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国师大人封面图

保卫国师大人

风行水云间

女频言情

134.80 万字

2019-02-18 完结

如果他们也有朋友圈——大魔王:樯橹灰飞烟灭,这天下终究如我所愿。冯妙君:日常任务“阻挠冤家称霸天下“完成(1/1),今天又愉快地活下来了呢^0^明天也要继续加油保住冤家的小命,维他命就是保我命。

楔子

浩黎历六百二十七年隆冬,腊月十五,皇都应水城。

恼人的大雪已经下足三天,积雪能覆到成人膝盖,好在这一晚终于停了。

人人面上不喜反惧,只因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浓厚而粘腻的红光,城垛、屋舍、棚栏……处处都透着浓墨重彩的不详。城民坐在屋中,望着亲人同样被镀得通红的脸,忧恐不安。

再抬头,天上一轮红月,其圆如盘、腥赤如血。

这个传说中的日子,终于到来!

平素车马喧嚣的街巷空无一人,连狗吠鸡鸣都不再有。应水城早在七日前就已经变作了孤城,主动切断对外联络,不再允许内外进出,而今日的宵禁更是提前到了申时。太阳还没下山,商铺酒楼全部歇业打烊,所有人都被赶回屋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能留在街上、往来巡守的,只有铠甲森然的军队。

谁敢踏出宅门半步,全家都要给他陪葬!这是铁令,不容置疑。

慢慢到了亥时,血月越发红艳,就像整座应水城都浸到了颜料桶里。来自天空的光芒逐渐黯淡,城中人呆坐屋里伸着脖子望天,眼神的不安很快就被恐惧填满。

天空中布满丝丝缕缕的红烟,在同色月光中原是不显眼的,只是规模越发庞大,竟将照向应水城的光线都挡去了大半。幸好城池上方不知何时支起一层透明的罩子,将红烟都挡在外头。普通人本不应看到,然而红烟仿佛有生命,盘旋扭曲着直往罩子里钻,无孔不入,像是要找出一处破洞来。

目力好的,还能在罩子上望见一张张红烟幻成的脸,有狰狞的、有美艳的,有头上长角的、有青脸獠牙的,各不相同,却都是噩梦里才能出现的脸谱。

或笑,或嗔,或怒,或哭。

光怪陆离,如坠炼狱。

观众们上下牙关打架,咯咯作响几下才颤声道:“天、天魔!”

那不是无稽之谈,天魔果然来了。

预言成真。

这时哪怕是最执拗的人,也不得不掐断最后一丝怀疑,佩服圣上的未卜先知。

好在这层透明的罩子也实在给力,无论红烟怎样钻营也依旧是密不透风。天空中又有黑白两色云雾飘来,和红烟纠缠在一起的形态莫名让人想起一个词:

不死不休。

这天上的事离普通人太遥远了,平民只望见红烟冲撞透明罩子的举动越发明显,力量似乎也越来越大。

它们怒吼着,似乎将自己的生命彻底燃烧,将余生的能量尽情释放,哪怕最终下场是撞在结界上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前仆后继,暴虐而又疯狂。

到得后来,几乎每一下都令整座应水城为之震颤不已,每一下都像一记闷锤,重重砸在所有城民心上。

这个层级的较量,尽显人力之微渺。无数凡人只能跪在地上,面向东方顶礼膜拜,祈求应水城安然无恙。

或许是上苍感受到众人赤诚,那一层透明的结界看似单薄,又时常摇摇欲坠,却奇迹般坚持到了最后也没被攻破。

度秒如年。

幸好,时间终会流逝。就在众人的苦苦煎熬中,子时到了。

“当——”

代表了三更天的钟声刚刚响起,应水城上空忽然整肃一清。

红烟没有了、人脸没有了、震颤也没有了。

它们的消失就和到来一样突兀。

紧接着月光褪去了血红,重新变得清亮如水,给劫后余生的都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静谧、安详,一如既往。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方才众人经历的种种异象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地清明,乾坤朗朗。

这便是说,天魔退却,浩黎国……保住了?

应水城里,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疑虑尽去,有人笑着流泪,有人翘首痴望呆晌,而后欢呼声几乎掀动了整座都城!

噼里啪啦,鞭炮声像是会感染,飞快地由少变多,由零星变作浓烈。

此时还不能出门,这却不妨碍欣喜若狂的城民点上几挂鞭炮庆祝,空气中渐渐弥漫硝烟气味,比起年关犹有过之。

死里逃生,可喜可贺。

也就在这阵喧哗当中,白石大街上有车行辘辘,由远及近,却是一辆漆黑大车堂而皇之奔向城门。戍守城门的兵卫飞快迎上前去,抬眼望见车身上的印记,刚要出口的喝骂就憋回了嗓子眼里,犹豫一下仍然抬手道:“城门已落,此道不通,贵人请回!”

车帘子掀起,一名锦衣少年露出脸来,生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然而双眼红肿。他扯着嗓子高声道:“开门,我有急务出城!”

城门郎大步奔来,向他行礼。动作虽然恭敬,拒绝之意却很明显:“宵禁未过,请寅时五刻晨钟敲响后再来。”

“你欺我不懂?天魔袭城已过,还有甚危险可言?”这少年瞬间变脸,手里却晃出一块黑色令牌,“快开城门,误了我的大事,要你这奴才拿狗头谢罪!”

城门郎熟知各府令牌,见状呆了一下,面露难色。不过这会儿边上已经快马奔来几人,当先那位开口就将一个“哦”字吊得百转千回:“是什么大事,能抵得过当今圣令?”

听到这把尖利的嗓音,城门郎面色一变,垂首肃立,再不吭出半声。他知道,这里没他的事了。

连那锦衣少年望见来人,都收起了骄纵之色,大声道:“蔡公公,我曾祖母在城外庄子上休养,前日就传来恶讯,说她老人家身体不大好了……天魔袭城已过,我得赶去看她!”

“前日得的消息么?”蔡公公咭地一笑,“这会儿怕是……”他年纪很大了,脸上干皱如树皮,这一笑倒像裂开条缝,瞧起来非但不温和,反倒平添两分诡异。

“你、你!”料不到他出言不逊,锦衣少年实打实呆住,接着才是勃然色变:“你好大胆,敢对我们相府口出恶言!她老人家可是梅妃的……”

“她也是梅妃的曾祖母,我知道。”蔡公公打断他的话,“应水城对外封锁七日,你是怎么拿到消息的?”

锦衣少年一怔,面现踌躇:“这、这个……”

“罢了,你是为尽孝道而已,都说法理不外乎人情。”蔡公公慢条斯理打了个响指,“好,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锦衣少年这才面色稍霁:“那还不快些开……”

“门”字还未出口,眼前一片雪亮。却是蔡公公身畔的护卫一剑刺出,不声不响斩下他半边脑袋!

