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封面图

你和我的倾城时光

丁墨

女频言情

31.00 万字

2014-11-01 完结

林浅曾经以为,自己想要的男人,应当英俊、强大,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她仰望,无所不能,可真遇到合适的人才发觉,她是这么喜欢他的清冷、沉默、坚毅和忠诚,喜欢到愿意跟他一起,在腥风血雨的商场并肩而立,肆意年华,不问前程。

第一章 初时惊鸿

列车“轰隆隆”行驶着,自雪山深处来,往一望无际的前方开去。

窗外景色如同电影画面,一帧帧跃入眼帘高山流云,湖光熠熠,还有成群成群的牛羊,掩映在风吹草动的原野上。

藏地的每一种颜色都显得纯粹而安静,望一眼,它仿佛就已抵达你的心底。

林浅坐在靠窗的位子。

整个车厢,满登登都是人。唯独她的身边,像是有一片真空区域,所有人似乎都小心翼翼,与她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林浅有些尴尬,又觉得这情况挺好玩的。她一直用手支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但无论她何时抬头望去,都是一片拥挤的军绿色。男人们的目光时不时落到她身上,令她的脸微微发烫。

的确……一个背着行囊的年轻女孩,突然被送进装满士兵的车厢,并且要共度七八个小时车程,是挺不常见的。

林浅是两天前在雪山遇险的。

因为工作变动,她最近难得有假期,就来了梦寐以求的西藏徒步旅行。原本以她的体质和户外运动经验,这趟行程没多大难度。谁知回程时,刚到山腰,租用的小卡车抛了锚。加之天气突变,又连下了一夜的雪,把她折磨得够呛。

幸好天亮时,一队路过的士兵救了她。边疆军人特别热情纯直,还把她送上了这趟运输退伍士兵的专列,可以一直把她带到拉萨。

这时,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士兵,主动找她搭话了:“姑娘,你是哪儿人啊?”

士兵们大概都知道这姑娘遇了险,所以待她的态度也特别亲和。林浅微笑答:“我是霖市人。”

话音刚落,隔着过道的一个士兵极其爽朗的开口:“我也是霖市人,原来是老乡啊!”

林浅也抬头冲他笑笑。她长相本就甜美,即使此刻穿着冲锋衣素面朝天,五官也显得十分灵秀干净,这一笑只看得士兵们心头一跳。

那老乡士兵又笑着问:“我猜……你是大学生吧?”

“没有啊,我早上班了。”她答得很客气。但那温温软软的声音,仿佛天生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悠闲劲儿,听得士兵们舒舒服服,又纷纷说她看起来就是特像学生。

“你在霖市哪个单位上班啊?”

林浅:“嗯……爱达集团。”

“牛!”老乡士兵竖了个大拇指,“那可是我们霖市最牛的企业,听说资产好几十亿呢……”

闲聊的空档,林浅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却偷偷落在前排斜对面的一个男人身上。

整节车厢里,那个男人最为沉默却最醒目,她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他穿着呢子军大衣,即使背对她坐着,也显得身材十分高大,与周围士兵的普遍身高一比,格外出众。宽檐军帽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到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比其他人肤色要白很多。

无论车厢里各处爆发出多么热烈的感叹声、谈论声、歌声,他都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睡死过去。

真古怪。

旅途漫长,天也慢慢的暗下来。

士兵们也有些累了,大多数人靠在座椅上打盹儿,车厢里变得清冷而安静。林浅独自靠在微凉的窗玻璃上,闭目养神。耳边唯有火车碾过铁轨的阵阵轰鸣声、撞击声。

回到霖市,就又要开始紧张忙碌的工作。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她还真的有点不想回去。

渐渐的,耳边的那些声响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林浅倏地睁开眼。

面前依旧是冰冷的窗玻璃,外头寂静深黑一片,隐隐可见山川湖泊的轮廓。而天空中,群星璀璨,静静闪耀不动。

车停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亦无站台,显然是一次临时停车。士兵们的警觉性比林浅更高,他们全醒了,不少人伸长脖子看着窗外。

“没事,这一段路况不太好,可能有临时险情,很快能处理好。”对面的士兵安慰她。

“嗯。”林浅也抬头往外看,这一看,却瞥见前方斜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之前坐在那里睡觉的军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很快就有人来了。

是个年轻军官,高高的个子,站在车厢门口,中气十足的下达一连串命令:“二班、四班,立刻到车头处报道;五班,列车重新开动前,负责本节车厢的安全。其他人原地待命。”

话音未落,士兵们“刷”一声全站了起来:“是!”

林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直至士兵们都忙碌起来,她也从背包里拿出顶鸭舌帽,准备睡一觉熬过这段时间。人刚要往座位里缩,忽然感觉到周围士兵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她再次坐直了。

因为那名军官,走到了她的座位旁。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冷峻的眼神。

“女士,请拿上行李跟我走。”

众目睽睽下,林浅抬头,目光清亮地望着他:“请问……有什么事?”

可那军官没答,利落地一挥手,另一个士兵已经扛起她的行李,大踏步地朝车厢门走去。

过道昏暗,夜色清冷。

林浅快步跟在两个人高马大的军人后头,穿过一节又一节装满士兵的车厢,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直至到了一节软卧车厢门口,离那些士兵已经很远了。军官示意士兵放下行李离开,这才重新看向林浅。

她也望着他,白皙的脸在夜色里显得越发清冷,眼中透出几分紧张。

约莫是被她盯得厉害了,年轻军官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淡淡解释道:“前面道路小规模塌方,已经派士兵去修理。今晚车厢里人员可能会频繁调动,而且这一带还有狼出没,你一个女人呆在那里不方便。我们少校命令我接你到卧铺车厢过夜,这里没人,比较安全清净。天亮就送你走。”

啊?

林浅跟他大眼瞪小眼。

所以……对方来势汹汹的,是在做好人好事?

她一下子笑了出来,忙点头鞠躬:“谢谢啊,非常感谢。”

这军官似乎也有些尴尬,匆匆说了声“没事”,转身就走了。

过道里空荡荡的,前方车厢口还有两个士兵站岗,的确安全又清净。

林浅低头,吐口热气呵了呵冰冷的双手,伸手去拧包厢的门……

手还没碰到门把,却忽然听到门里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她一下子怔住了,有人?

不等她仔细分辨,只听“哗啦”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

林浅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身体靠到了车窗上。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包厢里没有开灯,男人的面目也是模糊的。他非常高挑,也穿着军装,比刚刚的军官还要高一个头。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眼睛,只能辨认出他的鼻梁很挺拔,下巴的线条简洁而干净。

是他?刚刚在硬座车厢睡觉的男人?

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这气质身形却告诉林浅,就是那个人。

咦?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浅冲他笑笑:“抱歉,不知道你在里面。刚刚的那个军官,告诉我这里没人。”

“嗯。”像是从喉咙深处轻轻哼出来一声,他倏地迈开长腿,跨出了包厢,没有任何停留,与她错身而过。

林浅站在原地,扭头看着他。忽的心头一动,反应过来。

“你就是少校?”

“嗯。”他已经拉开了车厢门。

林浅很惊讶。她一直脑补,派人接她到卧铺车厢的,是个英武黝黑的军人叔叔,没想到居然是他?她想也没想追过去:“谢谢你啊……”

“哐当”一声响,他已经干脆的带上了车厢门,根本没理她,挺拔的身影迅速走远。

灯光明亮,空气温暖。林浅坐在靠窗的椅子里,再次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四个铺位都是整整齐齐,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似的。唯独其中一个上铺的墙壁上,还挂着件军装上衣。面前的小桌上,则放着个不锈钢茶杯。

显然,这是军官们住的地方。这里肯定是他的铺位,让给了她。

人不错嘛。就是怎么躲她跟躲瘟疫似的?她哪里可怕了?

林浅忍不住笑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林浅睁开眼,发现列车还是停靠着。她也没什么睡意了,索性裹上外套,起身去看看外头的情况。

刚推开门,她就愣住了。

外面依旧是平静的过道,不远处还站着两名哨兵。而隔着两三米远的过道凳子上,一个军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呢子大衣黑色军靴,不正是刚刚对她退避三舍的少校?

比起刚才的淡漠挺拔,此刻他整个人都靠在椅子里,头深深地耷拉着,帽子扣得很低很低,大衣领子挡住了整张脸那姿态竟有几分散漫的少年气质,就像……一只正在打盹儿的大猫?

林浅开门的声响毫无疑问惊动了他。他的头缓缓往上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但还是深埋在衣领里。那样子,似乎是懒得抬眼看她,只等她讲话。

林浅走出来,隔着几步远,对他说:“我不怎么困了,你睡里面吧。”

他静了几秒钟。

林浅以为他要说话,安静地等着。谁知就看到他缓缓地、一点点又把头低了下去。保持原来的姿势,一点声息动静都没有了。

林浅:“……”

“那……晚安。”她只好退回包厢,轻轻地带上了门。

天亮的时候,火车终于抵达拉萨。

林浅早起洗了把脸,收拾好行装。外头是明亮狭长的走道,尽头站着士兵,哪里还有那位少校的身影?

她想了想,从包里拿起纸笔,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并写道:“我想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但如果你以后有机会来霖市,请给我打电话吧。我会是很不错的导游和朋友林浅。”

林浅买了最早一班机票。傍晚的时候,她抵达了霖市,打车直往目的地。

笔直的公路尽头,远远望见一片辽阔的工业园区。数幢整齐的白色高楼,漂亮而时尚。门口“爱达集团”四个鎏金大字,格外醒目。

林浅让司机把车停在距离集团数百米远的一幢住宅楼前。

房子是她一个月前就租好的。进屋之后,她先把行李箱往地上一丢,人直接往床倒下去。

躺了一会儿,感觉缓过劲儿了,她才低头看了看手机,果然如预料一样,没有新的短信和电话进来。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给男性留电话号码。好失败啊。

她笑笑站起来,拉开窗帘。日落的金黄光芒一下子跳跃进来,而爱达集团的楼宇、厂房,还有厂房背后碧绿的原野,就沐浴在无边的阳光下。

林浅深深吸了口气,心情变得格外的好。

她想,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开端:千万人中擦身而过的温暖邂逅,繁荣秀美的家乡、还有她即将开始的新的职业旅程。

通往霖市的高速公路入口。

一列列军用卡车停靠着,正要运送退伍军人们返回家乡。

几个军官低声交谈着,刚要踏上一俩吉普,就见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跑到中间那名军官面前站定,利落地行了个礼,这才说:“厉少校,总算找到你了。中午收拾你的火车包厢,发现了这个。”他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和几行字的便签纸递到那人面前。

被唤“厉少校”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接过看了看。

“没必要给我。”温凉而平静的声音。

他看那张纸的时候并没有遮遮掩掩,左右两个军官虽然站得笔直地等着,眼睛却自然而然往纸上瞟。

结果听他这么说,其中一人忍不住说:“林浅……就是那个遇险搭便车的女孩?我今天早上可看到了,挺漂亮的啊。你家不就在霖市吗?怎么不把人家号码存下来?”

