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和鸣
女频言情
93.00 万字
2009-08-01 完结
作为小村姑进城的将门千金,苏扶摇低调的外表下,是一颗争强好胜的心。不能让农妇出身的母亲被人踩在头上,也不愿让自诩美貌的妹妹作威作福。二小姐嫁入侯门,三小姐麻雀变凤,作为名声在外的大小姐,她该怎样风光出嫁?某男:我愿十里红妆,迎你进门,只盼与你鸾凤和鸣。扶摇:世家公子太文青,皇帝儿子太危险,还是你这冰山男最有爱了。
第一章 恶狗当道
宋家村是大盛国北方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
村后是一大片良田,背靠着大山,山脚下是成片成片的梨树,一到梨花开放的季节,大片大片粉白的梨花就成了蔚为壮观的美景,这也成了宋家村独特的标识。
大概因为这个缘故,村子里叫梨花呀、梨生呀、梨儿呀之类的名字特别多,比如苏扶摇的娘,就叫宋梨花。
宋,是宋家村最多的姓氏,不然它怎么能叫宋家村呢。
此时正是梨花开放的时节,苏扶摇正抱着一只小动物,从山脚下穿过梨花海向村子中心走来。
她今年十五岁了,刚及笄不久,算大姑娘了。可是她的心理年龄,加起来应该有四十岁了吧。
两辈子为人的,带着记忆投胎,这事儿,算是她赶上了。
反正活到这么久,从前那些生活真的已经成了浮云,她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古代人,大盛王朝一个普通的姑娘家。
怀里抱着的小动物疑似犬类,是她从深山里捡来的,据说这深山老林里是有些豺狼虎豹的,不过她没见着这些凶物,就无意中看见一只落入猎人陷阱的小狗,粉白溜圆怪可爱,一条腿被夹伤了,流着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像个小可怜。
所以,她给抱回来了。
一边走一边抚摸小狗雪白的毛,一面就跟它说道:“小可怜,别急,等回家就能给你包扎了。”
小白狗耷拉着脑袋,呜呜两声,有气无力。
扶摇摸摸它的脑袋,想着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
“哟!这不是扶摇妹妹吗?哟嗬,哪里捡来的野狗啊!”
对面响起一个轻佻的声音,扶摇一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人一狗,皱起了眉头。
宋大头,村子里出名的混账东西,整日里游手好闲,尽干些调戏大姑娘敲小寡妇门的勾当,偏生他爹是村长,老娘又是个母老虎,人人都不敢招惹,被他欺负了都是敢怒不敢言。
本来苏扶摇跟这种流氓没什么干系,可是自从半年前宋大头无意中碰见她一次之后,便跟恶狗见了肉包子一般,每每都要纠缠半日。
果然,此时宋大头一看见苏扶摇,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她胸前的鼓胀上。
扶摇满打满算十五岁,已经开始发育了,凶器虽然还没形成规模,但俩小笼包也渐成气候。落在宋大头眼里,这小笼包,配上她那明显比村里其他女孩子更加粉嫩的小脸蛋儿,却成了天仙儿似的诱惑。
嫌恶地皱了一下眉,扶摇侧了一下身,想从旁边绕过去。
“呀!干嘛干嘛,躲着哥哥呀?”
宋大头一个箭步窜过去,又拦在她面前。
素来跟他狼狈为奸的宋二傻也飞快地跑上来堵住了她的另一条去路,他手里还牵着一条两眼凶光的大黑狗。
狗名就叫大黑,是宋二傻家养的,因为他老爹觉得儿子有点傻,脑子里缺根弦,怕被人欺负,特意养了一条大狗给他防身。在宋二傻跟上宋大头以后,大黑就成了他们最厉害的杀器,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因为惧怕大黑而被他们占了便宜。
眼看躲是躲不过了,扶摇反而镇定地站住了脚,面无表情道:“宋大头,你要做什么?”
宋大头嘿嘿地笑着,左边的眼角往下耷拉,右边的嘴角则往上斜,他自觉这个姿势很有气势,每次这么一弄,小媳妇都害怕。
扶摇却觉得他这个表情丑得简直要死了,尤其眼里那种猥琐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扶摇妹妹,多日没见,你这小脸儿可是越长越水灵啦,来,让哥哥摸两把,看是不是跟豆腐一样嫩。”
宋大头奸笑着,伸出一只爪子往苏扶摇脸上摸去。
扶摇后退一步道:“你可别乱来!”
宋大头耸着肩膀,假笑道:“不乱来,咱们一向讲理的。我说扶摇妹妹啊,你们家欠我家的银子,什么时候还啊?”
扶摇微微蹙眉,有点为难。
她生长在宋家村,但是打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据母亲宋梨花所说,父亲在她出生那一年从军打倭寇去了,所以一直都是她们母女相依为命。
两个女人,生活本就拮据,前年大雨,冲垮了房屋,是村长宋强,也就是宋大头的父亲,借了她们一笔钱重建了房子。
可是宋强借钱并不是因为热心,而是想借机赚她们的利息,从前年到现在,利滚利,已经从原本的一贯滚成了两贯。
这种不讲道理的高利贷,宋梨花和苏扶摇怎么可能还得起,所以一直都拖着。
宋大头这时候说的,就是这笔钱。
苏扶摇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还的。”
宋大头嘿嘿道:“你看哈,不是哥哥为难你,你大头哥年纪也不小了,眼看就得娶媳妇成家,这开销可小不了,你们要是一直拖着银子不还,我也很为难啊。”
苏扶摇咬着嘴唇,她现在当然拿不出银子。
“当初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容我们五年内还清的。”她据理力争。
宋大头啧啧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嘛。我看这样吧,乡里乡亲的,我也不能把你们母女逼上绝路,这么着,只要你给我做媳妇儿,那钱就当我给你的聘礼了,怎么样?”
他嘿嘿奸笑起来。
旁边的宋二傻拍马屁道:“大头哥,好主意!”
宋大头得意地冲他挤眉弄眼,目光频频落在苏扶摇的胸部和臀部这些敏感地方。
苏扶摇只觉那目光如同滑腻的鼻涕一样让人恶心。
“我要是不答应呢?”她冷冷道。
宋大头挑了挑眉:“不答应?那就立刻拿出两贯钱来!”他把蒲扇一样的手掌往她面前一伸。
苏扶摇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要钱没有,要人,也没有!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五年内还清,现在五年还没到,你没权利要求我们还钱。”
“呸!”宋大头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什么白纸黑字,一切以老子说的话为准。老子现在说了,要么马上还钱,要么就给我做婆娘,没第二条路!”
苏扶摇哼一声,抬脚就要走。
宋大头闪身一挡,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手!”苏扶摇用力一挣,想挣开他的爪子。
宋大头却反而抓得更牢,淫笑道:“急什么呀!咱们才说了几句话呀!我看要你们还钱是不可能了,不如就直接从了我吧,我爹是村长,嫁了我,你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他一面说,一面又抓住了她另一只胳膊,嘴巴就朝她脸上凑去。
扶摇抱着小白狗,行动很不方便,挣了两下都挣不开,一着急,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清脆响亮。
宋大头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摸了摸嘴角,怒道:“臭婊子!给脸不要脸!老子今天就给你就地正法了!”
他双手一拢,呼地朝她抱去。
苏扶摇敏捷地往下一蹲,往前一冲,竟从他胳肢窝下溜了过去。
宋大头反应也极快,回头就叫:“二傻!”
他们俩狼狈为奸,早就培养出了默契,他话音一落,宋二傻手一抖,那大黑狗哧溜一下就朝苏扶摇窜去,黑洞洞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腥红,伴随着一阵腥臭味。
扶摇惊骇地一连退了好几步,突然被宋大头从身后抱住。
两条胳膊像两根钢管一样将她牢牢钳住,一双贼爪子立刻就像她胸口和胯下掏摸去。
苏扶摇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
“混蛋!”
她拼命地挣扎起来,奈何力气比对方小了太多,根本就挣脱不开,手里的小白狗反而掉了下去,滚到一边。
宋大头摸不到原来的目标,一把抓在她挺翘的臀部,淫笑道:“小娘皮,屁股又大又圆,老子早就看上你啦!”
说着,手里还捏了两下。
苏扶摇一咬牙,一肘子往后顶,宋大头胸口中招,往后退了一步,她趁机挣脱开来。
“二傻!放狗!”
宋大头一声大叫,宋二傻手一放,大黑低吼一声就张着血盆大口向苏扶摇扑过来。
苏扶摇眼睛蓦然睁大。
【死狗!站住!】
正威风凛凛跳跃而起的大黑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霹雳般的声音,两个前爪往地上一抓,硬生生站住了。
宋二傻大叫:“大黑,上啊!”
扶摇死死地盯着大黑。
“呸!这贱狗,关键时刻就发怂!”
宋大头吐了一口唾沫,又朝苏扶摇扑来。
【大黑,他骂你贱狗,咬他!】
宋大头眼看又要抱到小妞了,眼里都几乎射出了绿光,突然觉得眼前黑影一晃,紧跟着胳膊就是一痛。
“啊!”