骨碌碌,首个滚地,无头尸身往后便倒。

车厢内一片腥红,浆脑涂地。血腥气弥漫开来,中人欲呕。

前头的车夫滚落下车,望着腿脚兀自抽搐的尸首长声哀嚎。可还没嚎出两声,侍卫嫌他聒噪,同样是一抬手送他归了西。

“罔顾圣令,嘿嘿!”蔡公公哼了一声,这才露出满面不屑,“膏粱纨绔!”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

数九寒冬,城门郎却觉得背上噌噌噌直冒虚汗。内侍杀外臣,死的还是相府的小公子,偏偏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是当没看见呢,还是没看见呢?城门郎只恨不得自己眼瞎,目光却忍不住在蔡公公侍卫抱着的金剑上打转。

见金切玉剑,如圣上亲至,这才是蔡公公最大的倚仗。可是一言不合就当街斩杀重臣之子,未免太骇人听闻。

哪有这种先例?恐怕、恐怕变乱不远了。

这里发生的事夺人眼球,加之夜色昏暗,谁也没注意到贴在城门上的一张纸符突然微动,那幅度小得人眼几不可见,却有一缕淡得几不可见的红烟趁机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紧贴着墙根儿逸走了,不出一息就消失不见。

它格外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作“一溜烟儿”。

“把这里清理干净。”蔡公公拂了拂袖子,转向城门郎,“都站好了,我看看阵结封印!”

镇守城门的兵卫见了他,个个身躯不动、只抱臂行礼是有原因的。除了城门郎外,门前共站着一十八人,错落有致,每个站位都有讲究,都不能动弹。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生辰八字过硬、血烈之气喷薄欲出,手上还拿着特制的法器,这才能成为镇住结界的钉铆。

能抗得住天魔的阵法,原本就需要精心布置。想保住整个应水城,那就要连一丝错漏都不能有。

否则,前功尽弃。

虽然天魔袭城看似已经过去,知情者却没有一个胆敢松懈。

蔡公公挨个儿观察他们面相,见他们神志清明、目光有神,这才点了点头,去检查封住城门的纸符。

虽名为“纸”,实则是祭炼过的精铜片,每片约一指厚、五指宽。上面的箓文都以特殊的涂材书写,如果靠近,甚至可以嗅到很淡的血腥气息。

封门的纸符共有九张,每一张都在原来的位置上,方正妥当,甚至散发着淡淡的黄光。方才天魔袭城造成的震动虽大,却没有撼动它们一半一毫。

这场保卫战,看起来十分完美了。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浩黎帝国为了这场胜利,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蔡公公满意了,紧绷的脸皮终于松动。他刻意叮嘱几句,转身上马去巡查其他地方了。

如果站在高空俯瞰下来,当会发现这样的结界阵脚分布全城各个角落,共八十一处,每处都有同样数量的纸符和人员。方才顽强抵御天魔入侵的结界,就是由这大阵激发出来的。

待蔡公公走远,才有人过来将方才那一场血案的马车和死者搬走,再将血迹清理干净。

城门前的兵卫这时略显放松。天魔袭城的危机已过,大伙儿虽还不能动弹,却已经有说有笑,有人就打趣道:“石头,你家小石头生下来没?”

被称作石头的大汉愁眉苦脸:“我赶过来时,婆娘就在使劲了,稳婆来不了,我还搭了把手……也不知这会儿怎样了。”

站在前头的城门郎眼皮一跳,转头瞪着他:“你给婆娘接生?”

他脸色难看,额上青筋跳个不停,像是平空见了鬼。石头被他嚇了一跳,呐呐道:“啊,才、才一刻钟,我就被叫过来了。我小时候给牛羊顺过崽儿,不难……”

城门郎厉声打断他:“上头严令,守门时不许我们触碰秽物,你全当耳边风?”

石头顿时吱声不得,脸上却满写委屈。

城门郎心底也明白时机非常,这当口儿根本没有稳婆能上门接生。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关键时候没人能搭把手就是一尸两命。可是——

“万幸大阵无碍,否则我们就是千古罪人、拖累这城中二百余万城民!”所幸门前再无旁人,他心中下了个决断,目光从手下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你们听好了,这事必要烂在肚子里,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上酒馆买醉。但凡有一字走漏,在场一十九人连我在内,举家都要受连坐之刑!”

众兵卫的脸色在寒风中更显发青发白,轰然一声应“是”。天魔退走,他们守住了应水城,人人有功,必受嘉赏,何苦要把这杀头的大罪说出去?

这件疏忽,的确应该烂在肚子里。

然而都城居民的欢庆没能延续多久。仅仅两天之后,浩黎国突然宣布:

有天魔混入城中。

为防其附体,因此这一日出生在应水城的婴孩,无论男女,统统杀之!

大喜变作大惊,举国哗然。兵丁搜家入户查找婴孩,整个都城哀号四起,打骂声一片。混乱中,与官兵冲突而遭屠戮者,一万二千余人。

又因王廷下令,奖励街坊互相揭发,一时间也不知道造成多少冤假错案。

朝野震动,举国惊哗。

此后天灾频至、旱涝不断,各地异象频现,浩黎国镇压不止,常用酷厉。

其法,杀人甚众。

有心者以此为端、藉机起事而逐鹿中土,天下从此风云变幻,王权不稳。

复十五年,浩黎国亡。

沉舟侧畔,总有千帆竞过。时光荏苒,一转眼又是三百余年。

第一章 雨夜

天上连续滚过两记震天响雷,将她从沉睡中敲醒,紧接着脸上点滴沁凉,竟有雨水当头浇下。

还未睁眼,四肢百骸就传来剧烈痛楚,像是被大石磨狠狠碾过几轮,五脏六腑都险些移位。

这一下痛得泪水哗哗,她心底却不惊恐,反而涌上一阵狂喜:

还活着。

自己大概又双叕撑过了一台手术,还能感受到疼痛。

她从来务实,只要能活下去,连疼痛都可以是这般鲜灵可爱。

而后,她才捕捉到周遭传来的奇异动静:

有沙沙声,似是枝叶在暴风雨中摇曳,但近在耳边;她能感受到劲风刮过被雨水打湿的肌肤,毫不留情地夺走仅剩无几的热量,让身体在寒冷中簌簌发抖。

这感觉太真实了,绝不像身处安静封闭的手术室里!

