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封面图

大明春色

西风紧

历史架空

312.00 万字

2020-03-16 完结

大明初年风云激荡,注定要身败名裂、被活活烧死的王,必须走上叛天之路。恩怨爱恨,功过成败,一切将会如何重演?

西风紧,是目前少有的,开新书之后,不因评分问题引发龙空撕逼,反而令一群绅士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笑容的司机湿傅。本书是其沉寂一年后的回归之作,以靖难之役开篇,融合了《平安传》世界线,主线攻略难度也较为相似。主角是由小市民半路穿越的高阳王,与朱棣、姚广孝等人虚与委蛇,更是与燕世子、原历史上的的明仁宗埋下了决裂的种子。不过,按照西风紧一贯盛世造反刚正面的套路,未来原剧本中的仁宣之治,必将被老干妈盛世所取代。只可惜,从书中目前已有的对慈祥的徐皇后、冰山的徐妙锦、狡谲的皇长嫂,菟丝子般的杜千蕊,以及初露峥嵘的幼齿姚姬的谨慎而克制的描写来看,作者一直在努力压抑自己的真性情,令人心疼。

----优书网@风萤月

第一章 洪公子

“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语;

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艳美的对联,还悬挂在富乐院门口;可是写这幅对联的朱元璋,已辞世快一年了。英明神武的太祖,也有风流倜傥的一面,观之,真真觉得物是人非,直教人生出几多感念。

临窗的位置,窗外便是秦淮河,一向是最贵的。茶案边坐着个十六七岁后生,外头穿的是灰布衣,但能消费这个位置的,定是富贵纨绔。

窗外,红花掠绿水,垂柳弄姿,更兼河上画船游曳,一派撩人春色。后生望着窗外,一脸沉静,似在潜心思虑什么,又如在酝酿诗句……可是他那皮肤呈铜色,身躯又生得高大,反正不像风雅士子。

作态与外貌不相称,便怪怪的。

他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不饮茶,也不急躁。这时微风里送来一阵花香味儿,余光里闪过一抹青绿,后生随即回头一看,见一个小娘子绕过屏风,过来了。

小娘子胸脯饱满,腰却扭得好看,自有一番婀娜娇弱姿态;个子不高,却是削肩挺背,边幅修饰得精致。况且明眸朱唇,姿色算是相当不错的。

“让洪公子久等,奴家赔礼则个。”小娘子双手捧在腹前,屈膝鞠躬。

被称作洪公子的后生摆手道:“无妨,杜姑娘请起。”

这时一个梳二环发型的丫鬟端茶过屏风,杜姑娘转身,一手去端起茶杯,一手轻轻托住盏底,走上前来,道:“茶怕是凉了,奴家为洪公子换一盏。”

“好,好。”

杜姑娘动作雅致地小心做事时,又轻声道:“洪公子的那位好友,今天没过来。”

洪公子点头道:“哦,我知道了。”

他把上身转了个方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杜姑娘,道:“杜姑娘善琵琶,今日也唱一首琵琶小曲儿罢。”

杜姑娘沉默稍许,才道:“奴家不想扫公子雅兴,可是奴家手指受了点伤,恐怕……”

洪公子听罢,伸手便抓起她的柔薏,只见那白生生的五指上都有淤痕,指尖全肿了!他的脸色一变,“谁对你用刑?”

杜姑娘摇摇头,面有凄色,“都是奴家自己不小心。”

洪公子暗透怒气,“什么事不小心,会弄成这样?”

杜姑娘欲言又止,终于低声道,“别人是礼部教坊司的官,管咱们的哩,只怪奴家自己。”

洪公子冷笑道:“叫什么名字?”

杜姑娘又摇头叹气道:“罢了。”

就在这时,外头一阵汹汹的叫嚷,又有妇人陪着小心的低声劝说,顿时搅了这秦淮美景、春暖意境。其间一句叫嚷分外大声:“杜千蕊何在?”

不多会儿便有人闯到这边来了。气势最甚的,是个挂牛角腰带、穿绿袍的官儿,身后还跟着年老色衰的鸨儿、龟|公、跟班等人。

官儿指着洪公子道:“闲杂人等回避!”

洪公子这时端起茶盏,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哟!”官儿冷笑一声,两步跳将上来,“本官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洪公子十分稳得住,屁|股动也没动一下,人依旧坐在那里,正眼没瞧官儿一下。

那官儿竟也没敢动手,绕着洪公子转了几步,伸长脖子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拿手指在八字胡上一扯,抱拳向半空道,“京师有贵人,设宴待宾客,本官要在各处挑选优伶助兴。”

他说罢便看了一眼躲在墙角的杜千蕊,“你现在弹一曲,叫本官听个才艺。”

杜千蕊哀求道:“许大人,奴家手指受伤,您是知道的。”

“弹!”官儿声色俱厉地呵斥一声。

气氛陡然又紧了几分,大伙儿都屏住呼吸,正待这事儿如何下去。洪公子的声音道:“杜姑娘的手,是你害的?”

好几双眼睛立刻瞅了过来,洪公子的声音不大,口气也不激烈,不过他刚才一直没说话,突然开口了便引得人们侧目。

“是又怎样?”官儿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又道,“你知不知道老子什么来……”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洪公子便抓起摆设在桌案上的毛笔,在案板上一戳,笔管“啪”断为两截、断面尖锐,接着,人也跳将起来,拽住官儿的右手按在案上,将笔管猛地插|下去!

