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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蜗牛有爱情

丁墨

女频言情

25.00 万字

2014-04-01 完结

某天,例行谈完工作,男人话锋一转:“追了你这么久,有什么想法?” 许诩诧异:“你在追我?” 男人忍耐的点了根烟,黑眸紧盯着她:“每天陪你晨练、手把手教你射击、整个警队的人叫你嫂子……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许诩沉默片刻:“哦……不用追。” 男人心头一沉,语气冷下来:“什么意思?” “我也喜欢你,所以不用追。” “……”

第一章

霖市位于碧波江畔。每至春日,整座城仿佛笼罩在微凉的水汽里,潮湿而清新。

在这个最普通不过的阴天,市警察局里,却有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

因为刑警大队来了两个年轻的见习女警。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两个女孩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就引来不少警员在门外探头。

因为她们看起来很特别。

年轻刑警赵寒,是这次的实习联络人。此刻,他也跟其他同僚一样,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有点发愣。

一个很美,一个……很怪。

坐在左边的叫姚檬,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研究生。长发大眼,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也像青春杂志上走出来的模特。她的简历上还有一大堆荣誉:级奖学金、优秀学生干部、校电视台明星主播、演讲比赛十佳选手……

赵寒预感,她会毫无悬念的成为霖市新的警花。

而另一个叫许诩的……

从简历看,许诩的成绩很出色,年年稳居全院第一。

可赵寒很怀疑,她是怎么考上警校的。她有一米六吗?那么瘦小一个,即使端坐在椅子里,也像个未成年少女。而且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五官也长得很“轻描淡写”。乍一眼望去,像……对了,像美剧里的吸血小僵尸。可她偏偏穿了非常正式的黑色长风衣,衣服的下摆都到了脚踝,跟稚嫩的长相一点都不搭,令她看起来有点怪,又有点可笑。

还有她的名字,许诩,是念xuxu吧?

嘘嘘?

赵寒有点想笑,但他一向是个腼腆厚道的年轻人。于是保持温和的表情,把目光从许诩身上移开。

刚要说话,许诩却抬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赵寒微微有点发愣。

之前聊了几分钟,大多数时候是姚檬跟他在说话,许诩一直沉默着,甚至好像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位前辈。

可现在他才发觉,她的瞳仁特别的黑,黑得有点渗人,眼神非常平静,不卑不亢。

那感觉……仿佛她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他心中对她的评判。

然而一转眼,她又微垂着头,还是那副苍白恹恹的样子。

赵寒轻咳一声:“季队这几天请假不在,等他回来后,会确定你们俩的见习老师。”

姚檬眼睛一亮:“是整个大西南区,破案率最高的季白前辈?”

赵寒笑着点头。

“他会是我们的老师吗?”许诩忽然插嘴,她连声音都是弱弱的细细的。

赵寒:“这个要季队回来定。”

年轻女警们私下有个说法季白看起来温文尔雅,可相处久了才知道,他人长得有多帅,心肠就有多硬,无论是对罪犯,还是对心仪他的女性。

所以,尽管局长口头交代过,要让这两位高材生,跟着刑警队副大队长季白,和另一位资深警察实习。但赵寒了解季白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有耐心带见习生?还是柔弱的女见习生?

“我是你们的实习联络人,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赵寒说,“这是一份实习须知。”

两人接过,都看得很专心,眉宇间的书卷气倒是同样的明显。赵寒等了一会儿,见她们没有疑问,就好奇的问:“聊句题外话,你们是学这个的,觉得心理分析在破案中用处大吗?”

他话音刚落,姚檬就答了:“我觉得有用啊。不过我们只掌握些理论,实际运用还差得远呢。所以今后还要多多请教赵警官你。到时候别嫌麻烦。”

赵寒顿时笑了:“别客气,咱们互相学习。”

他又看向许诩,可她只淡淡点头:“我同意。”

然后就闭嘴了,好像不愿多讲一句废话。

赵寒有些无奈,暗想这姑娘还真不会来事儿,今后工作中只怕会碰壁。

一旁的姚檬还是微笑着,像是已经习惯了许诩的冷漠,只是望向赵寒的目光,透出些无奈的歉意。

不过赵寒也没太在意,半开玩笑说:“你们分析分析我,看说得准不准?”

