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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锦

冬天的柳叶

女频言情

170.72 万字

2019-03-08 完结

人都说姜家四姑娘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可惜被安国公府摘走了这朵鲜花。然而姜似出嫁前夕,未婚夫与别的女人跳湖殉情了。。。。

第一章 夜

“姑娘,已到戌正时分了。”婢女阿蛮走进里室,掀起挂在架子床上的雨过天青色纱帐,对着床榻上侧卧的少女轻声喊道。

此时已是初夏,外面的天才刚刚彻底暗下来,浅淡的夜色笼罩着少女的面庞,借着案上烛光,依稀能看清帐内少女的模样。

少女眉若远山,琼鼻樱唇,桃腮雪肤,竟是个顶出色的美人儿。

少女乃是东平伯府姜家排行第四的姑娘,单名一个似字。

阿蛮见了姜似的样子,心头便升腾起一股怒火,为自家姑娘打抱起不平来。

那安国公府的三公子莫非瞎了眼不成,凭姑娘的模样进宫当娘娘都够了,他却对这门亲事不甚热衷,莫不是觉得姑娘配不上他?

阿蛮的怒火源于春日的一场诗会。

那诗会是京中一些名门公子举办的,无非就是一些年轻人凑在一起喝酒吟诗取乐,等到酒意微醺,便有人对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开起玩笑来,言语间颇羡慕他将要与京中出名的美人儿完婚了。

谁知季崇易带着酒意自嘲一笑,说了句:“生的如何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女子当以品性温良柔善为重。”

原本是年轻人的醉话,听听也就过去了,酒醒了自然风过无痕,谁知这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姜家的四姑娘顿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东平伯府本来就根基浅薄,爵位只能承袭三世,到了姜似的父亲东平伯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世了,是以姜似的兄长连世子都没请封。

也就是说,等东平伯百年之后,东平伯府便会从勋贵圈子中退出去,成为普通人家。

就是这样人家的姑娘,居然与安国公府定了亲,先不谈其中机缘,这足以令许多人看高攀上安国公府的姜似不顺眼了。

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说女子美貌不重要,他更看重脾气秉性,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嫌弃姜四姑娘秉性不佳么?

无论季崇易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话一传出来立刻让姜似丢了好大的脸,再出门参加贵女们的聚会,便听了一肚子闲言碎语。

姜似是个气性大的,回来便病了,这一病就是半个月。

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姜似霍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弧度极美,到了眼尾微微上翘,勾勒出难以言说的秾丽风流。

此时这双极美的眸子与阿蛮的对上,露出浅淡笑意来:“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干什么?”

“想到某人有眼无珠,婢子就替姑娘生气。”

姜似眼底笑意飞快逝去,嘴角弧度却加深,淡淡道:“那人又没见过我,谈不上有眼无珠。”

“姑娘,您还替他说话呀!”瞧着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圈的姑娘,阿蛮一阵心疼与不服气。

半个月前姑娘去永昌伯府赴赏花宴回来便大哭一场,连最喜爱的玉貔貅摆件都砸碎了,提起安国公府的三公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怎么现在却变了呢?

“不是替他说话,一句醉话而已。”姜似眼眸一转,看向立在屏风旁的另一名婢女阿巧,吩咐道,“阿巧,去把前几日让你做的两套衣裳拿来吧。”

不多时阿巧捧来两套衣裳,其中一套给了阿蛮,另一套则伺候姜似穿上。

阿蛮一边往身上套衣裳一边忿忿道:“一句醉话害得姑娘被人笑话哩。”

姜似眼底冷意更深了,干脆闭上了眸子,轻声道:“这算得了什么?”

她一生的不幸,就是从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开始的。

想当初,年少无知,她是多么得意能与安国公府的公子定亲,谁知那位三公子季崇易早就有了心上人。

季崇易的心上人是一位民家女。

她嫁过去后才陆陆续续知道,那位民女机缘巧合救了出门游玩遇险的季崇易,季崇易在女子家养伤数日才被国公府找到,二人已生出情愫来,此后一直偷偷来往。

而在她还对这段婚姻充满憧憬与得意时,季崇易为了能与心上人相守已经向家中长辈反抗过多回了。

婚事已经近在眼前,安国公府自然不许季崇易胡闹,更何况他想娶的是连姜家都不如的平民女子,季崇易的反抗与不满自然没有流传出只言片语。

姜似想到季崇易的酒后吐真言,便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蠢得可以,恼怒过后竟忍不住替他找出理由,认为他不流于俗,不是那些只在乎女子容貌的庸俗男子,说那句话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去他的就事论事,就在今晚,景明十八年四月十五的夜里,这位不流于俗的名门贵公子竟与心上人一起跑到莫忧湖畔,跳湖殉情。

后来季崇易被救起,他的心上人却香消玉殒。

为了遮掩这件事,他们原本定在初冬的亲事生生提前了数月,而她满心欢喜嫁过去后直到季崇易意外身亡,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个心里住着白月光的男人都没碰过她。

再然后,便是更多的变故,直到她惨死后再睁开眼,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可以说,她所有的不幸都是从嫁给季崇易开始的,而今能重新来过,她当务之急便是解决这桩婚事,从此与不流于俗的季三公子,与高不可攀的安国公府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顷刻间姜似已经穿好了外出衣裳,对阿蛮一颔首:“阿蛮,走吧。”

阿蛮把放在椅子上的包袱拎起来。

阿巧犹豫了一下,拦住姜似踟蹰道:“姑娘,这么晚了,您真的要出去啊?二门处已经落了锁——”

“无妨,这些都准备好了。阿巧,你好生守着院子就是。”姜似神色坚决。

如果可能,她当然不想夜里跑出去冒险,然而现今府上除了两个贴身丫鬟,她却找不到可靠的人相助。

阿巧见此只得重重点头,道一声“姑娘放心”,让开了去路。

姜似带着阿蛮悄悄出了她的住处海棠居,借着繁花茂树的掩映穿过花园与重重门洞,来到二门处。

“姑娘——”阿蛮看着紧闭的门,低低唤了一声。

第二章 耳听为虚

夜色深沉,雕花刻草的绿屏门在皎洁月光的笼罩下,显得安宁静谧。

姜似冲阿蛮略一颔首,轻声道:“去吧。”

