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娇封面图

花娇

吱吱

女频言情

128.17 万字

2020-04-15 完结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

第一章 大火

大火冲天,噼哩啪啦地映红了半边天,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地竞相扑来,身边全是奔走相告的人:“走水了!走水了!”

郁棠两腿发软,若不是丫鬟双桃扶着她,她恐怕就跌坐在了地上。

“大小姐,大小姐!”双桃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裴家的护院半夜都会起来和衙门的人一起巡查他们家的铺子,裴家三老爷说今年的夏天特别炎热,天干物燥,怕走水,前几天还特意让人在长兴街两旁设了三十八个大水缸,每天都让各家铺子的掌柜把缸里挑满了水,长兴街怎么会走水?那,那我们家的铺子怎么办?”

是啊!

他们家的铺子怎么办?

郁棠两眼湿润,眼前的影像有些模糊起来。

她居然重生了!

而且还重生在了他们家铺子被烧的那天傍晚。

她家庭和美,手足亲厚,顺风顺水地长到了及笄。在此之前,生活中的不如意最多也就是父母不让她爬树下河,拘着她学习女红不让出门而已,记忆因此而显得平顺又温馨,反而印象不深刻。只有这个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长兴街所有铺子。她家和大伯父家的漆器铺子也未能幸免于难。不仅是铺子里的材料被烧了,铺子后院的库房和作坊也被烧的干干净净,马上就要交付的货没了,祖宗留下来的那些珍贵模板也没了,郁家因此一蹶不振,从此开始落魄。

不远处有人要冲进铺子里救火,却被突然坍塌的大梁埋在了火里。

“当家的!当家的!”女人跑过去要救人,却手脚无措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被人拦住。

也有男子跌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啕大哭:“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郁棠和双桃则被闻讯陆陆续续赶过来的人撞了肩膀,双桃回过神来。

她忙一把将郁棠拉到了旁边,急切地道:“大小姐,太太还病着,老爷又不在家,您这一句话也不交待的就跑了出来……”

郁棠也回过神来。

对于此时的双桃来说,她不过是荡秋千没有站稳,从空中跌落下来,昏迷半天;可对她来说,她已经经历了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未婚夫早逝,孀居守节被大伯兄觊觎,好不容易逃脱夫家,却在庇护她的庵堂里被人杀死。

这场大火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她母亲的病情。

她父亲郁文和母亲陈氏鹣鲽情深,就算她母亲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骨再无所出,他父亲也对母亲和她爱若珍宝,从未曾有过罅隙,只是她母亲自她出生之后缠绵病榻,十天之内有七天在用药。她父亲前几天从友人那里得知御医杨斗星告老还乡,特意赶往苏州城为母亲求医问药。

前世,他父亲无功而返,母亲因为她跌落秋千受了惊吓,病情加重,卧床不起。父亲下决心带着母亲去寻隐居在普陀山的另一位御医王柏处治病,却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风浪翻了船,死于非命。

“走,快点回家去!”郁棠顿时心急如焚,拉着双桃就往家里跑。

“等一等,等一等!”双桃一面气喘吁吁地跟着她跑,一边面道,“您这是要去哪里?家在那边!”

郁棠停下脚步,沉默片刻。

她已经有十年没有回那个位于青竹巷的家了,都不记得从长兴街到青竹巷之间有一条这样的小路了。

或许是因为长兴街走了水,平日里这条僻静无人的小巷也有人走动,只是大家都行色匆匆,抬头看她一眼就面色沉重地和她擦肩而过。

郁家后堂的院子静悄悄的,几丛挺拔的湘妃竹枝叶婆娑地在月色中静立,长兴街的喧哗和纷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母亲的咳嗽清晰可闻,隐约间带着些许的嘶声裂肺:“阿棠怎么样了?醒了没有?“

回答母亲的是贴身服侍的陈婆子:“一早就醒了,说是要吃糖炒栗子才能好。您说,这个时节,我到哪里去给她找糖炒栗子?骗了我一碗桂花糖水喝了,又吃了三块桃酥,这才歇下。”

郁棠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前世,她没心没肺的,母亲常年病着,她也没觉得这是个事,反而借着自己从秋千上落下来骗吃骗喝的,把平日里母亲不让她做的事都做了个遍。等到父亲带着母亲去求药,临出门前她还吵着要父亲给她带两包茯苓粉回来,不然她就不背书了。

“姆妈!”郁棠站在母亲的门前情难自禁地喊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

陈婆子探出头来,一面朝着她使眼色,一面道:“大小姐又要吃什么?这个时候了,灶堂的火都熄了,最多给您冲碗炒米垫垫肚子,再多的,可没有了。”

郁棠愣住。

她早已不是那个被父亲捧在手心里,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姑娘了。

陈婆子神色有异,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难道前世的这个时候,母亲的病情就已经不大好了?

郁棠脸色一沉,望着陈婆子的目光就不由带着几分凝重,她朝着陈婆子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说话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小姑娘的娇纵:“我姆妈的病好些了没有?我不是饿了,我是想跟我姆妈说几句话。”

这样的郁棠让陈婆子非常的陌生,很很意外。她却来不及多想,朝着郁棠点头,说出来的话却是拦她:“太太刚用了药,已经漱洗歇下了,大小姐有什么事明天再过来吧!”

郁棠伸长了脖子往厢房望。

刚刚还在和陈婆子说话的母亲却一声没吭。

显然是不想见她。

郁棠的心沉甸甸的,她尽量地模仿着自己十五岁时说话的语气:“那好!我先回去睡了。你可记得告诉我姆妈我来过了。”

“记得!记得!”陈婆子笑着,若有所指地道,“这风凉露重的,我送大小姐回屋吧!”

这个季节,哪有什么风和露?不过是找机会私底下和她说两句话罢了。

郁棠应着,和陈婆子去了旁边自己的厢房。

因为走得急,被子还凌乱地丢在床上,软鞋横七竖八的,一只在床前,一只在屋子中央。陈婆子低声喝斥着双桃:“你是怎么服侍的大小姐?屋子里乱糟糟的,这要是让太太看见,又要教训你了。”

双桃红着脸,转身去收拾房间。

郁棠拉着陈婆子说话:“姆妈到底怎样了?你别拿话唬弄我。我知道常来我们家给姆妈看病的是济民堂的刘三帖,我到时去济民堂找他去。”

陈婆子诧异地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虽说没有养歪,但也不是个强势的姑娘,这样咄咄逼人,还是第一次。

陈婆子不免有些犹豫。

郁棠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说好听点是没有心机,说不好听点就是没有脑子。家里出了什么事,她自然不是依靠,大家也不会对她说。

她索性对陈婆子道:“你看我的样子,蓬头垢面的,我刚才跑出去了,长兴街走水,我们家的铺子也被烧了。”

就着如豆的灯光,陈婆子这才发现郁棠衣饰不整,她骇然道:“您说什么?长兴大街走水了?”

郁棠点头:“铺子里的货都没了,田里要过了中秋节才有收益,还要给姆妈看病,家里没银子了。”

这话倒不是她唬弄陈婆子的。

前世就是这样。

郁家小有薄资,倒不至于两间铺子被烧就没落了。可这次走水,库房里别人订的一批货也被烧了,郁家赔了一大笔银子,父亲之前从朋友手里买的一幅前朝李唐的《松溪钓隐图》也到了要给银子时候,母亲不愿意父亲失望,就做主卖了家里的三十亩上等良田,等到父亲带母亲去普陀山时,又背着母亲卖了家里的二十亩良田……之后父母去世,为了体面的治丧,她又卖了剩下来的五十亩良田。

祖父分给父亲的产业都没了,伯父那边也遇到事,没办法帮衬她。

她这才会同意李家的婚事。

念头闪过,郁棠的神色又沉重了几分。

她冷着脸道:“姆妈要是有什么事,阿爹回来定不会饶你!”

陈婆子哭笑不得。

她是陈氏的陪房,又是陈氏的乳母,陈氏不好,她比谁都着急,比谁都心疼,大小姐居然威胁她。

可看到这样的大小姐,她又莫名觉得欣慰。

她想了想,告诉郁棠:“天气太热,太太苦夏,什么也吃不进去,既担心您的伤势,又担心老爷在外面奔波,吃不好睡不着的,人眼看着瘦了一圈,不敢让您知道。”

郁棠又愧疚又自责。

前世的她,总是让父母担心,从来没有成为父母贴心的小棉袄,更不要说是依仗了。

想到这里,郁棠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朝着西方念了声“阿弥陀佛”。

前世,她不是虔诚的信教徒,菩萨却垂怜她,让她重新回到了现在,重新回到了父母还在的时候,她定会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不让前世的恨事重演,不让这个家支离破碎,亲族离散。

郁棠泪如雨落。

第二章 铺子

重生,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郁棠以为自己会失眠,谁知道她脑袋挨着枕头,呼吸间萦绕着熟悉的佛手香时,她居然连梦也没有,一觉睡到了天明。

可她不是自然醒的。

而是被双桃叫醒的:“大小姐,大太太过来了!”