他惨叫一声,只见大黑已经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胳膊,白森森的牙齿都嵌进了肉里。
“死狗!贱狗!”宋大头惨叫着拼命地甩胳膊,但是大黑就像把他当成仇人一样,死死咬住不松口。
宋二傻也被自家这条狗的突然变化给惊呆了,脑子里一糊涂,那傻劲就犯了上来,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任凭口水滴答,脚下一动不动。
宋大头只觉胳膊都快断掉了,疼的满地打滚,终于把大黑给甩掉了。
然而不等他爬起来,大黑在地上打一个滚,又是一口,咬在了他屁股上,他顿时又发出一声惨叫。
扶摇哈哈大笑道:“咬的好!大黑,咬死他!”
没错,她苏扶摇,在中了带着记忆投胎这个大奖之后,还附带了一项异能,就是可以跟动物心灵沟通,甚至还能控制它们。
这个异能,她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不过一直没派上什么大用场,最多就是跟家里养的母鸡、鸡仔什么的沟通沟通,让它们多下蛋、多吃、多听话,好让宋梨花多卖点钱,来养活她们娘俩。
哼,今天这异能也算大显身手了,让宋大头他们吃了大亏。
“小娘皮!臭婊子!我跟你没玩!”宋大头尖叫起来。
扶摇冷哼道,“姑奶奶可没时间陪你玩,你慢慢耍狗吧!”
她跑过去抱起小白狗,一扭头就朝村子里跑去。
第二章 讹诈
扶摇飞快地往家里走,心里是说不出的快意。
很快熟悉的篱笆墙就出现在她面前。
“娘!我回来了!”
她一面高声叫着,一面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一个青布衣衫青帕包头的中年妇女正在院子里洗衣裳,闻言起身道:“怎么才回来,饭早就做好了,就等你呢!”
宋梨花一转身就看见她怀里的小白狗,微微惊讶道:“哪里来的狗?”
“山上瞧见的,让捕兽夹子夹伤了腿,我就给抱回来了。娘,咱们家伤药在哪儿呢?”
宋梨花道:“五斗柜上放着呢,你去取,我来给它清洗一下。”
她从扶摇手里接过小狗,打湿一方帕子,给它擦拭起受伤的地方。
扶摇进屋取了伤药和绷带,回到院子,跟母亲一起帮这小狗包扎好。
小白狗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但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有气无力,蔫巴巴地躺在扶摇怀里,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也微微闭上了。
扶摇摸着它光滑的皮毛,越看越是喜欢,决定把这条狗好好养在身边。
宋梨花晾好了衣裳,撩起围裙擦着手道:“好了,别看了,赶紧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扶摇点点头,转身跟着她往屋里走。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忽然有人嚎了一嗓子。
“宋梨花!你给我滚出来!”
宋梨花和苏扶摇莫名其妙地回头,就见来人飞起一脚,篱笆做的院门立刻就飞了半扇出去,另外半扇也歪歪地吊着。
一个胖胖的、光下巴就有三层的中年妇女拎着一根洗衣服的棒槌,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一脸的倨傲。
“宋梨花,你今天不给我个交代,老娘拆了你的房子!”
胖女人劈头就先骂了一句,手里的棒槌在半空中一挥,呼呼有声。
宋梨花莫名道:“翠花嫂子,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
站在她身后的苏扶摇却皱起了眉头,知道今天的事情闹大了。
这一对男女,就是宋大头的父母,村长宋强和他的母老虎婆娘付翠花。
付翠花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扯开破锣嗓子大呼小叫道:“好说个屁!我告诉你,我儿子可是一条命去了半条,现在连地都下不了了,他要是有个好歹,你!还有你女儿,都得给他偿命!”
她大嘴一张,口水四溅,几乎喷到宋梨花脸上。
宋梨花忍不住退后一步,挤出一个笑容道:“翠花嫂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糊里糊涂的。”
“怎么,你女儿没告诉你吗?也是哈,哪个杀了人的敢大声嚷嚷呢!”付翠花斜睨着眼角,肚子上的肥肉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扶摇忍不住道:“你不要胡说八道,谁杀你儿子了!”
宋梨花瞪她一眼,低声喝道:“闭嘴。”
付翠花“哈”了一声,挥舞着棒槌指着苏扶摇大骂:“你良心让狗给吃了,我儿子好端端路上碰见你,好心跟你打个招呼,你居然放狗咬他!啊!他回家的时候都成血人了!他招你了?惹你了?我们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家欠了我们两贯钱拖着不还,我什么时候说过二话!啊,你凭什么对我儿子下毒手啊,你这是存心要我们老宋家绝后呀!”
扶摇怒道:“明明是你儿子拦着我动手动脚,咬他的是宋二傻的大黑狗,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少他妈跟我颠倒黑白!怎么着,贼喊捉贼呀!”付翠花一眼看见她怀里的小白狗,立刻用肥胖的手指一指道,“你看你看,就是这条野狗咬的,还敢不承认!你敢说着不是你的狗!你敢说我儿子不是在你面前被咬的!”
她混淆是非,恶人告状,苏扶摇气得浑身发抖,上前就要理论,宋梨花忙一把拉住了她。
这时候她们院子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左邻右舍,篱笆墙外已经站了三三两两的乡亲,都隔着低矮的墙头,对他们指指点点。
付翠花本来就是个滚刀肉,唯恐天下不乱,围观的人越多,她越是来劲。
此时她把棒槌往地上一扔,哭天抹泪道:“乡亲们哪,你们给评评理!她们家还欠着我们两贯铜钱呢!两贯啊!可她们母女不感恩就罢了,居然还恩将仇报,把我们家大头咬的半死不活,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大夫说,要是撑不过今晚,人就活不成了!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呀!哎哟我的天老爷呀!这可叫我怎么活呀!”
扶摇被宋梨花拉住,上不得前,眼看左邻右舍目露怀疑窃窃私语,急得眼睛都红了。
“付翠花!你说话得摸着良心,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清楚!”
“我呸!你个小贱人!没爹教你,你就不知道什么是良心!我儿子要是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我,我这跟你拼了!”
付翠花挽着袖子,呼地一头就冲了上去。
宋梨花忙往苏扶摇身前一挡,付翠花肥胖的身躯就撞在她怀里,势头太猛,一下子就把她掀翻在地。
“娘!”
扶摇把小白狗往地上一放,扑过去就要拉付翠花的膀子,还没碰上她呢,付翠花就大声嚎了起来。
“杀人啦!打人啦!恩将仇报啊!狼心狗肺啊!”
付翠花撒泼打滚,骑在宋梨花身上,两只又肥又壮的胳膊呼呼挥舞,把苏扶摇和宋梨花都打得东倒西歪,尤其宋梨花,被她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苏扶摇眼看着宋梨花被压得满脸通红,知道是呼吸不畅的缘故,付翠花肥的跟猪似的,怎么拖也拖不动。她满头大汗,一着急就在心里对地上的小白狗大叫了一声。
【咬她!】
小白狗呼一下就跳了起来,一口咬在付翠花胳膊上。
其实这一口根本就没咬到肉,小狗实在是太小了,只是叼住了她的衣服而已。但是付翠花却嚎丧一般地大叫起来:“你们看你们看,就是这条狗啊,咬了我儿子又来咬我,丧尽天良啊!”
她又回头对宋强大喊道:“当家的,你就看着我被人欺负哇!”
一直站在院门口没动弹的宋强终于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苏扶摇的胳膊。
他人高力大,苏扶摇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比得上他的力量,给他一扯,差点没趴下。
“啪”一声脆响,一个耳光就重重落在扶摇脸上,差点没把她打懵了。
“扶摇!”
宋梨花目眦尽裂,这一巴掌就好像打在她的心上。
宋强冷冷地看着苏扶摇道:“小贱人,没爹教你,我就代替你爹教训你!”
付翠花胳膊一甩,那小白狗就叽里咕噜滚了出去,她则哼哼唧唧地从宋梨花身上爬起来。
宋梨花顾不得衣裳凌乱,一骨碌爬起来就抱住了扶摇,见她脸颊上已经高高肿起,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她怒视着宋强和付翠花控诉道:“你们凭什么打人!”
付翠花呸了一口道:“打人算什么!我儿子都只剩半条命了!我告诉你,今儿要是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我要你们孤母寡女吃不了兜着走!”
宋梨花气的说不出话来,回头看着苏扶摇的脸,心痛的都绞成了一团。
扶摇捂着脸,却反而一点都不激动了。
从小到大,她还没有挨过打,这一巴掌,打的不仅是她的脸,更是她的尊严。
这口气,她怎么都忍不下。
然而她的性子,越是生气,脸上反而越是冷静,只有一双眼睛,怒火熊熊,几乎要喷出刀子来。
“看!看什么看!你还想吃了我啊!”付翠花狠狠地瞪了回去。
苏扶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从牙齿缝里咬出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付翠花趾高气扬道:“告诉你,我儿子如今就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别说治伤要一大笔开销,就是治好了,说不定也会留下后患。好歹乡里乡亲,不要说我们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给你们两条路,一是马上还钱,两贯铜钱一文都不能少;二是你苏扶摇立刻过门服侍我儿子吃喝拉撒,直到他伤好了为止。”
苏扶摇冷冷道:“伤好之后呢?”
