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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欢

沐非

女频言情

57.16 万字

2012-03-23 完结

一个心机女术师与倒霉皇帝的爆笑惊险故事。“你对朕温柔体贴,就是为了得到……真命天子的龙气?!”这是狂怒暴起的昭元帝。“那是当然,比起你来,我家麻将皮毛软和,又会撒娇,这才是极品。”这是怀抱肥猫“麻将”,外表懒宅脑抽,内里腹黑扭曲的女主丹离。术者与帝王,是依存却又敌对的奇特关系。面对手握天道,欲改天命的清韵斋,丹离要如何保住她每日饱吸的天子龙气?她的水晶莲花钗,到底藏有怎样的秘密?旧梦成空,挚爱新至,昭元帝将会作出怎样的抉择?天机宗主野心勃勃,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

第一章 想得玉楼瑶殿影

长夜过半,雪花飘飘洒洒落下,将整个金陵城盖成银白一片。

寒气沁入骨髓,残破城墙已成一座巨大死兽。城砖中间露出一处处刀箭戳就的窟窿,凝冰融雪,凝合着嫣红的鲜血。

城门已然大开,身着玄黑甲胄的大军正长驱直入,目标直指,正是长街尽头,遥遥相望的巍峨宫阙。

奉先殿中,最后一丝银炭的温暖气息已然消散,一身缟素,簪环尽去的长公主丹嘉长跪于地,对着牌位默然一拜,终于站起身来,绝丽姿容上闪过死灰一般的决断之色。

“终于,攻进金陵城来了吗?”

她的声调无波无澜,好似那燃尽了的炭火一般。

“我唐国三百八十二年的基业啊……”

长公主轻声一叹,对着牌位凝视了最后一眼,随即唤道“来人。”

无视庭中传来的模糊惊哭声,她贴身的女官侍从齐齐站在跟前,恭谨听从她的吩咐。

“把各殿主子都唤来这里吧……”

长公主低声说道,传入各人耳中,其中的不祥意味,终于撕裂了他们脸上的平静。

“何姑姑,你去看看几位公主,让她们也准备好。”

何姑姑答应一声,却再也忍耐不住,眼中滴下泪来,转身踉跄而去。

所有人默默离去,一片空寂之中,衣摆摩挲的声音清晰可闻。

长公主站直了脊梁,对着历代先王的牌位,默然垂下了头。

她的袖中,死死攥了一张小笺,微微耸动的香肩,显示出她心中激烈的矛盾挣扎。

“是宁为玉碎,还是……该等他的回复?”

寒风吹熄了殿内烛火,阴黑一片中,她手中的笺纸,却被她更加珍视的握入掌中,仿佛要揉进血肉。

****

何姑姑一路而行,留在身后的便是公主们惨烈的哭嚎声,她不忍再听,继续而去。

仿佛整个宫廷在瞬间爆燃而起,所有人宛如被滚水泼了的虫蚁,有的乱哭乱跑,有的卑微的瘫软在地,再无一丝生机。

再往西去,宫道越显荒芜冷僻,显示平时也少人经过。

怀云宫……她看向右侧那寂静局促的宫室一角,眉角略微皱起了不以为然的厌烦意味。

怀云宫住的,乃是排行第五的一位公主,她是早亡的玉妃娘娘所出,名唤丹离。

这位公主小时还好,大了却是行为荒诞语言无状,宫人们冷眼瞧着,竟是连话都囫囵说不清楚。甚至有人暗中道,丹离公主是个傻的。

何姑姑自忖规矩有度,倒不至于势利欺主,但她有一次偶然见到,这位丹离公主,小小年纪居然搂着个酒瓮,蜷在湖边喝了个人事不知,何姑姑在一旁站了半天,她却睡得正酣,让宫女们都挤眉浓弄眼的窃笑不停。

这样的公主,哪有半分金枝玉叶的气度?

如此腹诽感叹着,她终究走向那处陈旧冷清的宫室。

由大门而入,照壁,正殿,侧厢,配殿……竟是空无一人,大概宫女们听到噩耗,已然逃了个精光。

何姑姑举起灯来,打量着眼前一切,只见处处多是灰尘残旧,玉架檀椅上显是多日不见打扫,廊柱上剥落的明漆已看不出原先颜色,窗纱旧幔也随着夜风而动,在暗夜中好似鬼魅起舞。

人呢?