郁棠每次起床的时候都有些混混沌沌的。

她靠坐在床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水气氤氲的大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打了一个哈欠道:“大伯母?大伯母什么时候过来的?”

说着话,郁棠却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前世,长兴街走水的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她大伯母就过来。说是天气炎热,睡不着,日子难熬,带了针线过来做,实际上却找了借口把母亲和她拘在了家里一整天,直到傍晚,她大伯父和大堂兄忙完铺子的事,给远在苏州城里的父亲送了信去,大伯母这才离开回去。

就算是这样,大伯母走的时候还特意吩咐家里的仆从,不许向她和母亲透露铺子里的半点消息,留下了大伯母随身服侍的王婆子在家里告诉她做雪花酥。

她母亲很是欣慰她能有兴趣学点厨艺,就搬了凳子在厨房里陪着,就这雪花酥,把她们母女俩一起拘到了父亲回来。

父亲回来,对铺子里的事也是轻描淡写的,要不是那幅《松湖钓隐图》,别人家来要银子,母亲还不知道家里没钱了。而她却是等到父母都去世了,才知道家里只余那五十亩良田了。

长兴街走水的事,她是直到嫁入李家,被李端觊觎,才觉得这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的转折。

郁棠急急忙忙起身:“大伯母由谁陪着?我姆妈知道大伯母过来了吗?”

双桃一面服侍着她梳洗,一面道:“天还没有亮就过来了,说是天气太热睡不着,也不让我们吵醒您和太太,由陈婆子陪着在庭院里纳凉。”

郁棠点头。

还是和前世一样。

只是,这一世她不会把这些都丢给家里的长辈了。

郁棠匆匆去了庭院。

大伯母穿着件靓蓝色的夏布襦裙,正坐在香樟树下的竹椅上,陈婆子和王婆子一左一右,一个陪着说话,一个帮着打扇。大伯母的神色却恹恹的,黑眼圈非常的明显,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她前世心得多大,才会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大伯母的异样。

“大伯母!”郁棠上前给大伯母王氏行礼,眼眶却忍不住涌出泪花来。

前世,大伯父和大堂兄都因为她的牵连死于非命,大伯母没了依靠,回了娘家守寡,在娘家的侄儿、侄媳妇手里讨生活。大伯母不仅没有责怪她,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还托了在庵堂出家做主持的表姐收留了她。

“你这孩子,哭什么哭?”王氏看着郁棠叹气,亲自上前把她扶了起来,示意王婆子给郁棠端张椅子过来,然后温声道,“我已经听说了,你昨天去过长兴街了。难得你这样懂事。多的话我也不说了。铺子里的事,无论如何也得瞒着你姆妈。你姆妈身体不好,听到这消息准急。你阿爹又不在家,若是你姆妈急出个三长两短来,你让你阿爹怎么办好?”

郁棠连连点头,扶着王氏重新坐下,又敬了杯菊花茶给王氏,在王氏身边坐下,道:“大伯母放心,我晓得厉害的。”

王氏颔首,觉得今天的郁棠和往日大不一样,不禁打量起郁棠来。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打扮都漂亮,何况郁棠是青竹巷里出了名的标致。只是她平日里被娇宠着,看上去一团孩子气,今日却身姿站得笔直,眉眼间透着几分坚韧,澄净的目光清亮有神,整个人像拔了节的竹子般舒展开来,看上去清爽利落,让人看着更是喜欢了。

王氏暗中赞许,道:“听说你昨天下午撞着头了,好些了没有?”

郁棠连声道:“我没事!事发突然,当时吓了一跳,很快就好了。”

王氏却不信,道:“刚刚陈婆子说,你昏迷了两个时辰,醒来之后又说了些胡话,没等双桃去禀告你姆妈,你拉着双桃就去了长兴街看热闹,拦都拦不住。要不是陈婆子稳得住,帮你东扯西拉地瞒住了你姆妈,你姆妈只怕要跑到街上去找你。”

郁棠心虚,认错道:“是我做得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王氏见她雪白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怪可怜的,顿时觉得不忍,笑道:“好了,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姆妈和阿爹只有你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免多思多虑,你要多多体谅你姆妈和阿爹才是。别人能做的事,你未必就能做。”

“我知道了!”郁棠乖乖受教。

或者是心里还牵挂着丈夫和儿子,王氏低声和她说起昨天的大火来:“你大伯父和你大堂兄忙了半夜,带了信回来,说不仅是我们家的铺子,就是裴家的铺子,也都烧得只剩下些残垣断壁了。偏生裴家又出了大事,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汤知府如今焦头烂额的,都不知道怎么给朝廷写折子了。”

裴家是临安城里的大户人家。

真正的大户。

不管谁在临安城做知府,正式上任之前都要先去拜访裴家。

在她死之前,裴家都是临安城最显赫的家族。

临安城最繁华的长兴街,除了像郁家这样经营了数代人的七、八间铺子,其余的全都是裴家的,城外的山林、良田、茶庄、桑园也有一大半是裴家的。很多人都靠着裴家过日子。

前世,他们郁家的那一百亩良田,也是卖给了裴家。

裴家足足富了好几代人。

从前朝到现在陆陆续续出了二十几个两榜进士,七、八个一品大员。

到了这一代,裴家的三位老爷都是两榜进士出身。等再过几年,裴家又有两位少爷中了进士。

裴家的老太爷,好像就是这个时候病逝的。

郁棠不由道:“可真是不巧了。他们家的老太爷怎么说去就去了!”

谁知道王氏一愣,反问道:“裴家老太爷吗?谁告诉你裴家老太爷去了?是裴家的大老爷,那个在京城做工部侍郎的大老爷,说是前些日子在京城暴病身亡了。消息才传到临安。裴老太爷一下子病倒了,裴家的几位少爷昨天晚上连夜赶往钱塘接灵,管事们都忙着给大老爷治丧,谁也没空管长兴街的事。”

郁棠愕然,却也没有多想。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裴家都离她太远,裴家的事,她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作不得数。

王氏感慨道:“长兴街的火,是一下子烧起来的。你大伯父说,这火烧得蹊跷——谁家走水都是从一个地方烧起来,然后蔓延到别的地方。你大伯父怀疑有人纵火,还想去官府里说说。可惜,裴家出事了,汤知府肯定没有心情去管这件事……”

郁棠听了,心跳得厉害。

前世,李家就是在他们家出事之后来提的亲。当时她不太愿意,觉得自己还在孝期,议论这件事不太妥当。可大伯父和大伯母觉得,等过了孝期,她都十八了,到时候肯定嫁不了好人家,就和她商量着先和李家定亲,等满了孝再议婚期。

她不免有些犹豫。李家却派了人来私下里和她说,若是她同意先订亲,李家愿意借五千两银子给大伯父,不要利钱,让大伯父家东山再起。

长兴街失火,他们家的铺子被烧了,她伯父家的铺子也被烧了。李家来提这件事的时候,裴家正在重修长兴街。地基是现成的,修建铺子的钱却得各家出各家的,若是有人没钱重新修建铺子,可以作价卖给裴家。

大部分的人都把地基卖给了裴家。

她大伯父不愿意卖地基。

那是郁家留下来的老祖业。

不仅不愿意卖,甚至还想把她父亲留下来的两间门面也建起来。

可她祖父死的时候,她大伯父因为顾念着她父亲不会经营庶务,四间铺子平分了,两百亩地,一百亩良田分给了她父亲,另五十亩中等地、五十亩山林分给了他。

四间铺子造价需要四千两银子,就是把她大伯父的田全卖了也只是杯水车薪,连建铺子的柱子都买不齐。

她听了李家的话,觉得自己这桩婚事好歹能让大伯父一家摆脱困境,没有知会大伯父一声就答应了和李家二少爷李竣的亲事。

事后,大伯父觉得对不起她,打听到卖粮去九边换盐引能赚大钱,拿了李家的五千两银子去湖广。

虽然那次大伯父和大堂兄九死一生赚了大钱,可也埋下了后患——大伯父和大堂兄为了给她赚嫁妆,几次进出九边,先是把父亲留给她的那两间铺子重新建了起来,后来又把她家卖出去的良田花了大力气买回来……可大伯父也因此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粮食和盐引生意上,不仅和大堂兄在以什么为生的事上发生了争执,还在一次去九边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尸骨无存。

前世的她,养在深闺不谙世事,就算知道长兴街的大火,知道这火烧得蹊跷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此时的郁棠,曾经落入过李家的泥沼里,不知道见识过多少龌龊的手段,就这么听了一耳朵,就知道裴家这侵吞商铺的手段和当年李家圈地时的手段如出一辙。

只要有机会,就会欺小凌弱。

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卑劣恶毒!

第三章 归家

这些往事想起来只会让人心情低落。

郁棠此生再也不愿意沾染李家,就更谈不上和裴家打交道了。

她趁这个机会给大伯母吹耳边风:“连裴家的铺子都烧了,我们家的就更保不住了。好在地基还在,有了机会,总能东山再起。至于说铺子里的货,若是赔银子,肯定双倍。若是能找到买货客商和人家好好商量商量,说不定人家愿意宽限些时日,我们再重新给那客商做一批货,或者是能少赔些银子。长兴街走水,是谁也没想到,谁也不愿意的事啊!”