那一点朦胧昏沉瞬间退散,她蓦地睁眼,而后陷入绝对的惊愕当中:

怪不得风雨吹打的声音如此清晰,原来婆娑枝叶真就在她眼前摇来晃去!她费力地左右观望,发现自己好似挂在某棵大树上,上方乌云密布,天幕漆黑好比墨盘。

雨点簌簌而下,如天落银针,幸好大半都被浓密已极的枝叶挡去,叶片能抵得过她两个巴掌宽,积满了雨水再哗啦一下兜头浇下,那滋味别提有多么爽酸了。

她就是这么硬生生被浇醒的。

她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因器官再一次衰竭而被推进手术室抢救,怎么一睁眼就落到了树上?再说躯体虽然疼痛,可是身体当中生命力被一点一点侵蚀的感觉却没有了,天知道那苦楚已经陪伴她三年之久,发作起来每令她痛不欲生。

唔,慢着,手掌?她举手放在眼前。

因为长年卧床挂瓶,自己的手枯瘦如柴、青筋浮起,手背上还布满针孔。眼前这只白白嫩嫩还明显袖珍了两个号的小手,怎么可能是她的?

五指依从她心意,张开又合上。

……还真是她的。

而后,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塞进她的头脑里,却因为有些单薄而不能将她的意识尽数占满。她喘着气,犹有余力观望四周陌生的环境,企图理出一个头绪来。

首先出现的,是她的名字:

冯妙君。

再者,她今年只有十一岁。

更准确地说,她附著的这具身躯只是十一岁的女童,年幼力弱。然而举目四顾,自己好似掉进一个不规则的天坑当中,其面积大约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往上看,四壁森然如墙上的画框,把天空定格成黯沉的色调;往下望去,脚底下黑黝黝地深不见底,四周峭壁近乎九十度。

看起来她是从上方悬崖掉下来的,万幸岩壁的缝隙中有几棵树顽强生长,她那么幸运,被最粗壮的一棵挂住了,才没有落进天坑中摔一个粉身碎骨。

原来她不知不觉已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儿,又险险地回来。

她心有余悸,拍拍身下的树枝以示感谢,而后开始发愁怎么攀出去。以自己现在这副小身板,爬不上两丈就会掉下来罢?

不过此时的情况当真印证了那句老话:人切切不要因为眼前一时的挫折而灰心丧气,因为——

因为往后的生活还等着给你致命一击。

她这里坐困绝境,正愁着插翅难飞,天坑深处忽然传出一记震耳欲聋的长啸!

那啸声宏大悠远得连天上轰隆隆的雷声都能盖过去,她更不会错认充斥其中的愤怒和仇恨。

最最重要的是,那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她赶紧低头望去。

恰好一记霹雳划过,照亮天地,也照亮了下方的深渊,让她更清楚地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

天坑如深桶,她就挂在桶壁的大树上,再往下约十余丈也就到底了。可是底部乃是一口深潭,潭水幽幽,不知其深几许。

这倒也罢了,可是闪电将底下照得亮如白昼,也教她看个分明:那潭水中有个巨大的身影正在狂躁扑腾!

此物身长八丈(二十六米多)有余,身披金鳞、背上有鳍,身后散尾甩得水花四溅,看形状像是一尾大鱼。她倒是知道鲸鱼能长出这么大块头,可是哪有鲸鱼会出现在山中的深潭里?

难道这里连通了大海?不过看到这货的脑袋,她一下就打消了这个猜测。

此物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竟似传说中的生物、她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图腾——龙。

这赫然是只龙首鱼身的怪物。

她只觉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赶忙一把按住自己胸膛,跌坐在树枝上。

又绕回那个该死的问题:

这是什么鬼地方!

没等她满心的疑问像苏打水里的汽泡一样冒上来,她的目力又捕捉到一个细小的白影。

它的动作太快,又在这样昏天暗地的深渊之中,当真容易被无视掉。可她瞪大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紧,才发现这身影大概是个活人,在渊底的龙首怪物、水波和巨石之间倏忽来去,与其说像鬼魃,倒不若说是点水的燕子,夭矫灵动。

她也看出来了,尽管双方体型悬殊,可这人竟似在独斗龙首鱼身的怪物。

她没有夜中视物的眼力,惟有借助雷霆激发的电光,才能往下投去惊鸿一瞥。于是这一场雨夜寒潭中惊心动魄的厮杀,就被掩盖在深沉的黑暗当中。

对了,底下偶有火光一闪,像是怪物能喷火。

那个人悄无声音,她只能听见龙首怪物掀起的巨大响动,还有震天的怒吼。它搅动的大风呼啸在整个天坑当中,峭壁上的古树疯狂摇头,她离得这样远都几乎抓不稳树枝,却不知底下直面怪物那人,又要承受怎样的压力?

慢慢地,那吼声越来越悲愤,却也越来越绝望,她心里只觉古怪:莫不是那个人要赢了?

黑暗中的战斗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怪物的声响忽然戛然而止。

而后,就是一片长久的静默,只有雨声簌簌,敲打在树叶和水面上。

这声音无端令她觉得安全。

终于又等到接连几记闪电劈过,照亮了深渊中的场景:

第二章 绝处不逢生

怪物肚皮朝上浮在水面,再不动弹。那人半跪在它喉部,手里举着长剑从它耳中刺入,一顿挖凿,也不知剖出来什么东西置在掌心,任雨水冲刷了几息才放到嘴边,一口吞了下去!

生吃猎物?她眼睁睁瞧着,没来由几分恶心,好似吞下活物的是她。

这人就在怪物的肚皮上垂首坐下,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跨步跃到潭边,往上攀去,动作却不如先前灵活,大概是经历方才一番苦斗也感疲乏。但他到底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姿态依旧优雅。

攀到离大树六、七丈开外(二十米),恰有一块突出的坚岩,他也停下来休息。先前他挖取战利品时背对着她,现下两人离得近了,他又转过身来,于是她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模样,心跳忽然不受控制地加快。

这人长眉入鬓,眼尾向上微挑,竟是好标准的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不晓得要教多少姑娘心神荡漾,不过方才的恶斗带出的杀气未褪,现在他眼中可没有温情脉脉。只是这样一来,反倒像雪地中开出的一枝寒梅,料峭中带着冷艳,同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的唇形如弓,偏薄了些,又失了血色,紧紧抿起来就显得寡情而高傲。然而这两个词放在他身上好似就变作了褒义,仿佛他的寡情和高傲其实都是恰到好处的。

他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诠释什么叫作颜值就是正义。

总之,她从前见过那么多人气偶像、国民老公,竟然没一个及得上眼前的美男子。即便是外貌上的打分可以勉强持平,可在气势上,那是快马加鞭也追不及了。换作别人,被大雨从里到外浇了个透也只剩下狼狈,这人倒好,懒洋洋的模样倒像是坐在金马玉堂的大殿中欣赏外头的明媚春景,而非同她一样是个落汤鸡。

望着雨珠从他额上落下,划过眼角、淌过薄唇,她下意识吞了下口水,头一次明白“秀色可餐”这个词的真实涵义。

……呵呵呵呵,真佩服自个儿,生死不明之际,还能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起心。

她转眼就回过神来,默默鄙视自己。

那人调匀了气息,目光一扫,忽然向她这里看来。

那眼神像鹰、像狼,更像刮骨的钢刀,刺得她浑身鸡皮痱子都爬了起来,双手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好可怕的眼神,好浓烈的杀意!