付翠花挑着眉嘲笑道:“伤好之后?伤好之后你自然就是我儿子的婆娘了,一辈子都得给他暖床,生孩子做家务伺候公婆,一样儿也不许少!”
苏扶摇冷笑道:“我要是哪一条都不选呢!”
“不选!”付翠花双眉倒竖,目光充满戾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开祠堂浸猪笼,你要是还能活着,我付翠花名字倒过来写!”
宋梨花大惊失色道:“翠花嫂子,有话好说!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娘!根本就不是我们的错,宋大头是被宋二傻的狗咬的,那两贯铜钱,我们也是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五年还清,现在才过了两年,她就是追债还不到期限呢。”
“扶摇!”宋梨花急的跺脚。
她当然知道道理在自己这边,可是宋强是村长啊,付翠花又是出名的滚刀肉,惹上他们,不死也脱层皮,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扶摇被拖去开祠堂。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管有没有犯错,一开祠堂,名声就全毁了,背上贱名,一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永远也嫁不到好人家。
付翠花一向欺软怕硬,一见宋梨花露出惧意,更加抖了起来。
“怎么样,赶紧想想吧,要么还钱要么交人,再敢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
苏扶摇憋屈到了极点,难道家里没有男人,她们母女就真的要任人欺辱吗。
第三章 不识抬举
“那宋大头真被狗咬了?”
“咬了也活该,就那种泼皮无赖,死了都不可惜。”
“别乱说,他老子是村长,付翠花又是滚刀肉,让他们听见了,小心给你吃排头。”
“可不是,这梨花母女也是走路撞了夜鬼,怎么就捅出这么个篓子来。”
“到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付翠花虽然仗势欺人,可梨花母女也说不出理来。”
“若真是扶摇放狗咬人,付翠花他们就是告官也理直气壮了。”
“可我瞧着不对啊,你们看那条小白狗,那么点点大,宋大头那么大个人,还能被这么点子小狗咬了?”
“啧啧,总之今儿这事情,梨花母女还是要吃亏了。唉,家里没个男人,说话也不硬气啊。”
宋梨花屈服,苏扶摇愤懑。
听着院子外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宋强和付翠花洋洋得意。
“我说梨花妹子,我看你这点破家当,两贯铜钱是想都不要想了,干脆把你女儿嫁给我们大头做媳妇,咱们两家成了亲家,你还不是占尽便宜?我们家就大头一个儿子,今后万贯家财还不都是他跟你女儿的!”
付翠花凉飕飕地说着。
其实就她看来,宋家村几百口人,若是论相貌,还真没一个比得上苏扶摇,那小脸身段,也不知怎么长的,怎么看怎么好看,也是儿子大头有眼光。再说到宋梨花,苏北岳去参军十几年都没回来,估计早死在外头了,孤儿寡母还不是任由他们家摆布。
付翠花心里头的算盘也是打得叮咚响。
她见宋梨花和苏扶摇只是咬紧了嘴巴不说话,就冲丈夫宋强打了个眼色。
宋强立刻冷哼道:“宋梨花,我们夫妇对你们可是仁至义尽,若是你们还不识抬举,那咱们就只有见官啦!”
他上前一步,一把就抓住了苏扶摇的胳膊。
“是谁这么大胆,要拉我嫂子和大侄女去见官!”
突兀的一句话,让两家人都吃了一惊,眼睛顿时都往院门口看去。
一个中年男人,青色短打扮,腰里围着一条皂色腰带,脚下是一双皂色快靴,脸上的神情刚毅且勇武,手里还牵着一匹棕色的马。
这年头,普通人家里都是养不起马的。
宋强的瞳孔当即就一阵收缩。
付翠花却浑然无所觉,嚷嚷道:“你是哪根葱!警告你啊,少管闲事!”
青衣男人冷笑道:“宋强,付翠花,怎么,十几年没见,连老朋友都不记得啦?”
付翠花皱起了眉头,这男人看起来好像是有点眼熟,但怎么就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呢。
宋强却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宋老三?”
青衣男人哈哈大笑道:“还是宋强兄弟记性好啊。”
啥?宋老三!
付翠花吓了一大跳,宋强的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宋老三在宋家村的名头,可不比宋强小。十几年前,宋强还没当村长的时候,跟宋老三经常干架。宋老三跟宋梨花的男人苏北岳是过命的交情,宋强却跟村里一帮子泼皮货亲近,双方互相看不顺眼,动不动就火拼。然而苏北岳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而宋老三跟着他学拳脚,也是名师出高徒,宋强他们虽然人多,但每每反而吃亏。若不是宋老三后来跟着苏北岳去参军了,宋强未必就能当上村长。
十五年了,那一批去从军的人一直都没有消息,村里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些人都把命扔在了战场上,若非如此,宋强和付翠花也不会欺负宋梨花家里没男人,逼上门来敲诈。
可是,怎么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宋老三就回来了呢?
宋强当了十几年的村长,毕竟比付翠花应变快,他回过神来,立刻就问道:“宋老三,你不是去当兵了么,怎么回来了?好像,仗还没打完吧?”
他话里的意思,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听明白。
仗还没打完,宋老三难道当了逃兵?
宋老三气极反笑。
“宋强,十几年没见,你还是一样的不长进啊。今年春天,仗就已经打完了,扶风倭寇已经被我们大盛军队全部赶回岛国老家。老子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今儿这是荣归故里了,你懂不懂?”
宋强看了看他身上,就是普通的衣衫,虽然有一匹马,却也不见得是匹好马,对他荣归故里的说法就有点怀疑。
“哦?荣归故里啊,这可是好事儿,我那三嫂子可是天天盼你归来,都快成望夫石了,怎么着,你立了多少军功,该不会做了大将军了吧?不过,你这将军,怎么好像是个光杆子啊!”
他冷嘲热讽,付翠花也反应了过来,这宋老三横看竖看也不像是出人头地的,搞不好,打了十五年的仗,依旧是个大头兵。这么想着,她心里顿时也放松下来。
宋老三冷笑道:“老子立没立军功,用得着向你们交代。我倒是要问问你们,苏大哥不在,你们就是这么欺负我嫂子和侄女的?”
他用下巴点了点,宋强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苏扶摇的胳膊。
“宋老三,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她们母女,欠我两贯钱还不出来;现在苏扶摇又放狗咬伤了我儿子,我只不过是讨回我们家应得的东西。哎,不信你问问左邻右舍,我们可一直都是讲道理的啊!”
他指着院子外面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宋老三跟着看过去,那些人纷纷都避开了他的视线,有胆子小不想惹事儿的,甚至还躲回自己家里。
下个月就要重新丈量分田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村长宋强。
人情冷暖,宋梨花和苏扶摇又生气又憋屈,可是却没有办法去指责他们。
宋强和付翠花得意地看着宋老三。
宋老三嗤笑一声道:“原来只是欠你钱而已,我当是什么大事呢。”
他牵着马进了院子,找了棵梨树把马拴好,然后朝着宋梨花他们走去。
走到面前时,他随手一拨,把宋强抓着扶摇的手给拨开。
就这么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宋强却觉得自己胳膊好像被铁条敲了一下似的,整个小臂都麻了。
他下意识地就退了一步。
“大嫂,好久不见了。哟,这就是侄女扶摇吧,都长这么大了。”
宋梨花激动道:“你,你真的是老三兄弟?”
宋老三哈哈笑道:“怎么,大嫂还不相信啊。当年我跟宋强干架,脑袋上被敲了一棍,裂了老大一条口子,还是大嫂你给包扎的呢,要不要我拨开头发给大嫂看看?”
“不用,不用。”宋梨花慌忙摆手道,“我只是没想到啊,十五年了,居然今天能看到你。”
宋老三笑道:“我们打了大胜仗,自然要荣归故里了。我这次回来,身上还带着大哥的家信呢。”
“怎么?北岳他,他也还活着?”
宋梨花这次真的是激动了,尽管不肯承认,可是十五年来音信全无,她有时候也会怀疑,丈夫是不是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大哥当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当了大将军呢!”
宋梨花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我不管他是大将军也好,火头兵也好,活着才最要紧。”
宋老三被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大嫂,兄弟我远道归来,你总不会就让我站在院子里说话吧。”
宋梨花忙道:“是我疏忽了,来来来,快进屋里坐。扶摇,赶紧去给你三叔烧水沏茶。”
“哎!”
苏扶摇高兴地应着,一溜小跑进了厨房,瘸腿的小白狗也一颠一颠地跟在她后面。
“嗳,我说……”付翠花手一抬就想喊。
宋强忙一把拉住她,阻止她说下去。
“事儿还没说完呢,你拉我干什么?”她不满地瞪着自家丈夫。
宋强皱眉,低声道:“这事儿回头再说,咱们先走。”
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宋老三说苏北岳当了大将军了,不管是真是假,谨慎点总是没错的。反正只要他回头到县城一打听,肯定就能弄清事情真相。
他拉着自家婆娘就想走,但宋老三却反而不肯让他走了。
“我说宋强,好歹也是乡里乡亲,你怎么见了我就跑啊!”
宋强干笑道:“呵呵,来日方长嘛,你先跟她们母女叙旧啊,咱们回头再聊。”
宋老三抱着双臂道:“怎么,你不是要讨债吗?不讨啦?”