风吹动门扉,吱呀一声被风雪掀了开去,何姑姑的眼角余光,却配见后苑角落的配殿方向,隐约有熹微灯光。

她心中狐疑,又有些害怕,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走进了后苑。

刚下台阶,只觉得头颈一冷,却是飞屋上的雪一块落了下来,连她撑着的宫绘纸伞都没能挡住。

冰凉凉麻酥酥,直透骨髓,她手一抖,提着的宫灯落地,很快便被雪水洇湿,熄灭。

眼前顿时一暗,只有雪光反射出的幽微光芒,略微看见四下里石阶与花圃的轮廓。

万籁俱静,唯有单调的风雪声从耳边刮过。

残旧的宫室在暗黑中仿佛一只蛰伏的妖物,四周树影摇曳,投射下来好似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何姑姑眼看四周,却惊骇的发觉,自己在前殿遥望到的灯光,此时竟丝毫不见!

她心中萌生惊慌,有些想后退,蓦然——

一道白影从眼前飞过,模糊而尖利的声音宛如婴啼哭!

何姑姑惊得面色煞白,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想要大喊,想要夺路而逃,却发觉自己已经瘫软在地。

“咪……喵。”

白影缓缓在她身前晃动,方才尖利的声音逐渐变为糯软的喵声,借着雪光,何姑姑清楚的看见,竟是一只猫!

猫踱着步,来到了她跟前,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圆硕得快成一只大雪团,唯有脊背上有一道墨痕,一双绿瞳滴溜溜直转,看得何姑姑浑身不自在。

“该死的小畜生!”

何姑姑狠狠骂道,整个人几欲虚脱,整个人正要松懈下来,双眼一瞥之下,却是一声低促惊呼。

不远处的配殿门缝里,竟然又出现了微微光芒!

那光芒略见闪烁,看着并不象灯烛,仔细看时,竟隐约从玄金二色转为幽蓝,再揉眼时,好似又是寻常的微黄灯色。

这绝不是什么灯光!

何姑姑的心,没来由跳得很快。

她直起身,呆呆望着那怪异的光芒,冥冥中,仿佛觉察到这是极为可怕的什么事物。

恐惧之下,仍有好奇心泛起,她等了半天,不见有什么可怕之事发生,便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得走到了门缝跟前。

那光芒近处看来,不算昏暗,竟隐约有璀璨之色,何姑姑睁大了眼,朝着缝隙偷偷张望——

“啊——!!”

下一瞬,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好似看到了这一生中最可怕的东西!

她随即昏倒在地,人事不知,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门缝中,幽蓝之色大盛,好似要遮蔽眼前的一切。

****

苏幕扫视了一眼门扉开缝处,纸扇轻挥之下,顿时蓝光更盛,霸道得好似要充斥整个内殿。

他微微一笑,“不过是个偷窥的无知蠢妇而已。”

他一瞥之下,再不愿投射任何视线——方才的幻术,已经让偷窥者脑海中受到恐怖惊吓,就算没死,也要变成痴呆。

幽蓝光芒飞为九条,宛如凤羽一般美丽轻盈,若是仔细看时,便会发觉这是由篆咒结成的细密光符。

九道咒文肆意飞舞之下,大半个内殿变为幽蓝,只余下三分之一的玄金二色。

苏幕微微眯眼,幽蓝光纹映照出他俊魅近乎天人的容颜。一双桃花眼中闪过犀利光芒,蕴含着他本人也不清楚的复杂幽色。

他视线所及处,便是那玄金二色的中心处,那盘膝趺坐的女子。

玄金二色旋如阴阳双鱼,周而复始运转之下,似蕴涵天地混沌之理,虽被蓝色咒纹逼至一角,却仍不显绝境。

“败象已现,你……还不死心,欲要做困兽之斗吗?”

苏幕轻摇折扇,雪色纸扇上绘就的冷雨芍药图,乌木扇柄下坠一面蓝玉鬼雕,国色天香中更添几分邪魅。

他一身雪衣,腰间束以苍蓝天蚕冰绦,浓若点漆的双眸微微冷笑——冷笑的憎怒之下,却也隐含着别的灼热怜意。

幽蓝篆纹光影闪烁,玄金二色熹微婆娑,照得那女子面庞明灭不定,模糊一片。

虽是趺坐,她却是姿态歪斜,整个人懒得好似没有骨头,恨不能躺靠在背后的软榻上。她身上的淡紫衣料半旧不新,满布着皱褶,卷草纹银绣丝毫不见矜贵,换乱在腰间打了个结,比起宫中人的华衣丽服,简直可说是邋遢随意了。

灼热的目光随着冷笑投射在她身上,她却好似一点也不觉察到,仍是半眯着眼,双瞳百无聊赖的渺散着,整个人仿佛下一瞬就要入睡似的。

“你还不束手就擒吗?”