动作非常迅猛,那官儿嘴里的“头”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转为“啊”地一声惨叫。

众人大骇,片刻后便有妇人尖叫声起,比杀猪还响,声音竟压过了许大人的惨叫声!龟|公、鸨儿等人连连后退。

官儿的手被放开得脱,左手紧抓着发抖的右手,脸色纸白,惊吓惧怕之下,旋又恼怒异常。后面两个穿着皂衣的跟班总算回过神儿来,面面相觑,便冲上来了。

俩跟班一胖一瘦,胖的一门心思便直冲,瘦的只是作势上来、却佯作找家伙逡巡不前,错过了头阵。

胖跟班一个人扑上来,双手一起向洪公子抓出,重心已是前倾。洪公子见状面露讥笑之色,趁其下盘不稳,轻轻踢出一脚,身体同时一侧。那胖子立刻以嘴啃泥的姿势扑向桌面,洪公子顺势又在他背上一掌。“轰!”胖子把桌案也压塌了,身体重重扑到地上,痛呼惨叫。

场面一片狼藉,洪公子站在那里,却似轻描淡写。瘦子已经找到了一条腰圆凳在手里,见如此阵仗,亦是畏畏缩缩,半上不上。

“砰!”洪公子侧踢一脚,瘦子深色胸襟上立刻印上一个鞋印,单薄的身体几乎飞了起来!整个人径直撞到屏风上面,裱在中间的稠面被撕开一个大窟窿,刺绣的鸳鸯戏水图上,两只水鸭子生生被分开了。

“娘耶!”瘦子痛呼了一声。

这时胖跟班连滚带爬,贴着地板逃开了,哪里还敢上来?那绿袍官儿许大人,此时站到了十几步开外,一面骂一面盯着洪公子,一副随时准备调头要跑的姿势。

“瞧你那怂样!”洪公子指着绿袍官儿回骂,刚作势要追两步,那许大人马上转头就跑。

“给老子等着!等着!”许大人不忘回头大声喊了一声。

一番折腾,楼上已是乱得一团,鸨儿站在那里直跺脚,一面抹眼泪,一面急得甩手帕。再看那墙边没吭声的杜姑娘时,一介弱女子没什么怯意,脸上反倒带着隐隐的快意,显然对那许大人怨恨不浅。

洪公子摸出一颗白银,扔在书案上,“损坏的东西,我赔。”

“可不是钱的事儿!”鸨儿神色焦急,“洪公子有大麻烦啦!老身也不知如何脱干系……”

“哦?”洪公子看着她。

鸨儿道:“许大人虽只是个教坊司大使,官是当得不大,可他这样的人能当上官,走的是太常寺卿黄大人的路子!黄大人的夫人,不是姓许?公子年轻,真是什么都不会琢磨。”

“黄子澄?”洪公子道。

鸨儿道:“只消是略懂官场的人,谁不知黄大人正是御前红人,一二般人谁惹得起?”她继续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不料洪公子嘴里只吐出两个字:“呵呵。”

鸨儿一惊一乍,忽然又压低声音道:“老身奉劝洪公子,别瞎耽搁了,赶紧走!”

洪公子却完全没有马上走的意思,转头看杜千蕊道:“此前那狗官便欺凌杜姑娘,今日受了气,我一走,恐怕得把气撒杜姑娘身上。你跟我走。”

杜千蕊神色复杂,道:“奴家有教坊司名籍,哪能这么就走?”她顿了一下,又道,“妈妈(鸨儿)说得对,眼下,洪公子先离开是非之地,方为上策。奴家瞧公子这般年纪,出手阔绰,也非怕事之人,定有些家势,回去找父母长辈,或许有法。若再耽误,等姓许的有时间安排,公子失之时机,情急之下如何应付?”

“怕个甚,跟我走便是!”洪公子不由分手,拉住杜千蕊就走。

杜千蕊挣扎几番,皱眉道,“洪公子,别管奴家,你自个走罢!走!”

鸨儿也忙用身体拦住去路,急道:“洪公子带走她有甚么用,回去告诉令尊领了个伎女来家?您先顾着自己是正事。”

洪公子盯住鸨儿:“你敢拦我?”

他推开鸨儿,夺路便走。鸨儿也没强留,在身后对杜千蕊喊道:“不行就早点回来!”

二人出得富乐院,坐在路边茶摊上的一个人便立刻站起身来,默默着跟着他们。杜千蕊回头看了一眼,但见那人看起来已到中年,长得魁梧,脸有棱角,嘴上的胡须像沾的一般整齐。

这时洪公子的声音道:“闹市之中,我不便抓着你,现在放开你的手,你跟着我。杜姑娘且安心,这点事我有法子。如何?”

杜千蕊再度回头看了一眼富乐院,虽面有疑惑,却也点了头。洪公子便放开了她的手。

默默走过长街,杜千蕊忽然忍不住轻声道:“洪……红,红者朱也。公子难道……”

第二章 想再听弹奏

三人上得一辆毡篷驴车,在前边赶驴车的,便是那跟着洪公子的魁梧汉子。

刚上得车来,赶车汉子便开口道:“洪公子,有人盯着咱们哩。”

“不必理他。”洪公子道。

一问一答罢后,便沉默下来。空气中仿若只剩车轱辘“叽咕叽咕”的木头摩|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杜千蕊轻声问道:“奴家优伶贱籍之人,洪公子何苦为我出头,惹些烦恼?”

洪公子干笑道:“我若坐视不管,让杜姑娘伤了手指,以后还怎么听你弹琵琶?”