普通人总是把心理分析,看成跟算命一样玄乎的东西,这位性格略为鸡婆的年轻警官,也不能例外。

姚檬眨了眨眼:“赵哥,这是个考题吗?”

“就当是你们见习期间的第一个考题。”

队里其他人都开会或者外出了,只有他们三个。午后蜜色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办公室里明亮又空旷。

赵寒被她俩上上下下打量着,不禁有些局促。

许诩的目光首先回到他脸上,清清冷冷的。赵寒以为她要开口了,谁知她依旧沉默着,只将手搭上了膝盖,仿佛习惯性的、轻轻的一下下敲着。

小小的个子,却做着大男人的动作。且那手指格外纤细苍白,仿佛随时会断掉,让赵寒有点说不出的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姚檬的视线也回到他脸上,跃跃欲试的样子。

“谁先说?”他问。

就在这时,许诩看了姚檬一眼,淡淡的样子。

姚檬似乎并没注意到,只看着赵寒:“要不我先来吧。”

赵寒看到这个细节,有点奇怪大家第一次见面,能从他身上分析出来的东西,肯定有限。先说的人,自然占了优势。

她们虽然是同系学生,但看起来关系并不亲密。许诩有意让姚檬先说,为什么?

这时姚檬开口了:“首先,你是个看似随意,实则有条理的人。你的桌面很凌乱,但仔细看,会发现所有文件是按时间顺序排列,再按案件类别排列;还有你给我们的那些文件,也整理得相当清楚;

其次,你很好相处、并且很能为对方着想。这一点不光从你的言行举止看出来,我还注意到,你给我们的这份实习须知,不是官方文件,而是你专门为我们撰写准备的。因为里面用到很多口语,而且特意标明了女生宿舍、饭店,甚至还有购物商场的位置……”

她说到这里,赵寒已经笑了,愉悦明朗的笑。

姚檬仿佛受到鼓励,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第三,你有个女朋友,因为你戴了条很漂亮的项链。刚才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你无意识的摸过几次,并且表情变得明显柔和;

第四,你很好学,虽然你让我们分析你是出于兴趣,但当我开始讲的时候,你听得很专注,眼球转速也明显加快,说明你在思考;最后……“

姚檬从桌上拿起一个相框,笑容灿烂:“你很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并且敬业度很高。这几张警队团队活动的合影,整齐放在桌上最醒目的位置。暂时只能分析这么多。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别见怪啊。”

赵寒笑:“我没你说得那么好。但是你分析得很精彩。”

姚檬的笑容更甜了,端起茶喝了一口,两人同时看向一直沉默的许诩。

许诩还是一副老僧入定模样,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是手指停止了敲膝盖,平平稳稳的放了下来。

赵寒莫名的随着她这个动作,松了口气。但他很好奇,现在姚檬说得又全面又准确,许诩还能说出些什么?

难道又来一句,我同意她的观点?

他很疑惑,这姑娘到底是不爱表现,还是肚子里其实没货?

像是要印证赵寒心中所想,许诩开口了:“我同意她的观点。”

赵寒顿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知这时许诩继续说:“我再补充几点。”

赵寒还没回神,就望见那双冷冰冰黑漆漆的眼睛,抬起看着自己。

只是,她似乎有点不太习惯跟人长时间对视,很快又垂下眼,避开赵寒的直视。不过她的语气很沉静,听起来倒是有种与众不同的低柔,颇为悦耳。

“你的确有女朋友,但是确立关系不超过三个月。

今天是她的生日,你送她的礼物,就放在右边第一个抽屉里;

你的右臂近期受过伤;

你有个姐姐,长得不错……”

听到这里,赵寒已经愣住了,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难道她调查过他?