“啊,这个,都是乡里乡亲的,不急在一时嘛。”
付翠花一急,掐了宋强一把。
宋老三摇头道:“一事不烦二主,我跟嫂子侄女叙完旧,自然就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两口子,就在院里等着吧,省的回头再跑一趟。”
他说完话,就推着宋梨花一起进了屋子。
付翠花叉着水桶腰,不满地道:“他什么意思啊,让我们在院子里站着?什么玩意儿?”
宋强阴着脸道:“不用管他,咱们走。”
“走?走什么走?债没讨回来,人也没要到,要老娘白跑一趟,哪有这么便宜!”
付翠花左右看了一下,见宋强那匹马还拴在树上,伸手就去解。
“你干什么?”
“我拉走他的马,他不是要替宋梨花母女出头吗,要是没钱还债,就拿他的马抵账!”
付翠花扯着马就走,谁知这马还挺倔,梗着脖子,四个蹄子一动也不动,倒把她累得一身白毛汗。
“这死马!跟宋老三一样不识抬举,当家的,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付翠花骂骂咧咧。
宋强走过来,接过缰绳,他力气大,终于把马给拽动了,夫妻两个就牵着马,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
第四章 家信
“老三兄弟,他们把你的马给牵走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
宋强笑道:“不用着急,回头他们会乖乖还回来的!”
宋梨花跌足道:“宋强、付翠花就是个吸血的窟窿,东西到了他们手里,哪有那么容易要回来!”
宋强却只是摇头,一脸自信。
扶摇拎着茶壶从厨房过来,说道:“娘,你就不要劝啦。三叔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宋强道:“还是侄女明白。”
扶摇展颜一笑,露出白生生一口齐整的贝齿。
宋梨花见宋强真的一点也不着急,也没办法,只好让他坐下说话。
“老三兄弟,你快跟我说说,你们这十五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你苏哥他好不好?现在哪里呢?”
宋强喝了一口水,道:“大嫂别急,听我跟你细说。”
苏北岳是个孤儿,年轻时候机缘巧合,学了一身的好武艺,他是作为外乡人来到宋家村的,娶了宋梨花之后就在这里定了居,婚后半年,岳父就因痨病撒手西去,就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苏北岳因能打,脾气豪爽,跟同样快意恩仇的宋老三成了好朋友,还一起跟当时的泼皮头子宋强经常干架。
自古英雄出草莽,苏北岳一身的武艺,注定不会做一个普通人。
这片大陆,原本中原混乱,多国割据,海外扶风国犯境,大肆屠戮百姓,抢占财物,同时又逢各处洪灾,民不聊生,各国猜忌,难以一心,以致倭寇愈发猖狂。
有慕氏一族拉起义旗,以“攘外必先安内”之名,整合中原乱局,统一天下,定国号为盛,建立如今的大盛王朝,开国皇帝慕启明为盛始祖,在位时年号立业。
立业二年,始祖开始全国征兵,立志全面驱逐扶风倭寇。
当时,在宋家村的苏北岳,就遇到了这个征兵的机会。
苏北岳和宋老三决定去从军,真男人就该保家卫国。
好男儿志在四方,宋梨花虽然是一介村妇,却并不短见,她什么也没说,一力支持丈夫去开创事业,临行前只有一件事,当时她已经身怀有孕,便问丈夫将来孩子以何为名。
苏北岳有言,无论男女,以扶摇为名。
扶摇直上九万里,寓意前程似锦。
苏北岳走后,宋梨花历经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女儿,就是带着前世记忆投胎而来的苏扶摇。
这就是苏扶摇关于父亲苏北岳的全部认知,就好像是在上辈子曾经听过的演义小说《薛仁贵征东》。就算在平行时空,中原乱世,也仍然不缺乏这样的传奇。
而今天,她又从宋老三口中,认识到了父亲的另一面。
李世民打高丽打了十几年,民国抗日抗了八年,战争的局势是永远不能估量的。
大盛的抗倭战争,经历了两代帝王。直到始祖驾崩,立业七年,抗倭战争仍然形势严峻。大盛的第二任皇帝慕止戈继位,定年号天运,继承先帝遗愿,立志驱逐倭寇,光复中原。
直到今年,天运十一年,抗倭战争才全面胜利,历时十五年。
这十五年,对于宋老三和苏北岳来说,就是一场场的血战。
宋老三跟着苏北岳一起从军,他们入伍之后,跟随大军辗转东南,与倭寇浴血奋战,历经大小战役。据他所说,苏北岳本事大,军功升得极快,从军不久就做了小军官,后来又凭着军功一路升上去,最后已经成了统领东南大军的高等军官。
今年春,倭寇从东南沿海全面败退,只剩下几个小岛还占据着,历时十五年的抗倭战争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苏北岳作为战争中涌现出来的优秀将领,凭着卓越的军功和在军队中过人的威望,由当今皇帝授予大将军之衔,封平海将军,留守东南门户桐城,统帅东南水军,守护沿海疆域。
宋老三一直跟随苏北岳作战,也积累了许多军功,原本是校尉之职,但是战争也给他留下了重大的创伤,如今瞧着威武,其实只是一个空壳子,再难上战场了。
此次他回到宋家村,一方面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另一方面也是受朝廷委任,在本县担任官职。
他是军人出身,不喜欢摆排场,这次回乡,除了他本人,还有十个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的家乡也在邻近县。
只不过到了县城之后,因交接需要,那十个人都留在了县里,只有宋老三离家最近,单独先回家来探望妻儿。
他来见宋梨花,是带来了苏北岳的一封亲笔信,一方面是跟宋梨花说明苏家目前的境况,一方面他如今是东南水军统领,驻守桐城,将军府也在桐城,他要宋梨花带着苏扶摇,到桐城去与他团聚。
宋老三将信交到宋梨花手里的时候,宋梨花已经是热泪盈眶,及至看到丈夫熟悉的笔迹,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
苏扶摇知道母亲识字,还是当年父亲亲自教导,如今看到丈夫的音讯,睹物思人,自然是心潮澎湃。
“扶摇,你来看,这就是你爹的笔迹。”
宋梨花拉着她的手,把书信往她面前伸。
苏扶摇捏住信纸看起来,字里行间果然都透出一种军人铁血的风采和气概,尤其这些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看着看着,一个粗豪刚强的军人形象跃然纸上,扶摇莫名地,竟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产生了期待。
“娘,爹让我们去桐城。”
宋梨花止住了哭声,抹掉泪水,点头道:“是,你爹如今在桐城做将军,不可轻易离开驻地,我们母女自当前去与他团聚。”
苏扶摇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一想到旁边还有宋老三这个外人在,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宋老三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态变化,只是因宋梨花的动情而感慨。
苏北岳走了十五年,她就在这个贫寒的家里守了十五年,独自将女儿抚养成人,母女两个不知经历了多少苦辣辛酸。
十五年,多少岁月悠悠,若是老天不作美,早已生死两茫茫。
幸而苏北岳吉人天相,如今威震四海,身居高位,宋梨花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大嫂若要去桐城,路途何止万里,少不了跋山涉水,历经艰辛了。”
宋梨花此时已经收拾完情绪,只有眼睛还略微红肿,她说道:“你苏大哥打十五年的仗,岂是艰辛二字可以概括,我们母女如今不过是远行万里罢了,又哪里比得上他生死难测。”
宋老三点点头,宋梨花虽是一介弱女,身上却有种叫人佩服的韧劲和坚强。
“既然如此,兄弟唯有祝大嫂和侄女一路顺风。不知大嫂准备何日启程?”
宋梨花这时却犯了难。
宋强一位她是故土难离,便不高兴道:“大嫂还在犹豫什么?我看你们母女生活甚是清贫,并无值钱家产;何况那宋强付翠花如此逼迫你们,邻里竟没有一人站出来说公道话,可见人情淡薄,这地方纵然是家乡,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再说,如今苏大哥在桐城做大将军,你们母女过去,立即就是最富贵的太太小姐,锦衣玉食,跟这里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梨花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也有为难的地方,当着宋强的面却不好开口。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深怕一句话说的不对,让对方多心。
扶摇早猜到母亲所想,却对她的担忧不以为然,开口就道:“三叔,启程不过是两个字,可是对我们来说,却千难万难。你想,路途既然如此遥远,行程所需费用一定不小,我和娘总不能靠着两条腿走过去,马车没有,牛车也该有一辆吧。可你方才也看到了,我们还欠着宋强家两贯钱呢,哪里还有余钱做路费。我娘,是为这个发愁呢。”
宋强猛地一拍脑门道:“瞧我,竟把这个忘记了!”
他从随身的褡裢里掏出薄薄的几张纸,递到宋梨花面前道:“大嫂,这是大哥让我带给你的二百两银票,一来安家,二来做路费。”
宋梨花顿时的瞪大了眼睛。
她这辈子,别说银票了,就是大额的银子都没见过。
二百两,她跟扶摇两人,什么活不干,光吃吃喝喝,可以过好几年了。
苏北岳他,真的做了大官了,竟然这么有钱!