她迅速闭眼、微微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在这样风雨交急的夜晚,她藏身的树冠又如此浓密,他却依旧可以察觉到她的目光吗?

这人的感官,真是敏锐得吓人!

这时她也庆幸身上穿的是一袭翠绿衣裙,昏暗的天色中恰与树影融为一体,是浑然天成的伪装。

好在此刻风大雨急、树影幢幢,他恶战之后呆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很不舒服,当下收回目光,继续往上攀去。

老实说,这一刻她天人交战。要不要求救呢?这人有高来高去的本事,带她离开天坑绝境应该是小菜一碟;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很坚定地告诉她,这人比表面看上去还要阴冷无情,要是被他发现全程有人窥伺在旁,她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横尸水潭的那头怪物好上多少。如是这样,她老实呆在树上兴许还能多活两天。

不知为何,这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眼睁睁看他攀到峭壁尽头,而后一个闪身,连最后一抹衣角都消失不见。

那人走掉了。

她这才放松下来,找了一处最茂密的枝叶,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避雨,也尽量保住身体那一点微小热量不再流失。

忍不住颓然:最后一丝希望也走掉了,她拿什么来逃出生天?雨水顺着她的眼角淌下,流进嘴里全变成了苦涩:

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什么又会陷入这样的绝地?老天爷为什么让她又活一回,难道是要她转眼就再送死?

风很大、雨很凉,树叶的沙沙声又单调得很,像是能持续万年。她又冷又饿,听着听着不觉睡去。

¥¥¥¥¥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像是永远都不必醒来。

她几乎忘掉了恐惧、饥饿和其他烦恼,只想这么一直睡下去。不过有个蛮横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喂,醒醒!”

它又絮絮叨叨了什么,她没听清,而后它说:

“还要再睡多久?再不醒,你就要死了!”

她对“死”字格外敏%~感,这时就挣扎着撑开眼皮,却见一抹影子在眼前飘来荡去。

这是个小小男童,看面貌不到十岁,身形却是虚的。最关键是,他凭空站在树前盯着她,脸上写满不耐烦。

什么鬼?

或许是这半天见到的怪事太多,又或许因为头脑昏沉眼皮发烫,她居然不太吃惊,只木讷问他:“你又是谁?”

能立在半空中的东西,应该不是人吧?

这男童往潭底一指:“那是我的真身。”

潭底黑乎乎一片,但她知道那里有一头翻着白肚皮的怪物尸首载浮载沉。她往后缩了缩,发现自己实在没力气害怕:“你是那头怪物?”

“你才是怪物!”男童气愤道,“你连鳌鱼都不认得吗?”

“哦。”原来龙首鱼身的怪物叫作鳌鱼,她的确不认得,动物世界也没介绍过,“喊我有事?”鳌鱼这是死了……吧?没听说什么大型生物被掀开脑壳子还能继续活下去的,那么飘在半空中的男童就是它的魂魄?

怪力乱神之事,她从前不信。不过自己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还藏进一副不知道模样的女孩身体当中,现在就算这头鳌鱼跟她说世界是天圆地方她也能平静接受。

“你这人类太弱小。”鳌鱼魂魄的形体虽然很淡,但眼里的不屑还是清晰可见,“你撑不过两天。”

她闻言来了精神:“你能帮我上到悬崖顶端去?”

“不能,我已经死了。”鳌鱼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再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上去?”

她耷拉下眼皮:“那你要干么?”

“你下去。”

“神经病!”她毫不客气地开骂。

他又指了指黑乎乎的深潭,“你下去,就可以活。”

第三章 你和他

“凭什么?”她只愁插翅难飞,为什么反而要下到渊底?那不是离目标越来越远?

“你挂在树上也只能等死。”鳌鱼不知哪里生出两分耐心,“你下去了,我有手段教你活着。”

“先说给我听听?”又饿又累,她整个人都不好。可为了活下去,她可以忍饥挨饿弄清真相。

“你无处觅食,又生起了病,恐怕不等饿死就先病死了。”他竖起两根指头,“不超过两天,你就要步我的后尘。”

她默然。风吹雨淋一整晚,铁打人都未必受得起,何况这副脆弱的女童之躯。眼前直冒金星,不必摸脑门,她也知道自己体温飚高。他说得轻松,这样下去她熬不过一天就死。

“底下有什么能帮我活命?”她转了转眼珠子,“鳌鱼的肉吗?”

他满面怒容:“我的龙珠!”

他又进一步解说:“服了我的龙珠,你就得到我剩余的生命力,可以活很久很久了。”

雨早就停了,天空微亮,像是曙光将出。她将信将疑:“我怎知道你没骗我?”

“骗你有甚用?就算我活着想吃你,你还不够我塞牙缝!”

想想鳌鱼的体型,再想想她自个儿的娇小,这话也真没错。“怎么下去?”留在这里,一样是死,不如下去找活路。

“跳下去呗。”也就十来丈,底下还是深水,跳不死她!

底下暗沉沉地,她还是决定再等等,横竖天也快大亮了:“那人杀了你,你怎么还能……”对着他比划一下,“还能出来?”

鳌鱼咬牙切齿:“我不敌他,被他剜去了龙珠。不过他也错估了我的道行,不知道我能元魂出窍。可是肉身已死,我这样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人有一死,鱼也不例外。她现在自身难保,也没功夫替他难过:“那人是谁?”

“云崕。”

只得一个名字?“身份呢?”

“不知道。”

他死得可真冤。“他也是人类?”

鳌鱼沉默了一会儿:“或许吧。”

“他要你的龙珠做什么?”

这句话触到鳌鱼的怒点,让他面露狰狞:“自然是想截取我的道行和生命力,活得长长久久!”

“我积潜多年,原本趁着今日这场风雨就要化龙而出,结果他来截杀!”他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恶狠狠,“你们人类命短,不比我们生命力强大,总要千方百计来延寿!”

这话倒是真没说错,她也想活得长长久久。看来云崕一直密切注意这头鳌鱼,待它龙珠效用最大时,才来截胡。“你在这里,多久了?”

“三百年。”

看来,元崕也是个惯于隐忍的人。“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年代?”

“现在外部是几方势力,由谁掌权?”这地方怪异得很,想来政体与她原本的世界不同。

“盛极一时的浩黎国三百年前就消亡了,后面的事我都不知道。”鳌鱼看向她的眼神很怪异,“你从外面来的,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她摸摸自己的脸,厚颜道:“我还小。”这张小脸手感很好,满满都是胶原蛋白,装嫩并不可耻。

“你的龙珠不是被云、云崕吃掉了吗,怎么还能再给我?”

“我说过,他错估了我的道行!”鳌鱼冷笑,“我年过四百岁以后,就能再凝出第二枚龙珠。他只取走了一枚。”

她在瑟瑟发抖中问出重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你为什么救我?”