周围人全都目光熠熠盯着厉少校。

他却再次压低帽檐,竖起衣领,第一个跨上了吉普。

“不必。”他淡淡地说,“我和她,很快会再见面。”

第二章 少校其人

初冬的天色,阴郁又清冷,车站里到处是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和广播声。

厉致诚还穿着呢子军大衣,手里提个小旅行袋,跳下一辆大巴。高挑挺括的身形,站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他安静而快速的环顾一周,目光停在车站入口的一辆凯迪拉克上,随即迈开长腿,笔直的走过去。

顾延之正靠在车门上,抄手望着他,似笑非笑:

“哎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哥转业回来了?”

周围人纷纷侧目。

厉致诚恍如未觉,直至走到他跟前。

四目凝视,他淡淡开口:“你家的。”

顾延之倏地笑了,伸手就把他肩膀揽住。厉致诚脸上也浮现一丝笑意,两个男人紧紧抱在一起。

轿车平稳行驶在二环路上。

顾延之手搭着方向盘,手指轻松地敲着。车内温暖又静谧,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就见厉致诚坐得笔直,跟棵树似的。他正看着窗外,脸色依旧冰寒冷漠,生人勿近。

顾延之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一点:明明还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但若你不跟他讲话,他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这么绷着,冷得都快掉渣了。

“又长高了啊。”他慢条斯理地打趣。

厉致诚还盯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嗓音平静而温凉:

“嗯。我从十二岁就比你高。”

顾延之低声失笑,方向盘沿着环路打了个弯,换了个话题:“先去集团还是疗养院?”

“集团。”

顾延之笑笑没说话。心道:这家伙几年没回来,对老爷子的性子倒还是吃得挺准。知道所谓身体抱恙,只是催他回来的托词。

关键,还是那份家业。

林浅站在爱达大厦的楼下,心情好忐忑。

两个月前她来面试时,不是这样的啊。

那时,金碧辉煌的大厦下,停满了车,还有很多好车。衣冠楚楚的白领职员迎来送往,显得业务特别繁忙。大厦后边就是厂房园区,到处挂满写着激情口号的红色横幅,工人们忙忙碌碌整个集团,就是一副欣欣向荣大展宏图的景象。

可现在呢?

同样气派的大厦,同样整洁漂亮的园区。可是大厦楼前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只有两个保安无所事事在发呆;后边的生产车间,大多黑灯瞎火悄无声息,不少工人蹲在门口抽烟闲聊,显然已经停产了。而那些曾经红得刺眼的横幅口号,全都不知所踪。

哦,她看到了一条,半截还挂在墙上,半截掉在泥地里……

林浅正发怔,一辆低调而奢华的轿车,无声无息从她身旁驶过。

林浅抬眸望去。

她意外地认出了驾驶座上的男人。

杂志和新闻都登过他的照片爱达集团第一副CEO、董事长的亲外甥,顾延之。

真人看起来倒是比照片还要年轻俊朗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狡猾厉害?

她的目光又移向后座,那里还坐着个男人。只是隔着深色玻璃,看不清是什么人,能让大名鼎鼎的顾延之亲自开车接送。

顾延之也看到了车外的女人,随意一瞥,倒是眼前一亮:女人很年轻,穿着黑色职业套裙,身段匀称窈窕,五官标致。她这么娉娉婷婷走在深灰色的楼宇厂房间,倒走出了几分清新脱俗的味道。

一回头,发觉厉致诚也看着她。顾延之顿时笑了:“怎么,认识?”

厉致诚面无表情地把目光收了回来:“不。”

半个小时后,爱达集团人力资源部。

人力资源经理看着手中的简历,再看看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有些为难。

简历上的信息很清楚:

林浅,女,25岁。工作经验:3年。

于两个月前确认录用,职位是CEO助理,预定的入职时间就是今天。

可是……

她抬头望着林浅:“我记得你。只是这些天爱达发生了一些事,新闻也应该有报道,你不知道?”

林浅稍稍有些羞赧:“我不太清楚。”

她这个人,向来信奉“善待每一个人,更要善待自己”的准则。当初决定跳槽,自认为辛苦了好几年,难得中间歇一歇,一定要玩个够本才能重出江湖。

所以拿到爱达的录用通知书时,她找了诸多借口,把入职时间定为两个月后。因为爱达CEO对她特别赏识,也不是很急着用人,所以应允了。

于是这一个多月她天南海北玩得不亦乐乎,还在西藏呆了一个多星期,过得犹如闲云野鹤,加之之前在藏地又遇了险,仓促赶回来报到,还真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人力资源经理微一沉吟,说:“集团的经营遇到一些困难。前任CEO在一周前,已经引咎辞职。CEO职位暂时空缺。”

林浅:“……”

求职技巧的书可没教导过她,如果你应聘的职位是CEO助理,可CEO却搞垮了企业,自己也下了台,你又该怎么办呢?

顶层,副总裁办公室。

顾延之亲自泡好了两杯普洱,一抬头,就见厉致诚立在光影斑驳的落地玻璃前,修长的眉头轻拧着,望着下方广阔的园区沉思。

他已脱了大衣,里边穿的是件松枝绿的军衬衫和长裤,显得又高又瘦。许是多年军旅生涯熏陶,就这么简简单单往那里一站,自有料峭清逸的气场。

顾延之微微一笑,走过去把茶递给他。

厉致诚开口:“情况有多糟糕?”

顾延之在一旁沙发坐下,轻抿了口茶,道:“很糟糕。我们花了天价年薪请来的那位CEO先生,在海外市场亏了20亿。关键他还特别擅长瞒天过海,比我还能!现在东窗事发,他完蛋,我们也完蛋了!”

厉致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只有浅淡的清寒之气。

“我们还剩下多少?”

他措辞并不专业,但顾延之听懂了:“你说市场占有率?海外市场一塌糊涂,就不用说了。国内市场,因为当时为了发展海外,资源资金都抽离不少。结果其他竞争对手闻风而动,蜂拥而上抢地盘。尤其是司美琪,从我们这里抢走的市场份额最多。现在爱达的市场占有率,已经从20下跌到8。”

厉致诚端着茶杯站在原地,并不吭声,唯有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青瓷茶杯光滑的边缘。

“知道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室内陷入平静的沉寂,只有茶香阵阵萦绕。

顾延之看着他,感觉其实也有那么点陌生。

诚然两人从小关系极好,但这些年甚少相见,对他的近况的了解,也都只基于种种传闻

传闻历次军事演习,他的部队总是成绩卓越。这次他要转业,部队方面阻力很大;

传闻他用兵狠辣果断、神出鬼没,被称为“西南之狼”,全不似他清秀内敛的外形;

他如此年轻,除了军事,从无别的爱好:金钱、女人、权力……跟他都是绝缘的。与这灯红酒绿的时代相比,他就像活在另一个时代的古板乏味的男人。

……

顾延之唇角轻扬。

董事长怎么会突发奇想把这个儿子叫回来管事?而他居然还同意了?

虽然有句老话是“商场如战场”,但那根本是两码事。商场要的就是尔虞我诈、奸猾厚黑。而他?

军人气质虽然卓绝,对经商却是一无所知毫无经验。又是如此沉默冷傲,连跟旁人多讲一句话都欠奉这么个人,到底要怎么管理数千人的企业啊?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

是人力资源部送来了一份简历。

顾延之挥手让秘书出去,往老板椅里一坐,随意翻了翻,说:“啧啧,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月员工离职率都30了,居然还有人跑来报到,有个性啊还是傻啊。”

厉致诚依旧沉默着。

顾延之继续说道:“我们的前任CEO虽然操蛋,一些内部管理流程还是做得不错,招聘的人才都还算精英。这个人是他给自己招的,想必应该不差。你反正也需要个助理,看看要不要留下?”

“随便。”清冷的语气,显然对他提到的人和事没有半点兴趣。

顾延之又翻到简历上的照片,倒是乐了:“呦,这不是刚刚在路上看到的美女嘛。”沿着履历栏随口念道:“林浅,中X大经济管理系毕业……”声音稍稍一顿:“曾担任司美琪公司市场部高级专员,连年绩效成绩均为优秀……”

厉致诚转头看着他:“留下。”

第三章 千里顾盼

当林浅听到人力资源经理带回的“领导意见”时,还蛮意外的。

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动。因为对方的话讲得很诚恳很漂亮:“林小姐,我们爱达既然向你提供了这份工作,就不会因为一些临时性的经营困难,违背承诺。如果你决定留下,薪水级别不变至于职位,需要等新CEO上任后确定。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们也祝愿你找到更理想的工作。”

在人力资源经理刚刚离开的这段时间,林浅已经用手机上网,百度了有关爱达的一切新闻。所以她想了想,也很诚恳地答:“谢谢,我回去考虑一下,明天给您答复。”

离开爱达时间还早,不到中午十二点。林浅慢慢往家走,先在小区门口小饭馆炒了两个菜,闷闷地吃完。这才上楼,打开窗,也打开音乐,然后走到阳台,给林莫臣打电话。

美国那边正是华灯初上时分,林莫臣低沉的嗓音,仿佛也带着曼哈顿特有的慵懒和倨傲:“你的电话,来得比我想象中晚。”

林浅顿时有些丧气:“你当然早知道了。”

关于爱达的近况,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个在华尔街做金融投资的哥哥,又怎么会不知道?

林莫臣穿着铁灰色手工西装,正站在摩天大楼顶层的落地玻璃前,身后是还在埋头做数据分析和投资报告的员工。

窗外是璀璨如星光般的满城灯火,哈德逊河就在两岸摩天大楼的掩映下,缓缓淌向远方。

他轻笑一声,问:“有什么打算?”

林浅语气更闷了:“反正我是不会去给你打工的。”

林莫臣在这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头,语气却依旧疏淡:“哦?那你去哪里高就?”

林浅答:“我在考虑要不要留在爱达。”

平心而论,尽管爱达现在陷入困境,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能否绝地反击,还是个未知数。而且今天接触下来,给她的感觉还不错。

“我感觉就这么放弃,挺可惜的。”她又说。

林莫臣望着对面楼宇顶上的星光,手指在一旁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林浅。”他开口,“感觉,是最无用的东西。你是我的妹妹,理应用更加理智客观的方式思考问题。”

语气有点冷酷,也有点傲慢训人的意思。

但林浅不为所动,而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软软地答道:“好嘛。那哥你给我客观分析一下,究竟是否值得留下?”

林莫臣沉静了一瞬,林浅的心也稍稍提起来。

“可以一试。”他不急不缓地给出答案。

林浅顿时笑了。也不去问他更深的原因,因为他那些资产净值啊收益率啊繁琐的专业名词,她听着就头疼。

“谢谢哥!”

