊刘氏,“还是您亲自配得安神香管用——二小姐一觉睡到了天亮,我和施香一直在床前守着,见天亮了才留下春晚回屋洗了把脸。”

周少瑾慌慌张张地出了耳房,躺在了床上。

只见帘子一晃动,周初瑾在大丫鬟持香的虚扶下走了进来。

“辛苦你们了!”她道,“等会樊妈妈到账上去支五两银,算是我赏给大家买糖食的。”

施香几个低声道谢。

周初瑾走了过来。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装睡。

周初瑾不疑有它,动作轻柔地俯身摸了摸周少瑾的额头,又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舒了口气,低声吩咐樊刘氏:“既然这香有用,以后二小姐歇息,你们就点上。我已得了外祖母的应允,今天要去趟城南的惠济寺。听说那里的住持静方师太的符水能驱恶治病,十分的灵验。我去给二小姐做场法事,求道符回来。你们几个在家里在好生服侍二小姐,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我申正(下午四点)之前就会赶回来。如若有人问起怎么这两天没见到二小姐,你就说二小姐的伤风还没有好,不宜出门,知道吗?”话到最后,她语气骤然严厉起来。

“是!”丫鬟妈妈们见她端了脸,个个小心翼翼地应着。

周初瑾又摸了摸周少瑾的额头,这才出了内室。

周少瑾眼角湿润。

她父亲名周镇,字大成,是至德九年丙戌科二甲进士。年少时在赫赫有名的金陵程氏族学求学,因相貌出众,品德端方,天资聪慧,得到同在程氏族学求学的程家二房大老爷程沂的赏识,做媒将自己的堂妹,也就是程家四房的大小姐程贺嫁给了周镇。

程氏进门有喜,生产时却遇到了血崩,留下嗷嗷待哺的女儿就撒手人寰。

这个女孩就是周少瑾的姐姐周初瑾。

一年后,周镇续娶了周少瑾的生母庄良玉。

庄良玉出身落没的官宦之家,幼年丧母,跟着年迈的祖母长大。待到她出嫁的时候,已年过二十,庄父当了祖上传下来的一副字画才勉强给她凑了副二十四抬的嫁妆。

周镇对这桩婚事极其满意。

庄良玉不仅有倾城之姿,而且性格柔顺,精通音律,擅长书画,爱好金石,又因自身无恃,对周初瑾如同亲生般,细心照顾,用心教养,可谓是天冷了怕凉着,天热了怕晒着,没让她受过了一点点的委屈。每逢端午,中秋,春节更是会备了厚礼带周初瑾回程家探望其外祖母关老太太,陪着关老太太说说闲话,一解关老太太对外孙女的思念。关老太太对庄良玉的贤良大度既赞许不己,不免对庄良玉另眼相看,逢年过节都不忘厚赠庄良玉,程家上上下下见此情景,也跟着抬举庄良玉,对她十分的敬重。

周镇既得了如花美眷,又有了红颜知己,还持家有道,治家有方,把个庄良玉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读书起来更加用功,只盼着考了功名给庄良玉挣副凤冠霞帔,让庄良玉能在人前显贵。

只可惜好景不长,庄良玉生周少瑾的时候难产。虽有程家送来的百年老参救急,但到底没能撑过半年,还是香消玉殒了。

周镇倍受打击,决定为庄良玉守孝三年。

周家原籍山东日照,周少瑾的祖父曾任过金华知府,见了江南的繁华,不愿再回原籍,想办法在金陵定居,和老家早就没有了音信。而庄良玉的外祖母和父亲均已相继故去,家中只有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出了五服的舅舅。周镇又是独生子,连个兄弟姊妹都没有,他不续弦,周初瑾和襁褓中的周少瑾谁来照顾?特别是周初瑾,已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谁来给她启蒙?

关老太太想了又想,商量周镇后,把周初瑾和周少瑾接到程家,养在了自己的屋里。

周少瑾什么也不懂,七岁的周初瑾却懵懵懂懂地感觉到,程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外祖母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父母。她的行为举止慢慢就有些模仿庄良玉,像个小大人似的。程家的人对此一无所察,反而觉得周初瑾举止大方得体,有大家风范,庄良玉将她教养得很好。

周初瑾越发的约束自己。对上恭敬,对下温和,表兄妹之间亦谦逊礼让,程家没有一个不对她交口称赞的,就连周少瑾也因此得到了程家人的喜欢,人人尊称她一声“二小姐”。

周镇见女儿有人管教,把心思全放在了举业上。

庄良玉去世的第二年,他金榜提名,中了进士,补了福建蒲城县令。

一时间,给周镇说亲的人如过江之鲫。

周镇却谨守诚诺,不管如何显贵人家的姑娘,全都婉言谢绝。

关老太太却想着那福建穷山恶水,两个孩子尚在年幼,如何经得起山高水长?逐请了程沂出面找周镇说项,想把两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周镇也正为此事苦恼。关老太太的话正中他下怀。他当下应允,留了自己的乳兄马富山夫妇打理周家的庶务,顺便帮着照看一下周氏姐妹,自己则带着两个老仆和程家推荐的师爷去了任上。

至德十四年,周镇已累官至江西南昌知府。

他再次续弦。

写信回金陵要接了两个女儿去南昌。

七年的光景,就是养只小猫小狗都有了感情,何况是每日承欢膝下、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关老太太想起就像被剜了心似的痛切心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把周少瑾姐妹送走,还道:“初瑾是要嫁到廖家去做宗妇的,那新太太出身商贾,只怕大字都不识几个,又怎能指导初瑾和少瑾?还是让她们两姐妹跟着我好了!这样以后少瑾说亲也容易些。”

此时十四岁的周初瑾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宛若出水芙蓉般清雅端庄,由程家长房的大老爷程泾做媒,许配给同为江南官宦世家的镇江廖氏宗子廖绍棠为妻,翻过年来就要行及笄礼了。

周镇为着两个女儿的嫁事,只得妥协。

周少瑾和姐姐这么一住,就又在程家住了四年。

等到周少瑾从假山上失足跌落醒来,睁眼却发现自己不仅回到了小时候居住的畹香居,自己也变回了十二岁的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白着脸找姐姐。待见到姐姐,姐也由个雍容端庄的三旬少妇变成了个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女,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屋子还是那个屋子,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姐姐和乳娘挤在床边,一个满脸焦灼,一个哭红了双眼,施香和持香更是急得团团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怎么从程辂手中逃脱的?

为什么她不是转世投胎,而是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周少瑾不明白,瑟瑟发着抖。

周初瑾只当周少瑾做了个噩梦被吓着了,抱着她不停地细声安慰。

温暖的怀抱,轻柔的语言,熟悉的气息,还有对姐姐信赖,让周少瑾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遣了屋里服侍的,哽咽着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姐姐。

姐妹们,把从前看的都统统忘记吧!

从新开始写文,但愿能给大家带一段愉悦的阅读体验。

O(∩_∩)O~

第二章 不信

十八岁的周初瑾闻言差点晕死过去。

程家老祖宗程叙虽然在十年前因病致仕,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余威还在;长房大老爷程泾列位小九卿,只差一步就封相拜阁了;长房的程许,二房的程识,三房的程证,四房的程诰……都是读书的种子,或考中了秀才,或桂榜有名,哪一个不是一时俊杰?又何来抄家灭族之说?

她惊恐不已,强忍着才没有死死地捂住妹妹的嘴。

难道是在湖边的那一跤跌出了错?