杜千蕊愕然,转而脸上微微泛出一丝红晕。

洪公子又顺着话问道:“那教坊司的官,怎么与杜姑娘过意不去,竟用如此阴狠毒刑?”

杜千蕊犹豫片刻,说道:“奴家进富乐院,便是拜他所赐。

当年我家那边税赋尤重,青黄不支时,父兄找当地大户许家,借了些钱。不料他们趁机占我家良田,压低价格强行买卖。

家兄找他理论,竟被打死!当地知县素与之交好,竟罗列假证,判家兄私通江洋匪盗、罪有应得,又将男丁流放,女子送教坊司!”

洪公子听得,脸上笑容全无,不动声色提醒她道:“话不能乱说,所言当真?”

杜千蕊道:“本来不愿再提,骗公子作甚?奴家几经辗转,不久前才进富乐院,不想又遇到了那姓许的做教坊司大使。

教坊司官员要来坐班收钱,闲来无事便对姑娘们动手动脚。奴家在教坊司学艺,被安置到富乐院时日不长,本来就不是娼,不管接客;况且那许大使害我家破人亡,奴家自然不允。他恼羞成怒,便找多般借口,叫奴家好受……”

正在这时,驴车忽然急停!

赶车人道:“公子,路堵了。”

洪公子看了一眼杜千蕊:“在车上坐着别动。”

他与赶车汉子跳下车来,便见前面至少几十号人,手持棍棒迎面而来。洪公子回头看时,巷子深处,后面也隐隐有人。

此地正在一条长巷之中,两边是砖墙土墙,一堵巷口,便是无路可去!

“嘎吱!”一道对着巷子的门被急急忙忙地关上了。汹汹人群中,那许大使的声音喊道:“抓住那竖子,往死里打!替他亲爹,教他谦逊做人!”

洪公子听罢,更是怒火中烧!

当是时,已无道理可讲、更无废话对骂,一群汉子手持棍棒,立刻汹涌而上,争先恐后奔跑起来。

这边赶车汉子立刻跳到前面,以身体挡在洪公子面前。不料洪公子不退反进,怒吼一声,猛地冲了上去!他赤手空拳,但冲刺速度非常之快,迅猛气势叫前面的暴|徒也有些惊骇。

“砰!”洪公子借着速度,身体侧倾,肩膀撞到了一个汉子胸口,那汉子立刻大叫一声,连退带飞撞到几个人怀里。

众人有的还没反应过来,有的已经挥起棍棒,瞅着来势想下手……毕竟双拳难敌众手,只要冲进了人堆,饶是个猛汉,大伙儿也总觉得能从侧面、后面打倒他!

不料洪公子撞人之后根本不停,眨眼工夫,连跑带跳,竟然硬从人群间直穿而过!其间乱哄哄的人群里,传来几声痛叫。

刹那时,洪公子脚下如有簧片,人已弹跳起来,一拳从空中直击许大使面门!

那许大使坐镇中军,并没亲自上前,前面有几十号人挡着,电花火石间、哪里料得自己会有危险?一时还没想着跑,弹指之间只愣在那里,唯有双眼瞪得溜圆,脸色也瞬时如同死灰。

“草、你、娘!”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吼,伴着劲风拳头一起呼啸而去!

“砰”地一声,许大使的身体直接移位,地上的旧石板青苔上划出两道脚印,整个人撞到砖墙墙边上,方止。那围墙后面正有一只白母鸡受了惊吓,忽然便“蝈蝈”散着翅膀,惊飞而起,鸡毛飘到空中。

许大使一声哼哼也没有,身体软软地贴着墙边滑下去,后面的砖墙棱角留下一道血痕。

整条巷子突然之间安静了几分,仿佛雷鸣之后的寂寥。

只剩墙内的母鸡不服,犹自“咯咯咯、蝈”地叫骂。许大使七窍流血,慢慢流淌出来,一片白鸡毛从空中飘下来,被他脸上殷红的血粘住,仿佛贴在面门上的纸钱。

洪公子收住拳脚,转过身来,怒气腾腾地直视众人,又盯着最前面那个人、瞪了一眼,虎目中如同有一道光射过去!

好几个人竟然马上向后退,被盯的那个人的双腿抖了起来,手里的木棍不自觉“啪”地落到石板上。不知是谁先跑的,继而一大群人四散飞奔,作鸟兽散。

“洪公子,出人命了?”驴车里的杜千蕊探出头来,看着坐在墙边一动不动的许大使。她的脸色发白,目光又十分复杂,忧惧的表情,让面部也有点扭曲。

洪公子见人已经死掉,也愣在了那里,伸手看自己的拳头面有诧异。

赶车的魁梧汉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道:“奴婢劝诫不及、保护不周,罪该万死……”

洪公子道:“王贵,你别怕。”

三人丢下许大使,复乘驴车长扬而去。

他们沿秦淮河西岸南下,至皇城以南,但未过秦淮河,在一座院落前停下。宅邸并不算大,门外却有一队甲兵守卫!

看门的人识得洪公子,忙打开角门,躬身让于门旁。进得大门,里面是一排倒罩房,洪公子并不再往里走,就近走进一间倒罩房内,在一张竹榻上坐下来。

王贵和杜千蕊都站在旁边,见洪公子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一言不发,他们都不敢吭声。毕竟出了人命,事情似乎并不会那么简单了。

良久,洪公子开口道:“看样子,这事儿还不能如此了结。”

“是,那是。”王贵忙附和道。

就在这时,院门外一阵吵闹哭喊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王贵脱口道:“真快,怕是苦主找上门啦!”