“话是这么说。可延迟交货恐怕不行。”王氏闻言苦笑,道,“你是个小孩子,平时家里也没人跟你说。这些年来,闽南那边的人出海赚了大钱,杭州城里的人就心动了,有本钱有本事的,就一家出一条船,带了丝绸、茶叶、瓷器之类的组成船队出海做生意。没那么多钱的,就拿了茶叶、丝绸等货入股出海。向我们家订漆器的,就是要出海做生意的。船队已经定下了出海的日子,若是他到期拿不出参股的货物,这生意就黄了。他可不得向我们要双倍的赔偿。”

前世的郁棠的确不知道这件事,但这世的郁棠是知道的。

李家在临安城算是新贵。

他们家从前也有钱,但上面还有个裴家,他们家就有些不够看了。据说往上数三代,李家年年大年初一的时候都要去给裴家拜年的。直到李家的老太爷,也就是李端、李竣家的祖父考中了举人,他们的父亲又中了进士,还和裴家的二老爷是同年,这才慢慢地站直了腰杆。年年的大年初一去给裴家拜年的时候,李家的人能坐在裴家的大堂里喝杯茶了。

也因为如此,李家虽然显贵了,却没有办法利用手中的权力扩大自家的产业——临安城的山山水水也好,街道商铺也好,多是裴家的,流落在外的原来就少,谁家会没事卖祖业?就算是卖祖业,大家也都习惯性卖给裴家。

李家难道还敢和裴家争不成。

可想要在官场上走得远,就不能贪,就得打点上司。这两样都要银子。李家想要更多的银子,就只能把眼光放在外面。

一来二去,李家就做起了出海的生意。

当然,出海是有风险的,遇到了海上风暴,往往会血本无归。杭州城里很多人家就是因此而破产。李家的运气却不错,十次有九次投的船队都会平安归来,她端着李竣的牌位嫁过去之后,李家开始暴富。李峻的母亲夸她有旺夫命,李端也因此对她更加纠缠了。

可笑李竣坠马身亡的时候,李峻的母亲却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狐狸精”,说她红颜祸水……

往事提起来全是心酸。

郁棠忙把这些过往都压在心底,继续和大伯母说铺子里的事:“那能不能找那客商商量着由我们家出面,帮他保质保量地买一批货?”

王氏听了看着郁棠的眼睛一亮,道:“你倒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她如同找到了知己般开始吐槽丈夫:“你大伯父不答应。说郁家百年老字号,不要说临安了,就是整个杭州城里也没谁家的手艺比得过郁家。用次货冒充好货,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你大堂兄就说了,江西那边有几家百年老字号的漆货,东西也不比我们家差,若是你大伯父担心让那客商吃亏,亲自去那边一趟,盯着别人家出货就是了。你大伯父又觉得江西那边的货比我们家卖得便宜,这件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郁家百年声誉就会毁于一旦,那些商户为了蝇头小利,宁愿舍近求远也会去江西订货,到时候我们家没了名声不说,还会白白给江西那边的漆货铺子找了买家。”

郁棠是知道大伯父做生意有些执拗的,不然他上辈子也不会因此在生意上和大堂兄有了分歧,可她没有想到大伯父会这么执拗。

她道:“那您不妨让大伯父去杭州城走一趟。我听说那些海上生意最喜欢的是茶叶、瓷器和丝绸,漆器、锡器都要得少。有人知道江西那边的铺子手艺不比我们家差,价钱也比我们家低,可过去一趟风险不小,货出了什么问题也不好退换,就算是让给他们又何妨?”

王氏直点头,心里的算盘却打得噼啪响。

这话儿子也曾经说过,可丈夫太固执,听不进去。但若是这话由二叔来说,肯定又不一样了。

王氏就心心念念地盼着郁棠的父亲郁文早点回来。

郁棠从十年后回来,年纪阅历在那里,遇事原本就比十五岁的小姑娘淡定从容,何况该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了,着急上火也没有用,她的心态就更好了。

她如大伯母所愿,在家里呆了一天,之后又跟着王婆子学做雪花酥。

和前世不一样的是,前世她花了两天的功夫才学会做这个点心,这辈子因有上辈子的经验,上手很快不说,还多做两锅雪花酥让陈婆子送给了街坊邻居——前世,她家出事,街坊邻居多有帮衬,她一直记着,心存感激。

等到她父亲郁文回家,已经是四天后了。

郁棠刚帮母亲洗了头发,坐在庭院里帮母亲通头。

陈婆子一面给陈氏打着扇,一面夸奖郁棠:“您看大小姐,多懂事,多孝顺啊!您以后就等着享大小姐和姑爷的福好了!”

陈氏呵呵地笑。

清瘦苍白的面孔流露出些许愧疚。

郁棠的婚事不顺,是因为他们家想招婿。

前世的郁棠对自己的婚事没有什么想法,一切都由父母做主。可经历了前世的那些事她才知道,若是能招赘,守在父母身边,就是她莫大的幸运和福气了。

看到母亲这样的内疚,她撒娇般靠在了母亲的肩头,道:“我要找个漂亮的,不要像隔壁阿姐似的,嫁个矮锉子!”

这是郁棠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表现出自己对婚姻的想法。

陈氏不由大喜,小心地问她:“那,那你愿意招婿?”

“愿意啊!”郁棠主动积极地参与道,“招婿在家里,我就能一辈子陪着姆妈和阿爹了,家里的事都是我说了算。我为什么不愿意招婿啊?”

陈氏见她说得真情实意,立刻高兴起来,把郁棠拉到她的面前,语重心长地对她道:“你放心,姆妈和阿爹一定帮你好好看着,不会让我们家阿棠吃亏的,不会委屈了我们家阿棠的。”

郁棠重重地点头。

陈婆子看着气氛好,跟着凑趣:“太太可别忘了,要挑个漂亮的。我们家大小姐喜欢漂亮的。”

反正不指望丈夫有多大的出息,当然是要挑个顺眼的。

郁棠再次点头:“姆妈要记得!还要长得高,听话。”

陈氏看她一副无知无畏的模样,笑出声来。

一身文士襴衣的郁文就是在这笑声中走了进来:“母女俩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也说给我听听呗!”

“相公!”陈氏的眼睛都亮了。

郁文的目光也是直直地落在了陈氏的身上。

“几天不见,你怎么又清减了。”他关切又有些心疼地问陈氏,“是不是阿棠在家里又闹腾了?还是这些日子太热,你又吃不下东西?要不我让人去街上买些冰回来,让陈婆子给你煮点绿豆水?”

“不用,不用!”陈氏笑眯眯地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郁文,生怕他出门受了磨难似的,“济民堂的刘大夫不是说了,我这病,受不得凉。你怎么还怂恿着我吃冰。”

郁文嘿嘿地笑,道:“我这不是觉得能让你松快一刻是一刻吗?”

这就是她父亲的性格。

人很好,真诚、乐观、大方、善良、幽默……什么事都大大咧咧,透着几分不以为意,随遇而安。小的时候一心只用功读书,长大了,就依靠自家的哥哥帮着打点庶务,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觉得读书太辛苦,就不读了。

不遇到事还好,遇到事,只怕是有些经不住。

郁棠在心里叹气,上前给父亲行礼。

郁文这才注意到自家的闺女,有些心虚地道:“阿棠,这些日子阿爹不在家,你有没有顽皮?有没有听你姆妈的话?”

郁棠经历两世,都很喜欢父亲待母亲好。

她嗔道:“您答应我的茯苓粉呢?我还等着做茯苓膏呢!”

郁文听说家里的铺子被烧了,差点急疯了,哪里还记得茯苓粉?

他语塞。

郁棠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父亲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哪次出门回家不是光鲜靓丽的?所以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心焦。

这些年,铺子里的收益全给了她母亲吃药,父亲知道长兴街走水,心里不知道怎么煎熬,忘记了给她的礼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前世的她,和阿爹大吵了一架,后来阿爹陪她去山外山吃了顿好的,她这才罢休。今生的她,只想怎样为父母脱困。

“阿爹说话不算数。”郁棠插科打诨,推着父亲往书房去,“我要阿爹藏的那枚青田玉籽料。”

郁文割肉似的心疼,一边被女儿推搡着走,一边和女儿讨价还价:“我把那方荷叶滴水的砚台给你好不好?或者是上次你说好的那盒狼毫的毛笔?”

“哼!”郁棠不满地道,“我才不会上当呢!就要那枚青田玉,我要雕个印章,像阿爹那样,挂在腰间。”

郁文道:“男子才把印章挂在腰间,你是女孩子,挂三事。我给你打副金三事①好不好?”