低沉带怒的声音响起,她略略涨开眼,漆黑眼珠有些茫然的转了一轮,耸动一下肩骨,随后雪颈微转,朝着窗外张望了一眼。

“你不用看了,外面正是宫破人亡,这里就算闹得怎么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有救你的!”

苏幕乌眸深不见底,冷然轻笑,却好似在宣告着最绝望的噩耗。

他满以为,至少能见到她面色惨变,却不料,她缓缓回转过头来,双眸呆呆的看定了她,竟是突兀的说了一句——

“我的蟹酿橙……”

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即便是智计狡诈如苏幕,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我的蟹酿橙还在厨下蒸着呢……”

……!!!

初始的惊愕过后,苏幕心中便掀起无边的冷怒巨浪,面对他有若实质的眼刃,她仍似懵懂不觉,继续张望了一眼,甚至还轻嗅了一下,“好象也没闻到香味。”

她黑眸惺忪地闪了下,却仍不是对着他说,而似自言自语,“大概已经落到麻将的肚子里了?”

“什么麻将?”

苏幕刚问出口,变暗骂自己愚蠢——依着她那天马行空的个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居然笨到主动相问?

果然,她仍是那般半睡半醒的瞥了他一眼,“麻将是我养的那只猫。”

仿佛在应和她的话,窗外好什么挠得沙沙响,有微弱的“喵呜”一声。

第二章 弓如霹雳弦惊

她垂下了头,好似有些沮丧似的,“它说它吃饱了。”

她叹了一声,随即又垂下肩,向后一靠,干脆半倒在软榻之下,低低的骂了一句,“没良心的死猫。”

“你——!”

她半躺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发出猫一般的满足叹息,完全无视他越发变黑的脸色,仍在兀自的心疼着:“我的蟹酿橙啊……都蒸了一个半时辰了……”

如此心心念念,惋惜不已。

“够了!”

苏幕怒极反笑,“你这种不着调的个性还是一如往昔!”

他凝视着她,目光中有雷霆之怒,冷到了极点,反而滋生出电光一般的危险灼热。

那般露骨……仿佛要将整个人都拆皮卸骨,吞噬入腹。

他伸出手,幽蓝咒文仿佛有灵性一般,突入玄金光纹之中,咫尺之近,仿佛可以触摸她的肌肤——

“看来……今后要好好调教!”

这般露骨霸道的言词,唇齿间的情欲意味,以及炽热的征服心念,足以让任何女子都花容失色,或者是,意乱神迷。

那只手,几乎是强硬着把她的下颌抬起,归入掌中。

几乎。

手掌与肌肤之间,玄金二色光气,已被挤压到极为稀薄的一层,但仍隔绝在两者之间,使之不能接触。

“碍事!”

苏幕低喝一声,咒文再舞之时,玄金光气顿时发出碎裂一般的声响,仿佛即将崩溃!

他凝视着,眼前仍似睡眼迷蒙的某人,那仍不见丝毫变色的神情,却更引起他心头怒火,让他想起先前多少次挫败——

无数次的势在必得,到最后,都成了闹剧笑料,他在她手上,竟是从没讨得什么便宜。

但这一次,已经不同了。

“放弃吧……不要逼我废了你的功体!”

他微笑着,冷然而快意,几乎是凑近她低语,“其实,就是废了你的双手双脚,也能好好服侍我的……春宵一度,该是何等风情?”

始终微眯着的黑眸,好似因他这一句而睁开了!

真的怕了?

苏幕觉得心头大快,正在得意间,眼前竟是一亮!

她居然抬起了头,凝视着他,双眸闪着某种不寻常的亮光……

她的唇角勾起,是明灿已极的笑容,摄人魂魄——

“苏幕,其实仔细看来,你实在长得很好看……”

苏幕呆住了。

她继续说着,不疾不徐,声音有些糯软甜脆,暗夜中听来分外清晰——

“如果你肯做我的男宠,好好服侍我……”

“那春宵一度的风情,定然……也是极好的。”

苏幕在这一瞬,好似化为了石像。

整个内殿的气息,在这一刻完全凝滞了。

半晌,苏幕的眼动了。

狂怒到极点的气压,顿时让幽蓝咒纹无风自动,宛如神鬼之爪,要毁去所有!