阿蛮得了吩咐,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一把钥匙,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开锁。

随着钥匙轻轻转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随之而开。

阿蛮握着钥匙的手心已经湿漉漉的,松了口气的同时只觉心跳如雷。

姜似见此,露出浅淡的笑意来。

前不久她吩咐阿蛮与管二门钥匙的婆子吃酒,待那婆子喝多了,趁机翻找出钥匙在准备好的几块香胰子上拓了个印,拿到外面打了几把新钥匙来。

只不过这样制出来的钥匙能否打开门锁全靠运气,好在五把钥匙中总算有一把是可以打开的。

阿蛮一点一点把门推开,眼睛亮亮的:“姑娘——”

这时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响,在这只闻鸟语虫鸣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主仆二人对视,皆望到对方眼中的惊恐。

姜似很快反应过来,拽着阿蛮矮下身去,就看到守门的婆子走出来,揉着眼睛向茅厕走去,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姜似忙钻过侧门,阿蛮紧随其后,轻轻把门关拢。

虚惊过后,阿蛮露出庆幸的笑容:“好险!”

姜似已经整理好了心情,淡淡道:“不要多言,快些走。”

主仆二人顺着墙角往前而去,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姜似忽然停了下来。

阿蛮环顾四周,有些茫然:“姑娘,咱们怎么出去呀?”

她能设法弄到开二门的钥匙,大门可就不成了,没有姑娘的贴身丫鬟找门房老头儿吃酒的道理。

“跟我来。”姜似绕过一丛花木,弯腰拨开墙角茂盛青草,赫然露出一个洞口来。

阿蛮猛然睁大了眼睛:“姑娘,这里怎么有个洞?”

姜似并没有回答,而是俯身从洞口钻了出去,被府外的夜风一吹,仰望着夜空有片刻出神。

那时候,兄长姜湛在她眼里是个不学无术的,她对他一直爱理不理,有一次偶然瞧见他从这个洞里爬出来,显然是偷溜出去玩了。

她当时不过冷笑一声,对他越发瞧不上眼,甚至连通知管事把这个洞堵上的心思都没有。

在她看来,她的兄长便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已经没有任何挽救的必要,还不如躲远些图个清静。

可是姜湛死在了她出阁后的那个秋天,得闻噩耗的她才赫然发觉她原来也会伤心的。

那个哪怕被父亲用鞭子抽了一顿后还巴巴把从街上买来的玫瑰莲蓉糕给她送来的兄长不在了。

“姑娘——”从洞口钻出来的阿蛮见姜似出神,轻轻喊了一声。

姜似收回思绪,自嘲一笑。

那时候的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二叔家的大堂兄再出类拔萃也不会给她送玫瑰莲蓉糕,她的兄长再怎么不争气,疼爱她的心是真切的。

“走吧。”姜似恢复了平静,算了一下时间,带着阿蛮快步往莫忧湖而去。

好在当朝取消了宵禁制,而莫忧湖与东平伯府都在城西,给姜似提供了很大方便。

主仆二人匆匆赶到那里,借着皎洁月色,遥遥看到了伫立在湖边的一双身影。

阿蛮当时就惊了,压低声音道:“姑娘,真的有人!”

姜似面无表情指指湖边矗立的一块写有“莫忧湖”三个大字的顽石。

那石头足有半丈多高,人躲在石头后绰绰有余。

阿蛮会意,跟着姜似躲在了那处。

姜似手扶着石壁,手心传来淡淡温热,是石壁白日积攒的热还未消散。

很快有啜泣声顺着湖边的风吹过来,姜似忍不住探头望去。

月光皎洁,清晰照出二人的样子。

男子身形偏瘦,高出女子近一个头来,正是姜似的未婚夫季崇易。

姜似的目光从季崇易俊美的面上一掠而过,落在女子脸上。

她一直很好奇,那个能让季崇易守着如花似玉的新婚妻子却从来不碰一下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她嫁过去时,那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直到今夜才有机会一窥真容。

女子身材娇小,柳叶眉下是一双含了雾的大眼睛,尽管沐浴着月光,依然能瞧得出来肤色不算白皙。

姜似心情瞬间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这女子算得上眉清目秀的小家碧玉,但与顶尖的美人儿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且她后来听说这位民家女没读过什么书……

姜似目光再次移到季崇易脸上,看到他面上真切的痛苦与焦灼,不得不承认,她这是输给了真爱呀。

“易郎,你,你快回府吧,已经很晚了,要是被发现了就麻烦了。”女子低着头,声音带着哽咽。

季崇易伸出手扶住女子双肩,语气激动:“我不走。巧娘,你难道不知道我马上要成亲了?家中本来盯得就严,我这一走恐怕在成亲前再也见不着你了……”

姜似眼神陡然转冷。

原来季崇易的心上人叫巧娘。

怪不得他们成亲后的第二日阿巧进来服侍她,听她喊了一声“阿巧”,季崇易眼神如刀刮过来,随后拂袖而去,连敬茶都晚了。

安国公夫人,也就是她的婆母自然不会怪罪儿子,却认为是她不懂礼数,敬茶时很是难为了她一番才算作罢。

巧娘哀婉一笑:“现在不走又怎么样?易郎,你总是要回家的,早一时晚一时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呢?至于以后……既然你成亲了便好好对你的妻子,把我忘了吧,我,我也会把你忘了的——”

季崇易猛然掩住巧娘的嘴,声音扬起:“我不许!”

“易郎——”巧娘别开脸,泪水簌簌而下。

姜似冷眼看着,开始紧张起来。

看这架势,两个人就要殉情了吧?

希望接下来能一切顺利……

“巧娘,要不我们私奔吧!”季崇易情绪高昂起来,握住巧娘的手便往外走。

巧娘挣扎着摇头:“易郎,你冷静一下,私奔肯定行不通的——”

季崇易猛然转身,低头以唇堵住了对方的嘴。

阿蛮掩口倒抽了口冷气,气得狠狠拽姜似衣袖。

姜似却无动于衷,盘算着二人殉情后该采取的行动。

二人吻到动情处,除了越发急促的喘息声再没有了说话声,浑然投入一步步往后退,紧跟着扑通一声巨响传来。

姜似不由瞠目结舌。

咦?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三章 救人

随着季崇易与巧娘落水,霎时打破了湖面的平静,连湖边垂柳上栖息的鸟儿都被惊得飞往高空,落下几根羽毛。

季崇易显然不会水,随着水面起伏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救命……救命……”

姜似紧紧盯着在水中挣扎的二人,一推阿蛮:“按着先前的计划行事!”