家里都快没银子给姆妈买药了,她阿爹还准备给她打副金三事。

郁棠冷哼。

陈氏笑得直不起腰来。

父女俩推推搡搡进了书房。

第四章 父亲

郁文的书房设在庭院西边的厢房,整整一大间,四壁全堆着书,大书案在书房的正中,书案旁放着几个青花瓷的大缸,插着高高低低的画轴,书案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粉彩鱼缸,养着一红一黑两尾金鱼。

郁棠推搡着父亲进来当然不是为了讨要那块青田玉籽料,她是为了和郁文商量母亲的病情。

在父亲回来之前,她仔细地想过。前世她家破人亡看似由长兴街走水引起的,实则是因母亲的病情一直得不到缓解引起的。

想要改变前世的命运,得从她母亲的病情入手。

只有她母亲的病好了,她父亲才不会病急乱投医,才不会听风就是雨,带着她母亲出门瞧病。至于财物,没了就没了。人在才是最重要的。

“阿爹,您不是说您去苏州城见那个杨御医了吗?”郁棠摆弄着书房多宝阁上的文竹道,“杨御医怎么说?母亲的病他能瞧好吗?”

郁文还把郁棠当成小孩子,道:“那是大人的事,你别管。你只管好好地陪着你姆妈就行了。你姆妈的病,有我呢!”

郁棠随手掐了一根文竹枝杈,逗弄着鱼缸里的鱼,道:“阿爹您别总把我当成小孩子。长兴街走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当时我还去看了热闹。可我还不是一样帮着大伯母瞒着姆妈。姆妈到今天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连大伯母都夸我懂事。”

郁文非常意外,看着女儿把两尾金鱼搅得在鱼缸里乱游,忍俊不禁道:“你看你这个样子,撩猫逗狗的,哪有一点点大姑娘的样子?我怎么把你当大姑娘?”

在李家的七年太苦了,她若不苦中作乐找点趣事,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郁棠娇嗔道:“这与长大了有何关系?您这么大了,还不是馋山外山的马蹄糕。”

郁文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你姆妈这些日子的身子骨到底怎样?她总瞒着我,我这心里没底!”

郁棠正等着父亲这句话。她道:“您不跟我说心里话,我也不想和您说心里话。”

“哎哟!我们家囡囡还知道和我讲条件了。”郁文打趣着女儿,抬眼却看见女儿认真的目光,心中不禁涌现几分陌生的情绪,好像他不过一眨眼睛的功夫,女儿就已经成了个大姑娘,不仅懂事了,还知道关心、体贴、心疼父母了。

这让他既感慨又骄傲。

别人都说他太宠女儿了,他的女儿也没见被他宠坏。

还越来越孝顺。

郁文决定尊重女儿的心意。

把女儿喜欢的那枚青田玉籽料也送女儿玩。

他一面翻箱找着那块青田玉籽料,一面道:“我没能见到杨御医。他的徒弟说,杨御医是因为伤了双手的筋脉没办法行医,这才从御医院致仕的。我怎么好执意要见杨御医。”

郁棠微微一愣。

前世,杨御医回到老家之后再也没有行医,她以为杨御医是年老体衰,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她道:“阿爹,姆妈的病,是不是只能求助于杨御医?”

如果父亲要带着她姆妈去普陀山,她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郁文终于找到了那枚青田玉籽料,决定再找个合适的匣子装籽料。

他又重新开始翻箱倒柜:“杨御医是你鲁伯父介绍的。说杨御医从前在宫里以妇科见长。皇太后怀着皇上的时候,是杨御医保的胎。你姆妈的病根是生你之后落下的,当然是找那杨御医最好。”

鲁伯父叫鲁信,和她父亲是同年,俩人私交甚笃。他就是那个卖《松溪钓隐图》给她父亲的人。他还曾经怂恿着她父亲印什么诗集,哄着她父亲出了一大笔银子,结果出的诗集一多半都是他的诗,她父亲这个出资人没什么人记得,鲁信的诗却因此在江南一带渐渐流传起来。

郁棠因而不喜此人,就道:“您也别什么都听他的。他既然知道杨御医告老还乡的事,怎么就没有打听一下杨御医为何要告老还乡呢?害得您白跑了一趟,还让母亲担惊受怕。”

郁文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剔红漆小匣子,坐到了书案后的圈椅上,道:“你别这么说。你鲁伯父也是一片好心,不仅亲自陪着我去了趟苏州城,还帮我打听到另一位御医王柏隐居在普陀山,不过王柏擅长的是儿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姆妈?”

原来普陀山的事也有鲁信掺和。

郁棠气得不得了,道:“阿爹,鲁伯父陪您去苏州城,是您出的银子还是他自己出的银子?”

郁文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计较?”

她就知道,鲁信又算计她父亲。

郁棠生气道:“我是觉得,鲁伯父既然对这些御医如此了解,他怎么不建议您带了姆妈去京城求医。毕竟京城的御医遍地走,没有这个还有那个,总能求到个能治姆妈病的。”

郁文失笑,道:“你以为御医是什么?还遍地走!你鲁伯父是关心我,这才特别留意御医的消息。你可不能再这么说你鲁伯父了,不礼貌。”

郁棠就鼓动父亲带母亲去京城看病。

只要避开那些危险的地方,就能保住父母的性命,他们家也就可以完整、幸福了。

郁文被郁棠说得有些心动。但去京城是件大事,若是下了决心,要准备的事很多。

他把青田玉籽料试着装了装匣子,心不在焉地道:“这是你要的青田玉籽料,好好收着,别弄丢了。这可是我从你鲁伯父手里抢来的。”

郁棠现在连这个名字都不愿意多听,道:“那我还是不夺人所爱了。您还是把那个荷叶滴水的砚台送给我吧!”

“给你你就拿着!”郁文伸长了手不收回来,调侃郁棠道,“我还准备把荷叶滴水砚台留着,等你下次顽皮的时候和你讲条件呢!若是此时就给了你,岂不是亏了!”

郁棠想着这青田玉籽料的确是个好东西,她犯不着为了鲁信就迁怒别的东西。

她若是觉得膈应,到时候用来送礼好了。

郁棠接过匣子,向父亲道了谢,两人讨论了几句这枚青田玉籽料雕个怎样的印章好之后,她提醒父亲:“阿爹,若是去京城瞧病,肯定要很多的银子。那幅《松溪钓隐图》您已经拿在手里观赏了好几天了。”

郁文讪笑。

郁棠不说这件事,他还真忘了。

郁文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也没有什么要求。他不以为意地道:“我和你鲁伯父是知交,迟几天给银子他不会说什么的。而且家里再缺银子,也不缺你姆妈吃药的银子。你不用担心。”

郁棠就知道父亲会这么回答。

她道:“阿爹从来不管家里的账吧?您要不要去问问陈婆子?”

陈氏因为身体的缘故,从来不管家中的琐事。陈婆子也不负陈氏所托,家里的事在她手里井井有条,从不曾出过错。

郁文迟疑道:“不至于……连你姆妈的药也吃不起吧?”

郁棠恨铁不成钢,道:“坐吃山也空。家里的铺子被烧了,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进账,姆妈的药却是一天都不能断,大伯父还想重新建铺子。您说,这些银子都从哪里来?”

郁文知道郁棠不会为了阻止他花销而夸大其词。

当自己的爱好和妻子的病情相冲突的时候,郁文毫不犹豫地为妻子的病情让步。

“知道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郁棠知道父亲不会买那幅画了。

她松了一口气,重新提起铺子的事:“大伯母出身商贾世家,祖父在世的时候,就看着大伯母能干,所以才为大伯父求娶了大伯母。而且祖父去世的时候也说了,以后铺子里的事,不可避开大伯母,言下之意,是让您和大伯父多听听大伯母的意见。铺子里的事,您是不是去和大伯母商量商量?我看着大伯父和大堂兄这几日忙得人都瘦了。平时都是大伯父帮衬我们家,这关键时候,您也应该帮帮大伯父才是。”

她祖父去世前,的确是有这样的交待。

郁文点头。

郁棠盈盈地笑。

家里的事,总算是有了一点点小小的进步。

郁文摸了摸郁棠的头,道:“那你在你姆妈面前担着点,我瞅着机会去见见你大伯母。”

郁棠高兴地应下,拿着剔红漆的小匣子和郁文出了书房。

陈氏就让郁棠去请了大伯父一家来家里吃饭:“你父亲不在家的日子辛苦你大伯父了,请你大伯父来和你父亲喝盅酒,解解乏。”

郁家兄弟虽然分了家,但宅子挨宅子住着,走得非常亲热。

郁棠领着双桃从后门去了大伯父家。

王氏正在清点自己的陪嫁。

郁棠直接跑进王氏的内室,邀功似的跟大伯母耳语:“我已经跟我阿爹说过了,我阿爹说,铺子里的事,他会先商量您的。”

她希望大伯母也主动一点,免得她爹随性地看逮着谁就先和谁商量。

大伯母一喜,去捏郁棠的脸:“好闺女,越来越机敏了。有点小棉袄的样子了。”

郁棠侧头,避开大伯母的“魔爪”,带着双桃跑了:“您快些来,我姆妈和阿爹在家里等着呢!”