要不然向来乖巧温驯的妹妹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周初瑾吓得心怦怦乱跳,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不仅如此,还要轻言轻语地安慰妹妹:“没事,没事,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周少瑾懵了。

她相依为命,亲密无间的姐姐竟然不相信她……而且还笑语盈盈地告诉她,她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梦怎么可能这么真实?

周少瑾不相信。

她急急地和姐姐说话着那些生活中的细节,可姐姐却红着眼睛携了她的手,痛苦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得都对。只是时间不早了,你也要歇息了。等明天一早,姐姐再听你说,好不好?”

敷衍、安抚的味道是如此的明显。

周少瑾心一沉。

她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姐姐,只好逃避似地望向窗外。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晚霞把院子染成了温暖的桔黄色。几个还在总角的小丫鬟在院子里踢毽子,她们的笑声像银铃般轻快地回荡在院子里。在灶上当差的杜婆子笑嘻嘻地提着食盒从院子中间穿过,小丫鬟们差点撞在了她的身上。扫地的赵婆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撺了出来,一面挽着衣袖,一面大声地喝斥着几个小丫鬟。小丫鬟们吓得点头弯腰,忙不迭地求饶。杜婆子做着好人,挡在几个小丫鬟面前为她们说着好话。

葡萄藤已经长出嫩嫩的叶儿,墙角的蔷薇花开入如火如荼,碗口大的玉兰花洁白似玉,七零八散地挂在高高的玉兰树上。

这如果是幻境,那自己算什么?

周少瑾心里凉飕飕的。

难道是自己错了?

望着虽然焦急但依旧显得四平八稳的姐姐,周少瑾突然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像姐姐说的那样做了个噩梦还是像自己认为的那样重新活了一次。

周初瑾则亲自帮妹妹调整了一下枕头,扶着周少瑾躺下,道:“乖,姐姐在这里陪着你。你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她。

周少瑾心情复杂。

也许姐姐说的是对的!

她安慰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半夜,她被噩梦惊醒。

睡在她身边的姐姐立刻爬了起来,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地道着:“乖,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你身边呢!”

周少瑾满身是汗,想和姐姐说些什么,一抬眼,却发现姐姐眼底掠过一丝惊恐。

姐姐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妹妹寄居外家,也有惊慌失措,担心害怕的时候!

周少瑾愕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姐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女,也有需要有人保护,需要有人依靠的时候。

她嘴角翕动,最终紧紧地抿在了一起,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早上,周初瑾把周少瑾留在了屋里,自己去了外祖母关老太太那里。

很快,上房就传出了周少瑾生病的消息,给程家女眷瞧病的周娘子被请进了府,畹香居开始飘散出草药的味道,周家内院的管事婆子马富山家的也赶了过来,在和周初瑾一阵耳语之后,她悄悄地去了金陵城中的几个香火旺盛,久负盛名的禅寺,道观,不仅为周少瑾求来了符水还有神香黄表。

周初瑾留了马富山家的在院子里过夜。

半夜,她们起来烧黄表。

被噩梦惊醒的周少瑾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火苗从灿然大盛到无声的熄灭,转身上床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何必为了这样的事和姐姐起争执,让姐姐担心害怕,坏了姐妹的情谊。

但每当夜深人静她被噩梦惊时,她都会忍不住会想:如果她的那些经历的都是真的,那程家就会被抄家灭族微,外祖母、舅舅,表哥,甚至那些服侍过她的丫鬟婆子,给她当差过的小厮管事,她认识的每一个程家人,都会死!

难道这样她也蒙着心装什么也不知道吗?

外祖母的养育之恩,姐姐的骨肉之情,大舅舅的仗义疏言,还有大舅母,诰表哥,诣表哥对她的好,难道她也都统统地抛开,统统不管吗?

周少瑾想想都觉得惊慌失措,毛骨悚然,后怕不已,再也无法阖眼。

她决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这才会瞅着机会就背着姐姐打量四周的景象。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姐姐的安心,姐姐竟然为了她瞒着外祖母只身到禅寺为她求神拜佛,她在感动、难过之余,更多的却是庆幸。

还好她没有当着姐姐的面执意说自己是重活了一回,不然以为她中了邪的姐姐还指不定怎样伤心难过,苦痛绝望呢?

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间有了个主意。

既然她不愿意和姐姐发生冲突,又怕万一失去挽救程家的机会,何不私底下悄悄地查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了个噩梦还是重活了一世?

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一一发生了,不就可以证明她是重活了一世。反之,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没有发生,不就可以证明她只是做了个噩梦吗?

周少瑾顿时眼前一亮。

她现在十二岁……那她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周少瑾陷入了沉思。

六月的时候,好像程辂会以第六名的成绩通过了院试,取得了禀生的资格……八月,父亲突然升了保定知府。虽然都是正四品,都是知府,可保定府却属于北直隶,是京城南下的必经之路,只要不出错,升迁指日可侍,沔大舅舅和外祖母都很高兴……之后外祖母过五十六岁的寿辰,程辂的母亲董氏来拜寿,当着程家几位老太太的面拉着她的手直夸她温顺恭谦,宜家宜室。程笳还为此打趣自己,说自己年纪比她小,心却比她急,小小年纪就惦记着要嫁人了……

想到程笳,一张面孔在她脑海里闪过,周少瑾猛地惊得坐了起来。

她怎么把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件事给忘记了?

这一年的四月十二日,是程家二房老祖宗程叙的八十大寿。程家为此大操大办了一回。不仅请程家的亲戚朋友,还请些门生世交,连远在京都的内阁首辅、文渊殿大学、吏部尚书袁维昌都派长子送来寿礼。

吴宝璋第一次出现在程家,就是在老祖宗大寿的前夕!

周少瑾面沉如水,手不由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吴宝璋的父亲吴岫是至德十七年九月任的金陵知府。只是金陵素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洲”之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吴岫出身寒微,除了个在工部做给事中的郎舅,在朝中并无什么有力的后援,不过是因机缘巧合才谋得了金陵知府一职。作为金陵的父母官,他上有世袭罔替、镇守金陵的国公爷,下有家族中出过封疆大吏或是鸿学巨儒、显赫一时名门望族,还要和身世背景都颇不简单、一心想着他知府之职的属下——江宁县县令刘明举周旋。

哪一个他都不敢得罪,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处境很是艰难。

为了保住知府之职,春节过后,吴氏夫妇开始频繁地出入金陵城的高门大户之间。而吴宝璋的继母关氏为了进入程家,在打听到关老太太和她同姓之后,更是攀了关老太太为“姑母”,开始和程家四房走动。

当吴夫人带着吴宝璋到家里做客时,外祖母曾让她和姐姐出面见客。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段时间。

周少瑾咬了咬唇,高声喊着“施香”。

昨天晚上又是大半宿没睡,施香正靠在厅常的门柱上打磕睡,听到喊声立刻跑了进来。

“二小姐,您醒了!”她一面笑盈盈将帷帐挽了起来,一面道,“我服侍您梳洗吧?厨房里今天做了您最喜欢的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捞,我让小丫鬟们把早膳端上来吧?”