这时许诩却伸手,手指滑过桌面最左侧的一个相框,停在旁边的打火机上。低头凝视了一会儿,似乎有了一丝笑意:

“放在你桌上最醒目位置的,不是相框,而是这个限量版Zippo打火机。

你跟季队的私交不错,你非常的尊敬他。这个打火机是他送你的。也许是你的生日,也许是你的某次晋升。

后来,你找了个机会,回赠给他一双价值不菲的球鞋。”

说完这些,她抬眼看着赵寒:“赵警官,心理分析研究的是可能性。这些是我认为可能性最大的一些结论。”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冷静,但望向赵寒的目光,还是流露出隐隐的期待和急切。仿佛在期盼赵寒揭晓答案的此刻,终于还是透出了几分学生的青涩。

赵寒瞪大眼:“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旁的姚檬一直端着茶杯,这才轻轻放下,笑着说:“赵哥,许诩很棒的。”

这时,许诩却露出了浅浅的笑。原本老气横秋的眼睛里,仿佛忽然生出些湛湛的波光。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一抹晕红。

而赵寒望着她今天第一个笑容,脑海里忽然闪过个念头难怪她刚才让姚檬先说。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若先开口了,姚檬才会无话可说。

下班铃响的时候,赵寒独自坐在会议室里沉思。

若说姚檬的那些推断有据可依,许诩的结论就完全是天马行空了。可她偏偏都说对了,只除了一样,他没有亲姐姐,只有个堂姐。堂姐确实漂亮,而且跟他关系很亲近,跟亲姐姐差不多了。

后来,许诩详细解释了分析过程,赵寒的心情又有点无法形容因为她的推断过程竟然如此简单。

平复了一下心情,赵寒拨通了季白的手机:“头儿。”

季白是北京人,这次是回家探亲。约摸是在外头,电话那头有很多人声。过了一会儿,季白含笑的声音才传来:“说。”

“队里分来两个见习生,我今天见了,都特别优秀。已经把简历发给你了。对了,局长说,让你带一个。“

季白声音里的笑意更深了,可他的回答却凉薄得让赵寒郁闷:“我很闲吗?没兴趣。”

第二章

赵寒打来电话时,季白正跟一帮朋友小聚。

浓浓的暮色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北京城苍茫而灯火辉煌。房间里每个人皆是衣冠楚楚,谈笑风生,像一幅昂贵又空洞的画。季白把手里的牌给身旁人,含着根烟,拿起手机推门出去。

他在走道里一处沙发坐下。脚下是柔软的羊毛毯,眼前是一排青翠的室内绿植,环绕着流水淙淙的白玉假山。立刻有会所服务人员迎过来,细声细语的问是否需要服务。见他摇头,立刻无声的走开。

掸了掸烟灰,那头的赵寒还在憨憨的汇报:“局长说了,您必须带一个见习生,记入您的年终考核……”

季白往沙发一靠,闭上眼笑了:“也成。”

赵寒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慢悠悠的说:“赵儿,重新安排一下你今年的工作重点。好好带见习生,记入你的年终考核。”

赵寒那叫一个郁闷,连忙说:“我带不了,真带不了。她俩是专家,绝对只有你能驾驭啊”

为了证明这一点,赵寒向季白说了许诩的推理过程。

一、赵寒几次无意识的摸女朋友送的项链,不仅表情变得柔和,还用手指调整了项链的位置。这既表现出对项链的不适应,也表现出内心情绪的外泄欲望;这些表现,都更多出现在情侣热恋之初;

二、赵寒的目光几次落在右侧第一个抽屉上,表情亦是温和的。由于是新交的女朋友,今天不会是纪念日,也不是任何节日,所以更可能是生日礼物;

三、右臂受伤,是因为他写字惯用右手,但是几次拿东西时,动作有短暂停顿,换成了左手;