王氏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

第五章 鲁信

郁家的人都有一副好相貌。

高鼻梁,大眼睛,头发乌黑,皮肤雪白。若说有什么缺点,就是个子不高。

典型的南方人模样。

因而郁博虽然早已过而立之年,又因为常年做生意,遇人三分笑,可看上去依旧清秀斯文,像读书人而不是商贾。

郁棠的大堂兄郁远就更不用说了,除了眉目精致清雅,说话行事间还带着几分腼腆,有着邻家少年般的温文,让人看着就觉得亲切。

可郁棠知道,她的这个大堂兄十分的有主见。前世,若不是他撑着,就算有李家的那五千两银子,她大伯父也不可能把他们家卖出去的祖产一一买回来。

郁棠对这个大堂兄是很感激的。

在父亲和大伯父说话的时候,她以茶代酒,悄悄地给郁远敬酒。

郁远讶然。

他的这个堂妹被叔父和婶婶惯着,虽然及笄了,却还是个小孩儿心性,除了吃就知道喝,家里的事一律不管不说,人情世故上也一律不应酬。

郁远不由地小声问郁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让我去办?”

或者是她又闯了什么祸,需要他帮着在二叔父和婶婶面前说说好话。

郁棠被噎了一下。

难道前世她在她大堂兄心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不禁重新审视自己。

那边郁远见她的样子误以为自己猜对了,少不得小声安抚她:“你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地跟我说。要是急呢,我这就帮你办。若是不急,你就等两天——这两天我要跟着阿爹忙铺子里的事,要等忙过了这两天再给你办。”

郁棠哭笑不得。

仔细想想,前世她还真没有少麻烦自己的这个大堂兄。

她忙朝着郁远甜甜地笑,又敬了郁远一杯茶,道:“我是看阿兄这几天辛苦了,这才敬你酒的。”

“是吗?!”郁远有些怀疑。

郁棠嘟了嘴,正欲说什么,坐在上座的大伯父却突然拔高了声音,道:“这件事我不同意!若是爹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同意的。”

屋里因为他的这句话齐齐一静。

郁远和郁棠也忙正襟坐好。

陈氏已拉着郁文的衣袖,低声道:“相公,我也不同意。”

郁文望着妻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欲说什么,却被大伯母打断:“二叔,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急。可这不是急就能解决的事。你也说了,那位王御医擅长看儿科,未必就能对症下药,看好弟妹的病。京城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御医院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你这样贸贸然就带着弟妹去了,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大夫,就是弟妹这身子骨,怕是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因郁棠的祖父在世的时候就很抬举自己的这个长媳,王氏在家里说话向来有分量。

郁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王氏,道:“那,那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她姆妈就这样消瘦下去啊!”说着,他眼眶都红了。

陈氏忙道:“相公,我这是因为苦夏,不是病情加重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大伯和大嫂说得更有道理。就算是要去京城看病,也得请人去打听打听,等我的身子骨好一些了再说。”

郁文顿时有些沮丧。

王氏就朝着丈夫使了个眼色,偏生郁博还沉浸在对弟弟的不满中,道:“我说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

这是他教训郁文开头必说的话,家里的人都熟悉了解。郁远怕父亲和叔父有了争执,顾不上旁的,开口打断了郁博的话:“阿爹,有件事您得和二叔商量商量。”

郁博打住了话题,和郁文的目光都落在了郁远身上。

郁远道:“我听人说了,裴家大老爷的棺椁明天出殡,我们是不是要设个路奠。不管怎么说,从前在长兴街做生意的时候,裴家对我们家也多有照顾。”

长兴街十之八、九都是裴家的生意,衙门的那些捕快不仅不敢在长兴街撒野,还常常在长兴街巡逻,他们这些在长兴街做生意的人家也跟着沾光,治安好不说,也从来不曾有过吃拿卡要的事。

“应该设个路奠。”郁博连连点头,对郁文道,“最好还写篇祭文,你是秀才,这点事对你来说应该信手拈来吧?”

郁文应下,道:“我今晚就写好了,明天派人送去裴府。”

郁博想了想,道:“就让阿远送过去。长兴街被烧了,裴家肯定不会眼睁着地就这样荒废下去的。让阿远多跑几次裴家,和裴家的管事、掌柜的混个脸熟,以后有什么事也能和裴家搭得上话。”

郁文颔首,双桃跑进来禀道:“鲁先生来了!”

在郁家被称为鲁先生,又会在饭点的时候来的,只有鲁信了。

郁棠皱眉。

郁文已经亲自去将人迎了进来。

“大兄!大嫂!弟妹。”鲁信以通家之好与在座的诸人问过好,笑道,“阿远和阿棠也在啊!看来今天是阖家欢啊!”

众人起身和鲁信见礼。

陈氏热情地吩咐双桃给鲁信拿一副碗筷上来,道:“之前不知道伯伯要来,也没有准备什么好酒好菜的,您先将就着,我这就让人去重新做几道菜,您和孩子她大伯父、大堂兄好好的喝几盅酒。”

鲁信擦了擦还泛着油光的嘴,笑道:“弟妹不用客气,我用过膳了才来的。”

郁棠挑了挑眉。

鲁信和她父亲一样,都是秀才。但她父亲是不愿意再读,鲁信却是因为家贫,没有钱再继续读下去。她父亲因此觉得鲁信不过是鱼搁浅滩,暂时落难,假以时日,一定会金榜题名的,不仅常带鲁信来家里蹭吃蹭喝,还常常救济鲁信。

前世,郁棠觉得这也没什么。

就算是鲁信和父亲是酒肉朋友,那也是朋友,是能让父亲开心的。

可自从知道王柏的消息是鲁信透露的,她对鲁信就不太喜欢了。

她注意到鲁信鹦哥绿的杭绸长衫上还沾着几块油印子,有些尖锐却故做天真地道:“鲁伯父是在哪里吃过了?我们家今天做了红烧肘子。陈婆子说,您最爱吃这个了。上次您来家里,把一盘红烧肘子都吃完了。”

鲁信老脸一红,急急地道:“我是在裴家吃的。裴家大老爷不是暴病而亡了吗?他们家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回来了,家里客似云来,名士林立。裴家怕家中的管事招待不周,特意请了我和几个好友去招待客人。”

郁棠暗暗撇了撇嘴。

什么招待客人,是去裴家混吃混喝吧!

郁文却一点也没有怀疑,让双桃去给鲁信沏茶,请了鲁信上桌坐席:“那就随意再加一点。”

鲁信向来把郁家当自己家,没有推辞就上了席。

郁文道:“这三老爷回来还说得过去,怎么二老爷也回来了?”

裴家三位老爷,大老爷和二老爷是同年,当时一起考取了庶吉士。因要避嫌,兄弟俩只能留一个在京城,二老爷就主动外放,在武昌府下的汉阳县做了个县令,现如今是武昌府的知府。三老爷是去年大比的时候考上庶吉士的,如今在刑部观政。

大老爷去世,三老爷在京城,随道跟着回来说得过去,二老爷专程从武昌府赶回来,请假都不容易。

“谁说不是!”鲁信叹道,“要不怎么说二老爷这人敦厚实在又孝顺呢?我寻思着来给大老爷送丧只是其一,主要还是听说老太爷病了,想回来瞧瞧。”说到这里,他表情一变,神色有些夸张地低声喊着郁文的字,“惠礼,我可听说了,二老爷见老太爷病了,立刻拿了自己的名刺派人去了苏州城……”

郁文眼睛一亮,道:“你是说?”

鲁信嘿嘿地笑,道:“我可帮你打听清楚了。杨斗星明天晚上就会到临安。你可要抓住机会。”

“太好了!”郁文跃跃欲试,随后又神色一黯,道,“上次我们去见杨御医,他徒弟不是说他伤了双手的筋脉,没办法行医了吗?”

鲁信不以为然,道:“那就要看他明天会不会到临安来了!”

言下之意,若是来了,双手筋脉受伤就是个推脱之词。

郁文愁道:“既然是推脱之词,就算他来了临安,也未必会答应给孩子她姆妈看病。”

“你怎么这么傻!”鲁信急道,“在苏州城我们当然没有办法,可这是在临安。我们求到裴家去,乡里乡亲的,裴家还能不帮着说两句吗?”

郁文连连点头,看到了希望。

郁棠只当在听废话。

前世,她不知道杨斗星是否来过临安,也不知道鲁信是否给父亲通风报信,结果是,裴家老太爷在裴家大老爷死后没多久就病逝了,二老爷和三老爷回乡守制,她父亲也在不久之后带着母亲去了普陀山看病。

可见不管发生过什么,杨斗星对她母亲的病情都没有什么作用。

郁博担心弄巧成拙,道:“我认识裴家的大管事,不如让阿远先去打听打听!”

“还是别了!”鲁信反对,“若是平时,你们求上门去自然无妨,可如今,”他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有些故弄玄虚地小声道,“我听说,老太爷要把三老爷留在家守家业,长房的不同意,大家正闹着呢!”