洪公子也站起身来踱几步,随口道,“那许大使带了一帮人,打架不行,总能尾随充作耳目。”

王贵抱拳道:“奴婢去门边瞧瞧,回来禀报。”

院门口,看门的门子正将角门开了一个缝,悄悄往外探视。王贵也赶紧凑过去看。

只见门外已经堵了一群人,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放在门前!两个妇人跪伏在尸体旁,正在奥啕大哭!旁边又有孩童,被吓得也仰头直哭,场面十分凄惨混乱。

那尸体不用说,当然是被洪公子一拳打死的许大使!周围那群人,多半就是许大使的家眷和奴仆了。

而这场面对路人显然十分稀奇好看,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人群便越聚越多。

……闹了许久,便见街头有一队甲兵开路,后面一个红袍官员骑着马,带着属下、衙役等一干人,向这边过来了。

红袍官旁边还跟着个老妇,一边拿手绢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周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咱们家做主啊!”

官员大义凛然,正色道:“此等恶劣之事,发生在天子脚下,本官决不轻饶!老夫人放心,人命关天,本官定会为你做主,严惩凶犯,不负黄大人嘱咐。”

老妇听罢点头道:“原来信儿带到了的。”

官员似乎没有听见刚才那句话,只顾愤愤道:“简直是胆大包天,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死朝廷命官。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这时有个布衣随从禀报道:“禀堂尊,到地方了,就是这里!”

“好!”官员将马鞭丢到随从手里,待人稳住马头,他便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昂首挺胸,双手整了整乌纱帽,“哼”地冷着脸,向那门口望去。

“咦?”官员一眼便看到了在门口已经站成一排的甲兵,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关键是,那些甲兵手里的兵器,对着外面的!

红袍官儿问左右道:“门口的兵,谁派的?”

有穿青袍的随从抱拳道:“回堂尊,咱们衙门之前没派过人。”

“叫人去问!”红袍官儿走到门前,下令道。

就在这时,宅邸的大门开了!一个年轻壮汉走了出来,红袍官儿抬头细看了一番。一会儿便有随从俯首过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红袍官儿的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后,走上前,竟然抱拳弯腰,道:“下官拜见高阳郡王……”

“你们啥事?”年轻汉子问道。

“没事……没事……”红袍官儿答,又抱拳道,“下官叨扰了,告辞!”

身边的老妇顿时愣在那里,微风吹得她的头发有点凌乱,失态拽住官儿,“周大人,怎么突然变了?”

红袍官儿不答,先离开门口,转头怒视随从道,“怎么办的差事,出了这等纰漏!”

老妇急忙跟了上来,官儿低声道:“夫人见谅,皇帝家里的人,怎轮得上本官来管?”

原来犯人命的年轻人,竟是燕王朱棣的次子、高阳郡王朱高煦!刚到的官儿似乎马上意识到,他趟了一坑淤泥,不立刻先抽身再说,更待何时?

第三章 岂能算了

刘刚不久前穿越到明朝,发现自己变成了朱棣的次子朱高煦,一开始他是拒绝相信的。不过最后也只能相信,毕竟随着时间推移,没有别的解释。

前世他不过是个小民,一向为人低调、谨小慎微。

他爹拿出一辈子积蓄为他买了套房子,不料那楼盘竟然烂尾,更玄幻的是一房多售,房子被开发商接连卖过三次!老爹气急攻心病故。

之后他机缘巧合沾上赌博……后来就玩完了,发现自己变成了朱高煦。

前世的巨大打击,给他留下了心结,所以在许大使的事儿上,难免情绪太冲动了。

……外面上演的苦情戏尚未结束,哭声和喧闹隔墙仍闻。

府里也不消停,正在喋喋不休的大胖子,是朱高煦的大哥、燕王的世子朱高炽。

“大舅前几天才说你成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那天你不在屋里,倒是为兄来挨骂。二弟可知道,俺替你说了多少好话啊!好,现在又闹出这一出……”世子唉声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世子口中的大舅,便是开国大将徐达的长子徐辉祖,也就是三兄弟的亲妈的大哥。

因为世子实在太胖,不是一般的胖,足弓的问题也很大,所以现在是坐着的,他的身体没动弹,嘴却是一直在动。旁边还站着个十五六岁有点文弱的少年,是三弟朱高燧。

三个兄弟是一个爹妈所生,长得却各不相同,特别是身材。

世子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京师不比北平,二弟一定得收敛啊!俺们进京为悼念皇祖爷爷,二弟这般行事,岂不授人话柄……”

高燧却劝道:“大哥也不能太责怪二哥,刚才二哥所言,那教坊司许大使本来就该死。”高燧越说越愤慨,“打死便打死了,正好替咱们朱家的百姓除了个祸害!便是弟弟在场,也会如二哥一般干,难不成圣上会为了个小官,就拿自家兄弟动手?”

世子瞪了高燧一眼,又看了两眼门窗,沉声道:“几个皇叔已被削藩,眼下风声多紧!俺们兄弟三人身在京师,尔等还不明白处境么?二弟倒好,为了个贱籍歌|妓,便将朝廷命官打死!你心里想些啥,啊?”

闯祸的朱高煦半天没吭声,光是在听兄弟说。他低头神情怪异地打量自己的拳头,似乎难以置信,总算开口道:“大哥息怒,当时我确实只想教训他一顿,赤手空拳,也没想把人打死,哪晓得那许大使如此不经打……”

高燧笑道:“二哥自个的力气斤两,怎会不知?能拿脑袋硬吃二哥一拳的人,怕是不多!”