鳌鱼咧嘴,显出了得意的神情:“你活下去,就能替我报仇了。”

“这龙珠吃了,能让我也有……道行?”她想了半天,现学对方的新词。“可是你都打不过他,我更不用说了,怎么给你报仇?”老实说,她要能从这里出去,一定从此躲着云崕走。那人一看就不是好路数的。

“你想得倒美,他的本事在人类里面是很厉害的,你在他面前算哪棵葱?”鳌鱼嗤笑一声,“可是你服下这颗龙珠,和他就是同生共死的状态了!你死,他也活不了!”

想到欢喜处,他不由得纵声大笑。空谷中回荡着童子尖利的笑声,别提有多么瘆人了。

她赶紧安抚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痱子,一边惊奇道:“意思是我活他也活,我死他也死?”

“对!”鳌鱼得意洋洋,“反过来也一样!这便是我临终前下的诅咒。可是他先死的机会不大。只要你服下龙珠以后死掉,就算是给我报了仇!”

“……”这货的脑回路好生清奇,她竟无言以对。

“下去吧。”鳌鱼笑嘻嘻,显得心情舒畅,“你该不会想不开、不吃龙珠罢?”

“吃,我吃!”她没好气瞥他一眼。鳌鱼把自己的伎俩和盘托出,就是算准了她拒绝不得。

现在她根本顾不上对方有阴谋还是有阳谋。她不吃鳌鱼龙珠就撑不过两天;吃掉了,好歹还能多活些时日,就算饮鸠止渴她也认了。

这时天色已亮,她终于能看清潭底的景象,于是瞅准了落脚点,睁着眼就往下跳。

倘若这头鳌鱼再有些城府,当能看出她的古怪之处。换作别个孩童,绝没有勇气从三十米高处一跃而下。可惜它已经死了,新的亡魂往往偏执于生前最后的遗念,对其他事情漠不关心。

耳畔风声呼呼,她瞄得很准,落脚点就在庞大的鳌鱼身上。这生物的肚皮极其柔韧,弹簧床一般将她反弹进水里,得一个安然无恙。

掉进潭里,她才发现水下盘踞着大小数个鱼群,其中每一条都张嘴摆尾、状似疯狂,把平静的潭水给搅成了滚粥一般。

“它们在抢食我的血液。”鳌鱼看出她的疑问,气闷道,“我也是龙属,流出来的血于它们来说都是大补,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精化妖。”

深潭养大鱼,最大的能比过她的腿长,口中密布锐齿。幸好这时鱼儿急着吃血,谁也顾不上理她。她游到岸边拣了块石片又游回鳌鱼尸首旁,费力地爬上去,抓着石片比划:“从哪切割?”

“你切得动?”鳌鱼的魂魄又在冷笑了。

第四章 逃出生天

这石片是方才大战中鳌鱼甩击岸边的岩石而得,边缘锋利。她顺着鱼耳边的伤口用尽全力划了一道,结果连条白痕都没留下。

原来这生物不仅皮厚,连肉质都硬得没天理。这么一对比,她方知云崕的本事。这人一剑就能劈开这么深广的伤口,固然可能有神兵之功,大半却要归结于他自己的深不可测。

她也不生气,平心静气问这新魂:“怎么取珠?”

对鳌鱼来说,被人取走龙珠已是奇耻大辱,最憋屈的是偏偏还在自己指点之下。可他报仇心切,也是无法了:“第二颗龙珠在咽喉底部的嗉囊里。”

“……”这货又不是鸟类,怎么生出嗉囊来!她暗自腹诽,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必须爬进鳌鱼锐齿森然的大嘴里。

罢了,进就进吧。

这可真是终生难忘的经历。

幸好云崕下手狠辣,倒是无意中替她打开一条通道,她只要钻进创口就行了。

这一路的黏腻腥臊就不用多说了。

不过龙珠一旦取出,周围的鱼群就像疯了一般要往她身上扑。眼看自己就要被无数尖牙分尸,她急中生智,将珠子直接甩到了岸上的乱石堆里。

果然,鱼群又回去抢食鳌血,不理她了。

她松一口气,这才游回岸边,拣出龙珠。

这珠子入手圆润,有珍珠的光泽。鳌鱼的魂魄跟在她身边,不停催促:“快吞下去!”

她拿在手里端详半天,却摇了摇头:“不吞。”

“为什么!”鳌鱼急了,“你不要命了?”

“有这珠子,我就饿不死了。”她轻笑一声,将珠子凑近潭水。

“哗啦”,一条大鱼冲出水面,张嘴朝它吞来。她将珠子一抬,这尾倒霉的鱼就掉在无水的石滩上,空自扑腾不已。

她举起石片,几下就将鱼头剁了下来,再切割出几条鱼肉,放在嘴里细细啃嚼。从前她也愿意吃生鱼片的,这鱼肉倒也不腥,很容易入口。

鳌鱼魂魄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失算,真是失算了,她拿这元珠当饵,就能钓起一条又一条鱼来供自己食用,还有什么非吞元珠不可的必要?

“这潭里的鱼可真不少,看来十天半月内是饿不死我了。”她耸了耸肩,他这才注意到她脸蛋上原本不正常的红晕也消褪下去。

话说回来,她方才好像也喝了好几口鳌鱼的鲜血。这东西是大补,不仅仅对潭里的游鱼而言,也同样能增强她的体质、补充她的体力,倒教她退了高烧。

“你、你……”鳌鱼魂魄指着她话不成句,偏偏又奈何她不得。

“这样看来,你的时间好似比我更紧迫。”她眨了眨眼,“比起方才,你的身形又淡了一点。”

鳌鱼忽然冷静下来:“你要怎样才肯吞下龙珠?”

她敛起笑容:“只怕我刚吃下去,你下一步就要计划着弄死我了。”

鳌鱼盯着她,不说话。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怎么粉饰太平都无用。

她忽然又道:“这样罢,只要你替我想出离开天坑寒潭、重返外界的办法,我就吃下龙珠。”

鳌鱼森然道:“你要胁我,还想离开这里?天底下哪有这种美事!”

“不然怎办?”她两手一摊,“我就算吃下龙珠,光呆在这里也死不了。你怎么能如愿报仇呢?”

“……”

鳌鱼魂魄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炸裂。

是啊,她如果不离开这里就死不掉,那么他花恁大力气帮助她吞下龙珠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她看起来又小又弱,出去以后说不定就死在外面,那才能让他如愿以偿。

可他怎么就感觉这样憋屈呢!

鳌鱼魂魄板着脸道:“水潭与地下暗河相连,最近的出地点在半里之外。”

水下溶洞众多,否则潭里也不会聚起这么多鱼了。她换算了一下,半里地就是二百多米,换作她从前身体健康时绝无问题。可是这副女童之躯太过弱小,又是高烧刚褪,浑身都是软绵绵地,哪有可能在水底憋气游过二百多米?