“啊!”众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冷气。

裴家的老祖宗怕子孙不成气侯,败坏了祖产,连累后代子孙没钱读书,有读书种子却不能出人头地,规定谁任族中宗主,谁就掌握家中五分之四的祖产。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然,这些产业并不是全供宗主享受。做为裴家的宗主,是有责任、有义务用祖产资助家境清贫又愿意读书的族人,维护族学文风昌盛,保证裴家的家业能世代传承下去的。

这让郁棠想起一件事来。

前世,裴家的宗主是裴家三老爷。

第六章 轶事

前世,郁棠对裴家三老爷成了裴家宗主没有什么感触。主要还是因为她知道裴家是三老爷当家的时候,她已经嫁到了李家,裴家三老爷已经是宗主了。可现在想想,她非常地不解。

裴家祖业再丰厚,做为一个读书人,做了宗主,就意味着得远离仕途,留在乡野守业,怎比得上拜相入阁,青史留名?

何况像裴家这样的大族,为了保证出外做官的子弟不会因为钱财在仕途上翻船,通常每年都有一定的补贴,以保证裴家的子弟在外做官能不受财物的束缚,在政治上一展抱负,根本不用担心嚼用。这也是李家为何新贵之后就想办法拼命捞钱的重要原因——他们家想像裴家一样,从此步入耕读传家、世代官宦的大族行列。

当然,这也是郁棠嫁到李家之后才知道的。

鲁信这个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狐朋狗友很多,消息灵通,虽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他既然说裴家为谁做宗主的事闹了起来,就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至少裴家的人为此有过争执。

可裴家三老爷是这样的人吗?

郁棠想到前世裴家三老爷给她的印象。

神秘、低调、强大、高高在上。

牢牢掌握着裴家,控制着临安城。

如同盘旋在空中的鹰隼,大家平时没有什么感觉,可一旦遇到什么大事,就能感受被他笼罩的阴影。

李家那样的巴结裴家,她都未曾见过裴家三老爷;李家几次想背着裴家插手临安城的生意,都没敢动手。

这样一个人,会为了宗主之位和长房的侄儿相争吗?

郁棠非常地怀疑。

她不由对鲁信笑道:“鲁伯父的消息可真灵通!既然让裴三老爷留在家继承家业是老太爷的主意,万事孝为先,长房有什么可争的?”

从前郁棠可不关心这些。鲁信闻言颇为意外,微微一愣,笑着对郁文道:“阿棠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主见了!”

言下之意,他们这些大人在一起说话,郁棠做为女子,不应该随便插话。

可惜,郁文从来不觉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坐席面,有困惑就说出来有什么不对。

他笑道:“可不是。我们家阿棠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体贴父母了。”说话间,他想到女儿的成长是由于家里遇到事才会这样的,心里不免有些钝疼,神色微黯,叹了一口气。

郁博则是被鲁信的话吸引。

他在外面做生意,更能体会到裴家的厉害。甚至可以说,裴家这边有个风吹草动的,他们这些做生意的都会跟着一起摇摆晃动。

“那裴家到底是由长房继承家业还是由三老爷继承家业呢?”他更关心这个问题,“鲁先生可否说得具体一些。”

鲁信见这两兄弟都不着调,心中有些不喜,但也不好多说什么,瓮声瓮气地道:“裴家的宗主哪能这么快就做决定?裴家老太爷虽然是宗主,可裴家现在共三支。若是传嫡长子,谁都没话可说。可裴家老太爷要越过长房和二房传给三房,其他两支肯定不同意啊!这件事还有得争。”

他话说到最后,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

郁棠就更不齿此人了。

刚刚还在裴家混吃混喝,转头就巴不得裴家出点事才好。

她暗暗给了鲁信一个白眼。

郁博知道鲁信说话向来如此,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担心道:“也不知道裴家的事什么时候能消停,若是他们家放任长兴街这样……”

郁家就算是有银子把铺子重新建起来,也没办法把生意做起来。

谁会跑到一堆废墟中去买东西。

鲁信不关心这些,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裴家的很多八卦。比如说,裴家的大老爷娶的是当朝祭酒的长女,两个儿子都是读书的料子,从小跟着外祖父读书,小小年纪,学问却非常的好。

二老爷是个泥菩萨的性子,遇事就只知道说好,娶的是裴老太爷举人同窗家的闺女,有一儿一女。

三老爷是老来子,从小就非常的顽劣,喜欢舞枪弄棍,不喜欢读书,到了七、八岁还坐不住,常常从学堂里逃学去梨园听戏看杂耍,再大些了,就学了人赌博斗鸡,惹得家里的管事满街的找人,是临安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裴家大老爷想教训幼弟一顿都会被裴家老太爷给拦着。当时大家都说,裴家百年的声誉都要被裴家三老爷败光了,谁知道他居然一帆风顺地考上进士?不要说外面的人了,就是裴家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觉得是不是弄错了。裴家老太爷也偏心得离了谱,知道裴家三老爷高中,拿了箩筐装着铜钱在大门口撒,还一心想着给这个小儿子说门显赫的亲事,放出话来说非三品大员家的嫡女不可。更邪门的是,这件事还真让裴家老太爷心想事成了,当朝次辅辛大人据说看中了裴家三老爷,要不是大老爷突然暴毙,这亲事就成了……

郁棠听得津津有味。

她前世从没有听说过裴家三老爷的这些轶事。

别人说起裴家三老爷,都话里话外透着荣幸地说一声“我认识”,或者是“我见过”、“我和三老爷喝过酒吃过饭”之类的。她从来不知道裴家三老爷小的时候还曾经这样轻狂浮躁过。

她以为裴家三老爷从小就是个稳重、懂事、知书达理的世家子呢!

郁文好像也没听说过裴家三老爷的事,直呼想不到。

鲁信不以为然地道:“成王败寇。现在他小小年纪就在六部观政,裴家又有意疏导,谁还会不识趣地继续非议裴三。也就是像我们这样的,没根没桩的,被人当浮萍算计了。”

郁文知道他又要发牢骚了,忙劝他道:“你总比我好一些。我爹就是个做漆货生意的,令尊好歹是个秀才,给左大人当过幕僚,是读书人家出身。”

左大人名光宗,两榜进士出身,在苏浙任巡抚期间,曾经多次击退海盗,造福苏浙百姓。累官至兵部尚书,死后被追封为襄懋。是苏浙出去的名臣、能臣。在苏浙声望极高。

就是郁棠这样不关心世事的小姑娘都听说过这位大人的名字和轶事。

鲁信有些得意,让郁棠的母亲拿酒来,他要和郁氏兄弟喝两杯,并在酒过三巡之后说起他祖上的事迹来:“……我父亲曾经亲随左大人出海,绘制舆图,还曾帮着左大人训练水军。”

郁棠觉得鲁信在吹牛。

一顿饭吃到了月上柳梢头,郁远扶着醉醺醺胡言乱语的鲁信在郁家歇下。

翌日,鲁信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他脸色苍白,嘴里喷着酒气地在屋里团团乱转的找着鞋子:“完了!完了!惠礼,你们家的这些仆从都是从哪里买来的?怎么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明明知道今天裴家大老爷出殡,我还要帮着安排出殡的事宜,也不早点叫醒我!你可害死我了!”

郁文心生愧疚,一面帮他找到了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甩在床底的鞋子,一面歉意地道:“没事,没事,裴家离我们这里很近的。我让阿苕带你走小路过去。”

“快!快!快!”鲁信催着,茶水都没来及喝一口,就跟着郁文的小厮阿苕出了门。

郁棠在帘子后面看着抿了嘴笑,转身陪着母亲用了早膳。

大伯母王氏和大堂兄郁远来见郁文。

郁远拿了郁文连夜写的祭文就走了,大伯母却留了下来。

郁棠寻思着可能是为了铺子里被烧的那一批货,隔着窗棂听了会墙角。

大伯母果然是为了让父亲说服大伯父去江西买漆器的事。

郁棠心中微安。

等送走大伯母用了午膳,郁文就出了趟门,说是要去铺子里看看。

陈氏已经知道自家的铺子被烧了,但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亲自送郁文出门的时候还叮嘱他:“钱财是身外之物。家里的庶务向来是大伯帮着打理。没有大伯,我们家的生意也做不成。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们家多认点损失都行。”

郁文胡乱地点了头,晚上回来的时候告诉陈氏和郁棠:“大哥和阿远有急事要去趟江西,家里做些干粮和佐菜给他们带在路上吃。”

陈氏笑眯眯地应了,和陈婆子去了厨房。

郁棠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家里的事总归是慢慢地朝着好的一面在走,假以时日,定会摆脱前世的厄运的。

郁棠欢欢喜喜去厨房给陈氏帮忙。

鲁信却垂头丧气地再次登门。

他苦着脸对郁文道:“这次你可害死我了!我今天早上到裴府的时候,裴家大少爷已经摔了盆,裴家的大总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娘希皮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裴家养的一条狗。要不是看在裴家的份上,谁认识他啊!”