朱高煦又低声道:“事儿不出是出了……咱们就这么留在南京,似乎成了人质,而处境到了何等地步,这回不趁早瞧清楚了?”

世子愣了一下,“如何瞧?”

朱高煦不答。

世子若有所思,接着又摇头:“为兄知道你啥意思,可你干的事,哪有如此轻巧,小心行得万年船呐。”

朱高煦侧目听外面隐隐传来的喧闹,道,“大哥凡事求稳,那我出去一趟,再做件小事。”

“你又要作甚?”世子皱眉瞪他,“稍安勿躁!事到如今,乱动不如不动。”

朱高煦道:“大哥安心,死者本身就有问题,内情捅出去得越多、水越浑。若那黄子澄想借题发挥,题却变得更复杂了。”

世子沉吟片刻,沉吟道:“似乎有点道理。”

高燧拍着胸脯道:“二哥,我和你去!”

高燧长得有点单薄,依旧不乏年少冲动的劲儿。不过在记忆里,高燧儿时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朱高煦道:“三弟去了也帮不上忙,好意哥哥心领了。”

……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全是围观众,先来的不愿走,后来的又加入围观行列。皇城脚下这么闹事,显然十分不像话,可附近的官铺、衙门谁也不管。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把十分宽敞的大路堵得水泄不通,闹哄哄一片。

门口的甲兵只顾守卫府邸,只要不冲大门,他们完全没动弹的意思。

更有大胆者,不满足只看一具死尸和哭丧,挤上来探头问当事人:“怎么出人命的?”

跪在死尸前的妇人哽咽道:“就是这家的人,将官人活活打死,哇……”

“惨啊,惨!”问话的人摇头叹息,一副深表遗憾同情的样子,不过私下应该稀奇欢喜多一点,毕竟看戏还要钱。那人表态之后,又好心出主意道:“怎么不报官?”

妇人哭道:“报了没用,据说是北平来的王爷……”

“哦!”那人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正道这时,角门开处,朱高煦的脚还没跨出门,声音已大声传出来,“打人的是王爷,苦主又岂是等闲?”

居然还有隐情?这热闹越来越精彩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循着声音投过来,迫不及待地等着下文,更有人起哄道:“快说说,让大伙儿给评理!”“为甚说苦主亦非等闲?”反正围观者不嫌事多。

尸体旁的老妇悲怒交加,指着门里骂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们将人活活打死,群情激奋!人命关天,不给个交待能罢了?”

朱高煦走出门来,站在台阶上向众人抱拳道:“这位苦主许大使死了,尔等在此要公道。当年他在家乡吞并良田,害得百姓家破人亡,那些苦主又向谁要公道?”

老妇道:“老身之子尸骨未寒,你休得血口喷人!”

就在这时,有一辆马车靠在了街边,朱高煦站在台阶上、对着街面,很容易就看见了,马车前后有好些随从跟着,还有骑马的随从,看起来坐车的是个有身份的人。

没一会儿那边有个人走过来,在老妇身边附耳说了什么。老妇转身看向那马车,便丢下朱高煦,向那边过去了。

朱高煦见状,大声道:“许大使贪赃枉法,靠的是哪位达官显贵,是不是要我当众与大伙儿理论?”

围观众一阵起哄,门前愈发吵闹。

老妇被叫走后,再也没回来。然后又来了几个人,催促着那些人把尸体抬走。堵门口半天的那些人真的不闹了!

朱高煦也不再言语,目光注意着刚来的那辆马车,车上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苦主的家眷陆续散去,只剩下围观的一些人久久未走,或意犹未尽,或正在听议论的人谈着隐情。朱高煦也只好返身回府,叫人关上角门。

此前应天府的官员来过,依旧没能制止抬尸闹事的人;眼下这个人不露面就把烂摊子收了,到底是谁?朱高煦猜测是黄子澄,似乎只有黄子澄,才在许家人跟前有那么大的面子。

这个黄子澄今天虽叫人偃旗息鼓,但朱高煦觉得,他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的。

第四章 黄大人的烦恼

黄子澄回来后,靠坐在衙署里一张藤椅上,清癯的面孔下边长着一|撮山羊胡,他一边把玩着山羊胡,一边侧目向窗外。似乎在倾听树上的鸟叫,又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他的神态沉静,毕竟已是年近五旬的人。这么多年科场、官场熬下来,黄子澄达到了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但过程耗费了太多光阴。

此时恍然转身,看待家里的美妾、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也没了多少滋味……不过,想到妻妾、儿女对自己的感恩敬重,想到亲朋好友的逢迎讨好,黄子澄沉着的脸上渐渐多了几分生机。

之前在家里的光景,在黄子澄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夫人眼巴巴地仰视他,他就说了一句“老夫自有分寸”,夫人便露出了信任和欣然的表情。

琐碎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黄子澄却不再淡定,反而露出些许犹豫之色,眉头也微微一皱。

黄子澄甚至离开藤椅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门口一个尖尖的声音道:“可找到黄大人了。皇爷在奉天门,刚瞧见黄大人上的奏章,便差遣奴婢过来找您。您快去皇爷那儿面圣罢!”

黄子澄听罢道:“老夫这便觐见。”他说罢向官宦抱拳道,“有劳公公啦。”

“哎哟,咱家可不敢,不敢。”宦官脸上露出了笑容。

黄子澄不动声色问道,“圣上身边有哪些人?”