阿蛮如梦初醒,飞快解开包袱拿出藏在里面的一面小铜锣,把包袱塞给姜似,扭身便跑。

姜似也不敢耽搁,拎着包袱跑到不远处的茅草伞亭那里,取出水囊打开塞子往伞盖上泼去,随后往后退了退,引燃火折子往伞盖上一丢,浸了菜油的茅草立刻被点燃,很快整个茅草伞亭就被火舌吞没。

湖边这样的茅草伞亭有七八个,都是临湖垂钓的人嫌夏日日头太烤人搭建的。

姜似点燃第二个茅草伞亭时锣声响了起来,伴随着慌乱的喊声:“走水啦,走水啦——”

很快离湖边不远的民宅陆续亮起了灯,男女老幼纷纷拿着盛水的物件跑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人格外怕走水,往往有人喊走水了,便会一涌而出去救火。

见事情按着预料的发展,姜似松了口气,连手中包袱都丢进了火中。

她不敢点燃太多茅草伞亭,不然真的引发大火就是罪过了。

水中挣扎声渐渐弱了,姜似捏紧拳头望向那里。

重生回来之后她曾经想过,到了这一晚悄悄来到这里,干脆等季崇易跳湖后拿根竹竿等着,只要他冒出头来就用竹竿戳一戳,成全他与心上人殉情的心愿好了。

这样的话,这两个人能化蝶双飞,她也不用嫁过去守活寡继而遭遇那些不幸了。

可是认真想了想,还是作罢。

季崇易只是不心悦她,却罪不至死,更重要的是,要是他就这么死了,她就要背上克夫的名声。

重活一世,姜似虽然对虚名已经看开,却不意味着愿意为别人犯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所以季崇易不但不能死,巧娘她也要救。

这两个人活着,她就有了光明正大退亲的理由。

看着水中上下起伏的二人,姜似开始紧张起来。

她并不担心季崇易,既然前一世季崇易没有死,这一次应该还是会没事的,可是巧娘却不同。

前一世,巧娘连尸首都没被捞上来。

“着火了,是湖边着火了!”不远处传来人们的叫喊,人群往这个方向涌来。

姜似紧绷的心神随之一松。

只要这些人赶过来,就能发现落水的二人,她便能全身而退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强风刮来,很快刮到湖面上,带起一股气流。

借着皎皎月色,姜似分明看到季崇易与巧娘之间出现一个漩涡,紧接着巧娘便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起来。

姜似心中一紧,跑到大石后迅速脱下外衫,露出银灰色的紧身衣。

那是鱼皮缝制的水靠,月光下泛着银辉,越发显出少女不盈一握的纤腰。

少女如一尾美人鱼悄然入水,往巧娘下沉的位置游去。

初夏的夜晚,湖水有些凉,抚摸着少女裸露在外的柔嫩肌肤,令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姜似整个人沉入水中,中途换了口气又沉下去,勉强能看到巧娘在水中载沉载浮。

她快速游过去,伸手抓住了巧娘脚踝,拖着她往湖边游去。

姜似不过十五岁,虽然水性不错,力气却不足,浑身湿透的巧娘对她来说仿佛有千斤重。

她用力咬着唇,连下唇咬出血来都丝毫不觉,等终于到了湖边,已经快脱力了。

那些来救火的人已经奔到了湖边忙着打水救火,隐藏在人群中的阿蛮捏着嗓子喊道:“你们快看,湖里有人!”

众人闻声望去,纷纷变色:“不好,有人落水了!”

很快就有精通水性的人接连跳入湖中前去救人。

姜似用力把昏迷不醒的巧娘往岸边一推,悄无声息潜入水中往旁处游去,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惊呼:“这里还有一个!”

没过多久季崇易与巧娘就都被救了起来。

这些住在湖边的百姓哪家都有调皮的孩子背着大人来湖里洗澡,时而便有溺水的,对溺水之人如何施救,他们自有一套办法。

姜似从另一侧游到湖边悄悄上岸,躲在树后张望着,便见两人跪坐在地上对季崇易与巧娘展开了施救。

季崇易与巧娘很快先后吐出几口水,睁开了眼睛。

人被救醒了,人们反而踟蹰了。

这一男一女不知来历,总不能随便带回家里去吧。

早就得过姜似叮嘱的阿蛮躲在人后,粗着嗓子喊道:“咦,这少年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啊,咱们把人送去讨赏钱去!”

阿蛮个子高挑,又穿了一身男装,现在人们注意力都放在季崇易与巧娘身上,并无人多加留意到她,倒以为是谁家的少年郎。

“真的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人们一听有赏钱可讨不由来了精神。

虽然救人时没图什么回报,但能有赏钱拿谁会往外推呢?

“我不是什么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劫后余生,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听人们这么一说不由面色大变。

亲个嘴掉湖里去了,丢人啊!

人们又犹豫了:“到底是不是啊?”

有机灵的人仔细打量了季崇易一眼:“这公子身上穿的可是好料子,就算不是安国公府的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有性子急的则喊道:“想要知道是不是安国公府的公子还不简单,咱们派个人去安国公府问问不就得了。”

仗着人多胆壮,很快就有几人响应,与提议的人一道前往安国公府探听消息去了。

安国公府此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派出去寻找季崇易的人已经有好几拨,一听来人说三公子在莫忧湖溺水了,安国公夫人立时昏死过去。

季崇易的大哥季崇礼命前来报信的人带路,领着家丁直奔莫忧湖而去。

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四邻八舍,同住一坊的各个府上都派出下人打探情况。

那些下人也是机灵的,知道直接问安国公府的人问不出话来,悄悄跟在后面到了莫忧湖畔,随便拉着站在湖边看热闹的百姓一问,再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季崇易与紧挨着他的女子,哪还有不明白的。

天啦,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居然和一个姑娘殉情了!