这头,林莫臣的唇角也微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下,又淡淡地说:“爱达董事长徐庸年老体衰,已经不管日常经营。大儿子徐以扬三年前车祸过世,以徐庸的性格,不可能再从外面请人。所以,最有可能接班的人,三个:一、顾延之;二、私生子徐澄晏,现在还在美国读书;三、徐庸跟前妻还有个儿子,身份不详。我会再查一查。”

挂了电话,林浅把头埋在胳膊里,望着远方发呆。

过了一会儿,目光却被吸引。

那是一辆军绿色的大卡车,沿着公路,穿过市区,停到了爱达集团门口。

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跳了下来,都背着行囊。大卡车开走,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人出来,领他们进去了。

是退伍军人?

说起来,那批退伍士兵,是她这些天来遇到的唯一的好事了。

现在,他们中是不是也有人来爱达上班了?

她也决定了,留下来。

次日一早,林浅办完入职手续,就被带去见传说中的顾延之了。

集团四处都弥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颓丧气息,所以当林浅走进这位权臣精致奢华、敞亮大气的办公室时,难免觉得耳目一新。

顾延之坐在漆光暗沉的大班桌后,也正打量着这位新员工。

明明是厉致诚的助理备选人员,不需要他来见。可那家伙昨天连夜就赶去疗养院看父亲了,这些事就只能丢给他。而且这位惜字如金的老板,还淡淡地下达了一条指令:“暂不公开。”

这个不公开,指的自然是他的身份和他的到来。

顾延之就问:“为什么?”他接手集团,迟早要跟全体员工见面,什么时候公开有何区别?

“我需要先了解情况。”厉致诚就负手站在窗前,眉眼淡漠地答,“以隐秘的方式。”

顾延之微怔了一下,听懂了。

他讲得高深莫测不动声色,敢情……

还是把这当打仗似的,想要自己先秘密“侦察”一番啊。

想到这里,顾延之忍不住笑了,抬头看着对面的林浅,不紧不慢地说:“集团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越是困难,越是用人之际。如果有才,自然会得到重用。但如果是个庸才,我们也没必要留下增加负担。一切就看你自己了。”

很常见的恩威并济的话,所以林浅也很平和地点头:“我会努力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想,看起来也不像传闻中那样阴险精明难相处嘛。

顾延之也没什么闲心跟她多聊,短暂交谈一番后,当场拍板:她先去总裁办呆着,把部门的一些日常工作承担起来。

林浅在爱达的职业生涯,就这么在一片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中,默默无闻地开始了。

总裁办听着名头漂亮,事实上现在包括林浅在内就三个人。其他两个还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人力资源部的职员这么跟她解释:“这个部门以前没有,是前任CEO来了之后组建的,全盛的时候有十六七个人。后来陆陆续续都走了。”

林浅既来之则安之,按照顾延之的秘书的提点,每天早上,她会搜集行业信息和新闻,做成日报,供领导层参考;公司各个部门每周的工作计划和总结,也会抄送给她一份,而她会整理成一份独立报告;当然如果公司内外部临时有什么大事,她也需要第一时间汇总相关参考消息。

一言概之,就是不停地写报告、写报告、写报告……

这种工作当然单调又乏味,离公司的实际运作也有一定距离。林浅是不喜欢的。可后来想想,自己初来乍到,还是从竞争对手公司过来的,要是一开始把她放到重要部门安排重要工作,那才奇怪吧?所以也就释然了。索性每天专心致志写报告,几天下来,倒是对爱达的基本情况倒背如流了。

只是每次报告送到顾延之秘书的桌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后来倒是让秘书传过一次话,让她除了提交纸面报告,再发一份电子版到指定邮箱里。林浅看那邮箱名:Apache2013126vipcom,“Apache”,是顾延之的英文名吗?但不太像人名,可能是某个词或者某句话的首字母简写。林浅心血来潮拼了半天,也拼不出个所以然。

周末,林浅起了个大早,搭车去了城市另一头的疗养院。

绿苑疗养院是2010年后新修建的,无论房舍设施,都是全市最好最舒适的。林浅提着袋新鲜水果,在护工的带领下,沿着绿茸茸的河堤走了一段,就见何清玲独坐在一棵大树下。

林浅不由得放轻步伐,走到她跟前:“妈……”

何清玲已经五十多了,尖瘦的脸上全是皱纹。脸色平静地望着她:“嗯,回来了。”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数时候是林浅在说,何清玲听着。没多久,何清玲就说困了要休息。

“你工作忙,我就不留你了。”她说。

护工推着她的轮椅走远了,林浅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林莫臣打电话。

“我在疗养院。妈看起来气色挺好的。”她顿了顿,“你要不要跟她讲话?”

林莫臣那边大概已经是深夜了,听着十分的静,只有他平缓的呼吸声。

“林浅”他说,“我不需要知道那个女人的近况。”

林浅就没做声了。

当年何清玲执意与丈夫离婚,各带一个孩子。从那之后,林莫臣就没叫过何清玲“妈”。

下午,林浅就在疗养院周边的小镇上转了一圈,又去看望了住在附近的一个老同学。等她从同学家里出来,已经是九点多了。

她谢绝了老同学开车相送,也不想打车,一个人慢慢踱到公交车站。郊区的夜晚,很深很静。空荡荡的站台上,只有路灯稀薄微黄的光芒。

很快,末班车来了。

林浅在车厢后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因为是始发站,大概还没到出发的点儿,司机朝她吆喝一嗓子:“姑娘,再等等哈,还有五分钟。”然后就趴方向盘上打瞌睡了。

林浅裹紧外套,望着窗外混沌的夜色,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车门处传来脚步声,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走了上来。

林浅很随意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望向窗外。

过了几秒种,忽然又把头转回来,看向他。

车厢里灯光挺暗,那男人穿着件深灰色冲锋衣,黑色运动长裤,户外鞋。林浅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全是顶级品牌的经典款。他还戴了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高高的鼻梁和线条简洁的下颌。即使看不清脸,也让人感到一种棱角分明的俊秀。

林浅心里咯噔一下。

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那个人的体型身高跟他完全相似,而且这种强烈而独特的气场,怎么形容呢?俊毅、桀骜又孤傲,即使安安静静呆着,也令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这时他已经迈开长腿,朝这边走过来。林浅立刻转头望着窗外。

他的脚步很平稳利落,很快从她身边走过。林浅看着窗玻璃里模糊的倒影,他在最后一排坐下了。

车很快开了。

月朗星疏,夜凉如水。唯有大公交“哐当哐当”地行驶着。

林浅坐了一会儿,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索性转头直接朝他望去

呃……

他……又睡了。

高高大大的身体就这么端坐着,一只胳膊枕在前排座椅靠背上,脸深深埋在里面,另一只手似乎很随意的搭在膝盖上。鸭舌帽彻底深扣在脑袋上,把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因为每隔几排,林浅甚至能听到他均匀低沉的呼吸声。

Hi,大猫。

林浅忽然有点想笑。

她把身子向前倾,头也压得很低,想从下面看看他的脸,到底是不是。可车内光影幻动,只看到模糊的侧脸线条……

“你看什么?”一道清冽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

林浅吓了一跳,一下子直起身子,脸“腾”的热起来。而他已缓缓从胳膊里抬起脸,漆黑沉亮的双眼,静静望向了她。

第四章 此女腹黑

“你看什么?”温凉而低沉的嗓音。

被抓个正着的林浅只脸红了一秒钟,立刻又反应过来她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扭头,光明正大地与他直视。

耳边是公交行驶的阵阵嘈杂声响,车内灯光橘黄而柔和。他已经坐直了,伸手扶正自己的帽子,抬头看着她。

毫无疑问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眉眼漆黑干净,就像深不见底的水面,只有暗色的倒影。

颧骨有点高,显得轮廓更加清晰。薄唇微抿,仿佛一如既往的懒于开口讲话。

整个人看起来眉眼挺秀而冷冽。

林浅冲他灿烂一笑:“我在看你啊。”

他没有半点表情,唯有眸色依旧澄澈平静。

她又说:“你长得很像我遇到过的一个军人。”

讲完这句话,林浅就等他的回答。谁知他抬起手,将帽檐再次往下一扣,像是终于失去了仅有的一点耐性,往椅背上一靠,仰面又开始睡觉了。

林浅:“……”

这时公交已经驶入市区,城市的灯火在车窗上投射着斑驳光影。陆续又有几个人上车,车厢里也热闹起来。

林浅戴上耳机,也往椅背里一靠,眼睛盯着窗外流光般的街景。但身后那人即使一动不动,你也不能忽略他的存在。他这么仰面靠着,更显得人高马大,双腿修长。因为帽檐挡住了眼,林浅也不知道他到底睡着没有,还是跟她一样也看着夜景。她当然也不好意思再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瞧。

过了一会儿,她摘下耳机,又扭头看着他:“喂,到底是不是啊?”

他静坐不动,连眉眼都没抬一下。

“嗯。”低得像风一样的声音。

林浅倏地笑了:“OK,谢谢。”

她把身子转回来,再不骚扰他了,也把大衣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身子往椅子里一蜷,闭上眼开始睡觉。

一路无话。

“终点站了啊!都下车,后面两个别睡了!”一声粗嗓门,把林浅从迷迷糊糊中震醒。她一睁眼,回过神来,只见公交已静静停在站台里,前方不远处马路对面,正是熟悉的爱达集团的大门。

“呼”她吐了口气,又怔住了。隔了两三步远的车门那里,高高瘦瘦的他正下车呢!

林浅很意外,她以为他半路肯定在市区下车了呢。

已经十点多了,这条路格外寂静,灯光稀疏。他身形笔直,双手插裤兜里,走在前头。林浅隔着十多步远,走在后头。长长的街道,只有两人脚步的交错回响。

他不会以为她专门跟着他吧?林浅有些好笑地想。

这时他已经走到集团门口,忽的脚步一顿。林浅下意识也停步了。

他转头朝门里望去。

因为正好站在灯的下方,帽檐遮住了光,在他那线条分明的侧脸,投下一片暗影。而挺拔均匀的鼻梁下,嘴唇微微勾起。

嗳,他居然笑了?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由远及近,几个保安兴冲冲地从集团大门里走了出来。

“营长!”“少校!”“你终于来了!”

林浅微怔之后,也笑了。

她继续走自己的路,眼角余光自然而然往他们那群瞟。只见他被昔日的下属们围在正中,薄唇轻启,也不知道讲了什么,保安们忽然“哈哈”一阵爆笑。而他长身而立,唇边也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忽然,一个保安转头朝这边看过来,发现林浅,微愣了一下。

林浅也认出他了正是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老乡士兵。

“那不是……林小姐嘛!”他惊叹开口,嗓门挺大,“营长,是那天火车上的林小姐啊。就在那儿!”

林浅闻言微微一滞。

大哥……你真的不用专门跟他强调。他其实比你们谁都清楚。

这时所有人都转头朝林浅望过来。他也转身,帽檐下一双沉黑平静的眼,没啥表情。

林浅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你们好!”又特意瞅他一眼:“少校,你也好啊。”

故人相逢,总是令人特别愉快。无论是对近日来颇为倒霉的林浅,还是这帮初来乍到的保安。大家热络地聊了一会儿(当然不包括始终安静孤立在一旁的少校大人),林浅也弄清楚了,原来他们都被安排到爱达来上班了。

至于他?其他人没提,林浅也没问。

到底时间很晚了,一帮保安们簇拥着他,说要进去喝酒聊天。林浅租的房子在另一个方向,于是微笑朝他们道别。

谁知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

是那个老乡,脸上挂着宽厚的笑:“林小姐,我送你回去。”

林浅:“啊,不用了,我住得很近,喏,就那栋。”

他却不依,跟她并肩往前走:“不行,是我们营长的……哦不,应该叫经理了。他刚才给我的命令,我得送。而且路上这么黑,你一个女孩不安全。走吧。”

林浅很意外。

他?