四、他的上衣是纪梵希新款休闲男装,下身穿的却是一条美特斯邦威的牛仔裤。一个自己会买纪梵希的男人,是绝对不会这么搭配穿着的。所以上衣不是自己买的。

新女友赠送的是海盗船银饰项链,既然相处时间还不长,不太会赠送纪梵希这么昂贵的男装,所以可能是其他女性赠送的。

与姐姐一起长大的男人,性格和行为大多会表现出一些共性。与异性相处时,他们会比普通男人更自然、随便,也更细致。而赵寒身上恰好表现出这些特点。

“另外,你看到姚檬美女,并没有像其他警员,流露出应有的惊艳和兴奋。你非常的平和。”许诩说,“所以这个给你买纪梵希的姐姐,形象气质应该不错,甚至很漂亮。”

五、Zippo限量版火机,更可能是年轻朋友赠送。而赵寒没有把它随手丢在桌上,或者放在更容易拿到的手边,而是放在距离较远的、跟相框平齐的位置,潜意识里反映出对此人的尊敬。警队里年轻又让赵寒尊敬的人,最可能是季白。

而按照赵寒表现出的良好教养和实诚的性格,接受了如此昂贵的礼物,必定会找机会回赠。赵寒虽然穿了条美特斯邦威牛仔裤,脚下却是一双价值不菲的户外运动鞋,放在一旁的背包,也是同一户外品牌。显然他是这一品牌的热衷者(不会是姐姐送的,姐姐要送也是送意大利手工皮鞋)。所以他回赠给季白的礼物,很可能是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一双名牌户外鞋。

……

讲完这些,赵寒信誓旦旦:“头儿,你带许诩吧,她绝对能继承你的衣钵。”

季白淡笑:“嘘嘘?”

赵寒笑。

可季白却敛了笑,淡淡的说:“剑走偏锋,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如果像嘘嘘这么办案,风险也更大。姚檬的分析虽然浅显,但条条稳妥。而且按你描述的,她比嘘嘘全面。”

赵寒一时语塞,只得问:“那……咱们带哪一个?”

“我会考虑。”

挂了电话,季白没回包间,坐在原处,拿着手机看两人的简历。任细细长长的香烟,在指间静静燃烧殆尽。

看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从包间出来,在他身旁坐下。是关系最近的一个发小,叫舒航,笑呵呵的说:“刚才还没聊完,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既然你也觉得新能源概念可以炒,我今年打算弄个公司,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半股份?”

季白把手机收起来,慢慢笑了:“我妈让你来做说客?”

舒航不答,算是默认,半真半假的问:“真打算一直呆在基层刑警队?”

季白微眯着眼,吐出口烟圈。

舒航心想你可千万别给我整一通又红又专的理论,恶心死我。谁知等了一会儿,季白却文绉绉的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舒航笑骂:“去你的一男多女少的地儿,整天跟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有意思吗你?”

“总比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意思。”季白淡笑。

舒航怔住了,半晌沉默后,却没生气,反而点点头。

“是挺没意思的。”他的表情变得漠然,“世上无难事,所以没意思。人家一听你是谁谁谁的孙子,谁谁的儿子,立马屁颠屁颠给你张罗周全。只抬抬手盖盖章,就有人夸你商业奇才青出于蓝;真的要靠自己干出点啥,嘿,人家指不定背地里说,有个屁本事,还不是因为他姓舒”

季白只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舒航也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可笑,约摸是酒喝得太多吧,笑笑也就算了。

两人又抽了一会儿烟,舒航说:“你这人不厚道,当初干嘛骗你妈,说进警队是要从政?这次回来又跟你闹了吧?不孝啊你”

其实不光是季妈,当初一起长大的所有朋友,都以为季白考警校,是不愿跟父亲一样从商,要继承爷爷季老将军的衣钵,走上仕途。结果七年过去了,虽然业绩出色提拔很快,但始终在危险的一线。

季白捻熄烟,笑笑:“我妈那边,跟警务系统挺熟。不哄她,当初考警校指不定给我使绊子。这事儿你也别费神了。”

舒航心想:得,话说到这份上了。

他也不再提了,话锋一转问:“看样子你还单着呢?”