“好、好——!”

苏幕怒极而笑,连说了两声好,神念再摧之下,玄金光波间裂痕连连,喀嚓低响不断。

怒火烧红了他的脑海,却因着多年以来的熟识,他深深知道,她并不是在刻意挑衅,而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

这比尖牙利齿的反驳更让人怒火中烧,简直是要失去理智!

蓝光大涨之下,玄金二色被逼至她周身,她浑身一颤,却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冷眼看去,压下心中最隐秘的怜意,笑道:“功体逆冲的滋味如何?”

不等她回答,他冷笑道:“这是最后一次善劝……不要再硬撑了,你毫无胜算!”

她抬眼望着他,虽然唇角发抖,有些勉强,却仍带着笑意,“苏幕,你以前输了那么多次,每次也都是这么说的。”

仍是这般诚实……诚实到直戳人的最痛处,让苏幕再一次气得眼前发黑。

竭力从脑海中抹去那些耻辱混合着闹剧的场景,苏幕冷笑道:“就算你资质再好又如何,今日你气数已尽。”

“今日是你唐国石氏灭国之日,所有王室中人,天罡气运皆是降到最低点。对于我们术者来说,能发挥三成功体,就算是不错了。”

他冷冷看向她,眼中只剩下冥黑的残酷,“你会落到今日这般任人宰割的境地,全因你身上流着石氏王族之血……丹离。”

他缓缓喊出,多年来让他痛恨,爱缠的名字。

女子之名由他唇齿间吐出,似亲昵,似痛恨,幽蓝篆纹瞬间炽亮整个殿堂,摧枯拉朽,将游丝般幸存的玄金光气化为了齑粉。

苏幕出手如电,手掌直伸向她的咽喉,修长却蕴藏着恐怖力量——那是志在必得的傲慢。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窗外一声巨响,残旧窗纱好似被什么巨力轰碎,当啷声中木格碎屑纷纷落地,一道黑影直射而入!

苏幕何等目力,眼角余光一瞥,立刻便知道这是一支黑羽长箭。

他也并不觉得意外——此时唐国正逢大变,昭元帝的军队正如潮水一般冲入,个把箭石乱飞也不足为奇。

不过是凡人的利器而已,对术者来说,简直是小儿的玩具!

他也懒得再多看一眼,手掌去势不变。

下一瞬,一种无比玄妙的不祥感在心中闪现,他愕然抬眼,电光火石间只见——

自身幽蓝色的护身光罩,竟被这支直冲而破,撕裂成一缕缕光波,临空而逝。

黑色羽箭宛如魔煞一般直冲面门,在他眼前急速扩大。

“啊!”

一声痛喝之下,苏幕竟被长箭贯身而过,雄浑凌厉的余势之下,竟穿透整个躯体,将他钉在了墙壁之上!

“怎……怎有可能?!”

苏幕惊怒交加,简直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这支箭根本不曾附着什么术法,虽然材料精良,但也不过是支好箭而已,居然能伤到自己?!

不等他细想,一股无形气流霸道无比,在他体内肆意流窜,苏幕功体顿时受到重伤!

鲜血暴喷而起,好似有无形的明黄色气流在苏幕周身闪绕,仿佛将浑身血肉都一块块的凌迟,他痛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忍住非人的疼痛,双目凝光,细看自己伤势,心中已是雪亮——

“龙气!!”

注:蟹酿橙是宋人《山家清供》中的一道菜,也收入宋朝宫廷菜。

第三章 欲重歌兮梦觉

“龙气!!”

他低声咆哮着,说出这两个字,面上睚眦欲裂,周身鲜血与明黄气流却暴冲更甚。

“啊!”