鲁信少有口出秽言之时,郁文一愣,鲁信已道:“不行!我不能再在临安呆下去了。死水一坛,我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我要去京城。我爹还有几个故交在京城。”他说着,转身拉了郁文的手,“惠礼,我不是有幅《松溪钓隐图》在你这里的吗?你前些日子还说喜欢,要买了去。这样,我们知交一场,我也不说多的,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你就拿走。”

第七章 看病

前朝李唐的《松溪钓隐图》是名画,是古董。

要价二百两银子,不贵。

何况郁文非常的喜欢,鲁信此时的模样又如同落难。做为鲁信的朋友,郁文于情于理都应该把这幅画买下来。

可就在这两天,女儿郁棠给他算了一笔账。

买了画就没银子给妻子治病。

但他的爱好不是最重要的,妻子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郁文虽然性情温和,行事优柔,孰轻孰重却是分得清楚的。

“鲁兄,”他脸涨得通红,“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也知道,我们家的铺子烧了,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说着,就要去将画拿给鲁信,“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喜欢……”

鲁信不信,道:“你家底殷实,又无什么负担,怎么可能拿不出二百两银子?”

郁文更是羞愧,道:“还要留了银子给拙荆看病。”

鲁信不悦。

郁文却无论如何也不松口,直道:“是我对不起兄长!”长揖不起。

鲁信揪着不放,道:“你不是还有一百亩良田吗?”

临安山多田少,寻常地界,一百亩良田值个五、六百两银子,在临安,却最少也值一千两银子。

郁文喃喃地道:“给拙荆看病原本银子就不够,恐怕到时候还要卖田,我不能因我的事耽搁了她看病。”

鲁信还想说什么,听到消息赶过来的郁棠推门而入,笑盈盈地道:“鲁伯父若是等着银子急用,不妨把画暂时当了,等到手头宽裕了再赎回来就是。裴家当铺,还是很公正的。”

前世,她就去当过东西,虽然价格压得很低,相比同行,却又算得上好的了。

鲁信觉得失了面子,脸色一变,对郁文道:“虽然郁氏只是市井之家,可到底出过你这样的读书人,姑娘家,还是多在家里学学针线女红的好!”

郁文汗颜。

郁棠则在心里冷笑,睁了双大大的杏眼,故作天真地道:“鲁伯父这话说的不对,我也常帮着我父亲去跑当铺的。”

郁文欲言又止。

他看出来女儿是怕他借了银子给鲁信。

可见女儿有多担心他失信于她。

郁文有些伤心,转念觉得这样也好,鲁信也不用责怪他见其落难而不出手相帮了。

鲁信怒气冲冲地走了。

郁棠非常的高兴,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陈氏:“您看,父亲为了您,把鲁伯父都得罪了,您等会见了父亲,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他。”

陈氏闻言眼睛都湿润了,回房答谢郁文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郁棠和母亲提了做好的干粮和佐菜随郁文去给郁博和郁远送行。

郁博叮嘱郁文:“铺子里的事你不要管,等我回来再说。”

郁文连连点头。

可送走了郁博之后,他还是非常担心地去拜访了和他们家情况相似的几家商户,晚上回来的时候不免和妻女唉声叹气:“大家等着看裴家怎么说呢!还有两家想回乡务农卖地基。只是这个时候,除了裴家,还有谁家愿意接手。也不知道裴家的事什么时候能够了结。”

郁棠对裴家的事非常地好奇,道:“裴家真的如鲁伯父说的那样吵了起来吗?”

“应该是你鲁伯父夸大其词了。”郁文道,“裴家是读书人家,知书达理,怎么会吵起来?最多也不过是兄弟间彼此争执了几句。况且裴家老太爷还在世,最终怎样,还不是裴家老太爷一句话。”

怕就怕裴家老太爷也命不久矣。

郁棠在心里想着,那鲁信又登门拜访。

她有点烦了,吵着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鲁信这次来不是推销他的画的,而是给郁家带了另一个消息:“王柏也从普陀山来了!”

郁文又惊又喜。

鲁信不无妒忌地道:“还是裴家厉害!什么致仕隐退,裴家一个帖子过去,还不是得屁颠屁颠地全跑到临安来。”

郁文道:“也不能这么说。裴家老太爷是个好人,他病了,杨御医也好,王御医也好,能帮得上忙就帮一帮呗!”

“哼!”鲁信不以为然,道,“哪有人这么好心!”

郁文讪讪然地笑。

鲁信道:“我已经帮你打点过了,你明天一早就随我去裴府见老太爷,请老太爷出面,让杨御医或是王御医来给弟妹瞧瞧。”

不要说郁文了,就是郁棠,都喜出望外。

郁棠甚至生出几分愧疚。

鲁信人品再不好,对他父亲还是挺好的。就凭这一点,他以后再来家里蹭吃蹭喝的,她肯定装不知道。

郁文对鲁信谢了又谢,道:“不管拙荆的病能不能治好,你都是我的大恩人。”

鲁信倒不客气,道:“你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交情。你的事,我肯定会放在心上的。只是我能力有限,帮不上你什么忙。”

“兄长说这话就见外了!”郁文和鲁信客气了几句,唤了阿苕去酒楼里订一桌席面过来,吩咐陈婆子去打酒。

“打好酒!”郁棠笑盈盈地道,还拿了自己的一两体己银子给陈婆子,“鲁伯父可帮了大忙了。”

陈婆子笑呵呵地去了。

当晚鲁信又在郁家喝了个大醉。好在是他没有忘记和郁文去裴家的事,清晨就起了床,梳洗过后,在郁家吃了一碗葱油拌面,喝了两碗豆浆,和郁文出了门。

郁棠心神不宁地在家里等着。

下午,鲁信和郁文分别背着两个药箱,殷勤小意地陪着两个陌生男子进了门。走在郁文身边的身量高一些,须发全白,看上去最少也有六十来岁了,精神抖擞,神色严肃。走在鲁信身边的白面无须,胖胖的,笑眯眯的,脑门全是汗,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

郁文瞪了郁棠一眼,示意她回避一下。

郁棠避去了自己的厢房,不放心地派出双桃去打听。

双桃足足过了快一个时辰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却眼角眉梢都是欢喜,让郁棠生出无限的希望来。

“大小姐。”双桃不负郁棠所望,开口就是一串好消息,“裴家老太爷真是慈善之人,自己的病还没有好,却让大夫到我们家来给太太瞧病。而且一来就来了两位御医——杨御医和王御医都来了。两位御医都给太太诊了脉,说太太这是生育时留下的旧疾,只要平时少劳累,少动怒,好好养着就成,日日用药,反而不好。那杨御医还给太太开了个方子,让制成丸子,每日服一粒,给重孙喂饭都不是问题。老爷高兴坏了,直嚷着要给两位御医立长生牌呢!”

没想到裴家老太爷让两位御医都过来了。

“阿弥陀佛!”郁棠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心里对裴家生出无限的感激。

不管裴家行事如何,裴家老太爷救了她母亲的性命是真的,救了他们一家是真的。

郁棠想起裴家老太爷病逝就在这几天,顿时心中焦虑起来。

她要不要给裴家的人报个信,或者是示个警?

说不定裴家老太爷因此而逃过这一劫呢?

可怎么才能给裴家报信、示警而不被怀疑她发了疯,郁棠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主意,只是人随心动,不由自主地往郁文的书房去,正巧看见郁文在送鲁信和两位御医出门。

“你家里还有病人,就不讲这些虚礼了。”白胖和善的那位眯着眼睛笑道,“裴家老太爷那里,还等着我们回信呢!”

另一位须发全白的则冷冷地朝着郁文点了点头,道:“我们过来,也是看在裴家老太爷的面子上,你要谢,就谢裴家老太爷好了。”

郁文很是谦逊,道:“裴家老太爷那里我是一定要去磕个头的,您两位神医我也是要谢的。”

不过是几句应酬的话,须发全白的已面露不耐。

鲁信忙道:“惠礼,你在家里照顾弟妹,我代你送两位御医回裴府好了。”

郁文只得答应,悄悄塞了几块碎银子给鲁信,这才送了三人出门。

郁棠立刻窜了出来,对父亲道:“这下姆妈可有救了。您是怎么求的裴家老太爷?”

郁文笑道:“得感谢你鲁伯父。他说通了大总管,禀到了裴家老太爷那里,裴家老太爷慈悲为怀,立刻就让两位御医来给你姆妈瞧病了。我都没有见到裴家老太爷。”说到这里,他摸了摸郁棠乌黑亮泽的头发,“这个恩情,你可要记住了!”

郁棠迭声应诺,问起裴家老太爷的病来:“知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郁文道:“说是气郁於心。可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接受不了。”

既然如此,前世怎么就去世了呢?

不会还有其他什么内幕吧?

郁棠想到鲁信之前提到的裴家宗主之争,心里很是不安,但她又没有什么阻止前世发生的本事。

她该怎么办好呢?

就在郁棠发愁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父亲和前世一样,将家中祖传的二十亩良田给卖了。

“您拿这银子做什么去了?”裴家老太爷的事还没想出个办法,她爹这边又出了事,她不免有些气极败坏,话说得也很不客气,“我不是说了又说,让您别随便卖家里的田地吗?现在母亲的病有了着落,家里的铺子又没有了进项,地就算是要卖,也应该慢慢地卖了给母亲换药吃!”

杨斗星开的方子里有人参,常年累月,对于郁氏这样的人家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第八章 买画

这件事郁文觉得是他的错,被女儿质问,他不免有些心虚,小声道:“阿棠,你姆妈现在虽然要吃药,却不用去京城了,这银子就当是我带着你姆妈去了趟京城的。再说了,你鲁伯父对我们家怎样,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只顾着自家的好不顾他的死活呢?”