季白点头。

舒航哂笑:“听说你没日没夜冲锋陷阵,熬夜伤肾啊兄弟可别想用的时候,不好用了。”

季白瞥他一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舒航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静了一会儿,季白想起一事,眼中浮现笑意:“其实去年我相亲了一次。”

舒航吃惊:“你居然去相亲?”

季白点头:“局长夫人的侄女,处了几个星期,吹了。”

舒航兴奋:“怎么说?”

季白又点了根烟,懒洋洋的答道:“漂亮是挺漂亮,什么响川县之花。那段我特忙,统共也没见几次。结果后来人家火速跟了一个富二代,把我给踹了。”

舒航乐不可支,又有点不信,盯着烟雾中季白英俊的侧脸:“你好歹也是咱们大院之花,那女的也舍得?踹得这么干脆?”

季白笑:“她倒是跑来找过我一回,说她做这个决定很痛苦。要是我三年内能在霖市给她买套房,她就甩了那个矮冬瓜跟我。”

舒航特认真的想了想,答道:“你的身价就一套房啊?要求多低啊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一个月工资6000,霖市房价,1平米1万。”

舒航哈哈大笑:“去你的老子不信,怎么会有女人这么没眼光?你身上这件大衣,嗯,八成新,起码也值个几万吧?她会不认识?”

季白含笑看他一眼:“她问过我,你这衣服是北京秀水街买的A货吧?我说是,原来你也知道秀水。”

舒航又狠狠的笑了一阵,笑罢,拍拍季白肩膀:“这姑娘其实挺好,够实在。”

季白点头:“是实在。感情也可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时包厢门推开,一群人涌出来。有人笑着指着另一人,说:“走,去他家喝酒,老爷子的珍藏。”

舒航看向季白:“去吗?”

季白捏着烟头深吸一口,丢进烟灰缸,懒懒答道:“去。为什么不去?”

同样的浓重夜色,弥漫着潮湿的霖市。江水穿城而过,两岸灯火橙黄如橘。

下班铃响的时候,姚檬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说是要看资料,并且张罗着给其他加班的同事订餐,几个人都说笑着围在她桌边。

许诩背起自己的大包站起来,想礼貌的跟大家道别,可站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又不习惯高声说话,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走了。

两相对比,让她略略有点汗颜。

不过,也习惯了。倒也不会放在心上。

许隽的奔驰已经在路边停了一会。正是下班高峰期,昏暗的天色、朦胧的路灯,透过车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加之一身纯黑西装,精英派头十足,倒也算这繁华都市中的一处优雅风景。

拉开车门,许诩上了车。开了一会儿,许隽就斜眼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只见她双手安分的摆在膝盖上,神色淡漠。可一双脚,轻轻的,一下下踢着车里刚换的羊绒地毯。

许隽当时就笑了自家妹妹的习惯,他还不清楚?心情好的时候,总喜欢踢东西;思考的时候,会像男人一样用手敲着膝盖,故作老成。

“今天挺顺利?”他笑着问。

“不错。”

那就是很好了。许隽笑眯眯的单手扯开领带,丢在后座上,又打开车窗,让夜风轻轻吹进来。兄妹俩都不是多话的人,各自沉默望着窗外车灯流火。

这时许诩的手却响了。

许诩看一眼号码,神色微变。

许隽便留了心:“谁?”

“季白。刑警队副队长。”今天看通讯录,自然记住队里所有人的号码。看来,他决定做她的见习老师了。许诩的心情略略飞扬起来。

面对警界最年轻的传奇,还是有点紧张。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她接起:“你好。”

“你好,我是季白。”男人的嗓音隔着电话传来,清冽又低沉。

“你好,季队。”

“我一周后回来。这几天,把十年内的悬案资料都看一遍,做一个分析。”

“是。”

“下个月需要配合公安部的专项活动,搜集所有相关资料。”

“是。”

……

一连布置了五六项颇为繁杂的工作,他说得干脆利落,她答得毫不犹豫。最后他停下来,许诩也不作声,等他继续。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他笑着跟人说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对她说:“嘘嘘,有没有问题问我?”