第四章 无耻

安国公世子季崇礼大步走到季崇易面前,看着本就瘦弱的三弟浑身湿透后脸色苍白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季崇易是老来子,比季崇礼小了十多岁,加上生来体弱,全家人都把他捧在手心上,从小到大,季崇易想要天上的星星家里人都恨不得给他摘下来。

季崇礼目光移向紧挨着季崇易而站的巧娘身上。

季崇易上前一步把巧娘挡在身后,维护之意分外明显。

季崇礼不由跺脚:“三弟,你真是糊涂啊,你这样做对得起父母吗?”

季崇易抿唇不语,反而握住巧娘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季崇礼不好斥责,冷脸道:“罢了,先回府再说!”

“我要带巧娘一起回府。”季崇易开口,声音沙哑。

季崇礼狠狠瞪了季崇易一眼,吩咐管事善后,匆忙带着季崇易与巧娘走了。

留下来的管事向众人团团抱拳作揖,取了一百两面额的银票交给众人公认德高望重的一位老者,带着剩下的人匆匆离去。

一百两银子对前来救火的百姓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众人当时便把老者围得水泄不通,商量起该如何分配来。

阿蛮趁机溜到与姜似约好的地方,见姜似头上包着的黑色布巾已经湿透,小声问:“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把准备好的烧纸撒了,咱们赶紧回去。”虽然入了夏,可此时是夜里,姜似又刚从水里出来,被风一吹就觉得凉透了,嘴唇已经发白。

阿蛮忙依言行事。

“姑娘,好了。”

姜似点点头,主仆二人趁着混乱悄然离去。

路上,阿蛮气愤难捺:“姑娘,季三公子真是太过分了,明明都是要和您成亲的人了,怎么能……怎么能和别的姑娘那样呢?”

紧贴在一起的唇,急促的喘息声……

想到在湖边看到的情景,阿蛮就觉恶心又愤怒。

姜似只是笑笑,没有作声。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嫁过去了。

季崇易若能娶巧娘为妻,并一直如此相待,她还能高看他一眼。

毕竟人蠢也是有闪光点的嘛。

没有得到姜似的回应,阿蛮依然咽不下这口气,抿嘴一笑道:“还好姑娘让婢子准备了烧纸,就当给那对奸夫**烧的好了,嘻嘻。”

姜似睨了阿蛮一眼:“那些烧纸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阿蛮好奇问道。

夜风吹来,从头巾中散落下来的两缕碎发已经被吹干,正调皮挠着姜似白皙如玉的面颊。

姜似脚下不停,把碎发捋到耳后,望着远方更浓郁的夜色道:“总要给湖边伞亭起火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应付官差。”

阿蛮双眼发亮:“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小丫鬟转而又想到了季崇易,撇嘴道:“季三公子真是有眼无珠!”

“好了,别提他了,到家了。”

墙角的洞依然被挡在草木后,阿蛮拨开青草,小声道:“姑娘,您先进吧。”

姜似俯身从洞口爬了进去,待直起身来,表情不由一滞。

离她不足一丈之处有个人正往前走,显然也是刚从洞口爬进来的。

这个时候阿蛮也爬进来了,一看前面有人不由惊了,虽然赶忙捂住了嘴巴还是发出了声响。

前面的人身体一僵停下来,猛然转身:“谁——”

姜似手疾眼快捡起洞口旁散落的土砖,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就拍了过去。

没错,这人就是她那不学无术的兄长姜湛。

姜湛一声惨叫,仰头倒下。

阿蛮看清了姜湛的脸,声音都抖了:“姑,姑娘,您怎么把二公子拍死了?”

“他没事,快走!”

姜似对自己的力道把握还是有数的,知道这一下顶多让姜湛昏迷片刻,不会有大碍,且姜湛那声惨叫无疑会把人引来,这样就不怕他昏迷太久躺在地上着凉了。

果不其然,很快不远处就亮起了灯,有人出来查看动静了。

姜似带着阿蛮沿着原路飞快返回,推开虚掩的侧门再从内把门锁上,确定没有留下破绽,这才悄悄回到海棠居。

院中的海棠花开正艳,娇红浅白,月光如霜落在那些花瓣上,美得惊心动魄。

姜似的院中只栽了海棠树。

人们都遗憾海棠无香,她却恰恰喜爱这一点。

她的嗅觉天生超出常人,一直处于浓烈的花香中会让她不适。

“阿巧,我们回来了。”阿蛮轻轻扣门。

阿巧拉开门把姜似与阿蛮迎进来,见二人全都无恙,不由露出欢喜的笑容:“姑娘,婢子早已准备好了热水,请您沐浴吧。”

木桶中热气袅袅,姜似整个人都埋进水中,只露出头部与肩膀。

温度适宜的水温柔抚摸着浑身各处,姜似轻轻吸了口气,自重生以来那些焦灼与痛苦仿佛随着今夜的顺利散去了,只剩下庆幸。

“姑娘,该起身了,水要凉了。”阿巧提醒道。

姜似睁开眼睛,由阿巧伺候着换上雪白里衣,回到里室。

阿巧用软巾替姜似一点点擦着头发。

少女的发因为沾了水,如瀑布般散下来,直达腰间。

铜镜中映出少女的模样,雪肤乌发,朱唇皓齿,那双以往略有些浮躁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得平静如水,让她的美丽较以往更胜几分。

匆匆沐浴过后的阿蛮忍不住赞叹:“姑娘,您可真好看。”

姜似忍不住笑了。

季崇易与巧娘殉情的事明天定然要传遍京城,到那时,无论她如何无辜,一些人的嘲笑都是免不了的。

对于出身寻常偏偏攀上一门世人眼里绝好亲事的女孩子来说,美丽本身就是罪过。

“姑娘,您怎么知道季三公子与那个女人今晚会在莫愁湖约会啊?”阿蛮问出了好奇许久的话。

阿巧握着梳子的手一顿,显然也是好奇的。

铜镜中的少女眨了眨眼:“前不久参加永昌伯府的赏花宴,季三公子托人告诉我的。”

姜似无法解释,只能随意寻个借口。

“他与别的姑娘约会,告诉您干嘛呀?”阿蛮越发不解。

姜似不紧不慢道:“大概是想让我亲眼所见,好死心吧。”

阿蛮猛然一拍梳妆台,咬牙切齿道:“真无耻!”