苏幕再也支持不住,痛喊一声后,运起全身余力,瞬间身影消失在虚空之中。

幽蓝光芒顿时消失,一张纸人小片从空中落下,蓝光一闪后,已是燃成半焦。

内殿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半刻,丹离终于觉得自己能稍微动弹了。

她挪过身去,有些费力的捡起地上那张纸人。

忍住浑身的剧痛与眩晕,她细看纸人,果然上面书有“苏幕”二字。

“连自己的本命寄纸都动用了,苏幕你这回真是大大的折本……”

她的声音带笑,慵懒中带出虚浮来,眼珠滴溜溜一转,倒是不见睡意了。

“你比麻将还笨哪……它还时常能偷吃到我的菜,你却连一次也没得逞。”

哈哈一笑,笑声未停,她捂住嘴唇。鲜血从她袖管中滴落。

蜿蜒血流红得出奇,落到地上,居然化为了无色。

这是术者元气凝结的心头血,一旦吐出,便是……药石无灵了。

如同苏幕所说,她的本命气运,与石氏王族息息相关的。今日正逢国破家亡,行至最低的气运,原本就极为凶险,再强行与人斗法,支撑到现在,已是灯枯油尽了。

丹离黑瞳一凝,再睁开时,还是那般懒散带笑。

她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干脆一放手,任由自己跌落在榻上。

厚厚的棉被很软很如暖,不枉她前几天扛出去晒了整个下午的太阳。

无力的绵软中,暖意熏人骨髓,整个人都想就此睡了归去,再也不醒。

她抱住头,在棉被中微微蹭了蹭,无意中,手被某种尖利之物刺得生疼。

是头上那支水晶莲花钗!

这个念头一起,所有的睡意,所有的暖融,都在瞬间被冰雪浇灭。

她打了个激灵,勉强站起身来,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嫣红的血,连绵粘腻在衣上,手上,榻上,仍是化为无色。

真的……已经无救了。

黑眸眯成一线,她在被中翻滚着,竭力想站起来。

咚的一声,她从榻上摔了下来,整个人歪倒在地上,又是一口血喷出。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她这么想着,又想笑出声来,却因胸口的剧痛而龇牙咧嘴。

弄得这么惨,还不如给苏幕包养算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的眼前已是逐渐昏暗——已经不觉得冷了,整个人好似要飘上天去。

咔嚓、喀嚓……

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是谁的脚步声?

自己真的已经升天了吗?

她的脸贴在地上,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是军靴着地的清晰声响。

一步一步,肆意而行,仿佛生杀予夺的威权。

下一刻,殿门被推开了。

宫灯的明亮光芒,将昏暗内殿都照亮。

刺眼的光芒中,丹离的瞳孔里好似有一个高大人影,整个遮住了视线。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白影闪过,“喵呜”一声,高跃而下,重重落到了她胸腹之间。

麻将……你真的要减肥了!

心中含恨的无声呐喊,她头一歪,整个人彻底昏死过去。

****

再醒来时,眼前模糊着有些刺眼,慢慢睁开后,却被本殿劣质的烛烟冲入眼中,几乎落下泪来。

她用力揉了揉,这才慢慢看清眼前之景——

颤巍巍的烛光中,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面目,却只觉得一种无形的威压,正扑面而来。

丹离感觉到自己正五体投地的躺着,费力的想要起身,却被自己的衣角绊了一下,再次倒了回去。

半明半暗间,那人一双幽黑暗沉的眼,望定了她,目光只一接触,丹离就觉得难受,好似整个人都被钳制住了,不能有半分动弹。

脚步声又起。

那人走近了一步,脚尖几乎要触及丹离的身体。

如此接近。

丹离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紧绷战栗,说不清,道不明,好似本能的感到危险。

她费尽全身力气,坐起身来,虽然小腿一软,但总算顺势跪坐在地上,有了一丝安全感。

她仰脸去看,模糊光影中,只现出冷峻的下颌线条——没等她反应过来,已是迅速逼近!

他俯下身,以指腹碰触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却又强势的抬起。

窗上的窟窿,透来了庭院的雪光,幽幽微亮,半明半暗间,那人的手掌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势,让丹离觉得无处可逃。

干燥而带着热力的手指,肌肤的触觉甚至能感觉到薄而粗糙的磨茧,暗示出来人惯于兵戈。

丹离想避开,却是纹丝不动,任由对方微微摩挲她柔嫩的肌肤。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她只觉耳边轰然一响,眼前好似有无数金光漫闪,交织混乱成一道睥睨飞扬的五爪黄龙光形!

龙气!

这一瞬,她心中回响着苏幕方才喊出的两字!

龙气!

这世上,唯一能让术者忌惮的,便是真命天子天生就有的无形龙气!