周少瑾置若罔闻,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施香微愣,忙道:“今天是三月二十四。”

也就是说,离老祖宗的寿辰还有二十天。

可吴宝璋是哪天来家里做客的,周少瑾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只记得吴宝璋中等身材,圆圆的脸,皮肤白皙,大眼睛,柳叶眉,眉间有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矜持,但看人的时候却目光微闪,让一看就觉得她不是那种一味得只知道循规蹈矩而不懂得变通的人。

周少瑾生平第一次见到眉间长着朱砂痣的人,很是好奇,长辈说话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不时地打量吴宝璋。

或者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吴宝璋回过头来朝着她微笑,语气温和地和她说着话。待到端午节,还送来了自己亲手包的粽子,绣的五毒香囊给她和姐姐做节礼。

渐渐地,她们开始走动。

她觉得吴宝璋还不错,就把吴宝璋介绍给了程笳。

之后吴宝璋开始在三房出入,并得到了二房大奶奶郑氏的青睐,有了贤良淑德的名字,在金陵的仕女圈中站稳了脚跟……

为了符合章节内容,章节名什么的都进行了调整……~~~~(>_<)~~~~

第三章 怯弱

想起这些事,周少瑾就胸口闷闷透不过气来,半晌才平静下来。

吴夫人和外祖母攀上关系之后,常在程家四房走动,这个时候只要派人去外祖母那边打听一下,就应该能知道自己和姐姐到底有没有出面见客。

她问施香:“马富山家的今天进府了吗?”

马富山夫妻和儿子马升住在周家老宅,但马富山家的每天都会进府一趟,看周氏姊妹有没有什么吩咐,也好传话给马富山让他去办。

施香笑道:“马大娘跟着大小姐去了庙里,说是要申正(下午四点)才回来。”

周少瑾闻言不由皱眉,怏怏地靠在了床头。

马富山家的灵活机敏,这么多年在程家进进出出,和程家各房的人都有几分交情,派她去打听人外祖母院里的事,最妥当不过了。

没想到她竟然跟着姐姐去了庙里。

等姐姐回来,她再指使马富山家的跑腿,特别是去打探外祖母院里的事,姐姐肯定会心生疑窦,问她原委的。

看来得另想办法!

找谁去打听呢?

周少瑾思索着。

施香见她神色不定,暗自担心,小心翼翼地上前柔声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这就就去请大夫过府给您瞧瞧?”

“不用了。”周少瑾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施香身上。

让施香去打探吴宝璋的事?

周少瑾轻轻摇头。

畹香居的事向来是姐姐身边的大丫鬟持香出面,施香贸贸然地跑到外祖母院里去,说不定还会惊动外祖母,以为自己这边出了什么事,弄巧成拙。

派春晚去?

可能更不妥当!

姐姐总说春晚冒冒失失的,行事不够稳重,嘴里也不怎么藏得住话,到如今还拿着小丫鬟的月例呢?

派谁去好呢?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

施香却看着惊心肉跳。

畹香居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二小姐有些不对劲的事却瞒不了她们这些在大小姐和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人。如今大小姐不在家,二小姐可千万别这个时候出什么事啊!

她急急地喊了声“二小姐”,高声道:“那什锦豆腐捞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这就吩咐小丫鬟给您端进来。”说着,转身去开了高柜:“您今天穿什么衣服?前几天新做的那件白色的挑线裙子怎样?这天气慢慢地热起来,穿白色的看着清爽……”

“你别管了。”周少瑾却有些心不在焉,懒洋洋地道着,“我现在还不想起床,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施香哪里敢多问,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拔腿就往樊刘氏屋里跑……

周少瑾心情浮燥。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适合,难道还让自己亲自去打探消息不成?

念头闪过,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她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万一要是露了马脚,岂不丢脸丢到外祖母面前去了!

那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周少瑾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

那……还有谁能帮她呢?

她思来想去,也没个合适的人选。

周少瑾正心烦意乱,施香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道:“二小姐,沔大太太过来了。”

程家四房的老太爷程劝是独子,三十年前病逝了。他有三个子女。长子程沔,长女程贺,次子程沅。沔大太太是程沔的发妻何氏,程贺则是周初瑾的生母。

周少瑾忙吩咐施香迎了沔大太太到西厢书房奉茶,让春晚进来服侍自己梳洗。

谁知道她刚刚漱了口洗了脸,施香折了回来,道:“大太太说,二小姐正病着,千万别因为长辈要来探病就折腾着伤了精神,让我进来跟您说一声,在床上躺着就行,她看您一眼就走。”说话间,屋外已有了动静。

周少瑾听命行事,但也不至于真的躺在床上——她站在屋里等着。

施香去请了沔大太太进来。

沔大太太今年二月初二刚做的四十寿辰,是个身材丰腴,面如满月的妇人。她穿了件蜜合色四蒂纹的褙子,梳了个圆髻,只在发间并插了三枚镶南珠的金钗,简单大方又不失华美。

周少瑾上前行礼。

沔大太太没等周少瑾屈膝就快步上前把她携起,道:“你外祖母就是怕你折腾,一直惦记着你的病情也不敢来看你,我见你外祖母实在是担心,这才硬着头皮亲自过来的。你若还是这样不听长辈的吩咐,我也不敢再过来了。”

她在这里装病,却让长辈们担心,周少瑾赧然,喃喃地道:“劳烦外祖母和大舅母挂念,我已经好多了。周娘子说吃了这剂药就没事了。姐姐是怕我把病气过给了外祖母和您,这才把我拘在屋里,让我多休养几天了再出门。”

程家人看病都是请“周氏医馆”的周大夫问诊。周大夫太太娘家是开药铺的,她嫁到周家后,又跟着周大夫学会了把脉问诊的本事,金陵大户人家的女眷病了都会请她进府瞧瞧,一来二去,“周娘子”的名头比她丈夫周大夫的还响。

“那就好!”沔大太太牵周少瑾在屋子中间雕红漆彭牙圆桌旁的绣墩上坐下,仔细地端祥了她好一会,见她气色还好,长吁了口气,接过施香捧的茶呷了一口,问起周少瑾是不是还吃着前几日的药方,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不能出门的时候都在家里做些什么……林林总总的,琐碎又具体。

周少瑾恭敬地答着话,只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时间一长,不免露出几分倦色来。

沔大太太见了叮嘱了她几句“安心养病”之类的话,就起身告辞。

周少瑾送了沔大太太到门口。

有小丫鬟在门外等着,见到沔大太太出来,上前行礼,笑道:“老太太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过两天家里有客来,让您从二小姐这边出来了就过去一趟。”

周少瑾顿时心里像被猫抓。

外祖母孀居,等闲不见客,但凡见客,不是亲眷就是贵宾。

是谁要来呢?

要不要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一想到这个,周少瑾又泄了气。

她现在哪有什么人可用?

不像从前,有什么事只要她吩咐一声,服侍她的郑妈妈做不到,林世晟也会帮她达成。哪像现在这样……

周少瑾想着,就有些发呆。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她却时时被记忆中的事所影响。再这样下去,她只怕会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了!

周少瑾情绪低落,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一会儿醒,一会儿睡,脑海里一会儿出现姐姐红肿的双眼,一会儿出现程辂狰狞的面孔……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到施香推醒她时,她这才发现天色已晚,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

“二小姐,”和樊刘氏在门外守了她一天的施香难掩激动,“大小姐回来了。”

周少瑾一愣,施香已快手快脚地帮她梳头换衣。

周初瑾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显然不虚此行。

她们姐妹俩都长得像周镇,有着精致柔美的五官,白皙细腻的玉肌,熠熠生辉的眼眸,纤细苗条的身段,不同的是周初瑾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是柔韧,而周少瑾却更多的是柔顺,加之她们之间相差七岁,周初瑾已经长开了,周少瑾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周初瑾温柔持重,周少瑾娇柔怯弱,见过她们俩姐妹的人并不觉得她们相似。

周初瑾乌黑的青丝简单地挽了个纂儿,只有耳朵上坠了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雪青色拱碧兰花的褙子衣袖和下摆处都皱巴巴的,一看就直接从马车上下来屋都没回就来看她了。

“少瑾,你怎么样了?”她坐在床边,拉了妹妹的手,道,“眼看着父亲的生辰就要到了,我去了庙里,给父亲和我们都上了炷香。”她眉宇间难掩喜色,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绣着昙花的香囊,“还给我们都求了个平安符。”她将香囊递给周少瑾,“这个是你的。你收好了,挂在腰间,可保佑你今年都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是专门为她求的吧?