更别说水下环境复杂,又没有光线,万一找错了路,那她就要生生憋死在暗河里了。所以她很干脆道:“我游不到,怎么办?”

鳌鱼魂魄想磨牙了:“我送你出去!”说出这句话时只想吐血三升,再死一遍。面对这小小女童,好似比云崕更教他呕心沥血啊!“可是你须立誓,一定会吞下龙珠!”

“好。”她也不矫情,作了个手势,狠狠发了个毒誓,当然没忘记条件是离开天坑后再吃珠子。否则它操纵大鱼故意停在地底暗流,立刻就能给自己报仇了。

鳌鱼这才道:“我会将魂魄附在最大一条鱼身上,操纵它载你游入暗河。你只管抓住它的鳍别滑脱就行!”

这里的鱼最大长过四尺,要拉动年幼体轻的她并不难。

她看看潭中的大鱼,再看看浮在空中的魂魄,不语。鳌鱼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力道:“你是人,万物灵长,我只剩一缕残魂,并无力量控制你的躯体,放心吧!”

大家品种不同。它已是风中之烛,勉强能附在普通水族身上,想对她动手脚却是不能了。

她解下腰带,不慌不忙将想要的东西都随身捆好,再用剥下来的鱼皮把龙珠包起,然后外面再裹上她脱下来的外衣,如此包起好几层。

而后,她再把吃剩的残鱼都踢进水里,看岸上干干净净一点人类呆过的痕迹都没有,这才放心跃到鳌鱼魂魄附身的大鱼身上。

她拿石片扎进它的后背作为支撑,而后深吸一口气,随它一起潜入水底。

¥¥¥¥¥

游鱼的速度自然比人类快上很多,即便在上下几排纵横交错的水道中也就是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即游到半里之外,哗啦一声蹿出水面。

目力所及,青天白日,河道两岸绿草幽幽。

她逃出生天了。

她从鱼背上翻下来,刚踏上实地就觉腿脚一软,瘫在草丛中喘息不已。

“你的承诺!”鳌鱼魂魄紧盯着她,经过这一番折腾,魂体已经淡得像是随时都会消亡。

第五章 金枝玉叶

她掏出龙珠,一口吞了下去。命运真奇妙啊,大半天前她才觉得云崕生吞龙珠恶心,没料到现在自己也要如法炮制。幸好这东西入口软滑,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居然并不难吃。

鳌鱼看她不似作伪,终于松一口气。接下来就是等着这个女童死掉了,那个该死的云崕也就活不成了。他心怀大畅,正要笑上几声,却听她忽然问道:“我什么时候掉进天坑的?”

“……”笑声顿时就卡在了他嗓子眼里,“云崕到来前半天。”

她掉下来时天气晴朗,他看得清楚,当时嫌这块肉太小不值得费劲儿吸下来吃掉,这举动放到现在看来很明智啊!后来风雨交加混淆视听,云崕又忙着杀怪,也就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哦了一声。

经过这么一打岔,鳌鱼魂魄更不成了。他恶狠狠说了一句:“快点死!”

她忍不住哈哈两声,心情畅快:“我走出这里就去找云崕。他和我同命相连,怎样也该护着我、保我平安。”

鳌鱼斜眼看着她,像听到天大笑话:“嘿嘿,他要是找到你,你想死都不容易,你看看我……”它忽然放声大笑,“就怕到时候你恨不得一死!你若不信,尽管去试!”

笑声未完,它的身影就缓缓消散,终至不见。

看来,它已经魂飞魄散了。

珠子吞下去,即化作一股暖流沁入五脏六腑,她原先所受的内外伤势都好了大半,四肢不再酸软,更觉身体深处有一股蓬勃的力量涌现出来,似乎每走一步都能借势弹起。

若非她精神疲惫,这会儿真可称得上神完气足。

载她过来的那条大鱼不再受人控制,飞快游走。此地是一片向阳的山谷,无风无浪,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溪水流速缓慢,她低头凑近,籍着水中倒影基本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眼睛圆而大,眸色深黑,像白瓷匙里养着两丸黑水晶。鼻子嘴唇都是小而翘,两颊粉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来,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十有八、九会出落得花容月貌。

她大病之前,脸蛋也只是普通而已。老天对她倒是不薄,这回给她换了一副好相貌。

她再仔细瞅上几眼,认清自己面部和身上的特征,也就抬起头来辨认方向。一阵风吹过,她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却得不到多少温暖。衣物早在潜渡暗河时湿透了,她这大半天来连番惊吓,又只啃了几口生鱼肉,晨风挟带着的寒气顺势侵入身体,若非刚吞下鳌鱼龙珠,她早就再度病倒。

到底还是个人,是人类的幼童。唯今之计,要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弄干身上衣物,再弄几口热食,否则她坚持不了多久。

她看看天色,信步向东行去,与水流同向,却特意避开了溪边。鳌鱼生长的地方都是灵山大泽,说白了远离人烟,都是荒山老林。这时恰是清晨,猛兽最喜欢伏击到溪边饮水的动物,她可不想才出绝境又被捕猎。

沿着河流走,往往就能脱困,她借助鳌鱼龙珠提供的力量犹能健步如飞,一点儿也不像童子。幸好这一路都没遇上危险,她奔出去数里之后就遇见了一个向阳的山洞,蹑手蹑脚在洞口嗅了半天,没嗅到食肉动物巢穴特有的臭味,于是放心大胆走进去。

她随身带有一口荷包,里面其实有火折子,但是浸了水就不能用。翻掏物件时,有样东西掉出来,叮地一声在地上凿起两点火花。

是鳌鱼的一枚断牙,有她巴掌大,边缘布满细锯。积年的妖怪,牙齿比金刚石都硬,这是鳌鱼死前恶斗时磕掉的,她当作锐器信手收起,这会儿倒成了意外之喜。

山林里刚下过雨,柴禾都是湿的,不易点燃。再说让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钻木取火也实在太为难人了。不过她想起洞口不远处的两棵木棉结出的果实都落在地上,不由得笑了起来。

木棉果实里柔软的绒絮是最好的引火材料,她举着鳌鱼断牙在坚石上啷啷撞击了几十下,果然有几点火星再度蹦出,幸运地引燃了棉絮。

她不晓得,鳌鱼虽是水生,却也同为龙属,有喷火的本事。它上下牙互磕就能引出火星,龙息从喉底升起,喷出嘴外就变成了火柱。

引个火,不过是雕虫小技。

但是寻常小姑娘的力气和耐力也绝比不上她,否则这火也不会恁快点上。

火堆终于燃起,驱散了周身的湿寒。她把衣物脱下来晾起,又抓出寒潭里带出来的鱼肉,架在树枝上炙烤。吞下龙珠令她饥饿感剧增,大概是气血运行加快之理?这当口她得吃肉才有力气,可是自己在野外哪有本事抓住猎物?因此她从潭里顺了几大块鱼肉出来,万一遇上猛兽,这点饵料或许还能替她赢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烤鱼期间,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只小巧木雕,细细打量起来。这雕的是某种鹰隼,刀工不错,栩栩如生,却看不出有什么神奇的地方。不过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这时就走出洞外,将木雕举在唇边,把一个名字反复念诵了三遍,这才振臂一抛!