派人送她回家?

她下意识回头,却只见他们那帮人已经走进了大门,不见踪迹。

林浅冲他笑笑:“他是经理?”

老乡答得爽快:“嗯!你不知道吗?营长也来爱达上班。不过他军衔高,我估摸着怎么也是个经理,中层干部吧。大伙儿都猜他会当保安经理。”

晚上临睡前,林浅躺在床上,心情十分的好。

哥说得没错,女人就是感性的动物。想到水生火热的爱达集团,会多这么一帮人,她都感觉温暖了好多。

还有那位脾气古怪的少校先生。

刚刚老乡都跟她讲了:他叫厉致诚,今年才25岁,是大西南军区最年轻的少校,虽然沉默寡言,在军中却十分牛气。

这么酷帅拽的保安经理啊,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林浅没想到,第二天一上班,就听到了个大噩耗。

一大早,一条触目惊心的新闻头条,迅速引爆了整个网络:

“高档女包竟含致癌物,行业三强均牵涉其中!”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事情总喜欢往糟糕的方向发展。林浅觉得爱达怎么也跌到谷底了,谁知谷底之下,还有一片凶险的泥沼。

夕阳斜沉,暮色黯淡。

林浅抱着一叠报告,步出电梯,来到顶层。

还没走到顾延之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他破口大骂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写这种不负责任的新闻!”

……

林浅心头微微一沉。

“致癌丑闻”已经爆出两天了。这两天,非常的糟糕。

致癌物的确是存在的,但质检机构已经查证是面料的问题,而这批高档面料,是由欧洲厂商提供的。

然而国内消费者不会买账。这几天,在媒体、网络的大肆抨击渲染下,越发群情激奋。包括爱达在内的几家大公司,都遭遇了消费者大规模退货,甚至已经有人宣称要提起诉讼。

政府相关机构给的压力就更大了。

一时间,整个爱达集团,仿佛都笼罩在前所未有的阴霾里

门口的秘书朝林浅露出无奈的笑容。

林浅把报告放下:“这是这周的周报。还有这次的突发事件报告。”

等她走回电梯口,却听两个前台小姐在嘀咕:“哎,刚才那帅哥是谁啊?”

“顾总朋友吧,听说是个退伍军人。”

林浅的报告被放在一堆文件里,送到了顾延之的办公桌上。静静地放置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无人问津。

直至天黑的时候,才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这堆文件里,把她的报告单独拎出来,一页页开始仔细翻看。

顾延之发了几天脾气,到现在才稍稍缓了口气。但他的心情丝毫不能轻松。

如今,竞争对手公司包括新宝瑞、司美琪等都保持集体沉默,大家都同样艰难。而爱达到底应该如何应对这次事件,在公司的管理层间争议都很大。

有人建议主动站出来道歉、承担责任。

但更多的人认为应该保持沉默,因为“枪打出头鸟”,毕竟现在比爱达实力更强的其他企业,都是这么干的。

而顾延之作为那家伙上任前的临时负责人,无论出面做什么决定,都会面临极大的压力。

他一回头,就见厉致诚静坐在沙发上,眉目端凝,看得专注。

扯下领带丢在桌上,走过去:“看什么?”

厉致诚头也不抬。

比起几天前初到办公室时的沉默冷峻,此刻的他似乎对这个环境适应了很多。颀长的身子靠在沙发里,显得很放松。长腿甚至还轻轻交叠着,清冷中又带着一丝随意。

“你没看?”他缓缓地问。

顾延之在他旁边坐下,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有价值的信息是聊出来的,不是看出来的。一个关键甚至是不关键的人物,无意透露的一条信息,有时候比100页的报告还有用。”

厉致诚不置可否,继续低头看报告。顾延之看他专门用笔划出了一段话,也来了兴趣,弯腰凑过去。

这一读,倒是微怔,然后就乐了。

林浅的这份报告,提供的是对这次事件的应对建议。

她的观点,是认为爱达应该第一个站出来道歉,承担责任。

报告前面,大篇幅引经据典,举出了商业史上诸多成功的危机公关案例,作为例证。同时也对消费者的心态进行分析。基本上算是详实、清晰,中规中矩。

而被厉致诚用笔标出来那段话,是这么写的:

“爱达第一个站出来道歉,亦可令其他竞争对手陷入更加艰难的困境。

他们如果不照做,就会成为舆论抨击的焦点,面临数倍于现在的压力,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他们不得不做。

但即使做了,在消费者心中,第一个站出来道歉的才是真诚意,而他们只是模仿者,是无奈之举,信誉也会大打折扣。

大家都蒙受相同经济损失,换回的声誉却不同,爱达还可以借这次事件,有效地打击竞争对手。”

顾延之站直了,抄手摸着下巴说:“且不说她这观点有没有道理,看着挺甜一女孩,怎么想的招还挺损的啊?净想着坑竞争对手。”说完他就笑了。

一旁的厉致诚也微微一笑,合上报告,丢在一旁的茶几上。

顾延之又问:“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这个事处理完,我接手。”

第二天一早,一则公告下发到爱达各个部门。

公司决定成立工作组,专门处理这次危机公关事件。工作组一共十人,都是各个关键部门的骨干,要求自当日起,搬入集团宿舍封闭办公。而“林浅”这个所有人都陌生的名字,赫然列在最后。

林浅一接到通知,就回家收拾衣物等随身物品。抽空还给林莫臣打了个电话。

林莫臣反应挺冷漠的:“他们在试你。”

他的想法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员工,还是从竞争对手公司过来的,哪怕资质不错,凭什么进入如此重要的工作组?多半是在试她是否可用,是否是司美琪的奸细。

林浅却不以为然,答:“那也是我的报告打动了领导,否则连试的价值都没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他们放马过来呗。”

林莫臣听到她心高气傲的话,倒是笑了。又淡淡道:“这么个大集团,之前崩得那么快。爱达内部,说不定真有奸细。国内一些企业,什么下作的事做不出来?你好自为之。”

第五章 午夜相伴

顾延之的确怀疑集团内部有奸细。

但当他看到自家老板的应对举措时,还是吓了一跳。

冬日的阳光清透又温煦,厉致诚穿着套浅色休闲服,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英俊又安静。而桌上原本的文件、杂物都被整整齐齐挪到一旁书架上,取而代之的,是十多枚色泽幽黑的纽扣状微型摄像头。厉致诚手里还拿着个形状很奇怪的仪器,冷峻的长眉轻蹙着,十分专注地在调试。

顾延之拈起一枚摄像头,凑到眼前打量一番:“别告诉我,你打算把这些装在工作组里?”

厉致诚眉目不动,修长的手指继续灵活地摆弄仪器。

“你说过,已经把怀疑对象放在工作组。”他的声音平淡如水。

这回答就算是承认了。

顾延之向来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想想也是,奸细就得快准狠的揪出来,不能拘小节。不过,他想厉致诚可能不太了解相关法律制度,于是直接说:“行。但这事儿我安排个人去办,毕竟嘛……不一定合法,你我别沾手。”

这回厉致诚动作一顿,抬眸,目光平移到他身上:“你认为我是无知法盲?”

顾延之想了想,认真地答:“不确定。”说完就笑了。

厉致诚丢了张纸到他跟前。

顾延之低头一看,好家伙,原来是张平面图。画的正是工作组即将入驻的独栋办公楼和员工宿舍楼。安装摄像头的位置,已经被他标出来,大多是会议室、办公区、偏僻的楼道拐角、进出口……还真没有侵犯员工隐私的地段,只是分布得非常密集。基本上,工作组成员只要离开自己的休息的屋子,就会处于360度全方位的监控下。

“不是法盲,完全不是法盲。”顾延之改口夸他,又指着他手里的仪器,“这又是什么?”

厉致诚将仪器往桌上一放,双手插入裤兜:“信号检测仪。”见顾延之依旧不解地望着他,才开口补充:“扫描半径内,一旦有人使用手机、无线电等设备发出信号,就会被检测到,并且在008秒内阻断信号。”

这下顾延之明白了。因为他已经下令,工作组成员要上交手机,全部使用指定电话。如果有奸细在这几天偷偷往外传递消息,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只不过,高科技手段好是好,但是……

顾延之静默片刻,特别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很好。自从你来了之后,咱们集团的安全保卫工作已经上升到谍战水平了。”

这话多少有点打趣的意思,但厉致诚明显不为所动,依旧低头整理着他那些宝贝。

顾延之也就由他去了。他还有会,刚要走出办公室,听到厉致诚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传来:“……”

起初他没听清,走出办公室几步,才反应过来。那家伙是在说:“兵者,无所不用其极。”

林浅也在偷偷观察,工作组里有没有奸细。

这是工作组第一次开会。十来个人坐在间大会议室里,等候挂名组长顾延之大驾光临。

除了林浅,都是职场老油条,彼此亲热地寒暄了一阵,林浅也做了自我介绍。只不过她看谁都挺正常的:行政部三十出头的女主管、技术部的年轻技术员、生产管理部的中年经理……

很快顾延之就带着秘书来了,依旧是那副略显傲慢的BOSS模样。他也不啰嗦,简明扼要强调了一下目前严峻形势,表示自己会亲自抓这次危机处理的全过程,而后又大肆勉励了一番,表示只要成功渡过难关,大家都是功臣。

听完后,所有人都露出凝重而信心满满的神色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

最后就是分配任务。

那位行政部主管是副组长,代为宣布了分工。有人负责媒体联络,有人负责政府公关,有人负责软文稿件……

林浅是最后一个,分配到的工作是杂务。

第一天夜里,工作组就熬了个通宵,甚至包括顾延之。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激烈讨论和修改,到了天明时分,初步危机应对方案敲定。

顾延之力排众议,坚持爱达第一个站出来道歉,并且召回所有问题产品、承担损失。而且他设想的力度比林浅原以为的更大:事前绝对的保密、规模空前的新闻发布会、措辞强烈的公开发言……必须做到一鸣惊人,令消费者们深受震撼,也直接把竞争对手打懵,打得措手不及。

林浅对顾延之有些肃然起敬。

在这个方针指导下,每个人都开始高强度连轴转。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林浅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

谁都不是铁打的,到了这天傍晚,顾延之终于放大家回宿舍休息,明日再战。而林浅因为要将新闻发布会用的宣传册复印装订完毕,所以留在最后。

南方的冬夜,是一种冰冷浸骨的寒冷。办公室又大又通敞,开空调也不是那么管用,所以负责这幢楼的保安,早早就烧了盆炭火,供大家取暖。

说起来那保安,就是厉致诚那个下属,林浅的老乡,叫高朗。这几天还帮了林浅不少忙,订餐送饭、换水搬资料什么的。

子夜静悄悄,林浅坐在炭火盆旁烤着双手。窗外夜色墨黑中透着阴沉,一片寂静,唯独打印复印机,发出低沉的连续的运作声。但反而显得诺大的办公室更冷更静。

过了一会儿,倒是有人来了。

是高朗,手里拎个沉甸甸的袋子,呵着一口寒气推门进来,走到她跟前:“怎么还没回去啊?”