早知道她就晚一会儿敲锣,淹死那王八蛋好了。

姜似笑眯眯点头:“是呀,我也觉得真无耻。”

第五章 良妾

姜似绞干了头发,又喝过阿巧奉上的姜糖水,顿觉浑身暖和起来,躺倒在床榻上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下水救人对体力消耗太大,她早就累坏了。

东平伯府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与之隔了两条街的安国公府却人影攒动,灯火通明。

斜靠着床头的安国公夫人卫氏正抓着安国公的手哭得歇斯底里。

安国公面色阴沉,被卫氏哭得心烦意乱,勉强安慰道:“莫哭了,大郎不是赶过去了嘛,三郎不会有事的。”

先前府上因为三郎的失踪闹得人仰马翻,夜里忽闻三郎落水,他只顾得上问一声人有没有事就赶忙命大郎赶过去了,现在竟不知三郎究竟是怎么溺水的。

安国公心中七上八下,这时仆人匆匆进来禀报:“国公爷、夫人,世子带着三公子回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未等安国公开口,卫氏便猛然坐了起来。

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丫鬟挑起珠帘,走进三个人来。

卫氏越过长子季崇礼,一眼就看到了面无血色的三子季崇易,起身扑了过去:“三郎,你这是怎么了?快让娘看看有没有事!”

“娘,我没事。”季崇易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怎么会没事呢?”卫氏抚摸着季崇易的脸颊,泪珠簌簌而落,“头发都是湿的,好端端怎么会落水啊!”

“咳咳。”

咳嗽声响起,卫氏不由看了安国公一眼。

安国公的视线却落在季崇易身后。

离季崇易半丈远立着一位娇小女子,此时正低着头摸着衣摆,难掩不安。

卫氏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声音不由扬起:“她是谁?”

季崇易见状伸手把巧娘拉到身边,直视着卫氏的眼睛:“娘,她就是儿子心悦之人,叫巧娘。”

卫氏脸色不由一僵,盯着巧娘的眼睛深不见底:“原来你就是巧娘啊,先前听说你救了我们三郎,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巧娘惊讶抬头看了卫氏一眼,旋即低下头去,紧张道:“不,不敢当夫人的谢——”

“含芳,带巧娘姑娘下去好好歇息。”卫氏淡淡打断了巧娘的话。

卫氏身边的大丫鬟含芳走到巧娘身旁,笑道:“巧娘姑娘请随婢子来。”

巧娘不由看了季崇易一眼。

季崇易想了想,冲巧娘轻轻点头:“你去歇息吧,明日我就去看你。”

巧娘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丫鬟出去了。

卫氏眼底闪过冷光。

真是一点规矩不懂的野丫头,先不说一个姑娘家与她儿子来往,就说刚才离开时竟不晓得对在场之人行礼,就能看出教养如何了。

“绽蕊,快把姜茶给三公子端上来。”

很快一名与含芳相同装束的丫鬟端着一盏姜茶走上前来。

安国公冷眼看着小儿子把姜茶喝完,这才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却是看着安国公世子季崇礼问的。

季崇礼飞快瞥了季崇易一眼,知道这事瞒也瞒不住,硬着头皮道:“三弟……三弟与那名女子跳湖了……”

“混账!”安国公抬脚踹翻了一把椅子。

季崇易扑通跪了下来。

卫氏嗔怪看了安国公一眼:“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三郎落了水还是赶紧请大夫来瞧瞧,开上几副驱寒的药才好。”

“请大夫做什么?他想死谁能拦得住?”安国公看着跪在地上的季崇易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道,“小畜生真有本事啊,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

季崇易磕了个头:“父亲,母亲,您二老就成全儿子吧。”

咦,好像歪打正着!

安国公暴跳如雷:“休想,只要我活着你就给我死了这份心,老老实实把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娶过门来!”

卫氏也不劝了,脸色同样难看。

她原本是瞧不上东平伯府的,当初安国公为了报答东平伯兄弟的救命之恩执意要与他家定下亲事,她还闹了几次。

可是东平伯府再差也比平头百姓强啊。

季崇易直挺挺跪着,语气坚决:“父亲,儿子只喜欢巧娘,不喜欢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儿子连见都没见过她,实在没法与她做夫妻!”

“三郎,为父都打听过了,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在京城贵女中是出名的美人儿。”安国公耐着性子劝道。

“是呀,你们定亲后娘也找机会瞧过了,你父亲没有哄你。”卫氏跟着道。

“在儿子眼里,巧娘就是最美的!”季崇易抬头望着安国公,“父亲,您可以为了报恩与东平伯府结亲,为什么不能理解儿子呢?若是没有巧娘,儿子恐怕早就不在了——”

“你闭嘴!总之婚姻大事不能由着你胡来,你再执迷不悟的话,我这就命人把巧娘赶出去!”

“父亲要是赶巧娘走,那把儿子也赶走好了。”季崇易干脆站了起来。

“你——”安国公气得直打哆嗦,转头对着站在门口的婆子吼道,“带人去把那个巧娘乱棍打出去!”

“不行!”见那婆子要往外走,季崇易抬脚去追。

安国公大喊一声:“大郎,拦着你三弟!”

季崇礼抓住季崇易的胳膊,劝道:“三弟,你就不要惹父亲生气了。”

“大哥,你让开!”季崇易想要推开季崇礼却挣扎不开,眼见婆子就要出门了,又急又怒之下噗地喷出一口血来,随后栽倒在季崇礼身上。

卫氏骇得花容失色,尖声喊道:“快请大夫——”

很快大夫就替季崇易诊治过,言道吐血昏迷乃是因为急火攻心,加之寒气入体,此后要好好调养,切忌大喜大悲。

待大夫出去开药方,卫氏不由埋怨起安国公来:“老爷脾气这么急,莫不是要把三郎逼死么?”

“我把他逼死?他这么不懂事还不是你惯出来的!”安国公虽这么说,想到季崇易吐血的情形不由有些后怕。

卫氏捏着帕子拭泪:“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和大郎他们就不疼三郎?要我说,还是想想怎么办才是正经。”

“无论如何,与东平伯府的亲事不许退!”

“可是老爷要是硬生生分开三郎与巧娘,三郎恐怕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见安国公冷笑,卫氏哭道:“老爷,你想想,三郎与巧娘都殉过一次情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啊,要是三郎真的有个好歹,咱们后悔就来不及了。”

“那你说怎么办?”