也只有统御天地万物,由九五至尊自然形成的龙气,才能让宗主之尊的苏幕,在措不及防下受到如此重创。

既然是龙气,眼前此人的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他便是,今日唐国之变的罪魁祸首,昭元帝秦聿。

丹离的双眼,因这个惊人的发现而瞬间变亮了。

这种闪亮的眼神,好似一个人看见了无上的美味,那般垂涎欲滴。

****

昭元帝秦聿以自然而强势的姿势,抬起了地上女子的脸。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相貌如何,而是那双闪着亮光的双眸。

这双眼里,并非是他惯见的恐惧、绝望,憎恨,却竟然是……垂涎渴望?!

他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仔细看时,那女子仍是眼中带亮,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她毫不避闪的看向他,仿佛一点也不曾被他的残暴凶名惊吓到,居然绽出一道微微笑意来——

“可以扶我起来吗?”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甜脆,传入他耳中,好似调皮的猫尾在耳边撩动,带着些酥痒。

第四章 留连光景惜朱颜

昭元帝微微皱眉,觉得她的声音轻松毫无负担,在今夜此时,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了。

今夜,正是唐国国灭宫倾之时,宫中哭喊声不断,不知会有多少后妃宫女肝肠寸断,她却好似毫无感觉?

他略一挑眉,指风一弹,不远处的烛光被气风一激,顿时大亮起来。

略微明亮的烛光下,跌坐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位穿着淡紫宫装的女子。

她年龄不过十八九的光景,身上衣料不差,却略见残旧,又被胡乱卷束在腰间,褶皱无数,她本人却毫无衣衫不整的自觉,仍是笑吟吟看向他。

不住跳动的烛光映在她瞳孔中心,好似两点金芒幽凝,唇边的笑意,衬得雪白面庞染上微嫣,原本只是清秀的容色,在灯下看来,竟让人心头一荡。

她的五官不算绝色,却带着一种朦胧的光晕,一种介于青涩少女与成熟妙曼之间的迷茫诱惑。

秦聿心中咯噔一下,自己也不知为何,竟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觉得眼前女子,在古怪之外,仿佛有什么无形之力,吸住了自己的目光。

丹离也在灯光照耀下打量着他。

传说中的昭元帝秦聿,只能用残酷暴虐四字来形容。其凶名之盛,足可以止小儿夜啼。

他着一身玄衣,简洁而妥帖,如剪影一般挺立,帝王惯有的高冠华服,广袖博然,仿佛与他毫无关联。

但看入那双眼眸时,却禁不住要让人打起寒战来。

那是无边的深邃暗黑,冷入骨髓,仿佛世上的一切,丝毫不能进入他的心间。

丹离觉得眼角刺痛一下,却并没有害怕,居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昭元帝秦聿,今年正是三十有四,戎马岁月的风霜岁月,以及天下间最重的帝王威权,更凸显他成熟男子的冷峻魅力。

还真是长得不错,可惜样子太凶了点……

丹离毫不害臊的打量完,心中却是如此评价道。

她就算再不着调,倒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凝视着他,笑意微微加深。

她见他冷然凝睇,并不见任何动作,却也不生气,干脆就地跪坐着,又问:“你看见我家麻将了吗?”

他冷然一瞥,仍是不说话,丹离随即恍然,正要开口解释“麻将就是我那只猫“,却听他一指窗台下的破木碎片——一团白影正安逸的趴在那呢。

他居然能听懂?

丹离目光一闪,笑靥在这一刻宛如惊鸿,美不胜收——映入苏聿冷然无波的眼中,却好似投下一块小石,激起微微涟漪。

她随即笑意一变,扭过头,对着那团蜷缩的白影,虽仍是笑着,却带着些咬牙切齿的阴森,“麻将,过来!”

白猫听见了呼唤,肥圆身材却团得更紧了些,几乎要缩成一个球,只恨不能在两人面前消失。

“麻、将。”

声音不高,却显出山雨欲来的压抑。

下一刻,麻将的两只绒爪居然捂住了一双折耳,露出一个“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滑稽模样来。

好样的!

以为这样就能逃得了秋后算帐的命运了吗?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踩了我的给我踩回来!