林浅冲他笑笑:“快了。”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逃出来递给林浅:是四个红薯,个头都不大,但圆滚滚的。

“我老家送来的,很甜。你饿了吧?烤着吃!埋火边上,很快的。”

林浅惊喜得不行,她肚子还真的饿了,连声道谢。高朗憨厚的笑笑,也不敢在这办公室多停,转身走了。

厉致诚刚走到办公楼门口,就闻到浓郁的香味。

一转头,就见高朗那小子蹲在保安室里,正大口大口吃着烤红薯。

厉致诚拉开门走进去,高朗跟弹簧似地蹦起来,将剩下的红薯塞进嘴里:“营长……哦不,经理!”

厉致诚点点头,也不多说,在他身旁坐下,从炭火灰里拿起一个红薯就吃。

很快就干掉一个。

厉致诚抬头望着高朗。高朗没领会过来,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厉致诚:“还有吗?”

高朗“嘿嘿”一笑:“剩下的都给林浅送去了。”

厉致诚抬头望向还亮着灯的二楼:“她没走?”

“嗯,还加班呢。真辛苦,她一年轻姑娘。经理,你觉不觉得,咱们这公司的老板肯定挺剥削挺抠门的。”

林浅一个人等着打印机多无聊啊,就从包中拿出一本小说在看。

看到一半,空气中香甜的烤红薯气味越来越明显。

好了吧?她这么想着,眼睛还盯着书,一只手伸过去拿。圆滚滚的红薯入了手,才后知后觉感觉到滚烫燎人。

“哎呦!”她把红薯一丢,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在空中拼命甩着自己的手。

尼玛好烫啊!

外焦里嫩的红薯滚啊滚,滚到门口一个人的脚下。然后被一双修长的手捡了起来。

林浅抬头看着来人。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冲锋衣,这颜色更衬得他眉目分明,白皙的肤色透着清寒气息()。跟棵修长的竹子似的,安安静静杵在那里。

“厉致诚?你来干什么?”

厉致诚看她一眼,目光在她被烫得红通通的手指上一停,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把红薯放在桌上。

“替顾总拿文件。”他答。

其实他是自己想起要看几份文件,问了顾延之,说这会儿办公室应该没人了,就拿了钥匙自己来了。

林浅瞅一眼他脖子上挂的胸牌,的确是准许出入这幢楼专用的。于是点点头,刚要问他具体文件内容,忽然反应过来,手上还焦痛着呢!

“不行,我得去水下冲一冲。”她站起来。

此时接近凌晨,隐隐有风吹,得远处的树林哗哗作响,园区里的建筑大多熄了灯,黑黢黢一片。楼道里更是阴黑洞深。

林浅原本风风火火要往外走,只望了一眼,就有些胆寒了。

她扭头看向厉致诚。

他站在原地不动,安静沉稳。

“你跟我一起去。”林浅神色自若地说。

他静静地望着她。

林浅的理由当然很充分:“虽然是顾总派你来取文件,但这里很多机密资料,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跟我走吧。”

厉致诚看她一眼,转身,率先走出了办公室。林浅立刻跟了出去。

走廊尽头,就是一排洗手池。

头顶的灯,已经被厉致诚打开,暖暖黄黄的,照在光滑的池面上。而他双手插裤兜里,站在她身旁。

林浅很满意,伸手拧开水龙头,水柱喷流而下,她把那根手指伸过去。

“咝”

好冰。

南方没有暖气,冬天水管里的水温,真跟冰没什么两样。林浅刚冲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了,把手往回一缩,就要去关水龙头:“好冷,行了,回去抹牙膏。”

“继续冲。”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果断在她耳边响起,“最少五分钟。”

林浅微怔,斜眸瞟了他一眼。

依旧面无表情,在灯下英俊挺立如雕塑。也许是因为讲这句话时带上了命令的口吻,他的眉宇间似乎也添了几分凌厉。

好较真啊……

林浅没吭声,低头看了看腕表,还真的又把手指伸回冰冷的水柱下,咬牙挺着。

而厉致诚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她轻蹙的眉头,移到那根手指上。水流清澈闪动,女孩的手指十分白皙纤细,被烫伤的部分却红得像抹了颜料。

厉致诚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投向广阔的园区远处。

五分钟后。

林浅时不时看着表,时间一到,立刻伸手关掉水龙头,没有多一秒,没有少一秒。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举起来给他看,脸上同时绽放非常甜美的笑容:“谢谢你啊!真的很管用。”

他扫她一眼,神色淡然地点了一下头。

林浅又说:“你看,完全冻僵了,感觉不到痛了。”说完又是甜甜一笑,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就走向办公室。

厉致诚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边走,还一边暗暗屈动着那根手指。静默片刻,冷峻的面容终究还是泛起一丝笑意,也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屋里。

回到办公室,林浅谨慎起见,还是给顾延之打了个午夜电话:“顾总,很抱歉打扰了。我在办公室,厉致诚经理刚才过来,想拿几份文件,跟您确认一下。”

那头的顾延之声音听起来并无睡意,只是带了几分令林浅感到莫名其妙地笑意:“厉致诚……经理?嗯,是我安排的,给他吧。”

林浅整理了几份文件,交给站在一旁的厉致诚,又说:“宣传册还在印,等几分钟,我全部清点之后给你一份。先坐会儿吧。”

厉致诚没吭声,在她对面坐下。

屋内空荡荡的很静,两个人这么面对面坐了一会儿,林浅开口:“我们把红薯吃了吧。”

厉致诚抬眸看了她一眼,眸色静深。林浅以为他不想吃,刚要说那我自己吃了,就听他低低的嗓音:“嗯。”

林浅只有一根手指受伤,两手并用剥个红薯还是可以的。小心翼翼刚把红薯皮剥完,抬头望去,厉致诚已经吃上了。

两人是相对坐在炭火盆前,他还是那副人高马大的模样,唯有骨节清晰的大手里,握着个红薯,伴随着咀嚼,耳边的虎爪一动一动,看起来俊毅又斯文。

林浅心头一动。到底相交甚浅,虽然好奇,也不好问他为何离开部队来到企业。只是状似随意地问:“适应新工作吗?”

他动作一顿,嗓音波澜不惊:“还好。”

林浅点点头,也就不再问了。

很快就吃完一个,林浅也饱了。见他也停住不吃,于是说:“我不吃啦,很饱了。剩下的你要是能吃就解决掉吧。”

于是他沉默而迅速地把剩下两个也解决掉了。

林浅把所有资料整理完毕,打了个哈欠,再拿了份宣传册给他:“好了,齐了。”

他单手拿着厚厚一叠资料,沉静矗立不动,眼神疏淡地望着她。

林浅眨眨眼:“还有事?”

“我有烫伤膏。”清冽而略显淡漠的嗓音。

第六章 前任现任

司美琪公司太子爷兼总经理陈铮,这几天心情总有些莫名的焦躁。

就譬如此刻,他的右眼皮一直跳得正欢,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不信风水预兆,但是信自己的直觉。此时正值华灯初上,窗外灯火璀璨,看起来平静又温暖,粉饰着太平假象。他往老板椅里一靠,闭上眼,开始回顾这几天的大事。

“致癌物”丑闻,自然是最要命的事,但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在这行业混的,谁都不是傻子。明摆着一来法不责众,二来消费者本身就是很健忘的生物。只要沉住气,等风头过去,他们自然该买什么还买什么,业绩很快会回来。

与国内著名的明盛集团的采购项目,也洽谈得很顺利。虽然有新宝瑞这样强劲的对手竞争,但他对这个大订单志在必得。至于爱达?如果换以前,陈铮必然将其视为最大竞争对手。但现在……呵呵呵。

还漏掉了什么?

想了一会儿,他叫来了助理。

“给他们打电话,问问那两家的近况。”他若有所思地说。

助理心领神会,“他们”指的是埋在新宝瑞和爱达的探子。

打给新宝瑞那人,很快接通了,说情况正常,新宝瑞该生产的生产,该营销的营销。只是暂缓了新产品的推出,以避“致癌物”丑闻的锋芒。

陈铮很满意。新宝瑞是行业老大,这次姿态摆得不错。

又打给爱达那边,这回关机了。陈铮神色一肃,坐直了。

过了一阵再打,还是关机。

助理迟疑:“是不是没电了?我去查一查。”

陈铮神色凝重,挥挥手让他出去。

在老板椅里又靠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

林浅。

活了二十八年,林浅是第一个把他送出去的花,砸回他脸上的女人。

听说她去了爱达,职位还提升为CEO助理。这么看,这个女人果然是完全不把他这个前任老板放在眼里的啊。

陈铮扯了扯嘴角笑了,按下拨号键,把手机送到耳边。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铮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再次叫来助理,吩咐道:“爱达不对劲,最近可能有大动作。顾延之这小子如今得了势,谁知道他会干什么。你马上查。”

夜色幽沉,天幕上没有星光,唯有园区里几盏零星的灯火,静静闪烁。

厉致诚走在前,林浅在后。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朝相隔数百米远的宿舍楼走去。

水泥路面平整灰白,林浅的短靴踩在上头,发出咯噔轻响。她抬头望一眼他笔直安静的身影,鸭舌帽又遮住了眼睛。

“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会下雪。”林浅自言自语。

原以为他不会搭腔,却听到温凉而低沉的嗓音传来:“你希望下雪?”

林浅抬眸望去,他依旧双手插裤兜里,步伐有力地朝前走,只是因为讲了话,脸颊旁生出团团白气。

“是啊。”林浅笑着答,“我觉得下雪很爽,我很喜欢。”

“明天会下雪。”

林浅微怔,他已经走到宿舍门口,拉开门闪身进去。

天气预报并没有说会有雪。

这是不是军旅中人那种神乎其技的野外生存技巧?看看天色就知道刮风下雨。

不得不说,军人这个品种,果然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实用又好用啊。

两人走进宿舍楼道里。

感应灯瞬间亮起,林浅身旁矗了个这么高大的家伙,倒感觉楼道都狭窄了不少。林浅的房间就在左手边第一个。她搓搓冻得冰凉的双手,掏出钥匙插进孔里,忽的一怔。

刚才她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眼角余光瞥见前方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有个影子快速闪了过去?

她立刻转头看着厉致诚,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变了,眸色沉厉地盯着前方。

她没看错,是真的有人。这么大半夜的,按说大家连续工作一天一夜,都该在房间里呼呼补眠才是。

林浅轻吸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你去大门口守着,我过去看看。不要轻举妄动。”

刚要蹑手蹑脚朝前走,就感觉到两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厉致诚正看着她,眸光清**人。

林浅给他递了个眼色:怎么了?去啊!