郁棠气极,道:“他现在是生死关头吗?没这二百两银子他就活不下去了吗?”

“也差不多!”郁文道,“你鲁伯父他得罪了裴家的人,在临安府呆不下去了。明年又要开恩科了,他得不到好的推荐,学业上很难有精进。”

这种事情郁棠知道。

致仕的官员通常都是愿意造福一方的。有本地士子进京科考,都会写了名帖给相熟或是相好的官员,请他们帮着安排住宿甚至是指点课业,以期金榜题名,取得更好的成绩。

她冷笑,道:“我要是没有记错,鲁伯父还只是个秀才吧?裴家给他写了推荐信,他恐怕也用不上吧?再说了,裴家素来喜欢帮衬乡邻,他做了什么事,居然得罪了裴家,阿爹难道就不仔细想想吗?”

郁文显然不愿意多谈,只道:“他已决定寓居京城,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这算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了,也算是我报答他救你姆妈之命,你就不要追究了。”

事已至此,郁棠还能说什么。

她恨恨地道:“画呢?”

那画毕竟是古董,还值些银子,以后家里万一拿不出给母亲用药的钱,还可以把那画当了。

郁文讨好地将画轴递给了郁棠。

郁棠一面将画卷摊开在书案,一面小声嘀咕:“也就是您好说话。二百两银子,他若拿去当铺,最多也就能当个一百两银子……”

她话没有说完,就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她前世时常拿出来摩挲观看的那一幅《松溪钓隐图》。

前世,父母出事后,这幅画却留在了家里,被人遗忘。直到她出嫁,大伯父考虑到她要嫁的李家是读书人家,想买些字画给她陪嫁,让她的嫁妆体面些,这幅画才被重新找了出来。又因为父母出事与这幅画有关,她把它当做了念想,小心翼翼地保管,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

她记得很清楚,这幅画有二十三个印章,最后两枚印章一枚是“春水堂”,一枚是“瘦梅翁”,“春水堂”盖在“瘦梅翁”的旁边,而此时,原本应该盖着“春水堂”印章的地方却盖着“梅林”。

这幅画是假的!

郁棠大怒,道:“阿爹,鲁信是个小人!”

郁文见女儿反复地诋毁自己的朋友,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走了过来,一面要收了画卷收藏起来,一面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世人谁没有缺点,你不要总揪着你鲁伯父的那点不是不放,看人,要看主要的……”

“不是!”郁棠打断了父亲的话,阻止了父亲将画卷卷起来,指了那枚盖着“梅林”的印章道,“爹,您看,这里应该盖着‘春水堂’……”

郁文笑了起来,道:“平日里让你读书你不读,现在闹笑话了吧!‘春水堂’是谁的印章我不知道,可这‘梅林’却是左大人的私章,从前我还曾专门研究过左大人的手稿和印章。你鲁伯父家的这幅是左大人赠予其先父的,没有这枚印章才奇怪呢?你看,这‘瘦梅翁’就是你鲁伯父父亲的别号。”

郁棠完全凌乱了。

难道她上一世时常拿在手里把玩的名画才是假的?

郁棠不甘心,她请郁文找人鉴定。

郁文不同意:“你阿爹读书不行,鉴定几幅前朝的古画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眼的。”

郁棠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大。

前世,她嫁到李家之后,家里曾经闹过一次贼,后来大家清点家什,只有她丢了两、三件金饰。那时她还奇怪,李家高墙大院,有人去李家做贼,怎么只偷了这点东西。

难道那个时候这幅画已经被人偷了?

在李家的日子,郁棠不愿意回想,却不能否认那是她心中的一个结。特别是对李家诸人的怨恨,碰一碰都会让她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

不行!

她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郁棠向郁文讨了《松溪钓隐图》去观看,私下却悄悄将画带去了裴家的当铺。

裴家在临安只开了一家当铺。

在临安府码头前的十字路口。

掌柜还是那个白白胖胖的佟贵。

前世,郁棠在他手里当了不少的陪嫁。

她包了头,打扮成个乡下妇人,悄悄地进了当铺。

佟掌柜不在,守在柜上的是佟掌柜的儿子佟海。

和佟贵一样,他也长得白白胖胖,现在不过弱冠之年,就已经见人一脸的笑,十分可亲了。

郁棠把画递了过去,低声道了句“活当”。

佟海笑眯眯地接了画,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画卷,却在看到画卷的那一瞬间神色一凛。虽然随后立刻就换上了一副笑脸,但他脸上的震惊却已被郁棠捕捉到。

可见佟海这个时候已经练了一双好眼力。

“小娘子慢等,且先请到内堂喝杯茶。”他笑得像弥勒佛,“您当的这是古玩字画,得我们铺子里的客卿看看才能作价。”

为什么说裴家的当铺还算是公平公正的呢?很多当铺一见你去当东西,先就诈你一诈,问你要当多少银子,而且不管你开口要当多少银子,他们都能把你要当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劝着你死当。

郁棠点头,自从知道父亲又买了这画以来的焦虑都缓解了不少。

她的际遇如此奇妙,什么事都在变,至少这裴家的当铺是她熟知的,当铺的大、小掌柜还和从前一样。

她跟着小佟掌柜往内堂去。

一阵风吹过,天井里的香樟树哗哗作响,惹得树下池塘里养的几尾锦鲤从睡莲叶片下冒出头来。

郁棠不由放慢了脚步,看了几眼,却听见对面半掩着的琉璃槅扇后隐隐约约有人在说话。

她循声望过去。

没有看见人脸,只透过门缝看到两个男子的身影。

胖胖的那位是佟贵,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身材高大的那位穿了件天青色素面杭绸道袍,身姿挺拔,背手而立,远远的,隔着道槅扇都能感觉到那种临渊峙岳的气度。

应该是当铺里来了大客户。

郁棠隐姓埋名来这里当东西,怕露馅,不敢多看,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琢磨。

气度这样好,却来当东西,也不知道是谁家公子……

她摇了摇头,莫名地觉得有些可惜。

喝过两盅茶,大、小佟掌柜居然连袂而来。

“这位小娘子,”佟大掌柜拿着她之前递给小佟掌柜的画卷,擦着汗道,“您这幅画,是赝品。”

假画?!

郁棠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就知道,这个鲁信不是个好东西!

前世,她父亲没有拒绝就买了他的画,他好歹还卖了幅真画给她爹。这一世,她爹不愿意买他的画,他索性卖了幅假画给她爹。

郁棠咬牙切齿。

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她插手,今生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既然是她闯了祸,自然由她收拾烂摊子。

不把鲁信手中的真画要回来也得把他手中的银子要回来!

郁棠一把夺过了佟大掌柜手上的画,恨恨地道:“多谢佟大掌柜,打扰了。”

大小佟掌柜却愣愣地望着她,好像被吓着了似的。

郁棠只好勉强地笑了笑。

她怨怼鲁信就怨怼鲁信,却不应该迁怒人家佟大掌柜。

“不好意思!”她道歉道,“我没有想到是幅假画,耽搁你们时间了。”

大、小佟掌柜涵养真是好。若是换了其他人,拿了幅假画来当,早就被当铺的人当成碰瓷给架出去,丢在了大街上让人看笑话了。

“不是!”小佟掌柜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您,您头巾掉了。”

头巾掉了怎么了?

郁棠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为了来当铺,特意找了件双桃的旧衣裳,这都不说,还梳了个妇人头,戴了朵粉红色的绒花,原来还想着要不要抹点粉,让脸色显得憔悴些,可找出双桃的粉时,她却嫌弃双桃用的粉不够细腻,双桃说去“谢馥香”买一盒新的回来,她又觉得为这个花二两银不值得——二两银子,都够她姆妈吃半个月的药了。

郁棠寻思着自己前世随便包了包就进了当铺也没有人认识,就心大像前世一样包了头,却忘了自己如今才刚刚及笄,一张脸嫩得像三月枝头刚刚挂果的樱桃,还透着青涩和娇俏,怎么看怎么像个穿着大人衣裳的小孩子,瞎眼的也能看得出她是乔装打扮。

郁棠脸涨得通红,胡乱地包了头,抓着画轴就出了当铺。

盛夏的正午,阳光火辣辣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码头上一个人也没有,隔壁铺子的屋檐下,有掌柜的袒露着衣襟躺在摇椅上摇着蒲扇,看铺子的狗无精打采蜷卧在摇椅旁,知了一声声不知疲惫地叫着,让这寂静的午后更显沉闷。

郁棠回过神来。

她只是问清楚了这幅画的真假,却没有弄清楚这幅画假在哪里?

万一那鲁信抵赖,她该怎么说呢?

郁棠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又重新折回了当铺。

当铺里,她之前看到的那个青衣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和佟大掌柜在说话:“小小年纪就知道骗人,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切不可姑息养奸!”

佟大掌柜点头哈腰地站在那男子面前,正要应诺,抬头却看见郁棠走了进来。

他张口结舌,面露尴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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