父亲的生辰在六月,还有快三个月呢!

周少瑾默默地接过了香囊,喃喃地向姐姐道谢。

“和姐姐不用这么生分。”周初瑾笑盈盈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你今天都吃了些什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我明天让小厨房给你做。”

施香神色微紧。

二小姐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可她们实在是不敢强迫二小姐……

周少瑾此时才觉得饿。

她道:“我想吃几块水晶糕。”

施香忙道:“厨房里还蒸着呢,我这就去端了来。”

“还是重新做吧!”周初瑾微微不悦,道,“让厨房再加个桂花鸭,一个松鼠鱼。”

这两道菜都是周少瑾爱吃的。

施香屈膝退了下去。

周初瑾也站了起来,笑道:“我去换件衣服。等给外祖母请了安,再陪你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送了姐姐出门,梳洗打扮了一番,坐在桌边等着姐姐回来用晚膳。可直到程家内院的大红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周初瑾才从关老太太那里回来。

“等急了吧?”周初瑾一面笑着由持香服侍着净手,一面吩咐她的小丫鬟冬晚摆膳。

或许是心里藏了事,或许是这几天饮食不定,周少瑾吃了两块水晶糕,几筷子松鼠鱼就饱了。

周初瑾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勉强她,而是朝着持香使了个眼色。

持香微微颔首,立刻端了碗汤进来。

“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炖的,”周初瑾含糊其词地道,“你趁热喝了吧!滋补气血的。”

第四章 姐姐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碗所谓的“汤”实际上是符水。

她望着姐姐。

周初瑾脸上满是殷殷的期盼,可那期盼落在周少瑾的眼里,却让她突然间有些心酸。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端起了汤碗,一饮而尽。

周初瑾看着,笑容绽放。

周少瑾微愕。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姐姐笑得如此明媚。

如果这样就能让姐姐高兴,她又何乐而不为?

周少瑾笑着把碗递给了持香。

周初瑾拉了妹妹的手,有些殷勤地道:“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自从周少瑾“生病”以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陪着周少瑾。后来周少瑾对自己的处境起了疑心,找了个借口,两姐妹这才各睡各的。

周少瑾微笑着点头。

她们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周少瑾规规矩矩地将被子拉到了肩膀,周初瑾却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和她说着话:“听说你今天睡了一天?这可不好,怎么也得吃点东西,时间长了,小心饿出病来。你身体本来就弱,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又道,“要不要让马富山家的给买几本书来解解闷?我听说马解元出了新诗集,江南的人都争相购买,想来应该还不错。”

“不用了。”周少瑾原本就安静少言,喜静不喜动,有时候在屋里一呆一整天都不出门,她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我在屋里睡会觉,和施香他们说说话,一天就过去了。”

周初瑾却不这么想。

妹妹单纯直率,什么事都喜欢一股脑地告诉自己,包括程辂派了小厮悄悄送东西给她的事被她说了几次之后,每次程辂送东西给她,她还是都告诉自己,何况自己这几日又是让她“生病”,又是在她院子里烧黄表,又是让她喝符水,她又不傻,不可能没有察觉,更不可能心里没有一丝的芥蒂,可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这还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周初瑾不由坐直了身子,盯着周少瑾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少瑾可以说从小是由姐姐带大的,她最怕惹姐姐伤心,其次怕姐姐板着脸。现在虽然不像从前,但一想到姐姐曾经对自己的好,被姐姐这样盯着,她还是会感觉有些不自在。

“没有。”她简短地道,“我没什么事瞒着姐姐。”

可她越是这样,周初瑾越是怀疑。

她不由眼神一黯,低声道:“少瑾,母亲不在了,父亲又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姐妹更应该相互扶持才是。你有事可不能瞒着我。”想了想,又道,“你看你上次不小心把武师傅的琴给摔坏了,你一回来就告诉了姐姐,姐姐提早想办法,不仅找了张和武师傅那张琴差不多的琴赔给了武师傅,还在武师傅没有发现的情景下带着你主动去给武师傅赔不是,武师傅不仅没有责怪你,还赞扬你磊落大方,有君子之风,对你另眼相看,时时单独指点你的琴艺,你现在的琴比笳表妹弹得还要好了……你忘了吗?”

周少瑾怎么会忘记。

为了这件事,程笳的母亲姜氏还曾私底下抱怨教她们弹琴的武师傅偏心。

而在这件事之后,她不仅得到了武师傅的赞扬,还得到了外祖母和大舅母、大舅舅、表哥们的赞扬,外祖母还因此赐了她一块通体无暇的羊脂玉玉佩,大舅母赐了一对珠花给她,大舅舅,表哥们则送来了笔墨纸砚。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得到那么多的赞扬,也是她第一次赢过了程笳。

可她要做的事真心不能对姐姐说!

这可怎么办啊!

周少瑾不由急起来,喊了声“姐姐”,道:“我真的没什么事瞒着你。”

“真的?!”周初瑾不信,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周少瑾。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看似温柔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嘴角翕翕合合了半晌,只好掐头去尾,捡那不要紧的道:“我是听说外祖母那边这两天有客人过来,想知道是谁来拜访外祖母?我如今病着,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姐姐也跟着不能去见客了?”

周初瑾不禁“扑哧”地笑,道:“你就为这个担心啊?”她说着,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头,“能想着来见外祖母的,十之八九都是有求于长房和二房的,不见也罢。我正好落个清闲,在家里陪你。”

这倒是真的。

外祖母自尊自强,守寡拉扯大了三个子女,又育儿有功,长子是举人,次子是同进士,程家二房老祖宗,长房的大老爷都对她很是尊敬,有些人求长房,二房办事不得入门,就改求到外祖母这里来。好在外祖母是个明白人,等闲不搭这茬。

周少瑾也不禁“扑哧”一声笑。

两姐妹之间的气氛就像那坚冰消融,有了几分暖意。

周初瑾就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也不要着急。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外祖母有意让我们见见,定会提前告诉我们的,如果觉得不适合,自然不会让我们出面见客。我们听外祖母的就是了。”

姐姐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周少瑾醍醐灌顶。

她这几日心绪不宁,焦虑不安,正是如姐姐所说,是因为失去了平常心的缘故。

就算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离程家被抄家灭族还有十三年,她根本不用这么急切地去求证。如果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了,自然也就好了,就更不用这么着急上火了。

她不由紧紧地抱住了姐姐的手臂,道:“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那声音,真诚得如同在自我救赎,让周初瑾心中隐隐不安,还想细问,周少瑾已道:“我听说知府吴大人家的大小姐眉间有粒朱砂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祖宗八十大寿,那吴知府应该也会来拜寿吧?不知道吴夫人会不会带吴家大小姐来拜寿?”