这个眼色还没使完,就感觉到腰间被人一推。

“安静。回房。”耳边传来他简洁有力的声音,近在咫尺是他沉黑澄澈的双眼。

他完全不听她指挥,还反过来给她下了指令。

面前的门同时打开,她一个踉跄,人已经被强行推进黑黢黢的屋里。紧接着“咔嚓”一声轻响,门在她身后关闭了。

林浅愣了一瞬间,立刻转身,趴在门口的猫眼上,一个劲儿地往外瞅。

可厉致诚真是无愧于“大猫”的称号,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道他走往了哪个方向。楼道里静悄悄,半阵没有一点动静。

林浅维持这个紧绷难受的姿势监视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累了,放弃。

她踢掉靴子,走回床边,倒下。

过了几分钟,突然有人敲门。

“咚咚、咚咚。”不轻不重,均匀而有节奏。

林浅狐疑地又从床上爬起来,再次趴在猫眼上一看:鸭舌帽、黑色外套、大长腿……

她立刻把门拉开。

厉致诚就站在灯下,神色平淡,手里一管药膏,平平稳稳地递给她。

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林浅心里还挂着呢,左右看看无人,干脆压低声音:“进来说。”

厉致诚微微扬了扬眉,迈开长腿走进来两步,看着她不说话,有点静观其变的意思。

林浅轻轻关上门:“怎么样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过去看到了什么?”

厉致诚静了一瞬,答:“没有人。”

林浅不太信:“真的?”

他看她一眼,转身就要拉开门出去。

林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还没说完!明天如果追查今晚的事,你要给我作证,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没什么异动。”

他转头看着她,嗓音低沉有力:“清者自清。”

林浅“切”了一声:“这是骗善良的傻子的话。”

他盯着她不说话,眸色暗暗沉沉。

他本就比她高一个头,此刻两人站得极近,他几乎挡住了她头顶所有光线。林浅被他黑漆漆的凌厉的眼睛盯得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还有事吗?”他不急不缓地问。

林浅:“……没有了。”

他立刻拉开门走了。

他一走,林浅居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大猫,偶尔严肃起来的样子,还挺渗人的。

第二天一早,风平浪静。没有人被追究,也没有人提起昨晚有异样。

林浅自然也不提。

然而埋头工作了几个小时,却被顾延之钦点去见驾。

尽管是在临时办公楼里,顾延之的办公室依旧布置得大气雅致。水磨沉黑的老板桌,旁边还有扇大屏风隔断里外间。而顾延之坐在桌后,气色很好,颇有些踌躇满志的意味。

林浅也有点被他的姿态感染。这次的危机公关,她也觉得把握很大。于是笑着说:“顾总,您找我有事?”

他把一份文稿丢到她跟前:“看看,提提意见。”

是他作为集团负责人,在明天新闻发布会上的发言稿。这是整个危机公关环节的重中之重。林浅慎重地接过,刚看了几行,就在心中赞了一声好。

发言稿非常简洁清晰,直陈厉害。而道歉的部分又十分恳切朴实,没有一点会让人感觉到推诿虚假的用词。

林浅很快就看完了,抬头看着他:“我觉得写得很好。”

顾延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当然写得好,难道我会用写得差的稿子?我要的是建设性意见。”

林浅也不扭捏犹豫,微一沉吟,说:“还有两个小地方可以优化。”

顾延之来了兴趣:“说。”

“一是示弱。譬如之前的三聚氰胺事件,大众都指责乳制品企业,但是很少有人去责怪据说是罪魁祸首的奶农。因为大多数人的心理,包括消费者,都是不知不觉就会同情弱者,不会深究。

我们也一样。现在爱达经营困难是客观事实,不妨将这个困境在发言稿里讲一讲,主动示弱,一定能激起消费者的同情心,我们比其他家会更容易获得谅解。”

顾延之不置可否。

林浅继续说道:“第二。我看了污染品检测报告,我们的女包的污染值,是最低的几家之一。不妨将这个数据公开。”她微微一顿:“一旦我们公开了数据,消费者反应过来,一定会要求其他家公开数据。这样他们……压力会更大。”

林浅离开后,顾延之拿着发言稿,绕到屏风后,丢给沙发上的厉致诚。

尽管林浅讲的两点,与之前他俩讨论的一些内容不谋而合。但顾延之还是忍不住微眯着眼感叹道:“我说这女人挺阴的吧,还阴得坦坦荡荡。人才啊。这样的人才,司美琪居然给放走了。”

在老板面前“献计”后,林浅感觉到自己的工作量明显增多了。

不仅仅是打印复印端茶送水跑腿,也开始让她参与一些重要文档写作、对外联络。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进,准备工作一点点完成,工作组的气氛也越来越紧绷。林浅感觉忙得昏天暗地,但其实封闭办公也只过去了三天。

而这期间,她偶尔一两次看到厉致诚或形影单只,或跟其他保安结伴,从楼前经过。旁边有人也看到了,问她:“那人是谁啊?没见过。”

林浅:“那个应该是新来的保安经理。你不认识?退伍军人,挺负责的挺好的,就是不太讲话。”

第四天早晨,在经历了如厉致诚所说的一夜大雪后,终于迎来了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地点,定在市中心的北海盛庭酒店。

上午八点,媒体都还没进场。会议厅里已布置得整整齐齐,灯光鲜花、摄像音响,严阵以待。

林浅今天的任务,是配合行政部主管进行现场协调。她穿一身中规中矩的黑西装,踩着中跟鞋,化着淡妆,一早上都穿梭于会场中。

其他人也同样忙碌。据说连顾延之都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演练一会儿发布会的讲话。

林浅把现场设施又检查了一遍,基本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走向门口签到台。这里是她今天重点要负责的。

刚一出厅门,意外地在走廊那头,看到了厉致诚。

不光是她注意到了他,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也有不少人侧目。

他今天有些不同。

没戴那顶标志性的鸭舌帽,露出了乌黑柔软的短发,整张脸更加轮廓分明的露了出来。大而深的眼睛,饱满的颧骨,轻抿的嘴唇,略白的皮肤。

也没穿运动感十足的冲锋衣,而是穿着件黑色长大衣,里面似乎穿了件白衬衣,越发显得人高腿长。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就这么站在灯下。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闪闪发光。

而他的目光掠过林浅,稍稍一停,又没什么表情的挪开了。

林浅“噗嗤”一笑。今天保安们都穿着黑西装,他这么穿是理所当然的。

刚要走过去跟他讲话,手机却响了。

因为已是发布会当天,竞争对手再做任何应对都来不及,保密已没有必要,所以刚刚大家的手机都已经发还。

林浅看一眼号码,静了一瞬,才接起。

很意外的来电是她在司美琪工作时的直接上司,市场部经理。

“苏经理,您好。”林浅未语先笑。

苏经理是位三十余岁长袖善舞的女性,语气温和而有力度:“林浅,最近好吗?从你离职后,很久没联系了。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林浅能猜出她打电话是谁的授意。

爱达今天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一直瞒住竞争对手。陈铮一定是吃不准爱达要干什么,派人来探口风。

说起陈铮,一开始林浅对他印象真是很好。年轻的太子爷,意气风发又果断利落。人人都夸他青年才俊。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太子爷的眼,大概是新鲜吧?他就开始了密不透风的追求,像是完全忘记了已经有了门当户对、某某集团董事之女作为未婚妻。

“跟我三年,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大多数东西。”他当时这么说,简直把林浅雷得里焦外嫩。

果然,聊了两句,苏经理话锋一转,问:“对了,听说爱达今天要开新闻发布会,是关于这次污染事件的?爱达打算怎么表态?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林浅顿了顿。

前方几米远处,已经有记者开始陆续进场。身旁墙边,堆满了她负责印制的关于这次事件的宣传册。

林浅清了清喉咙,答:“我不清楚。我刚来爱达没多久……”话音未落,就听到那头一阵响动,电话似乎被人拿了过去。

然后陈铮的声音就传来,似笑非笑:“你不清楚?你不是那个工作组的成员么?啧啧啧,才离开几天啊,就对爱达忠心耿耿了啊。”

第七章 BOSS你好

直至今早收到探子的密报前,陈铮一直不相信,爱达敢站出来,站到整个行业的对立面。

顾延之是老谋深算。但这种为达目的、不惜得罪全行业的手法,不符合他一贯圆滑的风格。

此举,多少有点初生之犊不惧虎的味道。

这令陈铮怀疑,顾延之身后还有人。

坊间传闻,爱达董事长有意从另外两个儿子中挑选接班人。

陈铮很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新对手是谁。这次的丑闻事件,对方这么狠的打了他的脸,他怎能不找机会还以颜色赶尽杀绝?

只是这个人是谁,探子也不清楚。

所以他想到了林浅。

一则,她是个机灵鬼。虽然初到爱达,但说不定已经探到蛛丝马迹;二则,爱达现在摇摇欲坠,她不见得没有二心。

……

林浅:“是陈总啊,您这么说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啊!他们叫我去开会了,实在不好意思先挂了啊……”

手指在屏幕上一滑,干脆利落的挂断。

电话那头,陈铮拿着“嘟嘟”盲音的手机,嗤笑一声,丢在桌上。

转身的瞬间,林浅有片刻的失神。

她有预感,爱达和司美琪之间,只怕很快会有更激烈的争斗。

但这不就是商场么?

她神色淡淡地抬起头。

匆匆人流中,第一眼看到的居然还是厉致诚。他站在原地,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似乎正看着这个方向。别说,他穿正装大衣更好看,英俊干净又醒目。要是把他的照片发到网上去,绝对是史上最帅保安一夜蹿红。

林浅冲他笑了笑,径自转身进屋。

发布会进展得非常顺利。

下午两点整,顾延之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在主席台正中就坐。

台下,满登登的都是记者,举着照相机摄像机,屏气凝神等待他的发言。林浅坐在会议厅最后的工作席,心也轻轻地提起来。

聚光灯下,他噙着笑意环顾一周,开口:

“对于最近大家广泛关注的‘AD509款女士手提包检测出污染物事件’,爱达集团公开作出以下声明和承诺:

一、我们已经检测出污染源是欧洲代理商提供的面料。爱达中止了跟他们的合作,并且提出了法律诉讼;

二、无论诉讼结果如何,顾客只要从爱达购买了产品,爱达就会负责到底。所以我们决定:全面召回该批次产品,给予顾客全额退款。由爱达先行独自承担所有损失。

……”

第一个问题是霖市日报记者提的:“您好顾总。据我所知,国内所有高档箱包企业,都牵涉到这次污染事件里。在整个行业保持集体沉默的情况下,爱达为什么第一个站出来发言?”

顾延之浅笑道:“对爱达来说,重要的不是跟别人比,而是是否践行了对消费者的承诺。我们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但我相信,一定不是最后一个。”

坐在最后的林浅,微微一怔。

原来连记者都是安排好的啊……

这一问一答,冠冕堂皇,却一下子把竞争对手拖下水了。

她抬头看着主席台上的顾延之他可真阴啊。

第二个问题:“爱达这几年经营业绩并不理想。这次承担巨额损失,是否会令集团陷入困境?”