丹离无声狞笑着,不管不顾的就要起身,无奈精血枯竭之下,浑身已无力可出,顿时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地。

下一瞬,一道铁铸似的健臂拉住了她,她稳稳靠进了臂弯里。

男子的阳刚热力环绕在腰间,无形的先天龙气宛如暖火一般围绕在周身。

如火一般的可怕存在,仿佛能将术者的根基燃烧毁尽,暖意却又沁入四肢百骸之中,她近乎枯竭的经脉,因着这份暖意润泽,也回复了一两份。

丹离舒服地轻叹一声——少许龙气沁入体内,确实有些微改善,但若是真要借它之力修复自身精血气脉,却只有……

她好象想起了什么,又似感受到夜的寒意,身上颤了一下,随即却站定了。

她目光一闪,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随即,她压根不理会什么男女之防,反而就势倒入了他的怀中。

她伸出雪臂,抱住了他的腰。

两人之间,顿时再无任何间隙。

这……是在勾引吗?

感受着纤纤玉指在腰脊上的缓缓摩挲,苏聿眯起了眼,眼角漾起无形风暴。

“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微有些沙哑。

丹离不管不顾的抱紧了他,微扬起头,眉眼盈盈,顾盼之间,竟让他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她一笑而已,并不答话,干脆将整张脸都埋入了他胸前。

秦聿深邃眸光一闪,不由冷笑道:“这就是唐国的宫闱教养吗?真让人大开眼界。”

下一瞬,他感觉到胸前微凉的嘴唇轻啄,青涩,笨拙,胡乱不成章法。

灼热的欲望在腹下升起,伴随着这不可思议的惊怒,秦聿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实在是荒谬离奇到了极点。

都是那支箭惹得祸!

他想起这一切混乱的开端——

自己策马长驱直入,唐国的宫闱在铁蹄下毫无反抗之力,一时兴起,他朝着“太华殿”的匾额射出一箭。

箭出的那一瞬,眼角余光好似瞥见了一道蓝光冲天而起!

好象是,右侧的某一处偏僻宫室。

他视线一歪,那支箭竟顺着歪斜的方向,直射而出!

箭如流星,一去不回,他循着方向找去,却走入了这间宫殿……

胸前的濡湿异感,将他从混乱回忆中唤醒,欲望的窜升随即又让他的神志蒙上了无比的冷怒之火——

“这是你自找的。”

他咬牙冷笑,拦腰抱起纠缠一处的娇驱,朝着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毫不怜玉的将她扔入被褥之中,他随即覆下身去,高大身影带着冷然怒火,直压而下。

不过是个亡国之女……就当是,抚慰自己征途寂寞的一个小玩意吧!

他不愿再想,信手一挥,半旧的帐幕从金钩中滑下,遮住了床上的两人。

纱幕四散而下,瞬间将两人笼罩,只透过熹微烛光。

丹离觉得眼前一暗——并非是纱帷,而是那人将自己压在身下,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自己。

昏暗间,他的黑眸闪过犀冷光芒,似嘲讽,似怒意,“这般勾引,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五章 珠碎眼前珍

丹离倒在床榻之上,却并不反抗,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浓若点漆的双目转了一轮,鼻尖微皱,“你之前撞到头了吗?”

她在说什么?!

昭元帝一楞,实在不能理解她的思路,丹离却以“你很傻“的眼光诧异看向他,“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可不就是撞到头了吗?”

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果然这次宫里打得很激烈!”

她略微歪过头,再次打量着他,目光中居然露出微悯,“真是可怜啊……好好一个人……”

“你……!”

她是真傻,还是在愚弄嘲讽?

昭元帝的目光转为幽寒,双眸如电扫向她,若是旁人接触到这道目光,只怕要两股战战,跌倒在地了。

丹离却仍是毫不畏惧的接触他的目光,她伸出手,摸索着,触到了他的额头,“是撞到这里了?”

五指从眼前晃过,随即有温热覆在额上——虽然纤纤秀美,却丝毫不见宫中常见的长甲蔻丹,粉白指甲整齐干净,倒没让秦聿觉得厌憎。

温热的手指在额上摸索着,酥麻痒痒,让他眼中燥热的火焰越发升起!

他冷然沉下脸,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带入自己怀中,顿时,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隙。

他的额头顶着她的,彼此都在彼此眼中映得最大,占据所有。

正要斥骂她装疯卖傻,却听到她又开口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

几乎是轻松愉快的女音从他身下传来,“你大概是昭元帝本人了。”

“从何得知?”

她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才谄媚攀附的缠了上了来!