周初瑾毕竟只有十八岁,养在深闺宅院,还没有后世的精明锐利。闻言只当是妹妹静极生动,笑道:“我到时候问问大舅母。如果吴夫人带了吴家大小姐来拜寿,我一定指给你看。”

周少瑾点头。

在她的记忆里,到了拜寿那天正席,吴宝璋被安排和姐姐坐在一起……

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她如释重负,又和姐姐闲聊了几句,就睡眼惺忪,支撑不住了。

“睡吧!”周初瑾笑着,转身吹熄了蜡烛。

周少瑾很快进入了梦乡。

半夜,她突然醒过来,手一伸,旁边却没有人。

周少瑾惊了一身冷汗。

她见旁边耳房的帘子下透着光,想了想,趿着鞋走了过去。

周初瑾跪在庄良玉的画像前,正喃喃和继母说着话:“……母亲,我好害怕……您可要保佑少瑾……平平安安的……我愿意折寿十年……”

周少瑾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折了回去,把被子拉过头顶,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艳阳高照。

周少瑾醒过来的时候,周初瑾已经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施香道:“大小姐留话说,她会服侍老太太用早膳,让您别等她。”

周少瑾“咦”了一声。

外祖母并不是那种喜欢让晚辈立规矩的人,儿子儿媳妇也好,孙子外孙女也好,都是在各自屋里用膳的。所以她们各院有各院的小厨房,家里的开销却并不比其他房头的多。

也许是姐姐有什么话对外祖母说吧?

周少瑾对镜梳妆,挑了件艾青色西番莲暗纹的褙子,白色杭绸挑线裙子换上,就着刚上市的春笋、水芹等小菜用了半碗粥,两块米糕,这才放下筷子净手。

施香看着十分欢喜。一面指使着小丫鬟们收拾桌子,一边殷情地道:“二小姐,听说集市上已经有梅子和杏子卖了,要不要买些回来尝尝新?”

周少瑾知道自己这一“病”,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这是想着法子哄自己吃东西,逐笑着指了指放在床头的黑底八宝镙钿小匣子,道:“自己去拿二两银子。”

施香笑吟吟地屈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二小姐,辂少爷身边的松清过来了,说是辂少爷听说您受了风寒,特意让他给您送了防风通圣丸过来。”

程辂?

周少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对她的好,她已经不记得了,但他那狰狞的面孔,她却永远也忘不了。

她沉默良久,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施香笑容全敛,低声应“是”,接了东西进来。

除了装药丸的匣子,还有个七彩的蝴蝶风筝。

周少瑾轻轻地抚着那蝴蝶风筝的翅膀,道:“施香,你让松清帮我给辂少爷带句话。说我谢谢他的东西,这次就收下了,让他以后别再送过来了。我病好了之后除了要跟着沈大娘继续读《女诫》、《烈女传》之外,还要跟着岺娘子学女红,怕是没有空闲玩耍了。”

也就是说,二小姐要和辂少爷划清界线了!

施香讶然,却也松了口气。

老爷已经是正四品的知府了,大家都说,以后老爷还会高升,二小姐年纪还小,又不急着嫁人,何必非那辂少爷不可。像大小姐,就嫁给了廖家的宗子,以后就是廖家的宗妇了。二小姐虽然没有大小姐出身显赫,可也未必就不能挑个比辂少爷更好的人家啊!

她高高兴兴地应“是”,出去传话了。

周少瑾看着却是一愣。

她没有想到施香她们并不看好程辂……她还以为人人都会欣然看到她能和程辂走到一起……原来只有她在把程辂当宝……

周少瑾苦笑,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起来。

第五章 程诣

施香送走了松清折回来,见周少瑾的脸色有些不对,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二小姐平时说话待人和气又宽厚,可若是拧巴起来,就是大小姐也要忍让。

万一二小姐是说了要和辂少爷划清界线转念间又后悔起来……那可就是使小性子,打情骂俏有失体统了!

她不由轻声地喊着“二小姐”,道:“您在想什么呢?”

周少瑾回过神来,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我还等着你买了梅子,杏子回来让我尝尝新呢!”

“是,是,是。”施香闻言喜笑颜开,连声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周少瑾摇头,看着她出了门,心里却有些感慨。

也不怪施香不相信她。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过得挺糊涂的,家里的事全听姐姐的,外面的事有父亲和大舅舅,她只顾在大树下乘凉。田庄里收多少粮食,妈妈们家里出了什么事,丫鬟们为什么口角,统统都不关她的事,从来不过问。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又怎么指望着她帮她们出头呢?家里的管事小厮们又怎么指望着她能帮他们拿个主意呢?以至于大家虽然尊敬她,却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周家二小姐,甚至是因为她是周初瑾的妹妹,不像对姐姐,除了尊敬,还多了份全然信任的心悦诚服。

想到这些,周少瑾不禁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去了西厢的书房,准备找本书打发时间。

书房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三间的敞厅被两座六扇的沉香木透雕花卉屏风隔成了三间,东边是姐姐的书房,西边是她的书房,都是临窗放了张琴桌,靠墙是多宝阁书架,书案在东西间的中间,粉彩花卉的大缸,姐姐书房里插着画轴,她的书房却冬天养着一缸金鱼,夏天养着一缸睡莲。

如今正值初夏,只有巴掌大小的几片莲叶浮在水面,几尾黑金相间的金鱼在叶底摇曳。

她熟门熟路地在书案旁的抽屉里找出包鱼食,低了头喂鱼。

鱼儿涌过来,荡起一层层的水波。

周少瑾莞尔。

突然一颗石子落在缸里,水花四溅,打湿了周少瑾的衣襟。

她转过身,就看见一个穿着青布直裰,插着青竹簪子的白净少年正趴在书房的窗台上朝着她嘻嘻地笑。

“诣表哥!”周少瑾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沔大舅舅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程诰,次子程诣。这个趴在她窗台上的少年正是程家四房的二爷、十五岁的程诣。

他笑着翻身跳进了周少瑾的书房,道:“你真的病了吗?我怎么瞧着你好好的。你不会是不想跟着沈大娘读书,所以装病吧?”

周少瑾脑海里却浮现他那年因为科举不利躲到她在大兴的田庄大醉一场的苦涩模样。

那是她对他最后的印象。

也是那次,她知道四房和长房翻了脸,四房科举上没有了人指点,仕途上没有了人提拔,沅二舅舅在一直七品的位置上没有挪地方,诰表哥的路走也走得很艰难,直到二十七岁才金榜题名;程许酗酒,笔都拿不稳,眼看着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二房的程识想接管族谱;长房想推出程渭的儿子程让,程许的母亲袁氏却不答应;三房的程证两面三刀,左右逢源,搅得家里不得安宁;五房没有了长房的约束,开始悄悄变卖祖产,四房知道了说不上话,三房知道了却不说,只瞒着长房和二房……这个家迟迟早早是要散的!

可诰表哥考中了庶吉士的时候来探望她时却什么也没有提……

周少瑾望着那张青春少艾,神采飞扬的面孔,心里柔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轻笑道:“你为什么好好的大门不走要从窗户里跳进来?你是不是又逃课了?小心我告诉外祖母。”

程诣嘿嘿笑,大马金刀往她屋里的太师椅上一坐,道:“守二门的姜婆子眼睛贼亮贼亮的,我进来一趟不容易。”又道,“你还去沈大娘那里上课吗?”