怪事发生了,木雕被甩到空中,忽然就扑腾起翅膀,旋而身形放大,居然变作了一头真正的鹰隼!

翼展达到四尺开外,有钩喙有利爪那种。

它在空中盘旋一圈,清唳两声,就朝着东方飞去了,十几息后身影消匿于高空之中。

这个世界的怪事,真是层出不穷呢。她叹为观止,而后回洞里吃鱼。

没有调味料,鱼肉就没有咸淡。可是带着烟火气息的肉食落进肚里,那种饱腹和惬意真是幸福得让人想要哭出声来!

她去拣柴禾时,林间的树桩上还长着各式各样的小蘑菇,看着就觉美味,可惜她没有多少荒野求生的经验,不敢贸然采摘,免得翘辫子成为出场活不过五集的女人。

重活一次的机会太宝贵,她万分珍惜。

第六章 我叫冯妙君

说到自个儿,她双亲去世得早,家里也没甚背景,全凭自个儿白手起家。她行事素有谋划,又赶上了遍地掘金的好时代,很快赚足了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若非不幸得了绝症,她上辈子应该过得比多数人都舒坦。可就算知道自己药石难愈,她也从未放弃过求生的希望,钱流水一般花出去,换得一台台手术做下来,捱到了最后一口气。

幸运女神不眷顾她,但她从不后悔。

多少人熬不过这种苦,哭着喊着想要放弃治疗、顺其自然,她却不同。她只信好死不如赖活,多活一天,才能多看一眼世界的美好。

死了,才真正是什么也没有了。阖眼断气的那一刻,你敢说自己舍得这花花世界?

会不会就因为这份执著和渴望,上天才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衣服烘干了,她取下来一件件重新穿好。

这里的服饰与原世界大不相同,她头一次穿戴,穿错了好几回。不过整理起来虽麻烦,穿好以后倒是很轻便,也不妨碍行动。只凭这一点,她就基本肯定外头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

“从今往后,我就叫冯妙君了。”她凝视着火堆,郑重其事对自己道。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前的自己叫做什么、做过什么都不重要。自今日起,她就是冯妙君,冯妙君就是她。

她套在最外的是一件小羔裘,烘干以后格外保暖,穿在里头的衣料滑软轻%~薄,大概是上等的缎子制成,光从这一点看,身躯的原主出身就挺不错。

她继承了人家的记忆,此刻才有时间从头到尾细捋一遍,不由得吃惊。冯妙君原先竟然也不叫这个名字,她本是安夏国国君的幼女,小名安安,封长乐公主,两年前被送出王宫,挂在王后的远亲名下抚养,从此随养父母姓冯。

冯氏夫妇的亲生女儿也是在两年前没的,后来收了这个养女,也就移情到她身上,对她视若己出。

可惜,好景不长。

也不知是不是冯妙君命格太硬,约莫一年前冯老爷在外头经商感染了疫疾,强提最后一口气到家就殁了,后面就剩她和养母、养兄相依为命。

理到这里,她轻轻嘿了一声,没想到白拣来的身躯还是个金枝玉叶。

冯妙君是两年前被送出宫的,九岁的童子已能记事,她贵为公主,接触到的秘辛要比普通孩子更多一些,也更可靠些。对照原有记忆,她就明白鳌鱼魂魄说得无错,这片浩瀚广袤的中土世界原本有妖、魔相争,最后的胜者却是人类。

后来人建立起统一的大帝国,即是浩黎国,它空前强大也空前繁荣,将妖怪都逼进了深山大川,也庇护着人类在阳光照耀之地繁衍生息。

不过同样顺应“合久必分”的道理,浩黎国在立国六百年后也尽了气数,轰然解体,天下群雄并起,至今中土也有六大王国和许多诸侯小国并存——嗯,不算安夏。

这个背景,看来也不太平呵,她的心情没来由地沉重。自己生在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战火纷飞,可是老祖宗的话有道理,宁当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想到这里,脑海里不知怎地浮起一张盛世美颜来。

那个叫做云崕的男子带给她的直觉,是与外表不符的极度危险!

其实,她在天坑中可远没有鳌鱼看起来的那么淡定。即便是饿不死,她也不想在那绝境里再多逗留。

抱着大鱼潜入水底时,她抬眼恰好望见鳌鱼尾部锁着一条粗大的链子,也不知什么材质打造,一头钉死在最大的一块山岩上,也就是一石成壁的那块,怕不有亿万斤。这也解释了水底明明四通八达,鳌鱼却只能在深潭里活动的原因:

它是被人困养在这里的。

从本质上来说,这头可怜的妖怪和农人圈养的猪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等着养肥了被杀的。无论养猪,哦不对,是养鳌鱼的人是不是云崕,他都很可能在事后重新折回来察看。她若还停留在那里,届时就是瓮中的鳖任人宰割了。

鳌鱼既为龙属,必定浑身是宝。元崕只要它的龙珠,说明这人财大气粗不缺宝贝;她也只要了龙珠,一是因为她连鳌鱼的皮肉都切不动,遑论带走,二来还有极重要的一点:

她吃掉的龙珠,云崕并不知道它的存在也就罢了;可她若是动了鳌鱼的其他部分,这人返回时发现了,必定知晓后头此地有人来过。她初来乍到,并不清楚这个世界还存在什么玄妙手段,万一被他追踪过来就不好了。

这么烫手的宝贝,她可不敢觊觎。

早在天坑中她就已经打定主意,吞下龙珠以后就退避天涯,离这位狠人越远越妙,最好此生别再相见。

这样大家相安无事地活着,才是妥妥的她好他也好。

反正她向鳌鱼立下的誓言里,并没有自行送死这一条。

她冯妙君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有滋有味,才不枉到这世上多走一遭儿。

吃饱穿暖,困意上涌。这具身躯毕竟年幼,她终敌不过瞌睡虫的包抄,抱膝沉沉睡去。

……

冯妙君不知道,她的决定很正确。

在她离开的第二天,就有个影子踏足天坑。

见着鳌鱼浮尸,它忍不住纵声长啸,啸声中充满愤怒。而后,它在周围细细探查,又将鱼尸处置一番,这才离去。

¥¥¥¥¥

接下来两天,哪怕冯妙君心焦如焚也都留在原地,没有再向前行。

她在等人,也在凭借着原主的零星记忆赌个运气。希望越来越渺茫,如果再过五个时辰还没能等来,她就要在第二天天亮后另作打算了。

幸好在这天傍晚,山洞外有影子一闪,前几天放出去的鹰隼居然飞了回来,落地就重新变成了木雕。它后头跟着一个瘦削男子,眼中精光四射,先将她从头到脚察看一遍,确定她安然无恙,这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蓬拜来迟,请小姐降罪!”