他的声音越发冷了下来,暗藏不耐与戾气,她却丝毫不曾感觉到,黑瞳溜然一转,笑意中更不见羞涩,“因为,你第一个冲进了我的宫里。”

她又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话本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亡国公主的寝宫,第一个冲进来便是敌国皇帝。”

“虽然是血海深仇,彼此之间第一眼看见,便是宿命的邂逅……”

说起坊间的情爱话本来,丹离简直是如数家珍,她眼中放出光来,好似越说越是兴奋。

秦聿只觉得耳边聒噪个不停,他以极大的毅力压制住嘴角的抽搐——

这女人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她简直是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说得兴起,她在他身下微微扭动,却意外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光芒因欲望而近乎幽蓝!

“你怎么了……不会真伤到头了吧?”

她歪着头张望,想要直起身来探看,却被他不由分说的压制回床上,随即,他以唇封住她零碎聒噪的探问。

他唇齿间的吞噬,宛如猛兽般深入,双手毫不客气的伸入她的衣襟,触手可及的肌肤,竟是冷得让人一颤。

柔滑细腻到不可思议,手掌触到却是冰冷得不象活人……昭元帝心下怪异,整个身体覆了上去,在她耳边问道:“你怎么冷成这般模样……”

下一刻,他的大掌抚过她的腰肢,霸道酷烈的将自身体温印上这冰冷躯体。

“殿里的炭火熏人,索性就不点了。”

丹离面颊微侧,朝着床榻向里的暗处,露出无声的苦笑——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不离谱的答案了。

“哦?你好象,是此殿的公主吧?”

昭元帝想起自己进来时见到的摆设,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他从没见过如此穷困潦倒的公主。

“是啊,宫里人都欺负我母妃早逝,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我。”

丹离胡乱回答着,很想应景的作出个小可怜的凄楚模样,但内元的枯竭几乎让她说不下去,微哑的嗓音倒是让昭元帝以为她扯了哭腔。

丹离扯动脸皮,勉强露出个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却是在暗骂:你问东问西的真是烦死人了,再拖下去,这床上就剩死人了!

她微微喘息着,咽喉一阵发痒,元力心血便从胸肺中咳呛而出,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随即仍旧是无色。

再这么吐血不止,只怕你摸到的肌肤会更冰冷……丹离如此想着,眯起眼,感受着天子龙气自然生成的火烫暖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双手环抱,将他的胸膛朝自己压得更近。

如此迫不及待?

昭元帝不禁眉头一皱,在黑暗中露出鄙薄之色。

然而他的鼻息交缠着她的——隐约能嗅到一种冷香,好似月幽之昙,又隐约透出血之魅息。再仔细闻时,却好似什么也闻不见了。

又是一阵绵密啃噬,那种血一般的冷香却在她唇齿间萦绕,惹得他下腹欲火更炽。

猛烈摸索之间,她的衣衫终于被全数剥落下来,白皙的身躯随意被拨弄翻转,仍是毫无抗拒。

他略微停住手——在幽微余光下,她那歪斜不整的发髻终于宣告阵亡,鸦翅般黑亮的长发披泻而下,散乱铺在枕席之间,幽微的烛光照在她雪色面庞上,却不见半点血色。

她仍是在微笑着,丝毫不见怨苦或是恐慌,仿佛是纯粹的没心没肺的喜悦期待。

唯有那眼角的水光,那若有若无的微蹙眉梢,显示她似乎在忍着痛。

弄疼了她吗……昭元帝毫无诚意的自问,却也不打算停手——他盯着她雪白小脸上,那潋滟一抹的嫣红唇色,手下越发用劲,几乎要将她揉入自己体内。

微微的热意在两人之间氤氲,打散这寒夜冰冷,他揉弄着她胸前樱红,她的身躯在他撩拨下,微微颤动扭弯。

丹离咬着唇,万分清楚自己并非是在欲仙欲死。

她是痛得在发抖,浑身的气血都在逆冲暴起!。

又是一口无色心血喷出——龙气虽有沛然之威,却仍等不得缓缓浸润。她已是伤入心髓,再难支撑。

眼前这人,到底是在磨蹭些什么?!动作快些!

丹离在内心满含血泪低喊——总算她还有点理智,没把这种寡言鲜耻的话喊出声来。

下一瞬,巨大的疼痛从身下袭来,整个身体仿佛被巨大而恐怖的箭矢钉在了原地!

巨力开始在她体内肆虐,这本该让人羞愤欲死的一刻,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安稳与解脱——

无形龙气在这一刻交汇于两人之间,游走她的全身,阴阳交和之下,只一个周天运转,沛然正大的龙气渗透深入,便将体内枯竭的精元缓缓修复!

丹离舒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回胸中。

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真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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