这件事周少瑾还没有决定,但程诣显然不是个能商量的人,她也没准备和程诣讨论这件事,索性避而不答,道:“你又从五房那边的小花园里溜进来的?”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她觉得说的就是程家五房。

程家是典型的江南耕读之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祖训。五房的大老爷程汶有个儿子程诺,他不纳妾,就在外面包戏子养外室眠花宿柳,汶大太太开始是捻酸吃醋,后来是心痛银子,每日里就盯着程汶的动向,哪有心情再管家里的事?家里的中馈全交给了她信任的管事婆子,自己整天躺在床上装病,家里乌烟瘅气的,主不主仆不仆,没有个规矩。

程诣几个就钻了这个空子,常借了五房内院的小花园悄悄带着朋友进来斗诗赛画,饮酒作乐。这件事程家的长辈们都不知道,是她出事后,袁氏查抄九如巷,这才发现五房的二门已形同虚设。好在是二房只有程诺一个独子,没有女儿,没有闹出什么事来。但丫鬟小厮管事之间不清不楚的事层出不穷,把袁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背过气去,当着程家众人的面和服侍的丫鬟婆子口不择言地把汶大奶奶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时的周少瑾应该是不知道的。

程诣被吓了一身冷汗,猛地坐直了身子,满脸警惕地望着她,紧张地道:“你怎么知道的?”说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嚷道,“我知道了,肯定是程辂告诉你的!”他愤愤然地骂着程辂:“这个叛徒!说好了要保密的!他的嘴怎么这么碎,以后出去玩再也不约他了。”

程辂竟然也和他们在一起混?

周少瑾讶然。

记忆中当时袁氏查出了二房程语,四房程诣,五房的程诺和程家的旁支程举,还有最后被他们拉下水的程许……却没有程辂。

现在想来,定是他们讲朋友义气,隐瞒了程辂。

不过二房的程语和二房的大爷程识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房的大老爷程沂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沂大太太又是个念阿弥陀佛的,程语和程识相差十岁,不管是学业功课还是吃穿用度都是程识管着,程语和程诣他们这样疯玩,程识不应该不知道才是!

周少瑾越想越觉得迷茫,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记忆中的事虽然有一件符合了,却和她知道的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

她盯着问程诣:“这么说来,你们真的带着朋友在五房的小花园里饮酒作乐喽?程辂真的和你们在一起?那你们为什么替程辂隐瞒这件事?”

程诣闻言一跳三尺高,道:“什么叫我们替程辂隐瞒,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不管是谁犯了事,就事论事,不许牵涉到旁人的。”他嘀咕道,“没想到程辂说话不算数。”说完,他觉得自己在周少瑾面前有点怂,又忍不住昂首挺胸地高声辩解道,“我们那不是**作乐,那是狂放不羁,率真洒脱,名士之风好不好?”

此时的程诣和曾经的周少瑾一样,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厉害,他说得理直气壮,周少瑾却不禁地反驳道:“狂放不羁就得饮酒,率直洒脱就得要衣冠不整?我看那是任意妄为,放浪形骸才是!怎么不见二房的识表哥这样?怎么不见三房的证表哥这样?独独你们几个……”

“哎呀,哎呀!”程诣有些不自在地打断了周少瑾的话,道,“爷们的事你一个女孩子懂什么?你好好地跟着沈大娘学你的《女诫》、《烈女传》就是了。”然后威胁她,“这件事你不准告诉别人!要不然我就把程辂交出来。”接着又问,“你到底还去不去沈大娘那里上课了?”

周少瑾为之气结。

没想到在大家的眼里,她是如此的紧张程辂。

她不禁道:“我的事你别管,你以后别去五房的小花园里饮酒作乐就是了。不然我肯定是要告诉外祖母的!”

程诣睁大了眼睛,道:“你就不怕我把程辂扯出来?”

“程辂是程辂,我是我,他与我有什么关系!”周少瑾连忙澄清,“你不要总把我们两个一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呢!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

程诣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道:“那程辂还让我来问你去不去沈大娘那里上课了。”

周少瑾立刻明白过来。

九如巷住的全是程家的人,程氏族学在九如巷巷尾,是由程家一个偏僻的小院扩建起来的,和五房隔着一条小巷。程家的男子都在程氏族学里上学,女孩子就后宅花园的竹林旁设个了书房曰“静安斋”,在那里跟着女先生读书习字。五房内宅的小花园和程家内宅的花园隔水相望,中间有座石板九曲栏桥相通。如果她去“静安斋”上课,程辂在五房的水榭边隐隐可以看见静安斋的动静。虽然不能说话,但可以让五房的丫鬟带着问声好。

他这是想私会自己!

周少瑾冷笑。

她从前都不曾私下和他会过面,更不遑如今了。

周少瑾看着程诣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是不是前世和你结了仇,你要这样的害我?我说的话你一句也不信,程辂说什么你却是一点也不怀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的帮他跑腿?你再这样,我真的要去外祖母那里告状了!”

第六章 回忆

“你别生气了!”程诣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道,“他说知道你生病了,特意去长春洞求了解风寒的药丸来让小厮送进来,谁知竟然惹了你生气,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给你赔个不是……”他说着,见周少瑾脸色一沉,忙解释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妥,不过他说得很诚心,又是当着程诺他们的面,我怕实在是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走这一遭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共有五房,程辂是五房旁枝,与其他房头都隔得有些远了。他年幼丧父,虽家境富裕,徭役税赋却猛于虎,程辂的母亲董氏出身市井,娘家没有什么人能帮衬,最先依付于五房,可五房自顾不暇,又怎么会管程辂家的事?董氏没有办法,转投四房。关老太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看到同样年轻守寡的董氏,不免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把程辂家的产业挂在了四房的名下,免了徭役税赋,又推荐程辂到程氏族学读书。

董氏感念关老太太的大恩,常在四房出入。加上程辂是个读书的料,小小年纪就连过县试和府试,董氏想着以后为着儿子的事要求到四房的地方还多着;关老太太看着这孤儿寡母的就想到自家早年的艰难,不时地叮嘱儿子儿媳对程辂家多看顾些,程诰和程诣也因此都很照顾程辂。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程辂家和四房来往得更密切了。

所以程诣不好拒绝程辂?

原来起因是她让松清带给程辂的那番话。

如果她没有说那番话,是不是就不会生出这些枝节来呢?

周少瑾心有所触,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这件事的好时机,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给程辂递信的?枉我空欢喜了一场。”

“不是,不是。”程诣急得连连摇手,道,“我的确是来探望你的——哥哥今天早上去给外祖母问安的时候还问起你的病情,见到大表姐的时候又问一次,程辂那是顺道,是顺道。”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突然有丫鬟叩门:“二小姐,笳小姐身边的翠环过来了。”

程诣吓了一大跳,站起来想找个地方躲躲,结果眼睛扫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地方,他不由急起来,抱怨道:“这个程笳,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明明知道你病了,她还派人来找你干什么啊?也不消停消停!”

周少瑾没有说话。

她对程笳的感情很复杂,甚至有时候有些掩耳盗铃,觉得自己不去想就能当那些事没有发生过。

特别是在她的记忆中,程笳被远嫁,并被告诫永不许回程家,对她那种以家族荣誉为荣耀的人来说,这种惩罚恐怕比死还要让她痛苦吧?