卫氏停止了抽泣,瞄了里室一眼,斟酌道:“要不这样,咱们与东平伯府的亲事不变,至于巧娘,就让三郎纳了她当良妾吧。”

第六章 父兄

“新妇还没娶过门,就有了良妾,这话怎么和东平伯府说?”安国公一脸不快。

卫氏冷笑:“等过了东平伯这一代,东平伯府的爵位就没了,到时候与平头百姓无异,他家女儿又自幼丧母,能嫁到咱们国公府来难道还要拿乔不成?”

安国公听了越发不满:“话不是这么说的——”

“老爷,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嘛,三郎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是靠棍棒管得住的。咱们要是不许他和巧娘在一块,他真有可能再做傻事。”卫氏说到这里抬手拭泪,“要是三郎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见安国公依然犹豫,卫氏嗔道:“老爷,不过是一个妾而已,有什么打紧的,内宅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给我去办吧。”

安国公叹了口气:“那好,明日一早你就去东平伯府走一遭,好好和人家说说。”

“老爷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咱们先进去看看三郎吧。”

夜里,季崇易发起了烧,急得卫氏一晚上没睡安稳,转日一早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前来请安时便对她道:“昨晚上发生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东平伯府那边你就代我走一遭吧。”

郭氏听了卫氏的交代,心下虽有几分为难却不敢推脱,忙去安排。

卫氏靠着弹墨引枕闭上了眼睛。

大郎媳妇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让她走这一遭已经给足了东平伯府脸面。只要抓紧把姜四姑娘娶过门来,这场风波便算过去了。

榆钱胡同口的早点摊子已经支了起来,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新的一天便从喝上一碗加了木耳丝与嫩肉丝的豆腐脑开始了。

一声惨叫打破了东平伯府清晨的平静。

阿蛮匆匆进屋:“姑娘,老爷正在打二公子呢。”

姜似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抬脚便往外走。

“姑娘,这不是去慈心堂的路——”阿巧提醒道。

慈心堂是东平伯老夫人的住处,按理说每日一早姑娘们应该先去各自母亲那里,再随着母亲一同前往慈心堂给老夫人请安,但姜似自幼丧母,一母同胞的长姐又早已出阁,于是每日就一个人过去了。

“先去二公子那里看看。”姜似加快了脚步。

阿巧越发纳闷,不由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同样一头雾水,轻轻摇头。

姑娘不到十岁的时候与二公子倒是顶好的,时常在一起玩,等年纪渐长就与二公子疏远了,特别是这两年见了二公子连话都没有几句。

今日姑娘有些反常。

据说人受了刺激就可能性情大变,昨夜姑娘受的刺激可不小。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想到这一点,对安国公府三公子季崇易越发恼恨起来。

东平伯府共有四位公子,除了四公子年纪尚小依然住在后院,其他三位公子在前院全都安排了单独的院子,姜湛便住在听竹居中。

姜似才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传来:“小畜生,我说你最近怎么消停了,原来是偷着从狗洞爬出去胡作非为。你不是喜欢钻狗洞吗,今天老子就把你打得比大街上的野狗还惨!“

“野狗不惨啊。”一个弱弱的声音紧跟着传来,随后那声音变成惨叫,“父亲,您轻点啊,别打脸,别打脸——咦,四妹来了。”

追着姜湛打的男子背影高大,闻言一脚踹过去:“你四妹怎么会来?小畜生到现在还想糊弄我!”

姜似见状开了口:“父亲——”

那高大的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东平伯姜安诚在见到小女儿的一瞬间神情柔和起来,甚至带了几分讨好:“似儿怎么来了?”

“听闻父亲在教育二哥,女儿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姜似回了姜安诚的话,看向姜湛。

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到了长个子的时候,挺拔如一杆新竹,哪怕此时因为被追打显得有些狼狈,依然俊美逼人。

姜湛与姜似一样,相貌都随了母亲。

姜似对着姜湛略略屈膝,“二哥,你还好吧?”

姜湛蓦地瞪大了眼睛,对上姜似的视线耳根腾地红了,连连摆手道:“妹妹放心,我跑得快着呢。”

“小畜生,你跑得快是不是还挺骄傲的?”姜安诚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怒火因为姜湛这句话又被点燃了。

姜湛下意识要跑,想到妹妹就在一旁看着可不能失了志气,硬生生忍住了,挺直腰板道:“父亲,您消消火。儿子皮糙肉厚,就算您打着不手疼,当心吓着妹妹。”

妹妹今日竟然对他笑了,就算被父亲揍得比狗还惨也值了。

想到这里,姜湛鼻尖竟有些发酸,忙移开眼睛,唯恐被姜似看出来。

姜似此时心中亦酸楚不已。

用不了几个月,兄长就会与朋友们游湖时落水而亡,当时官府以意外结案,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兄长的死另有隐情。

而今她不仅要挽救兄长的性命,还要让害死兄长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畜生,你乐意钻狗洞也就罢了,有没有想过万一有贼人从狗洞进来怎么办?”

姜湛抬手摸了摸额头。

父亲担心得真有道理,昨夜他就被贼人拿砖头袭击了呀,然而这事万万不能说!

“那狗洞已经堵上哩,儿子以后保证不从那里走了。”

姜安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若不是女儿在这里,不便大发神威,他非把这混小子的腿敲断不可。

“似儿用早饭了么?”

“还没有,准备给祖母请过安后再回去用。父亲要不要与女儿一道去慈心堂请安?”

见姜似一脸期待望着他,姜安诚不假思索道:“走,一起去。”

小女儿从小就与他不甚亲近,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儿用这般期待的目光看着。

姜似莞尔一笑。

她当初多不懂事,嫌弃父亲没有本事,不像隔壁邻居永昌伯那样立下大功劳使家中爵位延续下去,害她受人轻视,却忘了父亲对她的疼爱是无价的。

“似儿,怎么不走?”

“走了。”姜似提着裙角跟上去。

前世时的这一日清晨安国公府就派世子夫人郭氏来说两家婚事提前的事,那时候没闹出兄长钻狗洞被发现的事来,父亲一大早就出去了,祖母没等父亲回来商量便应允下来。

她还记得父亲回来后听闻此事暴跳如雷,甚至与祖母吵了一架,然后便来问她的想法。

那时候,她很天真地说:“难不成女儿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好好的亲事退了,父亲能给女儿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么?”