这次,顾延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略为迟疑了片刻。

“的确有困难。”他神色沉重地答,“但我们不会把这个作为推卸责任的理由。”

……

发布会结束后,顾延之走到后台,第一件事是跟秘书确认,记者的红包是否到位。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意气风发地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给厉致诚打电话。

刚刚发布会开始时,他还看到厉致诚的身影在门口出现,现在不知晃到哪里去了。

很快接通了。

顾延之:“还满意吗,老板?”

“尚可。”不急不缓的声音。

顾延之却笑了:“重磅炸弹我已经丢下了,你说你明天就接手,我现在可轻松快活了。我待会儿去跟那些媒体吃饭,你怎么走?”

“我开车回集团。”

林浅一边跟同事们收拾会场,一边抽空用手机刷行业新闻。

发布会的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在这之前,行业热度排名前三的新闻,是“致癌丑闻事件”、“新宝瑞CEO宁惟恺成为财富周刊封面人物”以及“新宝瑞、司美琪争夺明盛集团大单”。

而现在,“爱达新闻发布会”,已经跻身第三名,且搜索量和关注度还在持续上升。

所有人都有些兴奋,林浅也是一样。

现场东西很多,林浅和几个年轻同事留下,上上下下往停车场搬运。

搬了好几趟,她刚走回停车场的电梯口,迎面就见厉致诚从里面走出来。

这还是那晚他“瞪”了她之后,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两人目光一对,他明明看到了她,却冷着张脸,径自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正在做苦力的林浅却是心头一喜,立马叫住他:“哎,先别走。”

他脚步一顿。

林浅求他帮忙,自然语气殷勤:“厉致诚,厉大保安,上面好多东西搬不完。你能不能派几个手下来帮忙啊?”

厉致诚抬眸看着她,眸光沉沉。

林浅双手合十:“多谢多谢!”

厉致诚:“……嗯。”

等林浅上了电梯,厉致诚也走进停车场,坐上辆悍马。

发动车子的同时,拿出手机,打给顾延之。

顾延之已经到了酒桌上,跟几家媒体的负责人相谈甚欢,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还有些意外:“有事?”

“你派几个人给工作组。”

林浅没想到,这晚还会有变故。

工作组坐的是辆大巴,开回爱达集团门口时,天已经黑了。冬夜格外冷寂,路上行人很少。一行人下了车,手里都搬着东西里走。

林浅是负责清点物品的,最后一个下车,其他人已经走远了。她独自一人刚走了几步,忽然就感觉不对劲。

然后就猛地听到“咚”一声巨响。

她心头一惊,紧接着就是“咚”“嘭”“嘭”数声沉响,吓得她一下子丢掉手里的东西,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仓促间抬头望去,果然无数石块从暗处飞出来,砸在她身旁的大巴车和集团的闸门上。

林浅刚要往边上躲,就听到“咚”一声闷响,脚踝处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砸,瞬间麻木。

麻木之后,剧烈的疼痛感立刻传来。

一切发生得如此地快,门口的两个保安都傻眼了,一个箭步冲上来。

紧接着,只听几声尖锐沉重的引擎声,几辆重型摩托从暗处的树荫下开出来,嗖一声就跑远了,保安们追都来不及。

“爱达坑害消费者!”

“绝不原谅爱达假情假意的道歉行为!”

远处,竟有不少人一起喊道,然后又是一阵隐隐的打砸声和喧嚣声。

林浅着实被吓到了,她的右脚踝疼痛无比,低头看去,隐隐青紫一片,已经开始流血了。

一个保安扶着林浅站起来,说:“没事吧你们!靠,哪儿来的流氓!”另一个保安也义愤填膺:“这些人怎么回事!集团都已经道歉了也承担损失了,还来闹!”

林浅忍着疼说:“他们不是普通人。”

尽管前几天,丑闻爆出后,也有消费者来集团或者下属门店闹过,但直觉告诉她,今天一定不同。

一个保安说:“我马上报警!”

林浅立刻阻止:“先不要报警!等我请示过顾总再说。”

一旦张扬开,明天的热点新闻,只怕就会增加一条:消费者拒不接受爱达道歉,与爱达员工发生肢体冲突云云。

原本的好新闻,也许又变成真相难辨、黑白混淆,甚至变成丑闻。

五分钟后。

林浅在一个保安的搀扶下,慢慢走向集团的医务室。

刚才给顾延之打了电话,果然如她所料,顾延之沉吟片刻,问清没有其他人和财物损伤后,说“暂时不要报警,低调处理”,又勉励了她几句。

刚走了几步,就见一辆悍马从旁边的便道经过。林浅起初没在意,直至那悍马在前方路边停下,然后有人下了车。

黑风衣、皮鞋、大长腿。

厉致诚转过头来,显然看到了她。

林浅也瞧着他。

他开的……悍马啊。

他只微微一顿,就迈开长腿走过来。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林浅并不意外。他不是保安经理么?大概是保安跟他汇报了吧(事实上,是顾延之汇报的)。

等他走到跟前时,林浅说:“我没事。你注意今晚加强周边的保卫。”

厉致诚那线条分明的脸,在夜色里如同安静的雕塑。他只扫她一眼,旋即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脚上。

然后他忽然蹲了下来。

林浅只感觉到脚踝一紧,被他握住了。从她的角度望去,他正低头看着她脚上的伤势,眉目沉静而专注,手指温热而力度适中。

尽管林浅早习惯了他的面冷心热,此刻还是有些感动。当然,见他盯着自己的脚看,脸也微微一红,转头对身旁保安说:“你先走吧,谢谢啊,有你们经理在,没事。”

那保安的表情似乎有些讶异,但他的确还要负责大门守卫,没说什么,匆匆点头走了。

想着他是军人,肯定是懂跌打损伤的他大概什么都懂吧。林浅大大方方让他继续看。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声沉如水:“没伤到骨头。”

林浅放下心来,冲他一笑,刚要说谢谢,就见他转身,笔直地迈着大步走了。

林浅瞬间震惊了:“等等啊,你怎么能就把我扔在这儿啊?扶我去医务室!回来!”

夜色清寒,路灯将人影拉得又长又飘忽。

林浅单手搭在厉致诚的胳膊上,慢吞吞地往前方医务室所在的楼宇走去。

一路无话。

过了一会儿,林浅忍不住开口:“你不要板着个脸。我这也算工伤,你是负责集团安全保卫的,这也算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

厉致诚偏头看她一眼,没说话,目光沉黑。林浅发现,仔细看,他的眉眼虽然漂亮修长,但其实眉峰挺拔,也有几分凌厉的意味。尤其这么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点让你感觉……深沉难辨。

“林浅,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忽然开口了,“我是保安经理?”

林浅一怔。

他却不再说话,扶着她继续朝前走。

林浅侧眸打量着他的脸色。

她当然早知他和顾延之关系匪浅,否则不会进出顾延之办公室,还替他拿机密文件。既然不是保安经理,她稍稍一想,就有了结论。

要么是顾延之的助理。要么顾延之会安排他在其他部门?

不过这段时间看到他晃来晃去,什么正事儿也没干啊……

“哦……那你的职位是什么?”林浅问。

这时他却脚步一顿,看着地面。

林浅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是一片积雪化出的脏水洼,面积很大。她无论如何过不去了。

“怎么办?”她问,暂时把他的身份问题丢到一旁。

厉致诚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林浅稍稍有点意外他的主动,毕竟这种肢体接触还挺亲昵的。但略一想,立刻有了解释他是军人嘛,发洪水的时候,肯定这么背过无数灾民。所以就自然而然的背她了。

还是不得不再感叹一次,军人真是放到哪里,都是实用又好用啊。

她也不扭捏,迅速地爬了上去。谁知刚握住他的肩膀,就感觉到他突然发力平地腾空而起,一个大步就跨过了那个水洼,只吓得林浅低声惊呼,旋即就笑了。

“吓人啊你!”林浅拍拍他的肩膀,“有你这么伺候伤员的么?”

“有意见就下来。”

林浅立刻不说话了,前方还有些水洼呢。

又走了几步,林浅电话响了,是林莫臣。

隔着重洋,林莫臣的嗓音听着依旧低沉有力:“我看到了新闻。”

林浅顿时笑了:“不错吧。”

林莫臣淡淡一笑,又说:“那个信息,我已经了解到了。”

林浅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看一眼厉致诚,他似乎听不到手机的声音,依旧平平稳稳埋头行路。

“你说。”她的声音也变得凝重。

林莫臣:“你的新BOSS,爱达董事长的二公子,很特别。是个退伍军人,叫厉致诚。”

林浅拿着手机没说话,看着背着她沉稳行路的男人,只觉得太阳穴忽然开始突突的跳。

第八章 图穷匕现

上午。

阳光清浅如碎金,铺洒在爱达大厦下方,宽敞洁净的大理石坪上,折射出盈盈的光泽。周围的花圃,修剪得整整齐齐,绿叶花瓣上还挂着刚洒上没多久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楼下,行政部经理带着一群员工代表,手捧鲜花身着正装,站在大厦门口,翘首以盼。

楼上,几乎每一扇窗后,隔着百叶帘,都有人时不时地往外张望。

总经办那两个年轻女孩,当然也坐不住,一上午都在往外看。还低声猜测,从未在公众面前出现过的集团二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林浅被她们讲得也有些心情浮动,下意识也总看向窗外。

终于,预定的上午十点整到了。

数辆黑色轿车,排成长龙从公路上驶来,为首的便是顾延之那辆凯迪拉克,后面最次的也是奥迪。他们一直开进集团里,然后整整齐齐一辆辆停在大厦下方。

这架势令两个女孩看得眼睛都直了。林浅用手托着下巴,也瞅着下方的动静。

很快,车上的人都下来,是各个部门的经理。顾延之也从凯迪拉克副驾下车,一身笔挺的西装。

然后,一名经理上前,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他”也下车了。

纯黑的西装,白色衬衣,暗光埕亮的皮鞋。年轻男人有着乌黑的短发,在人群中高挑而醒目。

顾延之亲率众部门经理,簇拥着他,往大厦门口走来。一阵短暂的喧哗后,那里恢复宁静他们已经乘电梯直往顶楼。

林浅今天手头还有很多工作。

新闻发布会是开完了,但她还需要密切关注竞争对手的情况。

新宝瑞不愧是行业老大,反应速度超乎预料。今天一早就宣布,会在傍晚召开发布会。而司美琪暂时保持沉默,据传陈铮很快也会有表态……

“爱达发布会”的新闻热度,已在一夜间攀升至行业第一位。也有负面的声音,指责爱达作秀。但这只是极少数,不排除是竞争对手所为。主流媒体和网络上,全都是赞誉声一片。

林浅估计,这一次的事件,会令爱达颓败的销售业绩,有一点起色。

但真的只会有一点而已。

一次成功的危机公关,就令企业彻底翻身的商业神话,不会出现。

“林浅姐。”那个叫宋纤纤的女孩从座位上转头望着她,“听说新老板正在跟每个部门负责人,一个个谈话呢。”