宋强见宋梨花只是瞪眼,却不接手,也猜到了一些,便又转手递给苏扶摇。
扶摇只拿了上面的两张,剩下一部分还在宋强手里。
她笑道:“三叔,这银票是好东西,携带方便,可我们母女出门在外,总不能每次都拿银票去付账吧,一来店家找零麻烦,二来也需忌讳财不露白。我看,还是这样吧,三叔既要在县城公干,不如带着银票回去,一部分兑换成散碎银两,然后再替我们雇一辆马车。”
宋强见她小小年纪,考虑事情却十分周详,不由暗暗点头,真是虎父无犬女。
“好,既然大侄女信得过你三叔,这事儿三叔就替你办了,除了马车,再给你找一个老实稳妥的车夫。”
宋强收起银票,又揣回褡裢里。
第五章 牛屎管饱
苏扶摇三下五除二,就跟宋老三定下了启程的事情。
宋梨花却还觉得有点恍惚。
“这,这就要走?”
苏扶摇笑道:“娘,这还有什么要考虑的,爹既然在桐城定了居,咱们自然要过去团聚。我可是打出生到现在,都还没见过爹的样子呢。”
一说这话,宋梨花两只眼睛就有点红了,握住了扶摇的手,道:“说得对,我们要快点去桐城才行。”
苏扶摇用力点头。
宋梨花又转过脸来对宋老三道:“老三兄弟,多亏你带了好消息回来,家里穷,也没什么好谢的,不如你就留下吃顿便饭吧。”
宋老三大笑道:“我和苏大哥情同手足,说什么谢不谢的,太见外了。况且,大嫂的手艺这么好,我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可是常常想起来就流口水呢。”
宋梨花和苏扶摇都笑起来。
“好,我这就做饭去!”
本来午饭已经做好了,可是出了这么一连串事情,饭菜早就凉了,而且现在多了一个宋老三,不多做几个菜的话,也不够吃了,所以她干脆打算重新做。
宋老三便说要先回家看看妻儿,接她们过来,大家聚在一起,算是吃个两家的团圆饭。宋梨花自是欣然同意。
三人刚站起身来,院子里就响起了马蹄声。
“三哥!三哥可在?”
听到这个声音,宋老三大喜道:“哈哈,大嫂,是我那些兄弟来啦,看来这顿午饭还得要大嫂更破费了!”
宋梨花笑道:“你的兄弟也就是北岳的兄弟,自然也是我的兄弟。自家兄弟,说什么破费不破费!”
这话说得宋老三身心舒畅,三人便一起走出门来。
院子正停着十人十骑,打头是个黑脸汉子,一见宋老三,立时大喜道:“三哥果然在此!兄弟们下马!”
十个人立刻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宋老三上前大声道:“兄弟们来的好快!”
黑脸汉子道:“兄弟们在县城里好生无趣,都说既然三哥回家探亲,我们也应当来拜见三嫂才是,所以就托了县丞带路,来梨花村与大哥相会。不想半路上遇见一对贼夫妻拖着三哥的坐骑,不知怎么被他们偷去的,兄弟们就把他们都拿下了。县丞打听到三哥并未回家,而是来了将军旧居,所以兄弟们也一并前来。”
宋老三一听就知道那对贼夫妻是宋强和付翠花夫妇两个,也不去理会,只拉住黑脸汉子的手道:“来,我先为你们介绍将军的夫人。”
他拉着这一帮汉子走到宋梨花面前道:“大嫂,这些就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他挨个介绍这些人的名字,领头的黑脸汉子姓马,因生得黑,诨号就叫马黑子,真名已经不可考了。
宋梨花笑着与众人一一见礼,这些好汉子们对苏北岳都极为佩服崇敬,对宋梨花也非常尊重,均都单膝下跪,齐声道:“拜见将军夫人。”
这十个人个个都是棒小伙子,嗓门大,这一起说话,震得宋梨花耳朵嗡嗡响。
“诸位快快请起,你们既然是老三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了,只管叫我大嫂便是,将军夫人可不敢当。”
这十人见她毫无将军夫人的架子,如此平易近人,都十分地高兴。
宋老三又介绍了苏扶摇,如今就是苏北岳将军的千金了。
他们高高兴兴地说着话,院门口那里有个声音弱弱地说道:“宋把总,宋把总!”
宋老三分开人群,原来是县丞在叫他,便蹙起了眉头,马黑子等十人也目光炯炯地望着县丞。
县丞擦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点头哈腰道:“下官并非故意叨扰宋把总们相聚,只是这两人……”
他手指一指,宋强和付翠花五花大绑,站在宋老三的坐骑旁边。
宋老三冷笑道:“宋强,付翠花,咱们又见面了。”
宋强和付翠花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夫妻两个现在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本来宋老三说他立了战功,荣归故里,他们还将信将疑,一时贪心还牵走了他的坐骑。
宋强本来想着回头去县城里打听一下,没想到走了没多远就遇到县丞领着马黑子十个人,烟尘滚滚而来。
马黑子他们一看见他们夫妻牵的马,就认出是宋老三的坐骑,二话不说就把他们两个给摁在了地上,然后拿了绳子就捆得死死的,一路拖到了宋梨花的院子里。
“老三兄弟,老三兄弟,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回吧。”
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连县丞都要点头哈腰的宋老三,他一个小小的村长怎么得罪得起。
宋老三抱着双臂道:“你们不说我是逃兵么,不是还要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大嫂和侄女么,不是还要我少管闲事么?”
宋强涨红了脸。
付翠花扯开了嗓子道:“老三兄弟,是我们瞎了狗眼,你宰相肚里能撑船,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就饶了我们这回吧。啊,你的马我们已经还回来了,什么都没动啊!”
宋老三只是冷笑。
马黑子牵了他的坐骑过来,道:“大哥,你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宋老三伸手从马背上取下一个褡裢,从里头取出一个小小的青布钱袋子,里头几锭碎银,足有二两,拿在手里,走到宋强和付翠花面前。
“我大嫂欠你们两贯钱,这袋银子二两有余,剩下的就算利息,从今后,你们要是再敢骚扰我大嫂和侄女,我认得你们,我的拳头可不认得!”
他呼地一拳打在宋强旁边的树枝上,咔嚓一声,儿臂粗的树枝竟然齐根断裂,只剩一点树皮连在树干上,就那么耷拉着。
宋强倒抽一口冷气,这一拳要是打在他脖子上,估计早就断了。
“不敢了,不敢了!”
他一个劲地摇头。
宋老三道:“借据呢?”
付翠花忙道:“在我身上,在我身上,可是……”她看了看自己身上。
“马黑子,给她松绑。”
马黑子冷着脸,两下一扯,就把付翠花身上的绳索给解开了。
付翠花赶紧从身上拿出借据,宋老三接过扫了一眼,递给宋梨花道:“大嫂,你看看是不是这张。”
宋梨花接过来,看了一下,道:“没错。”
付翠花谄媚地笑道:“老三兄弟,我们可没敢糊弄啊,你看这银子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了?”
宋老三掂了两下道:“给你们,可以啊。”
他抬眼瞧了瞧,院子西南角上有棵高高的杨树,树下一堵矮矮的黄泥巴院墙,隔壁就是邻居家的牛棚。
他抬手一抛,那银袋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呼——飞上去,挂在了树枝上。
“想要钱啊,喏,自个儿去拿吧。”
宋强和付翠花仰头看去,都张大了嘴。
“这,这么高,怎么拿呀……”宋强为难地干笑着。
宋老三冷笑道:“钱我可是给了,拿不拿得到,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不过我有言在先,我们叔嫂可是有重要的话要讲,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一炷香的时间还拿不下来,我可要赶人了!”他握住两个拳头一捏,咯吱咯吱响。
宋强脸色一白道:“我们拿,我们这就拿。”
他拉着付翠花跑到树下,说道:“我们叠罗汉,你踩我肩头上去。”
说完,他扶着院墙蹲下去,付翠花挪着肥胖的腿,吭哧吭哧好不容易踩着他的背爬上了他的肩头。宋强两手撑着院墙,两条腿颤巍巍地想站直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媳妇的体重有多么夸张,那简直就是一头老母猪啊。
这败家娘们儿,成天就知道吃,个吃货。
他一面暗暗咒骂,一面呼哧呼哧,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站了起来,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脑门上已经大汗淋漓。
“哎哟哟~你慢点~仔细摔了我……”
付翠花吓得怪叫,一只手都抓在了他头发上,扯得他头皮生疼,一只手伸长了想去勾树枝上的钱袋子。
宋老三、马黑子等人都抱着手臂看戏一般在旁边围观。
扶摇对宋梨花笑道:“娘,你看像不像一只老猴子驮着一只大母猪?”