父亲沉默着,离开时的背影仿佛老了好几岁。

只可惜那时的她白白生了一双好眸子,却看不清什么是最重要的。

“父亲,四妹,等等我啊,我也去。”

第七章 慈心堂

姜安诚瞪了姜湛一眼:“你这个样子去丢人现眼?”

姜湛摸了摸头。

头发不乱啊,哪里丢人了?

姜似便对姜湛笑道:“二哥,我想吃蔡记灌汤包了。”

蔡记灌汤包是百年老字号,与东平伯府隔着两条街,正在安国公府所在的康德坊附近。

前一世,季崇易与巧娘落水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安国公府轻易就把这桩丑事压了下去。当两家婚事提前后,不少人甚至猜测是她有什么不妥。

当初她年少无知,只想着嫁到高门扬眉吐气,后来才体会到暗亏不是这么好吃的。

经过昨夜那一闹,眼下季崇易的事虽然还没传到东平伯府来,但康德坊那边定然传开了,这时候二哥去蔡记买汤包,肯定会听到风声。

“四妹想吃灌汤包?正好我也想吃了,你等着,我这就去买。”姜湛也不提去慈心堂请安的事了,掸了掸身上灰尘,忙往外走去,才走几步又返回来,对着姜安诚讪笑。

姜安诚眉头顿时拧成了川字:“怎么?”

姜湛伸出手来:“儿子最近手头不宽裕,父亲先给垫着呗。”

“滚!”姜安诚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一块碎银子丢到姜湛怀中,咬牙切齿道。

姜湛一溜烟跑了,跑到院门处回头喊了一声:“四妹等我。”

他的脸上虽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神采飞扬,是姜似多年没见过的样子。

“我在海棠居等二哥。”

姜似与姜安诚一道去了慈心堂。

慈心堂中的大丫鬟阿福对着二人一福:“大老爷,四姑娘,老夫人正在会客,请容婢子通禀一声。”

这么早会客?姜安诚脸上闪过诧异。

姜似轻轻吸了吸鼻子,若有若无的香味传来。

那香味清越含蓄,并不常见,姜似站在屋外却一下子闻了出来,这是栀子香。

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她曾经的大嫂,很喜欢栀子香。

按理说常人站在这个位置断无可能闻到屋中人身上的香气,姜似却不同。

她嗅觉格外敏锐,后来流落到南疆,因为与乌苗族长老死去的孙女容貌相似,便以那女孩的身份生活下来。

乌苗族长老是位瞧不出年纪来的老妪,有诸多神奇之处,根据她嗅觉出众的天赋教了她一门异术,别说能准确分辨不同人的体香,就是刮来一阵风,甚至能通过风的细微味道差别来判断是否有雨将至。

知道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就在里边,姜似悄悄松了口气。

不多时大丫鬟阿福折返,对姜安诚道:“大老爷,老夫人请您进去。”

她目光落在姜似身上,带着几分复杂:“四姑娘,您可以先在耳房中喝杯热茶。”

“父亲,那我先在外面等着。”姜似对着姜安诚屈膝。

姜安诚跟着阿福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与老夫人冯氏相对而坐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纪,容貌颇佳,一双微长的眼显出几分精明。

姜安诚越发奇怪。

母亲既然招待的是女客,怎么叫他进来了?

“这就是伯爷吧?”女子站了起来。

冯老夫人点头:“正是四丫头的父亲。老大,这位是安国公世子夫人,今日是来商量婚事的。”

“日子不是已经定好了吗?”

冯老夫人看了郭氏一眼。

郭氏面带羞惭:“昨天夜里出了些变故,公公与婆婆的意思是想早些把四姑娘娶过门去……”

“这是为何?”姜安诚脸色微沉。

一般定好的亲事忽然提前,总会惹来风言风语,这对男方没什么影响,对女方却不利。

郭氏虽觉尴尬,却知道昨夜那番动静瞒不住,尴尬道:“小叔不懂事,昨晚上去莫忧湖玩,不小心失足落水——”

不管外面怎么传言,国公府是绝不能承认小叔子与一名女子殉情跳湖的,这实在太丢人了。

姜安诚黑着脸打断了郭氏的话:“贵府三公子失足落水与婚事提前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只剩下一口气,想让我女儿嫁过去冲喜?”

“伯爷误会了,小叔虽然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郭氏心中一阵不快。

要不是小叔子昏了头做出那种事来,她何至于在小小的伯府做小伏低。

“那为何把婚事提前?”姜安诚不依不饶问道。

三个孩子早早没了亲娘,在婚姻大事上他万万不能大意了。

姜安诚咄咄逼人的语气令习惯了众人追捧的郭氏越发不快,面上却丝毫不露:“小叔虽然没有大碍,但昨夜与他一同落水的还有一名女子……未免旁人胡言乱语,公婆商量了一下,想让四姑娘提前过门……”

“还有一名女子?”姜安诚脸色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冰,“那女子是何人?”

郭氏被姜安诚的态度惹恼了,想着刚刚东平伯老夫人已是默许的态度,干脆道:“实不相瞒,小叔先前就结识了那名女子。当然伯爷大可放心,小叔只是年轻不懂事,公婆以后会好好管束他的,那名女子——”

“退亲!”姜安诚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冷冷吐出两个字。

郭氏一愣。

她是不是听错了?东平伯刚刚说了什么?

退亲?

郭氏只觉荒谬无比。

东平伯府能与安国公府定亲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东平伯就这么轻飘飘说退亲?

“伯爷,您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

“退亲!”姜安诚干脆利落道。

他等个屁啊,这女人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老夫人,您看——”郭氏无奈看向冯老夫人。

敢情东平伯是个愣头青,这种人居然能机缘巧合救了公爹一命,不然哪有这门亲事。

好在东平伯老夫人是个拎得清的,退不退亲东平伯总要听老夫人的。

“老大,你总要听世子夫人说完。两家结亲是大事,岂能说退就退?”冯老夫人沉声道。

“正是因为婚姻是大事,我才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伯爷这话就过了,那女子顶多做妾,半点不会动摇四姑娘三少奶奶的地位——”

“退亲!”姜安诚两个字把郭氏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郭氏淡淡道:“伯爷,此事还需要问问老夫人的意思吧?”