“起来。”她向他伸手,“可有吃食?”

---军情速递线--

开新书以后一直有水粉问我,这本打算写多长?嘿嘿,我知道大家被《宁小闲》的长度吓到了。不过《保卫国师大人》将是水云全新的尝试,企图精简而有爆发力,因此力争一百万字左右。

当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排除更短或更长。水云只能保证,这本会更精彩。

第七章 故国故事

“啊?”这么直接,蓬拜不由得一怔,“有、有的!”不假思索解下干粮,临递去才想起腊鹿肉硬得像木柴,眼前这娇贵人儿怎能吃得?

冯妙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还会挑食,接过来就啃。她从寒潭里带走的鱼肉早就吃完了,野林里有鹿麂兔子,水里有鱼,却不是此刻的她能捕到的,她又惧外头危险,这几天就尽量不在林地走动,也就没有新食入口。

可怜她吞下龙珠后饭量大增,这饥饿感也就格外强烈。所幸她的牙口似乎也因此变得锋利,成年男子都觉磕掉大牙的鹿肉干,她嚼起来却不费劲。

女娃娃吃起东西两腮一鼓一鼓像小鼠,状甚可爱,却在几息内吃掉了巴掌大一块鹿肉。蓬拜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将水囊递过来:“喝点水,小心别噎着。”

她接过来咕嘟几口,紧接着又吃一块,肚子里才没了那种火烧火燎般的感觉。等她一转头,就在蓬拜脸上看到了痛惜和心酸。

他的确要老泪纵横了:我的小公主,这几天到底受了多大苦!

紧接着又是自责。他接到小主人的飞讯就匆匆忙忙追着鹰隼赶过来,却没想到她走失多日必定又饿又疲,也就没准备好吃食。唉,要说细节,他这样的糙汉子终归不如侍女心细啊!

肚里有料,冯妙君终于缓过劲儿来,擦了擦手道:“带我回去吧。”

“是!”蓬拜从包裹里取出毛毡将她包住,才小心翼翼将她抱出山洞,跨到马背上一路往东。

小主人身份尊贵,他连她的肌肤都不能触碰。

离那天坑越远,她心情就越好。这么多天来,冯妙君终于能完全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地窝在手下怀里打呵欠:“这是哪里?”

“升龙山。”蓬拜驾马行得又快又稳,一边回答小主人的话,“离家约二百里。”

“这么近?”她还以为鳌鱼一定养在十万大山中,常人难至。她放出飞讯求救,其实只抱着万一的希望。单凭她自己肯定是走不出这片荒山老林的,之所以过去两天里能窝在山洞里安然无恙,很大程度要归功于鳌鱼——它是天地灵物,应该在这大山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其他大型猛兽在发觉鳌鱼的气息消失之前,大概不会踏足它的地盘。只要别走太远,冯妙君至少能享有几天的相对安全。

至于蓬拜,那是安夏王后指派给冯妙君的侍卫,七年来长伴在她身侧,身手了得、忠心耿耿。冯妙君方才见到他眼底有着暗青,显然接到飞讯后并无停顿,日夜兼程赶来,心中对他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

她心里正转念头,就听到蓬拜问她:“小姐,您怎么到了这里?”公主出宫后他就改口称小姐,免得露馅。想他当初跟着飞讯往这里赶,路越荒僻,他就越不敢置信:

小公主怎么会到这荒山野地里来!

“我也不晓得呢。”她幽幽道,“我只记得那一日听闻仆妇出言不逊,怒推了她一把就跑出来,又在河边吹了风,头脑昏昏沉沉地,不知怎地……醒来就到了这里。”

她说的全是实话。

安夏国早在两年前就被吞灭,从时间上算,长乐公主应该是在国破前夕被偷送出来。当时安夏王后怕她哭闹动静太大,亲手喂她吃了昏¥~药。因此长乐公主醒来时已经出了王城,只见到城池方向火光冲天,并未见到宫内的惨状。

九岁的孩子记忆力不错,安夏国难成为她的心头刺。几天前她在自家庄子里玩耍,无意中听到一个粗使婆子与人闲聊,言语中轻慢安夏国,也侮%~辱了她的双亲。她气不过,趁婆子跨出门槛时将她用力推摔在地,自己负气跑出了庄子。

偏巧当时蓬拜出门给她买东西去了,她无人倾诉,干脆出去散心。那外头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她沿着河岸走,不一会儿就被冷风吹得头重脚轻,后来脚边一滑,再然后——

再然后冯妙君的身体就换了个人接手。

无论如何,小姑娘也不可能一个人跑进莽荒之地。这路程可不是区区二里地,而是连好马也要飞奔两天的二百里!

但是冯妙君原身的记忆当真只到这里为止,她也没有办法呀。

蓬拜攥紧了拳头,恨恨道:“爱嚼舌根的狗奴才!”出去一趟回来,小主人就走丢了。他当然要去了解前因后果。

冯妙君听到的消息并不连贯,这时就要找他求证:“父王和母后……从前我一直不敢细问,现在你把这事跟我说清楚了!”

蓬拜刚张开口,她又抢先补充一句:“不准有半点疏漏隐瞒,否则我再不要你!”

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虽然脱不开小姑娘声调特有的软糯,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斩钉截铁,显然不容他糊弄过去。

蓬拜心里难过,叹了口气才将原委道来。

两年前敌军攻入王都,安夏王自刎而亡,临死前恐妻女落入敌手受辱,赐饮毒酒。安夏王后早知大势已去,舍不得爱女还未来得及绽放就先凋零,遂按照事先做好的布置,提早一步将长乐公主送出宫去,自己则在谕旨下来后就追随丈夫于九泉之下。

她给冯妙君留下的遗言就是莫要报仇、好好活着。

安夏王后不愿女儿再背负国仇家恨,也不认为女儿有能力复仇,只希望长乐公主能平安到老,像个普通姑娘一样成长、嫁人、生子,顺遂一生。

这是一位母亲对爱女最后的庇护和祝福。

冯妙君不由得动容,心中微妙难言。

安夏王后对女儿的慈爱的确教人感动,可是冯妙君向来敏锐,不会漏过蓬拜话外透出来的另一层含义:敌人若知长乐公主未死,必定不会放弃对她的搜捕。安夏王后既能谋划至此,怎不会替她放置一个替身呢?

因为安夏王后的慈爱,另有一个小姑娘就要替长乐公主去死,同样在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来不及绽放就已调零。

可没有她,就没有今日之冯妙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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