宦官马上答道:“兵部齐尚书(齐泰)、驸马爷王都督(王宁)都在。”

“没了?”黄子澄道。

“没了。”宦官点点头。

黄子澄从衙署出来,很快上了皇城御道。刚才的思绪被宦官打断,眼看就要面圣了,黄子澄可不能心里没个定数,这样就稀里糊涂地去见皇帝。

只能趁走路的光景,尽快理清楚头绪!

许家那个做教坊司大使的人死了,黄子澄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能不能在亲戚面前维护自己的颜面。

燕王次子打死一个从九品官员,不可能偿命,更何况在这种削藩风头上,燕王正手握十万重兵!

要从轻发落,进言皇帝责骂惩罚王子本人?黄子澄还有一个选择:王子犯法,拿身边人问罪。

如果怪罪朱高煦本人,仅仅只能责罚,黄子澄在亲朋好友面前,会显得无力;罪在别人身上,则可以命抵命!相比之下,后者人头一滚十分解气,自然更好交待。

……春夏之交,白日渐渐变长。酉时快到了,太阳还没下城楼、市井依旧熙攘,不过城门会按时关闭。

这时世子府的围观众也已散得差不多了。王贵回来禀报朱高煦,已照吩咐买好马匹。因为府上没有能骑的马,需要时,得现行购置。

朱高煦正松散地靠坐在刚才那张太师椅上,听罢禀报,随口回应道:“我知道了。”

王贵躬身一拜,侍立在旁。朱高煦又思量了一阵,说道:“这事儿千头万绪,牵扯不少。今日城门快关了,出城已来不及。你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先回北平。”

王贵小心问道:“王爷会有麻烦?”

“我自有计较。”朱高煦道。

王贵见状,上前一步,好似想要告退,朱高煦又抬起手沉吟道:“杜千蕊……”

“请王爷示下。”王贵忙道。

不料朱高煦好一会儿没吭声。

那富乐院的歌妓,是朱高煦去见好友时的幌子,刚认识不久的人。她说的一切,都只是一面之词。何况朱高煦对京师着实感到陌生,并不能完全确定那女子的底细。

朱高煦并非不想帮她帮到底,只是人在不太熟悉的环境里,防备心总是要多几分。

这时朱高煦抬起头,道:“你出去叫杜千蕊端盏茶水进来。”

“是,奴婢告退。”王贵道。

过了好一会儿,杜氏端着一杯沏好的茶走进来了,她一边悄悄地瞧朱高煦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在几案上,生怕弄出了一点声音。

朱高煦见状,便随意地开口道:“杜姑娘便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消这样的。”

不料杜千蕊很快接过话,声音轻又利索,“奴家可是敬重王爷的品行哩。”

朱高煦脸上带着些许微笑,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朱高煦愿意关注她的眼神,似乎鼓舞了杜千蕊。见朱高煦有兴趣,她便接着说:“在富乐院见面时,奴家见过不少纨绔少年,平素为所欲为,惹出事儿就回家找爹娘。那时对王爷识而不知,却以为王爷也和那些人一般,哪知王爷年纪轻轻便有勇有谋,一身浩然正气。”

尽管也是逢迎,但杜千蕊的心思挺灵巧。或许在她看来,一个出身就是王的人,并不喜欢别人逢迎他的身份。

不过夸到浩然正义,朱高煦觉得有点扯了,前世他自己就经常受到不公平对待,哪有什么善恶分明的执念?

此时光线已渐渐黯淡,只要太阳一下山,天色就黑得很快。

朱高煦不动声色问道:“杜姑娘说的是官话,但你不是直隶人罢?”

杜千蕊答道:“奴家是江西饶州府人士。”

朱高煦想问她更具体的地方,但想想在南京无人手,连王贵也要先跑路了,现在问来也无用。

他沉吟稍许,便听得杜千蕊喃喃道:“离家如许多年,如今一提到家乡,想到的,却总是那小小的山茱萸……”

“山茱萸?”朱高煦道,“是那种长了许多小小红果子的矮树?”

“是哩。”杜千蕊脸上露出微微的惊喜,似乎宗室贵族就应该什么也不懂。

不过现在的朱高煦,对这些玩意知道不少。别说常见的山茱萸,就是很多稀奇的植物也懂,前世他便喜欢种各种花花草草。

二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说了几句话,外面的光线更黯淡了,所有的物什都朦朦胧胧。或许当视觉模糊时,更能激发想象。小小的茱萸,就让朱高煦又回忆起了许多旧事,循着那光阴,记得前世老家的院子里似乎也种过这种观赏植物。

他微微感受到放松下来了,又有些如沧海桑田般的时光感叹。

杜千蕊又轻声道:“当初在家里,农闲时成天就坐在窗边学女红,心就盼着,能有一间窗户大点的房屋。没那般闷,眼睛也不会那般累。”

说罢看了朱高煦一眼,见他十分有兴趣的样子,似乎想听她说话,便又苦笑道:“如此长到十岁,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村头的溪边。天儿热的时候收麦子,脸脖胳膊上被叶尖儿割伤,又痒又痛,那麦子里的细毛灰弄得满身都是,腻在汗里好难受,像是衣服里有许多虱子……彼时奴家又盼着,若是有个人来把奴家带走、从村子里逃走,哪怕是个货郎……”

说话间让她沉浸在往事中,“可不敢说出来,不然人们会觉得我好吃懒做拈轻怕重。王爷也会这么看罢?”