另一个叫杨曦茹的女孩也说:“是啊,林浅姐,一会儿可能也会叫你去呢。”

林浅手中的笔尖在纸面上一顿,抬头笑望着她们:“唔,看情况吧,随时等待领导召唤。”

宋纤纤和杨曦茹都笑着点头说是。

其实从林浅入职那天起,她俩就有点唯她马首是瞻的意思。林浅看着她们略显期待的眼神,其实特别能理解她们的心情。刚毕业没多久的职场新人,对一切都是茫然而似懂非懂的,很迫切地希望有人引导。她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自她从工作组放出来后,她俩就基本把她当上级了,事事向她汇报,从她这里分担工作。林浅看到她俩的殷勤,有点心软,也有点小受用。于是就顺其自然、尽心尽力地先带着她们。虽然她工作经验也只三年,但两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她自认还是压得住的。

只不过她们此刻挑起“新老板”话题,令原本聚精会神工作的林浅,又有点走神了。

这一走神,自然又想到了昨晚。

唉,昨晚。

昨晚接到林莫臣的电话后,林浅趴在厉致诚的背上,只觉得天地之间,剩下一个声音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放我下来。”她说。

传闻中的BOSS脚步一顿。松手,让她慢慢从背上滑了下来,然后直起了腰。

她立刻往旁边错了一步,与他保持适宜的、不失礼的距离。

昏黄的路灯下,他低眸望着她。利落的黑色大衣,更衬得他宽肩窄腰笔挺修长。而那俊脸透着清寒之色,黑眸一片沉静。

林浅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却开口了,依旧是温凉的声线。

“为什么……”他不急不缓地说,“不用背了?”

林浅脑子里轻轻“嗡”了一声。

他问为什么,他居然问为什么不让他背了。

尼玛他这到底是当兵见义勇为惯了,所以不理解她这个老百姓为什么拒绝?还是刚刚已经听到了电话,身为BOSS的他在试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看着那黑黢黢的眼睛,林浅居然觉得看不透他。

“因为……我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伤口也不怎么疼了,就不麻烦你了。”林浅找了个不痛不痒的借口,朝他露出完全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嗯……这么措辞非常完美,无论当他是保安还是BOSS,都说得过去。

他眸色淡淡地凝视着她。

“嗯。”他把双手插进大衣兜里,“明天见。”

林浅笑靥不变:“明天见。”

他转身,迈开长腿,还是那冷峻又安静的姿态和气场,朝来路走去。林浅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还挂着笑,突然就愣住了。

他刚刚说“明天见”?

之前他们也不会每天见面。他这句话到底是顺口礼节,还是另有所指?

林浅站在原地,内心再次凌乱。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被“沉默孤僻军人保安”“太子爷新总裁”这个事实冲击得有点情绪紧张了。他一定没有其他意思。

结果今天一上班,就收到消息。不仅是她,所有部门全体员工收到消息新总裁即将驾临,尔等速速准备迎接。

明天见,真的是明天见。BOSS说的是大实话,坦坦荡荡跟她打了招呼。

……

“新总裁排场好大啊。”宋纤纤还在感叹刚才的盛况。

杨曦茹也说:“是啊,感觉好牛。”

林浅在一旁听着,心想:当然要排场大,要是她也会故意这么安排。现在集团摇摇欲坠,越是危机时刻,领导人越是要能架得住场子,端得高高的,才能给员工信心。

想到这里,脑子里却不由自主闪过那天夜里,厉致诚坐在她对面吃红薯的样子,高高的个子,鸭舌帽,安静的表情,嚼动的线条分明的下巴。

显然他不是个会端架子的人,顶多待人冷了点。

但现在,不管他是个怎样的人,都已经被端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去了,让所有爱达人仰视。

她也必须仰视。

傍晚时分,在据说每个部门负责人都被接见完毕之后,林浅桌上的电话终于响了。

是顾延之的秘书。厉致诚现在还没有秘书。

“林助理,厉总想见你。”

再次踏上顶层高管办公区,林浅的心“怦怦”地跳,内心有点小激动。

对于厉致诚会不会钦定她为总裁助理这件事,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轻敲深棕色桐木大门,里头传来个熟悉而清冽的嗓音:“进来。”

林浅推门进去,脸上已绽放堪比电视女主播的优美笑容。

然而往里踏了一步,却是一怔。

年轻的男人就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夕阳垂落在地平线上,构成一幅磅礴又柔和的背景。而他的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整个人显得格外修挺。而当他听到脚步声转身,林浅就看清了他的样子。

不再有帽檐遮住他的双眼,黑发短而利落。纯黑精良的手工西装、洁白熨帖的衬衫,衬得他的眉眼越发隽黑清晰。而当他这么清清冷冷凝视着林浅,她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乱跳。

这是一种与他穿着军大衣,或者冲锋衣时,完全不同的气场。

清凛、沉稳,似乎……举手投足间还有几分清贵气质。

林浅定了定心,噙着灿烂笑容开口:“厉总,您好。”

这个笑容还是她昨晚专门对着镜子练过的。坦荡、真诚,还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那喜悦的含义是原来你就是新总裁,属下我跟你还挺有缘的啊。

当然,事实上,她内心深处的囧和尴尬,是远远多于喜悦的。

谁知厉致诚就跟没听到似的,依旧用那黑漆漆的双眼,定定的望着她。

一室寂静,他俩遥遥相对。

林浅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

“之前误会了您的身份,真是过意不去。”她再次巧笑倩兮的说,斯斯文文,优优雅雅。

这回,BOSS终于开口了,依旧是平静而清润的嗓音。

但林浅万万没想到,他会缓缓地说:“林浅,你不必……装老实。”

林浅的太阳穴,倏地又开始“突突”地跳了。

他说什么?“装老实”?莫非她之前给他的印象很不老实很滑头?

我勒个去哦!

他还是那副黑眸沉沉的样子,林浅竟看不出他刚刚是不悦呢,还是跟她开个玩笑?

还是真的非常诚恳实在地告诉她:不用装老实,平常样子就好。

尽管内心燥乱无比,林浅脸上依旧是镇定的笑容,答得很快:“厉总,其实这一面,才是我的本色。”话一出口,自己就被雷到了……

果然,厉致诚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笑意,但似乎又没有。

他走过来,在沙发里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修长、骨节分明。

“坐。”

林浅规规矩矩坐下。

两人又静了一会儿,他抬眸看着她:“我现在的工作重点是什么?”

林浅微愣,立刻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心神一振。

她很清楚,诸如总裁助理、总裁秘书之类的职位,虽然有岗位说明书,但真正能发挥多大价值,在企业里获得怎样的地位,全看个人发挥。

你自己没能耐,自我定位得低,那就能低得跟小跟班似的,对领导没有独特存在的价值,很容易就会被取代掉。你若有能耐,把那些“低”的事情做好之余,还能有“高”的闪光点,并且要时不时“闪”在领导关注的那些点上,那你就会变得不可或缺。而其他人,上至集团副总,下至普通员工,都会高看你一等。

所以厉致诚问这个问题,她能不高兴吗?

微一沉吟,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开口:“厉总,这个问题我想过。曾经,新宝瑞、爱达、司美琪三分天下,爱达靠的是优质的产品质量。现在,我们虽然遭遇暂时困难,底子还是很好的,也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不过以什么样的方式挽回,我的确有自己的观点。

市场从来都是先来后到,好的越来越好,差的越来越差。我们不能慢慢追赶新宝瑞和司美琪,那时他们从我们这里抢走的市场份额已经顽固如铁桶,我们根本追不上了。

所以我认为,必须迅速地打一场翻身仗。这次成功的危机公关,是个很好的时机,而我们就要在时机中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绝地反弹。”

讲完这段话,她就抬眸打量厉致诚的神色。可他还是老样子,沉凛而淡漠。

下属最怕什么?最怕不懂察言观色,捕捉不到领导的心思。

林浅觉得自己无疑是最悲催的一个,因为她的BOSS目测是个面瘫。

想了想,她决定最后厚脸皮一把,表表忠心,同时投其所好。于是说:“厉总,如果这是一场战役,我愿意做您的副官,身先士卒,一往无前。”

果然,投其所好的方法永远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军事化的比喻,终于令BOSS有了反应。

他微微抬了抬眉头,盯着她的眸光,似乎也比之前清亮锐利。

他的唇畔,甚至万分难得地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嗯。今天先到这里。”他说,“我会考虑你的建议林副官。”

这天,陈铮回到家,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

他没有回卧室,而是走到别墅楼上的书房,果然看到父亲陈延民独坐在里头,正拿着集团的财务报表在看。

陈延民十多岁时给人做苦力、做工人,白手起家,摸爬滚打,才创下司美琪这份基业。虽然已经大富大贵,他的性格却与儿子完全不同。五十多岁的他,从不爱美色,不爱豪车,甚至不爱任何事。

他只爱钱。每天清点名下的财产账务,是他最大的乐趣。而除了对儿子慷慨,其他人是休想从他这里夺走一分私人财产的。所以他在业内又有个外号,叫“陈铁公”。

陈铮在父亲对面坐下,扯开领带,丢在桌面上,面色烦躁。

陈延民从账册后抬眼看着他:“都处理好了?”

他指的自然是致癌物丑闻。陈铮点点头,低骂道:“爱达这次真是不知死活!”

陈延民:“你打算怎么做?”

陈铮“呵呵”笑道:“他们造这么大声势,必然是想借机东山再起。我等着。已经给分管营销的副总下达命令了爱达想在任何产品任何市场上突破,想夺回市场份额,我们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把他们打死。”

谁知陈延民看他一眼,淡淡地说:“儿子,你守错方向了。”

陈铮一愣。

陈延民微微一笑,又说:“看来你连跟爱达的战场在哪里都没搞清楚。那个叫厉致诚的,这次敢闹这么一出,显然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当然,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陈铮听得入神。

陈延民又说:“这样一个性格的人,是不会跟你在终端产品市场上,慢慢抢慢慢磨的。他一口想要吃掉的,只怕比你预计的更多,你不能掉以轻心。而现在,行业里又有什么契机,是能让他一口吃下,彻底翻身呢?”

陈铮的脸色慢慢变了:“你是说……明盛集团4000万的大单?”

陈延民点了点头。

陈铮静了片刻,慢慢笑了:“现在爱达的资产实力,连我们的五分之一都赶不上。还真就怕他们不来。只要他们来,很简单,实力决定一切我把最好的产品给明盛,价格降到最低,低到爱达完全扛不住。即使亏钱,也要把这个项目占住,不让他们缓过这口气。等他们死透了被踢出市场,我们再赚钱就是。”

陈延民终于满意了,点头说:“很好。”

 

未完待续。。。

 

试读到这里就结束啦,如果您喜欢,可以自行前往其它网站下载阅读,关注我,不迷路,定时推送,不再书荒,微信搜索公众号“经典完结小说”,欢迎订阅关注哦~


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