马黑子扑哧笑出了声,宋梨花作势打了扶摇一下。
付翠花背对着他们,耳里听得真切,嘴上不敢说,肚子里早已臭骂开了。脚下摇摇晃晃的,手指离钱袋子就差那么一点,她努力地把胳膊伸长。
宋强已经快撑不住了,汗水都顺着眉毛滴下来,淌进了嘴巴里。
“我说你勾到没有,快点啊……”
他催促着付翠花,突然觉得眼前黑乎乎的,定睛一看,隔壁家的老黄牛正瞪着一双牛眼好奇地看着他,臭烘烘的嘴巴就快跟他亲密接触了。
他几乎已经能够看见它那巨大的鼻孔。
老黄牛对这个从墙头上冒出来的脑袋好奇极了,庞大结实的身子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步。
“我的亲娘……”宋强顿时往后一仰。
他这一动不要紧,付翠花还站在他肩头呢,她手指刚刚勾到了钱袋子,脚下突然一晃,顿时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
“啊——”她吓得尖叫起来。
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她面朝下,掉入了泥巴墙的那一边,然后是吧嗒一声。
老黄牛从鼻孔里哼哼了两声,牛尾巴悠闲地甩了两下,赶走屁股上的牛虻。
宋老三有点呆滞地问道:“大侄女儿,隔壁是什么所在?”
苏扶摇也觉得脑袋有点短路,愣愣地回答:“牛棚。”
宋强这时候也清醒过来了,扒着墙头一看,顿时脸上跟开了颜料铺子似的十分精彩。
墙的那边,一个黑乎乎的人形物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手里还高高举着青布钱袋子。
众人望着脸上身上都被浓稠的泥巴状物体包裹着的付翠花,嘴角都神经质地抽动起来。
隔壁老王这时才从屋里冲出来,哀嚎一声。
“我的亲娘哎!那是我们老黄刚屙的牛屎啊——”
第六章 牛牛的情愫
吃了一嘴热乎乎新鲜牛屎的付翠花挣扎很久,终于从庞大的牛屎堆里爬了出来。所有人都捂着鼻子离她几丈远,就连她丈夫宋强,也是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离开了扶摇家的院子,一路上被乡邻指指点点,还有许多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拿石头去扔付翠花。
这件事情,恐怕要成为宋强夫妇一辈子的污点和笑话了。
“痛快!痛快!”
心情大好的宋老三、马黑子等人,在宋梨花和苏扶摇热情地招待下,还有闻讯赶来的宋老三他婆娘孩子的帮助下,饱饱地吃了一顿午饭,每人都喝了一斤家酿的米酒,热闹快活得不得了。
饭毕,马黑子等人就要回县城去了,宋老三也要跟妻儿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到县城去赴任,他们以后就不会住在村子里了。
而临走的时候,宋老三也跟苏扶摇承诺,会尽快帮她找好马车和车夫,到家门口来接她们母女启程。
送走了这些人,宋梨花和苏扶摇都累得手软脚软,一时还没从喜悦的气氛中拔出来。
宋梨花随便找个凳子坐了,掏出苏北岳的家信来,反复地瞧,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苏扶摇站在她旁边看着这副情景,眉头却渐渐地蹙了起来。
“扶摇,你怎么了,不高兴?”
苏扶摇一惊,见宋梨花疑惑地看着她,抿了抿嘴,在她身旁坐下。
“娘,我知道你听了爹的消息,收到了爹的家信,现在一定很高兴。可是有几句话我一定要先跟你说,你不要怨我给你泼冷水。”
宋梨花见她神色凝重,不由也严肃起来。
“方才三叔说爹打仗英勇,在桐城做了大将军,却丝毫没有提到爹的其他情况。我猜想,爹在外面十几年,如今有权有势,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宋梨花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娘,你听我说,这是非常有可能的。”苏扶摇按住了宋梨花的手,“爹既然做了大官,若是真心地要接我们母女去团聚,就应该派人来接我们才对,就算他自己脱不开身,难道还没有几个得力的手下可以使唤吗?为什么三叔只是送来一封家信?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要我们背井离乡,万里寻亲。如果我们到了桐城之后,发现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外的女人,到时候要怎么办?”
宋梨花犹豫起来。
扶摇的话是极有可能的。
“明天三叔他们一家要去县城,咱们去送她们,娘你顺便就把这件事问清楚,好不好?”
一夜过去,又是天朗气清的一天。
宋梨花和苏扶摇起了一大早,就去了宋老三家里,帮着一起整理行李。宋老三家也算不得富裕,宋老三的婆娘清贫惯了,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舍不得,一些子盆盆罐罐都还能用的,也都想拿着,都被宋老三给喝止了,都要去县城住了,什么东西不能在城里买,如今又不缺那几个钱。
到底宋老三的婆娘还是被劝住了,最后只收拾了一些衣裳和物件,倒是轻便得很。
找了个机会,宋梨花也终于把担心了一夜的问题向宋老三问了。
事实证明,苏扶摇的担忧是正确的。
苏北岳在外征战十五年,不可能没有女人,他不仅有,而且还不止一个。
如今在桐城的将军府里,住着他三个妾室,还有两个女儿。
林春乔,论资排辈,宋梨花是大夫人的话,那她就是二夫人了。说是妾室,实际上她很早就嫁给了苏北岳,差不多也有十五年了,宋梨花这个正牌夫人不在的情况下,她就是将军府实际上的内当家。出身桐城望族,娘家背景强大,本人也精明能干,立业三年为苏北岳生了一个女儿,名苏雪华,比苏扶摇小多半岁,十分美貌,在桐城很有名气。
上官静,三夫人,商贾之女,倭寇作乱东南,她是被苏北岳从倭人刀下救出来的,也跟了苏北岳十几年。
丁芷兰,四夫人,出身一支没甚名气的小士族,据宋老三说是个温柔的人,为苏北岳育有一女,苏青宁,立业四年生的,如今尚未及笄。
宋老三并不是完全的莽夫,既然宋梨花问起了这些,他也就提醒了她一句,二夫人林春乔,不是个简单的人。
这句话,让宋梨花和苏扶摇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扶摇,你说我们该去桐城吗?”宋梨花有点犹豫。
初接到苏北岳家信的喜悦,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冲淡,身为女人,天生有关于宅斗的敏感神经,她预感到此行不会如先前设想的那般美好。
“去,当然要去!”苏扶摇坚定地说道,“娘,你才是苏家正牌的夫人,为什么不去?你为爹苦守十五年,不就是希望他出人头地后,让我们娘俩过的幸福无忧吗?哪有我们播撒种子,却让别人收获果实的道理!”
宋梨花也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也一拍手道:“没错,我们是该去,我要把你带去桐城,让你爹看看,这就是我为他养的女儿。”
苏扶摇重重点头。
母女两个便当机立断,立刻商量起启程的事来。
破家值万贯,虽然这家十分地清贫,但是这房子作为不动产,本身也是极有价值的,再加上田地,也不是随便就能抛弃的东西。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这房子和田地都委托给宋老三,由他代管。
而宋老三那边,得了母女的确信以后,也很快找好了马车和车夫。
车夫姓刘,因生了一双大脚板,人人都叫他刘大脚,是个五十多岁的鳏夫,老实巴交,很信得过。
宋梨花和苏扶摇的行李很简单,除了衣裳、被褥还有必要的生活用品,就只有一只小白狗。
小白狗就是苏扶摇从山里救回来的那一只,它的腿伤不算太重,经过苏扶摇细心的治疗和照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自从它恢复能走能跑之后,就闲不住了,经常满院子溜达,有时候还会跑出院子,不见踪影。
初时扶摇还担心它一去不回,没想到这小狗倒认主得很,扶摇救了它,它就认定了扶摇,常常腻在她脚边,摇着尾巴,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巴巴地望着她,每当这个时候,扶摇就会把它抱起来,挠它雪白光滑的毛,而小白狗就会很享受地在她怀里乱拱。
小白狗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嗜好,就是对隔壁家那只老黄牛充满好感,经常会在黄土墙的这边冲老黄牛叫,大约是太幼小,只会发出呜呜和哼哼两种声音。每回老黄牛都是一边嚼草,一边很淡定地望它一眼,然后小白狗就会很开心地哼哼两声。
有一次扶摇看着有趣,就对它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老黄牛,就给你取名叫牛牛好了。”
小白狗听了,颠颠地跑到她面前,摇着尾巴绕着她转了一圈。
扶摇将它抱起来,她能跟动物心灵沟通,自然能知道,小白狗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于是,宋梨花和扶摇母女,带着小白狗牛牛,和车夫刘大脚一起踏上了去桐城的道路。
……
路上自不消说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露,宋家村地处东北,距离东南沿海的桐城,何止千里万里。
宋梨花、苏扶摇还有车夫刘大脚,路上走了两个月,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一路上,幸亏有牛牛这只活泼可爱的小狗,能给母女两个解闷。
越是接近南边,空气越是湿润馥郁,路边的草也变得柔软青翠,人们的口音也越来越细软,包括食物,更是与北方不同,南方爱吃稻米,酒馆饭馆里头的面食,就慢慢地少了起来。
好在扶摇和母亲都不是挑食的人,面吃得惯,米也吃得惯,也就刘大脚有时候会抱怨几句,他是哪怕一天都离不开面食的。
只是南边的气候跟北边不一样,这几天宋梨花似乎有点水土不服,鼻子塞了,有点发热。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扶摇带她去看了大夫,抓了几帖药,倒是好了一点。
“娘,今儿只怕我们要露宿了。”
扶摇挑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天气倒是不错,但太阳已经下山了,只留下西边天空红彤彤一片霞光。
马车很宽敞,宋梨花躺在软软的褥子上,脸色有点不正常的潮红,但精神倒还不错。
“问问你刘师傅,能不能找到投宿的地方,露宿总是有点不安全。”她一开口,就听出鼻音来了。
扶摇应了一声,趴到窗边上,大声道:“刘师傅,咱们今儿宿哪里呀?”