她指了指屋里的太师椅,对程诣道:“你好生地坐着就是,我出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程诣安静下来。

周少瑾出了书房,就看见翠环由施香陪着,站在葡萄架下。

“二小姐!”听到动静,俩人忙上前行礼。

周少瑾仔细地打量着翠环。

淡绿色的素面杭绸比甲,白色的挑线裙子,耳朵上缀了小小银丁香饰品,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像朵开在墙角的玉簪花。

可在她的印象中,翠环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臃肿,面色腊黄,裹着件鹦哥绿的潞绸袄跪在她的垂花门前,挺着脖子道:“您受了委屈,那是您自己选的。难道我们小姐就毫发无损不成?您不去找那吴宝璋算账,记恨着我们小姐算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小姐的遗命,我就是走错了也不会到林太太您的庄子上来……”

她对自己来说是恶奴,对程笳,却是忠仆!

周少瑾的表情有些晦涩难明,落在翠环和施香的眼里就有些忐忑不安。

翠环和施香交换了个眼神,齐齐地喊了声“二小姐”。

周少瑾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些。

她问翠环:“你们家小姐要你过来做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不客气。可周少瑾从小和程笳一块儿长大,像亲姐妹似的,今日吵了明日好,明日好了后天吵,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从中搅和。

翠环笑道:“我们家小姐听说二小姐病了,不能出门,寻思着您在家里肯定无聊。前些日子证大爷不是和几个好友去五台山吗?昨晚上到的家。我们家小姐见证大爷带了几匣子白面描金川扇回来,就要了两匣子。一匣子留着自己用,一匣子让奴婢送过来,给您没事的时候画扇面玩,等过几天入了夏,正好用得着。”

她口中所称的“证大爷”指的就是程笳的胞兄程证,二房的继承人。

周少瑾点头,让施香接过扇面,道:“你去跟你们家二小姐说一声,我要过几天才能好。等我好了,自会去找她玩。”

翠环笑着屈膝行礼,由施香送了出去。

周少瑾转回书房。

程诣在屋里抓耳挠腮,道:“好妹妹,你把那扇子送几把给我吧!我今一早去学堂就听说了,证堂兄在五台山交了个眉州的好友,别人送给了他几匣子‘阅草堂’的白面扇,滑如春冰密如茧。等入了夏,我也好拿去送人。”

周少瑾转身拿了扇子进来,全塞到了他的怀里,道:“都给你,行了吧?”

“你不留几把吗?”程诣愕然。

“不给你你说我小气,给你你又嫌多。”周少瑾说着,就去拿那匣子,“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程诣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匣子,“好妹妹,我和你说着玩的。哥哥先在这里谢谢你了。等你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哥哥,哥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个没脑子的,张口就乱说。

周少瑾没好气地道:“‘万死不辞’不敢,只要你别再讨好那程辂,给那程辂跑腿就是了。”

程诣窘迫地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道:“妹妹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利了?我说不过你,认输还不行吗?”一面说着,一面抱着匣子就要走。

周少瑾愣住。

是啊,她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利了!

她醒过来的这几天说得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和程诣说的话多。

周少瑾送程诣出门。

刚出了书房门,远远地看见施香陪着个头发花白但身板硬朗的老妪朝这边走过来。

周少瑾和程诣骇然。

那老妪好像是王嬷嬷……待她们走近几步再看,秋香色八宝纹的杭绸薄袄,一点油的赤金簪子,紫檀木的手串,满脸的褶子,不是王嬷嬷是谁?

程诣拔腿就跑:“这里交给你了!”

他钻进旁边的竹林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

周少瑾哪里还顾得上他?

快步迎上前去,屈膝给王嬷嬷行礼。

王嬷嬷一把就扶住了周少瑾,眼睛却朝着沙沙作响的竹林瞥了瞥,道:“二小姐,您这可是折煞老婆子了!”

“嬷嬷太客气了!”周少瑾后背心冒着冷汗,行了半礼就蹲不下去,被王嬷嬷托住了。

她只得站起身来。

王嬷嬷笑眯眯地望着她,脸上的褶子更深了:“二小姐,老太太让我来给您传个话,让您过去一趟。”

周少瑾难掩惊愕。

王嬷嬷是外祖母的乳娘,当年跟着外祖母从荆州府嫁到金陵城来,老太爷病逝后,她帮着外祖母主持中馈,抚育孩子,管理庶务,是有功于程家四房的人。不要说是关老太太和两位舅舅了,就是长房的大老爷见了,也会站起身来尊她一声“王嬷嬷”。

她已年过七旬,按理说早应该放出去荣养了。只是她早年间唯一的儿子夭折了,府里离不了她,她就一直在府里服侍着外祖母,夫妻俩聚少离多,再无所出,老伴也已去世,出了府也没个人奉养,外祖母让她收个嗣子,她说怕麻烦,不愿意,外祖母就专门在西跨院给她拨了个两三亩大小的院子,指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服侍她,并留下话来,她以后若是驾鹤西去,由程诣给她披麻带戴捧灵送终。

程诣自此见到她就跑。

王嬷嬷平时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今天怎么会给外祖母来传话?

周少瑾压下心底的困惑,笑着请王嬷嬷在堂屋里坐下,由着施香和春晚服侍梳洗了一番,挑了件老人家比较喜欢的玫瑰红比甲,豆绿色的素面湘裙,绿豆大小的珍珠头箍,米粒大小的赤金耳钉。

一出内室就得了王嬷嬷的称赞:“二小姐可真是俊俏,以后也不知道谁家里有福气娶进门去。”

周少瑾很是意外。

王嬷嬷虽然年纪大了,却一生谨慎,从来不曾说错话,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难道有人提起她的婚事?

她想到了程辂的母亲董氏,拉着她的手说她什么“宜家宜室”的时候,王嬷嬷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难道是董氏过来拜访外祖母了?

周少瑾心里瞬间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但还得垂下眼睑,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低声道着“嬷嬷说笑了”。

王嬷嬷呵呵地笑了几声,没再说话。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畹香居,朝关老太太住的嘉树堂去。

路上,遇到她们的人都纷纷退让行礼,周少瑾拧着帕子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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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_∩)o……

第七章 上房

嘉树堂位于四房的东边,是四房的上房。关老太太是孀居之人,老太爷病逝之后,按礼她应该移到西边的静性阁去,但那时候孩子们都还小,家里也没有长辈,也就没讲究这些。等到程沔成亲的时候,关老太太想把上房腾出来给应该支应门庭的长子,程沔却不愿意了——静性阁在四房的西边,正挨着五房,五房那边整天不安宁,他既怕吵着母亲,更怕母亲听到了动静添堵。

他和程沅、岳家商量之后,把新房安置在了嘉树堂后面的涵秋馆。

这是他第一次拿主意。关老太太不好驳了儿子的话,也有心避开五房的那些糟心事,也就继续住下了。

周少瑾走进嘉树堂的时候,清晨的薄雾已散去,一旁绿柳轻垂,桂树成荫,紫薇、月季、迎春、夹竹桃竞相绽放,草木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让人闻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来迎他们的是关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似儿。

她穿了件茜红色夏布比甲,圆圆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远远的就屈膝给周少瑾她们问安,道着“二小姐,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周少瑾笑着和她颔首,进了正厅。

关老太太坐在正厅的雕红漆镶灵山石靠背的矮榻上,拉着站在榻前的周初瑾的手说着话。

她今年五十有六,头发花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大个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件宝蓝色云纹团花褙子。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

温和的目光中带着善意的笑意,慈爱又亲切。

周少瑾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忙低下头,屈膝行礼,喊着“外祖母”,声音里却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哽咽。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被关了几天,受了委屈吧?来,到外祖母这里来。”

周少瑾上前几步。

丫鬟们忙端了两个绣墩进来放在了矮榻前。

关老太太从榻桌的攒盒里抓了把窝丝糖给她,道:“这是你诰表哥特意让同窗从京城带回来孝敬我的,可甜了,你也尝尝。”

老人家喜欢孩子,身边总带些糖食,遇见小孩子就抓几颗送人,府里的孩子不管是少爷小姐还是丫鬟小厮都喜欢她老人家。

被人这样的当孩子的看待,周少瑾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反而有种被宠溺的感觉,眼泪忍不住又涌了上来。

“你这孩子,好生生的,哭什么哭?”关老太太拿了帕子给她,道,“有话得好好说!哭就能好起来?快别哭了!”