姜安诚冷笑:“世子夫人出身好,想来受到的教养不差。那么我问你,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什么?”

“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郭氏脱口而出。

“这就是了,我是亲爹,要退亲有问题么?”

第八章 婚姻大事

郭氏已经看出来东平伯姜安诚不是个文雅人。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压下心头憋闷对着东平伯老夫人笑了笑:“老夫人,这结亲呢,是结两姓之好,当然不能草率了,不如您与伯爷先商量一下,我在花厅等您的信儿。”

见郭氏暂时避开,冯老夫人心下微松。

她虽然没有退亲的想法,但在安国公府的人面前不能太软了。安国公府理亏在先,当然不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说起来,她正为了沧哥儿想拜大儒青涯先生为师却没有门路而发愁呢。

在冯老夫人想来,亲事是绝对不能退的,但趁机讨些好处皆大欢喜。

当然,她还要把大儿子说服才行。

瞅着长子那张铁青的脸,冯老夫人就忍不住皱眉。

长子资质平平,去年又因为在山崩中救安国公而废了一只手,别说是想办法延续伯府的荣光,能维持住目前的局面就不错了。

老大不小的人,一点都不懂事!

“母亲,这事没商量,这亲非退不可,安国公府欺人太甚!”

“非退不可?老大,你想过没有,退亲对女子的伤害有多大?就算是男方的错,可一个退了亲的女孩子还能再说什么好亲不成?”

姜安诚冷笑:“哪怕把似儿嫁给一个平头百姓,也比嫁给一个成亲前还与别的女人私会的男人强!”

“平头百姓?”冯老夫人看着姜安诚的眼神满是失望,“你可知道四丫头一个月的胭脂水粉钱都顶得上五口之家的平头百姓一年的嚼用了?”

姜安诚被冯老夫人问得一怔。

冯老夫人语气更冷:“有情饮水饱不过是笑话罢了。安国公世子夫人对我说了,那女子小门小户出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季三公子不过图一时新鲜,等把那女子收入房中,用不了多久就会丢到一边去了。”

姜安诚用鼻孔重重哼了一声,不忿道:“母亲错了,这不是那混账对别的女子是否在意的问题,而是他对似儿没有半分尊重,这种人不是良配!”

“那你问过似儿的意思没?”冯老夫人忽然问了一句。

姜安诚语气一滞。

冯老夫人嘴角微勾:“你又没问过似儿,焉知她是否愿意退亲?就算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就不怕拿错了主意,让似儿怪你一辈子?”

冯老夫人一番话说得姜安诚面色发白。

亡妻留给他两女一子,三个孩子中他最疼的便是似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知道这样不好,可谁让似儿与亡妻最相似呢?

他只要看到小女儿,一颗心就无法控制柔软下来。

可是小女儿从小就与他不亲近,今日态度好不容易有所缓和,他可不想再疏远了。

冯老夫人暗暗冷笑。

她就知道,把四丫头拎出来劝老大绝对错不了。

“即便似儿怪我,我也——”

“请四姑娘进来。”冯老夫人打断姜安诚的话,吩咐大丫鬟阿福。

阿福立刻前往耳房去请姜似。

姜似正盘算着时间。

这个时候父亲应该已经了解情况了。

前世父亲就不同意婚事提前,这一次巧娘并没有死,以安国公夫人对季崇易的溺爱肯定不敢把巧娘打发走,父亲知道了定要退亲的。

当然,郭氏讲起自家的丑事少不了粉饰一番,父亲的愤怒还差点火候。

这也不要紧,等二哥听到外面的传闻回来告诉父亲,父亲就能彻底下定决心了。

姜似心中明镜一般,关键时候,慈心堂中这位对她还算和蔼的祖母是指望不上的。

只是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进去。”

姜似收回思绪,面色平静随着阿福走了进去。

“四丫头,等久了吧?”

姜似给冯老夫人见过礼,笑道:“祖母正在会客,孙女等上一会儿是应该的。”

“还是四丫头明理。”冯老夫人眼角皱纹加深,唤姜似上前来,“似儿可知道客人是谁?”

“孙女不知。”

“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冯老夫人见姜似神色没有变化,接着道,“国公府想让你早点进门,不知你可愿意?”

“母亲!”姜安诚气得脸色发黑。

母亲这是怎么了,连什么情况都不跟似儿说一声就问这个,这不是哄人么?”

冯老夫人才不理会姜安诚,目光灼灼盯着姜似。

她比大儿子了解这个孙女。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这丫头,她不信她舍得放弃这样一门好亲事。

姜似神情依然没有变化,平静问道:“莫非是季三公子要死了,需要我提前过门冲喜?”

冯老夫人一愣。

姜安诚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不知怎么,听女儿这么一说,他似乎可以放心了。

“季三公子好好的,四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姜似的不按常理出牌让冯老夫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莫非是安国公或安国公夫人病入膏肓,需要我提前过门冲喜?”姜似再问。

“咳咳咳。”姜安诚以咳嗽掩饰笑意。

冯老夫人开始头疼。

幸亏安国公世子夫人没在这里,不然听了这丫头的话还不气死。

“安国公府上没有人生病。”

姜似一脸严肃:“既然这样,孙女就想不明白他们要把亲事提前的理由了。”

冯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只得解释道:“是这样的,昨日季三公子与一名民家女游湖,不小心落水了。这事传出去两家都面上无光,所以才想给你们早日完婚……”

冯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打量姜似神色:“似儿怎么想呢?”

姜安诚不由紧张起来。

“不知安国公府打算如何安置那名女子?”

“已经闹出了这种事,当然只能让那女子做妾了。四丫头你是个聪明的,应当知道一个妾算不得什么,就是个会喘气的物件而已。”

姜似心中冷笑。

会喘气的物件?

季崇易为了会喘气的物件成亲近一年都没碰过她呢,这么一看,她连个会喘气的物件都不如。

“四丫头?”见姜似沉默,冯老夫人催促道。

姜似垂眸把腕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褪下来,塞到姜安诚手中。

这对玉镯乃是安国公府下聘时送来的,当时姜似一眼就喜欢上了,便戴着没收起来。

冯老夫人面色微变。

姜似抬眸,对着冯老夫人甜甜一笑:“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父亲的,父亲觉得我该继续戴着这对玉镯我就戴,父亲若认为该退回去,我也不留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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