刘大脚早已听见她们母女的谈话,高声笑道:“姑娘放心,我早打听过啦,往前大约还有十里地,有个小镇子,咱们赶上几鞭子,天黑一定能到了,不会露宿的,请姑娘和夫人都放心。”
“好,知道了,辛苦您。”
苏扶摇笑着道声谢,将身子缩回车里,不用露宿,母女两个都很高兴。
马车辚辚,经过一片小树林,旁边是一道高高耸立的山坡,坡度很陡。南方的山都不算太高,出了这条山路,大约就到镇子了。
天上的晚霞也都消失了,灰蒙蒙的夜色开始笼罩大地。
就在这时,一直在车里安安静静趴着的小白狗牛牛,忽然间竖起了耳朵,浑身白毛一炸,一跃跳上了窗户,闪电般从窗口窜了出去。
“牛牛!回来!”
第七章 浴血的男人
扶摇吃惊地扑到窗口,眼见牛牛变成一道白影,往那陡峭的山坡下奔去,几个纵跃就消失在莽莽野草中。
扶摇顿时焦急起来,这荒郊野地,牛牛若是撒欢跑掉,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找。
“嗷呜——”“嗷呜——”
膝盖高的野草丛中传来小白狗稚嫩而悠长的叫声。
这是牛牛的叫声,说来奇怪,它从来不像其他小狗那样汪汪叫,每每都是“嗷呜”,由于年龄小,声音十分稚嫩娇软,总是像在撒娇。
“牛牛怎么了?”宋梨花直起了身子。
扶摇蹙眉道:“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娘你在车上等着,我跟刘师傅下去瞧瞧。”
这时候,刘大脚也已经停下车,将屁股底下的小板凳放到地上,扶摇从车里出来,踩着板凳下地,顺着牛牛跑的路线,一路追进了草丛里。
野草很高,几乎能到她的大腿根,扶摇一边用两只手拨开,一边往前走。
“嗷呜……嗷呜……”牛牛急切地叫着,从密集的草丛中跑出来咬住了扶摇的裤脚。
“别咬,别咬,到底怎么了?”
扶摇一边扯回裤脚,一边跟着牛牛往前跑。
牛牛速度极快,几下就钻进了草丛中。
扶摇分开茂密的野草,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男人。
一个浴血的男人。
牛牛就在男人边上,鼻子里哼哼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扶摇,似乎在请求她救人。
扶摇蹲下去,男人是趴着的,她拨开了男人肩背上散乱的长发,露出了他的脸。
清秀、无助。
这是她看到男人的第一印象。
他的眉毛细长,眼睛尽管闭着,也显得细长,即使在昏迷中,脸上也显出一丝痛苦之色。
扶摇望向他的背,一身锦衣已经沾满污泥断草,背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皮肉都翻卷着,暗红色的血液干涸,将衣料都粘在了皮肤上,狰狞可怕。
扶摇忍不住惊恐地捂住了嘴。
“嗷呜,嗷呜。”牛牛又开始咬她的裤脚,无辜又恳切地望着她。
男人身边有一蓬草被压扁了,凌乱的痕迹一路延伸到山坡之上。
可以初步断定,他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
扶摇站起来,回头大喊:“刘师傅!救人啊!”
……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扶摇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小镇唯一的一家客栈。
开店的最怕有人死在店里,为了预防店主拒绝她们入住,扶摇用一条薄被包住了男人的身体,让刘师傅背着他,跟店主说是自家的哥哥发烧生病。
店主不疑有他,给她们开了两间房。
刘师傅背着男人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趴好。
“扶摇,咱们真的要救他吗?他受这么重的伤,万一是强盗贼人怎么办?”
宋梨花紧张地握住了扶摇的胳膊,十分不安。
扶摇忙道:“娘,你没看他穿的衣裳,什么强盗能穿这么华丽?有钱穿这种衣裳的人,怎么可能做强盗?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
“可是,可是他的伤看起来很严重,这镇上也没个大夫,咱们怎么救啊?”
刚才进店的时候,他们就问过店主了。这镇上只有一家医馆一个大夫,但是那大夫到四十多里外的村子看老丈人去了,根本不在镇子里。
扶摇皱眉咬唇想了想。
这男人的伤真的不是一般的重,背上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利器割伤的,皮肉翻卷,更显得伤口如同张开的大嘴,只是简单的敷药肯定是不行的,伤口极难愈合。
扶摇当机立断,快速说道:“娘,你马上去借用店家的厨房,烧一大锅热水。刘师傅,麻烦你向店主买一壶烈酒,越烈越好,若是店里没有,就到镇子上去买,一定要买到。救人如救火,大家都要快!”
她神色凝重,语速极快,使得刘师傅和宋梨花都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就按照她说的去做。
等屋里只剩下她跟伤者,她也立刻行动起来。
男人的发髻都散了,长长的黑发凌乱地披在背上,有好几绺还粘在了伤口上,扶摇把他头发挽起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扯动了伤口,即使在昏迷中,男人也忍不住发出一丝呻/吟。
把头发挽起扎好,避免干扰治伤。
接下来,扶摇就脱掉了他的外袍和上衣,果然就像她所说的,这个男人身上的衣裳都是昂贵的丝绸质地。脱中衣的时候,背上破碎的部分已经跟伤口连在了一起,她只能用剪刀把旁边的都剪掉。
事情虽然简单,但是因为怕牵扯到伤口,整个过程中,她都是屏着呼吸的,等脱掉了衣裳,竟然出了一脑门的汗。
她胡乱用袖子在额头上擦了一下,宋梨花就端着一盆热水急匆匆地进来了。
“扶摇,热水烧好了。”
扶摇接过木盆,急速道:“娘,你把咱们平时缝衣裳的针线找出来,煮沸了再拿过来,这里都交给我。”
“哎!”
宋梨花慌忙应了,看了一眼那男人背上的伤势,有点害怕地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匆匆忙忙地去了。
扶摇用热水绞了干净的毛巾,开始擦拭起男人的身体。
他背上都是血迹和污泥,其他地方都好说,伤口上也一片狼藉,还有断草枯枝被粘在伤口上,她又要擦掉这些东西,又要注意不能加重他的伤势,几乎比扛一百斤大米还要累,等清洁完他的伤口,她只觉胳膊和手腕都僵硬了。
粘在伤口旁边的衣料被热水打湿之后变软,终于揭了下来。
扶摇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又动了动肩膀和胳膊,看着男人背上已经被她整理干净,只剩下那道有些发白的伤口,狰狞地张着大嘴。
她从自己的行李里翻找出金疮药和包扎用的纱布,这是启程之前就准备好的,一方面是当时牛牛的腿伤还没完全好,还需要换药,一方面也是怕这么漫长的路上,万一出个事故受点伤,也能自己处理。
“酒来了!酒来了!”