朱高煦摇摇头:“世人的看法,会因身份处境不同而变化。我这样的人,哪在意那些?不过你那时的想法,确是有些稚嫩,货郎恐怕无法帮你。”

杜千蕊大胆地抬起头,看着他道:“奴家想说的是,王爷不是货郎,却带奴家走了。”

朱高煦听罢不禁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这时杜千蕊也大胆地抬起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顿时四目短暂相对,只一刹那,她的目光闪烁,马上挪开了。她那微妙的眼神,仿佛那难以捕捉的情绪,鼓起了勇气、又矛盾地夹杂着自卑……

朱高煦一时间莫名有些动容,虽男女有别、古今有差,但他何曾没有经历过那种软弱无奈的日子?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沉下心判断,杜千蕊的话里有太多细节,不像是假的;更何况那细致的情绪和动机,若这也是作戏,那她简直堪称影后。

沉默稍许,朱高煦故作淡然道:“杜姑娘,我不是货郎,恐怕也不能带你走。”

杜千蕊顿时满脸失望忧惧,她显然有些头脑,很明白牵连朝廷命官的命案,不会有好果子吃。

朱高煦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因为我们兄弟还不能离开京师,你只能和王贵一起走。明早就走,杜姑娘可觉得仓促?”

杜千蕊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道,“奴家不觉得仓促。得罪权贵,又出人命,奴家自觉脱不了干系,怕不能善罢,只是没想到王爷会替奴家安排。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朱高煦摆摆手:“不必了。我既然干了这事儿,要干就干到底,不然当初我为啥要管?”

杜千蕊将眼睛微微抬起,飞快地看了朱高煦一眼,问道:“王爷不会有事?”

朱高煦心头闪过一丝忧虑,马上便微笑道:“我是太祖之孙,打死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不会就要我偿命吧?”

“那就好,那就好。”杜千蕊点头道。

朱高煦轻轻挥了挥手。

杜千蕊忙作了个万福,“奴家告退。”

朱高煦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屋里的光线已暗下来,他仿佛坐在阴影里。

第五章 君影草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朱高煦就起来了。府邸中十分安静,笼罩着白雾,未灭的灯笼忽明忽暗,显得十分幽冷。

他在一间厢房外碰见了杜千蕊。她手里拧着个碎花布包裹,慌忙走上前半蹲作礼,“没想王爷这么早就起来了,奴家问王爷安好。”

“王贵呢?”朱高煦回顾左右。

杜千蕊道:“王公公住外面倒罩房,叫奴家今早拾掇好、便过去找他,奴家准备这就去哩。”

于是二人沿走廊往外走,出得一道门厅,走到了倒罩房排头。这时,忽然从马厩后面传来窃窃私语。朱高煦不禁转身,不动声色走到墙角处,站在那里待了一会儿。

离得近了,便听到一个声音低声道:“你知道湘王的事儿了罢?举家自|焚死啦!”

“何至于?”另一个声音道。

“有人说是朝廷削藩逼的,俺看未必,藩王们心气儿高,一下子受屈于刀笔吏,哪受得了?”

“说得不错,看这边高阳郡王跋扈的劲儿,一言不合便将朝廷命官活活打死!”

“不仗着燕王,这高阳郡王还能嚣张几日?嘿嘿……”

朱高煦不动声色走了出去。那俩人转头一看,脸色顿时如同死灰,愣在那里如木鸡一般,只有双腿在剧烈地颤动。

其中一个率先“扑通”跪倒在地:“王爷饶命!”

另一个也赶紧伏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不住讨饶。

朱高煦冷道:“造谣是非,离间君臣,你们是不是活够了?”

“不敢了,小的不敢……”二人脸色已是纸白。

朱高煦挥手道:“滚!”

一旁的杜千蕊看得,面露意外之色……大概在她看来,这个动不动就把人打死的王爷,怎就轻易放过了那俩奴仆?

他们继续向前走,朱高煦回头看了杜千蕊一眼,“这宅子属于燕王府的产业,不过平常宅子里没什么人。咱们兄弟来京师后,朝廷‘好心’派了些人过来照料,此时府上大多并不是咱们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与他们计较,没任何用处。”

杜千蕊忙道:“王爷宽宏大量,叫人敬佩。”

朱高煦摇头不语。

他这时看到了几束白花,开在墙角的芭蕉树下。定睛细看,原来是铃兰……在后世是很常见的观赏植物,但在眼下却着实非常稀罕。古代似乎叫君影草,北方深山里的植物。燕王府的人大多是北方人,也不知谁弄到这院子里栽种的。

他忽生灵感,用煞有深意的语气道:“杜姑娘看到那角落里的小花了么?君影草,花开得小,难被人注意,又喜在阴暗之处,却全身都有毒!”

杜千蕊果然听得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便见着了王贵,朱高煦嘱咐两句,目送他们出门。他们在这个时辰走,等城门一开,就能马上出城了。

朱高煦猜测,若黄子澄对那事儿不愿善罢甘休,最好的办法是告御状。

能惩罚藩王的人,在京师大概也只有皇帝了。王子犯法,是不会和庶民同罪的;惩罚王子的法子之一,是拿他身边的人开刀。

……两个时辰后,朱高煦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四舅徐增寿上门,骂完朱高煦已近午饭时辰,饭桌上徐增寿透露了这个消息。

徐增寿是朱高煦等的长辈,不过年纪也就二十几岁。他穿着花花绿绿的团花锦袍,不仅显年轻,更显轻浮。

离开饭桌后,徐增寿便一屁|股坐到一把太师椅上。

三个丫鬟躬身走到他面前,一个捧着木盘,一个端着碗白水,另外一个端着茶。徐增寿娴熟地端起白瓷碗,喝了一口白水,仰起头“咕咕”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十分夸张的声音,然后吐进铜盆里;再接过茶盏,揭开盖子抚弄着水面。