他的嗓音里还有未褪的笑意,许诩想了想答:“暂时没有。”

“好,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许诩在心里把他布置的任务,过了一遍,心里有了底。一抬头,却见许隽盯着自己。

“既然是你的上级,怎么就不知道套套近乎?”许隽有点恨铁不成钢。

许诩心情很好,破天荒的耐心解释:“知道我为什么想跟这个人实习?”

“你说过,他的破案率最高。”

“嗯。一个破案率这么高的人,是不会轻易让其他因素,干扰他对人对事的判断。换句话说,在他手下,不需要吹牛拍马,不需要揣摩心思。我可以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事”上。我可以过得很自在。”

许隽看着妹妹眼中闪动的光泽,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然后趁着她高兴,换了他更关心的话题:“明年正式毕业,工作也稳定了。警局单身男孩多不多?什么时候找男朋友?”

许诩怪异的看许隽一眼:“这跟你有关系吗?”

许隽气结,他知道妹妹不是跟自己斗嘴,她是真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所以才更郁闷,伸手就把她一头利落的短发,揉得乱七八糟。许诩自知躲不过,索性单手托着下巴,随他蹂躏。等他恨恨收手,才默默转头瞥他一眼。

头顶鸡窝、神色却淡定,只是漆黑的眼睛里,有浅浅的笑意。

许隽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又软软的:“24岁,年纪是不大。但是一次感情经历都没有,对异性似乎也没兴趣……你让家里两个男人怎么放心?”

许诩沉默下来,忽然坐直了,答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没兴趣。以后我会抓紧时间。”

许隽五岁、许诩两岁的时候,母亲就病故了。

母亲曾经是商场中人,留下个半大不小的会计师事务所,后来交给舅舅打理。许隽大学毕业后就接手过来,现在已经发展成霖市业内翘楚;父亲是大学教授,妻子去世后,一手将儿女带大,再未娶妻。

许隽性格沉稳练达,更像是父母性格的综合体,短短几年就在霖市混得风生水起。不过他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快,花花公子的性格也不知像谁。

许诩则更像当年严肃而雷厉风行的母亲。不过长到这么大,周围人都觉得的她是很优秀,但为免太不懂人情世故,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

但许隽却觉得,妹妹不是不懂,不是低情商。

她只是不在意。

……

“男朋友不要警察。”许诩说。

“为什么?”

“不合适。我的工作有一定危险性,作息也不稳定。另一半相对稳定些,家庭结构才能平衡互补。”

许隽也不想妹妹找警察,事实上,他根本不放心妹妹自己出去找男朋友,虽然她是心理专家。

“这样,我介绍人给你认识。”他说。

许诩沉思片刻,也觉得有哥哥把关比较靠谱。答道:“好。我要做技术的,科研、IT、建筑、化工制造……都可以。”

许隽乐了:“为什么?”

许诩:“技术型男人,驾驭难度相对较低。”

许隽大笑。

第三章

其实许隽有一点讲错了,许诩的感情经历并非一片空白。她也曾怦然情动,只是无疾而终。

大三的时候,许诩已经开始给教授打下手,时常参与案情分析,偶尔批改低年级的作业。

一开始注意到的,是那个男孩的字迹。

教授习惯保守,拒绝电子版。在一堆急躁平庸的蓝黑墨迹中,他的字就像西山明月,清隽内敛,苍劲暗流。

再后来便见到了人,白衬衣黑裤子,戴细黑框眼镜,高大又清秀。叫她“师姐”的时候,会露出腼腆的笑。

许诩从未想过要老牛吃嫩草,但真遇到了,她也明白,好男人就是稀缺资源,手快有手慢无。

她还专门购买了一批书籍,研究爱情和两性关系,贯穿古今中外,囊括生理心理。最后熬夜制定了详实的追求计划,预备步步为营。

后来,就尝到了人生第一个完败。

原来男孩也深知自己的魅力和优秀,早已是情场老手。许诩只稍作了解,便得知他一学期换三女友,皆隔壁艺术学院、师范学院长腿长发美女,学姐学妹都有。

出师未捷身先死,许诩默然转身。唯一过激的反应,就是连夜将那批书捐了出去。再在校园遇见时,只淡淡点头,退避三舍。

也许,也有人喜欢过她。大她两岁的研究生师兄,清秀又正直的男人,学业亦十分优秀,比许诩还内向。毕业前的某一天,忽然从背后,将手放在她肩上,低声说:“对我而言,你是不同的。”