刘师傅大叫着冲进来,手里拎着一只大肚细口的酒瓶,满头大汗地望着扶摇。
店里只有寡淡的米酒,根本就不符合扶摇的要求,他是跑了二里地从酒坊里买来的烧刀子。
而这时候,宋梨花也端着煮沸过的针和线进来了。
两个人将东西放在床边,都眼巴巴地看着扶摇。
他们都看见了男人的情况,比刚开始的样子已经整洁得多,就连伤口,因为被清洗过,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扶摇本来想让他们搭把手,但想到自己接下来做的事情实在惊世骇俗,刘师傅毕竟不是自己人,宋梨花胆子又不是很大,万一吓着他们,把自己当怪物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便说道:“这里都交给我,你们快出去吧。我们搞这么大动作,店主肯定会疑心的,你们出去叫点晚饭吃,就说我在屋子里照顾兄长,千万别让店主看出来。”
“可是,你一个人行吗?”宋梨花不无担忧。
“娘,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逞强过。你快跟刘师傅出去吧。”
扶摇把宋梨花和刘大脚都推出了屋子,关门落锁。
站在床前,看着昏迷中的男人,和他背后那裂着长长大嘴的伤口,她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个古代缝合伤口的技术还没普及,受伤了大多只会包扎,所以战场上的死亡率很高。
她也没有做医生的经历,只有上辈子在现代,做学生的时候,实验课上给喜鹊做过缝合手术。
那时候的实验,更多的像是一个游戏,可是这时候,她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缝合技术还在其次,如果伤口感染才是最要命的。
但是,人已经扛回来了,不救也得救。
她给自己说了声加油,麻利地开始动作起来。先是倒了一碗酒,把棉线和针都泡在里面,虽然已经煮沸过,但她仍然不敢大意,毕竟在没有消炎药的古代,预防工作还是越细致越好。
接着她用干净的棉布沾着烈酒,开始给男人背上的伤口做二次清洁,同时消毒。
然后就是缝合了。
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她先用烈酒洗了双手,洗的很仔细。
接着从酒碗里取出针线穿好。
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按住了伤口旁边的肌肉,右手拈着细细的绣花针,针尖对着那伤口边缘,找了几次落针的点,手总是在颤抖。
她又闭眼做了一次深呼吸,心一横,一针扎了下去。
有了第一针,成功地把线从肌肉中扯了过来,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想棉线在肌肉中穿行的让她牙关发涩的感觉,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庞大而艰巨的缝合工程中。
天气并不热,但是她的额头却不停地冒出汗珠,她不时地用毛巾抹去,不时地停下来做深呼吸。
专注到后来,她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眼前只剩下针尖和伤口。
最后一针落下,将线扎好,用剪刀剪断。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觉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眼前都有点发黑。
扶着床沿,回了一下神,她来不及去感受自己心里那说不出是成就还是后怕的感觉,就拿起金疮药,均匀地洒在伤口上,然后又用纱布一层一层地开始缠绕包扎。
等到包扎完毕,才算大功告成。
一屁股坐在椅上,她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而床上一直趴着没出声的男人,此时却缓缓睁开了细长的眼睛。
第八章 我叫武大郎
温和,但隐藏着睿智,还有那么一丝清冷和高贵。
这就是扶摇对这个男人眼睛的第一印象。
没睁眼的时候,她只觉得他长得还不错,鼻梁直,嘴唇略薄,看得出是养尊处优的人,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细腻洁白的皮肤;而当他睁开了眼,整张脸顿时都变得生动了,就像是多了繁星的黑夜,变得明亮璀璨起来。
拥有这样一双眸子的人,不可能是一个无名之辈,更不可能像宋梨花猜测那样,是个强盗贼人。
“你醒了。”她有点欣喜,在这样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居然还能醒过来,至少证明治疗还是有效的。
男人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动,但背上的伤势实在严重,加上失去过多,让他浑身都没有力气,只是略微地抬了一下脖子,便被扶摇按住了。
“你别动,我刚给你缝好伤口。”扶摇用手按住他的肩膀,尽量柔声道,“我们是在山脚下发现你的,当时你已经昏迷不醒,就把你带到了这个镇子里。现在实在客栈里,镇子里唯一的大夫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了,没有办法,我只好自己给你治伤,手法可能粗劣了些,但办法还是对路的。”
由于背上受伤,男人只能趴着,他听完扶摇的话,侧过脸,道:“我知道,其实你给我缝合伤口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
扶摇吃惊道:“原来你早就醒了,缝合的时候一定很痛,你居然忍着一声都没吭?”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痛是很痛,可我能感觉出你是好意。”
扶摇见他如此从容,不由感到暗暗佩服。
“只不过,被人在身上穿针引线的感觉,的确不是很舒服。”
扶摇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男人还有点小幽默。
“我叫苏扶摇,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说道:“我姓,武,在家排行老大,你叫我武大郎吧。”
“武大郎?”扶摇一瞬间有点恍惚,摇了一下头才确定这不是什么同为穿越者的神奇相逢,只是一种巧合。
不过武大郎这名字,跟他这么好看又浑身充满贵族气质的男人,还真是一点也不相配。
她看得出,男人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有一点犹豫,这八成是个假名。
“好,你说你叫武大郎,那就叫武大郎。”
武大郎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很聪明。”
扶摇笑了笑。
门上轻轻响了两声,宋梨花端着一个托盘推门而入。
“扶摇,我给你带了些饭菜过来……呀,他已经醒了!”
宋梨花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床前。
“娘,这是武大郎。武大郎,这是我娘。”
武大郎冲宋梨花展开一个虚弱苍白的微笑,宋梨花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他身上流露出的一种高人一等的贵气,鬼使神差地冲他福了一福。
“我们母女要去桐城,路上经过这个镇子,我养的小狗闻到了血腥味,才发现了你。你身上的伤似乎是被利器所伤,是仇杀吗?还是遇到了剪径的强盗?”扶摇问道。
宋梨花听到“仇杀”“强盗”这种字眼,吓了一跳,扯住了扶摇的袖子。
武大郎看着她们,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出声。
扶摇心下了然,道:“看来你不方便说。”
宋梨花扯住了她轻声道:“扶摇,你累了半天,肯定饿了,先吃饭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扶摇看了看桌上,都是比较清淡的食物,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娘,你先去休息吧,我喂他吃点东西。”
“可是……”宋梨花忍不住想阻止,却怕武大郎看出什么,担忧地望了他一眼。
她始终还是觉得,武大郎是个危险人物,普通的老百姓怎么可能受这样严重的伤。
扶摇知道宋梨花所思所想,便推着她走出门去,轻声道:“娘放心,不管他是什么人,伤成这个样子,都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只管救了他,只要他伤势稳定下来,能够照顾自己了,咱们就跟他分开,绝不耽误或多惹事端,好不好?”
“你说真的?”宋梨花有点担心。
扶摇再三保证,她才勉强同意。
目送宋梨花回房休息,扶摇才转身走回屋子,武大郎正趴在枕上,微微眯着眼睛,听到她进来,睁开眼看着她。
他的眸子里藏着一丝探究,素昧平生的一个年轻女子,居然敢对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伸出援助之手,而且还敢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用那么大胆的方法替他缝合伤口,事后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胆大、心细、聪明、坚强,这是短短几句话的交谈中,他从她身上看到的品质。
“你口渴吗,要不要喝水?”扶摇轻声问。
“好。”他回答,嗓音有点发干发涩。
扶摇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抬起他的脖子,扶着他慢慢地喝了。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可以呼吸相闻。
扶摇鼻端隐约闻到一丝奇异的香味,是一种她从来没闻过的高贵的香味。难不成一个大男人还有体香?
她很快抛弃掉这个猜测。
富贵人家都是爱用香料熏衣服的,这个男人一定出身贵族,所以能用很名贵的香料,久而久之,身外之物上的香味沾染在他身上,使得他身上也带上了这种味道,就算是她给他清洗过身子,上过药,但只要靠近了,依然能够闻到这种已经附着在他身上的味道。
看着温水沿着茶杯口慢慢地流入男人的唇瓣之间,她轻轻地咬住了下唇,突然觉得自己抱着他脖子的动作有点过于亲密了。
喝完了一整杯的水,武大郎嘴唇离开杯沿,轻轻道了声谢。
扶摇回过神,将他扶回枕上,起身离开床边,脚步略显匆忙。
栀子花的味道。
武大郎闭上眼睛的时候,在心里轻轻地念了一声,这是他在离她最近的时候,从她身上闻到的香味。
扶摇喜欢栀子花,路上采了一大束放在马车里,就像武大郎长年累月使用名贵香料从而使得自身也带上同种味道一样,她的身上也沾染了栀子花的香味。
“你饿吗?要不要我喂你吃点东西?”
听到她的问话,武大郎睁开眼微微摇头。
“那我就先吃了,回头如果你饿了,我再叫店家给你做。”
武大郎动了动嘴唇,回以一个微不可查的微笑。
扶摇却已经看懂了他的意思,不再说什么,径自坐下吃起晚饭来。
她确实饿了,坐了一天的马车,已经消耗了她很多体力,加上为武大郎缝合伤口和包扎,让她神经十分紧张,现在松懈下来之后,更增加了她身体的疲惫,这种疲惫现在都转化成了饥饿感。
她吃得很香。
吃完了饭,把碗筷送出去还给店家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一点星星,夜色很浓。
扶摇回到屋子,剔亮了灯,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武大郎并没有睡着,他的体力严重透支,身体固然十分虚弱,但精神却一直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紧张。
所以扶摇一坐下,他就睁开了眼。
“你打算晚上给我守夜?”他惊讶道。
扶摇理所当然道:“是呀。”
“不必如此,你既然已经给我处理好伤口,我只要安安稳稳地休息就是了。”
扶摇微笑道:“虽然我已经给你缝好伤口,但是条件太简陋了,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你晚上很可能会发烧,我得守着,好随时给你降温退烧。”
一股暖流从心房划过。
武大郎又闭上了眼睛,却把脸侧向了另一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温暖这种东西,除了母亲,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其他人身上感觉到了。
想到母亲,再想到自己这次受伤的原因和过程,他微微蹙起了眉。
时间不多,他必须尽快养好伤,才能上路,否则恐怕要遗憾终身。
扶摇并不知道他心里有怎样的烦恼和焦虑,这个自称武大郎的男人,让她感觉到了神秘。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受这样重的伤?他又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难道他是什么逃犯?或者是不能透露身份的达官贵人?
各怀心思的两人,都在疲惫的侵袭下,慢慢地涣散了精神。
扶摇坐在椅子上,原本靠着椅背的身体慢慢地往旁边倾斜,再慢慢地滑下去,最后变成了侧趴在桌面上。
进入深夜的小镇,显得静谧安详,夜色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远处偶尔响起一两声狗吠,更加增添了夜的安静。
扶摇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见了素未谋面的父亲苏北岳。
苏北岳一脸地横肉,提着杀猪刀,对她和母亲宋梨花大吼大叫,要她们滚出将军府。而在他身后,一个珠光宝气体态丰满的妖娆妇人,搔首弄姿,对她们母女冷嘲热讽,还想推倒宋梨花。她忍不住上前想保护母亲,却见父亲苏北岳一刀劈将过来。
扑面而来的刀锋将她猛的吓醒了。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都是冷汗。
扶摇用手背抹了一下汗水,渐渐回过神,才注意到床上的武大郎,正在呓语,情况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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