朱高煦顿时看向对面,与世子等人面面相觑。

世子挥了挥手,将丫鬟们赶出厅堂。

徐增寿大模大样做完琐碎之事,语气也缓和了,并不再骂骂咧咧,开口说道:“高煦,俺听闻这件事,大抵是因一个富乐院的伎女而生事?俺听了来龙去脉,你是不占理的。那许大使为筹备宴会,到富乐院挑选乐伎,与你争执,便被打伤;接着在路上遇见,又与你理论,竟被活活打死……当然那只是别人的说法,舅舅想听你怎么说。”

这时世子和高燧也侧目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沉吟片刻,找到了矛盾的重点,并不是为了争一个歌妓,要说的地方当然也不是在富乐院。于是他便把许大使如何勾结地方官草芥人命,如何害得杜氏沦为歌妓,大致说了一遍。

徐增寿吃饭的时候,举止是比较粗俗的。但是徐增寿很快又展现了他的优点,愿意耐心听人说话。

听罢,徐增寿沉吟不已,或在思考这件事的黑白对错。

朱高煦又道:“我去过富乐院两三次,没干别的,只请那杜姑娘唱曲。她说话也好听,抑扬顿挫、高低婉转,可谁又知道,她是饱经冤屈之人?”

徐增寿看了朱高煦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不管内有多少曲折,也只是个歌妓,高煦犯不着如此。”他顿了顿又道,“方才你说的那个官儿,如何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到时候上书或与圣上说,就不要提了,明白么?”

朱高煦是十分领情的,当下便答道:“愿听四舅教诲。”

徐增寿点点头道:“说那些没有用,圣上只认你打死了人,哪有心思听那么多市井乡野的是非曲折,你只管认错就行……”

话音刚落,一个奴仆跑到了门口,弯腰说:“禀报世子,魏国公登门!奴婢们不敢阻拦,已经迎进来啦!”

魏国公就是大舅徐辉祖、徐达的长子,袭爵魏国公。

听到这里,四舅徐增寿脸上的表情瞬间十分丰富。世子马上起身道:“快扶俺,去迎接大舅。”

徐增寿站起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后门,道,“俺先走了。”

世子等人愕然,又听得徐增寿道,“俺不用送,繁文缛节都免掉。你们去接人……俺来过的事,不必再提。”说罢拔腿就走。

朱高煦和高燧只得一起搀扶着大哥,选择去迎接大舅徐辉祖。

世子嘀咕道:“在俺们面前,舅舅也不以身作则,竟连他自己的大哥也不见。”

高燧悄悄说道:“长兄不是不知道,两位舅舅并非一个娘生的……咱们三兄弟可是一个娘。”

朱高煦听罢若有所思,世子狠狠瞪了高燧一眼。

不一会儿,他们便见到了徐祖辉。难怪奴仆门子不敢阻拦……徐祖辉满脸怒容,红着一张脸,十分可怖!而且他的身材十分魁梧,面阔方正,眉间严肃的竖纹仿佛是道理和道德的化身!正是叫人又敬又畏,才能让人无法顶撞。

“你这个不肖子!”徐祖辉一眼瞅见朱高煦,怒气更甚,挥手便撩起灰布袍袖,竟要冲将过来动手!

就在这时,世子声音哽咽道:“俺二弟年少不知事,都怪做哥哥的没有管好,首罪者……”他又伸手拽住朱高煦的衣襟,沉声说道,“还不快给舅舅认错!”

朱高煦没吭声。

徐祖辉转头一看,指着跟在身边文人模样的老头道:“把革带取下来!”

朱高煦见状愕然,心说难道要用皮带抽我?!

世子哀声求情道:“舅舅使不得,念在二弟无知,请饶他一回。若要打,就请先打俺,俺便是皮开肉绽,亦是甘愿!”

那解革带的老头也扶住徐辉祖劝道:“公请息怒,可别气着了。”

徐辉祖回过头来,指着朱高煦,道:“俺看你是无法无天了,啊?”

朱高煦硬着头皮道:“我自知有错,舅舅要打要骂,亦是应当。”

徐辉祖听罢又长叹一气,捂着胸口,一脸难过地骂道:“若非看在你娘的份上,俺才懒得管你!”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打你骂你,也是为你好!朱高煦还能有半点反抗的理由?

“世子何不快迎魏国公进屋,喝口水顺气?”老头急道。

世子招呼两个兄弟,一起扶着徐辉祖进上房。

到了屋里,徐辉祖继续站在道德的高度,对朱高煦一通训斥。朱高煦不管对错,没有一句顶撞,只管硬着头皮听着。

不知听了多少句狗血淋头的骂言,朱高煦忽然发现了王贵,王贵正在门外来回走,时不时伸颈往里看。

朱高煦心下咯噔一声:王贵和杜千蕊不是应该早就出城了吗?

本来徐辉祖那些道德大论就极没意思,这下朱高煦连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心里只琢磨王贵怎么还在南京。

又熬了一会儿,有丫鬟进来添茶。朱高煦走过去,拿过茶壶,亲手给徐辉祖倒茶,趁机道:“舅舅且消消气,我暂去更衣,容后就来。”

徐辉祖这时微微侧目,也发现了外面踱步急促的人。看样子借口已被徐辉祖识破了。

朱高煦顾不得许多,从房里走出来,看了王贵一眼,便走在前面。王贵也赶紧跟了上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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