老太太生离死别经得多了,最不喜欢别人哭哭泣泣的。

周少瑾忙擦了擦眼角,笑道:“几天没见着外祖母,想外祖母的好东西吃呢!”

关老太太见她虽然在笑,可眼角犹带几分湿意,仿若那雨打梨花,带着几分纤弱娇楚之姿,不由得心生怜爱,柔声道:“那也不能总这样哭!姑娘家偶尔掉两滴眼泪,那是金豆豆,总是哭,那就是水了,可没什么稀罕的了。”

周少瑾微愣。

在她的记忆中,外祖母还是第一次这样告诉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一直以来,她对外祖母的感情都很微妙。既想让外祖母喜欢重视她,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外祖母名义上的外孙女,自己再乖巧懂事,体贴温顺也没办法比得上和外祖母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而外祖母在对待她和姐姐也是有区别的。

对她一直很宽和。

对姐姐却很严厉

小时候懵懵懂懂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大些了,知道有时候严厉也是一种爱,甚至是一种比宽和更深的爱的时候,知道了她和程家的关系之后,她就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开始能不见外祖母就尽量地不来见外祖母,能呆在屋里就尽量地呆在屋里……

外祖母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不禁笑道:“多谢外祖母教导,我记住了。”

外祖母笑着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对屋里的人道:“这孩子果真是要长才行。你们看少瑾,还是第一次这么利落地和我说话。”

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却想着自己从前在外祖母面前唯唯喏喏的样子,若有所思。

关老太太指着绣墩让她们坐下,丫鬟们端了茶点上来。

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座,王嬷嬷却坐了半边身子。

关老太太笑着摇头,也懒得和她计较,对周少瑾道:“我听你姐姐说你已经大好了。明天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夫人带了家里的孩了过来给我请安,你到时候和你姐姐一起也见见吧!”

周少瑾又惊又喜,道:“我,我吗?”

“是啊!”周少瑾的样子取悦了关老太太,关老太太打趣她,“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周少瑾不成?”

“是,是,是。”一直惦记在心头的事徒然间梦想成了真的,那种喜悦是无法言表的,周少瑾忙道,“我到时候一定和姐姐一起帮着待客。”语音未落,心里已有些奇怪,她还病着,怎么外祖母会突然让她见客,她不禁朝姐姐望去。

姐姐正笑着朝她眨眼睛。

周少瑾明白过来——定是姐姐在外祖母面前说为她说了什么。

她有种被巨大的幸福撞倒的眩晕感。

“姐姐,”她情不自禁地道,“多谢你!”

周初瑾抿了嘴笑。

关老太太看着,脸上笑开了花:“这才对!两姐妹,就应该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又对周初瑾:“这下你满意了吧!你们俩姐妹明天一起随我去见客!”

“多谢外祖母!”姐妹俩不约而同地起身,给关老太太行了个福礼。

“去吧!去吧!”关老太太佯皱着眉头,做出一副不胜烦恼的样子,道,“吵得我头都疼了,快让我消停消停!”

周初瑾嘻嘻地笑,拉着周少瑾退了下去。

“这孩子!”关老太太笑意未尽,对王嬷嬷道,“做什么事都想着自己的妹妹。”说完,笑容慢慢就变成了落寞,叹道,“不过,这也是庄氏种的因,得了这善果,也不知道是该跟这孩子庆幸还是心痛这孩子辛苦。”

屋里服侍的见关老太太和王嬷嬷说起来体己话,都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王嬷嬷劝道:“一饮一啄,原是天定。您也不用太担心。我看着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要不然怎么就遇到了庄氏呢?如果姑老爷娶的不是庄氏,大小姐也不能在您膝下长大。”

“这倒是。”关老太太向来心宽,不然也不会健健康康活到现在,她闻言立刻高兴起来,笑道,“廖家的十三老爷受了他们家大老爷所托专程过来了一趟,想把初瑾和廖家姑爷的婚期先定下来,老爷已经同意了,给姑老爷的信也在路上了,想必是那边的孝期一满就能成亲了。等到再给少瑾找门好亲事,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说完,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王嬷嬷听着却微微地笑,道:“说起二小姐来,我倒觉得以二小姐的性子不适合做宗妇或是长媳,最好是谁家的次子或是幼子。”

关老太太很是赞同,道:“我也这么想——她遇事总喜欢藏在心里,又敏感多虑,动不动就黯然神伤。在家还好,若是嫁了人,只怕是经不起婆婆的冷眼。这次子上面有长子,通常都不受重视,那性格刚强的婆婆自会磋磨长媳,轮不到她立规矩;那幼子通常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十之八九性子都有些娇纵,少瑾性子温驯,遇事忍让,夫妻俩定能相敬如宾,婆婆看在小儿子的份上,不会有意为难她,说不定分家的时候,还有体己的悄悄贴给他们。我看,不仅要找次子或是小儿子,最好还是家里简单些的,人事多了,她也应付不来。”说着,老太太自顾自地笑起来,道:“我们在这里给她担心,说不定是白操了心。你看她那模样儿,只怕是个男的都要把她捧在手心里,这做母亲的有几个是拧得过儿子的?我们到时候只要给她找个看重子女的人家就行了。”

王嬷嬷也跟着笑起来,道:“我也活了这把年纪了,除了庄氏,二小姐就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丫头了,所以我常说大小姐性情敦厚,要是别人,就算是姐妹又怎样?只怕是一样容不下!三房的大小姐为何总要和二小姐一较高低,只怕也出在这副模样上了。”

关老太太忍俊不禁。

王嬷嬷就道:“你看二少爷怎样?”

“诣儿?!”关老太太愕然。

“是啊!”王嬷嬷话里有话地道,“我去给二小姐传话的时候,二小姐是从书房里出来的,我好像看到诣二爷躲到了竹林里……不过,我老眼昏花了,兴许是看错了也不一定……”

关老太太的面色沉了下来。

周少瑾十二了,程诣十五了,虽说是表兄妹,住在一个宅子里,平日里走得亲,可也到了要避嫌的时候。

“你也别给我打这马虎眼!”她直言不讳地道,“我知道你是看见了。你可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没有?”

“以老奴的看来,您不如顺其自然。”王嬷嬷含蓄地道,“二小姐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别的不说,最是受教不过,细细地教,就算不能像大小姐一样事事都有主意,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却是一定的,总比那盲婚哑嫁过来,不知道根底的好。也可以趁着这机会给诰大爷说门好亲事!”

关老太太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惶然地道:“你是说,诰儿他?”

王嬷嬷笑了笑,道:“我是看自二小姐病后,大爷每天都要问一遍二小姐的病情……”

关老太太没有作声,皱着眉,细细地抚着那青花茶碗的碗口。

王嬷嬷则悠然地喝了口茶。

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有什么样的结局,就看老太太怎么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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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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