彼时许诩正在与美国方面讨论一项关键数据,他发抖的声音入了她的耳,却没进入高速运作的大脑。

数日后,师兄去了北方某城市就职,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某日望着师兄留赠给她的一堆书,却猛然反应过来师兄那天莫非在告白?

……

回首往事,许诩很清楚,自己天生不擅长男女关系,也明白今后要更积极。

不过,既然寻找对象的任务交给了许隽,她自然而然又把这档事置之脑后。

刑警队队长由副局长刘志勋兼任,他的办公室在顶楼,所以刑警队只有季白有独立办公室,其他人都在一间大屋里。许诩和姚檬就面对面,坐在靠近门口新添的两张桌子上。

见习第二天,风平浪静,也没见有什么案子。许诩刚打开电脑,就收到季白的邮件,问她今天何时提交第一项作业报告。

按照普通人的标准,一天时间完成报告,相当严苛。但许诩其实挺享受这种紧张感,估计了一下工作量,告诉他晚上十一点。然后季白就回复了一个字“好”。

两人似乎都把加班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许诩开始埋头苦干,坐对面的姚檬除了翻看资料,无事可做。熬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赵寒桌旁:“赵哥,安排点事给我做呗。”

“这都是我分内工作,怎么能安排给你。”赵寒笑,“你看看资料吧。”

姚檬:“你在忙什么案子?”

“下面分局报上来的几起案件。”赵寒随意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有城南一户居民家中发生入室抢劫案、有市民在瑞英公园被遗留在长凳上的刀片割伤,还有汽车工厂的意外伤人案……我去开会了。”起身走进了会议室。

姚檬冲许诩笑笑,回座位继续看资料。

到了下午,许诩已经连续工作数个小时,略感疲惫。起身为自己倒一杯咖啡,却发觉大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会议室的门倒是紧闭着,想来是在开会。

因为还没参与正式案件,所以这种会议,她和姚檬并不参加。许诩起身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踱了一会儿,瞥见季白的办公室门开着,隐约可见一个苗条的人影在里面忙碌着。

这间办公室布置得非常简洁整齐,方方正正的书柜、方方正正的书桌,还有端正的实木长椅……一眼望去,屋内的一切仿佛都是由笔直的线条组成,只有黑白灰三色,干净利落。但仔细一看,又发觉许多不和谐的小细节,书柜最里侧某一层,放着个黑色精致的法拉利车模;一件深灰色大衣,懒懒散散的搭在椅背上;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画,线条夸张、色彩却黯淡,似人似鬼似山似虚无……

”看来季队是一个极为遵守规则,但是又很有个性的人。“姚檬从桌前直起腰,手上还拿着块湿抹布,笑盈盈望着许诩。

许诩点头,她的判断也一样。

姚檬叹了口气:“同学都羡慕我们两个,能来市刑警队。但也不知道季队带不带人,赵哥说季队以前很少带人。”

许诩明白了,季白联系自己的事,还没跟其他人说。

以前两人在学校的交往不多,但姚檬非常外向主动,也算是同学里,少数几个能跟许诩说得上几句话的。许诩对姚檬没什么好坏感觉,只觉得她是个能力很全面的女孩。

许诩看得出来,姚檬很想跟季白,这很正常,自己也一样。于是她坦率的说:“季队昨天给我打电话,布置了任务。我想应该是他带我。”

姚檬一怔,并不掩饰眼中快速闪过的失望。但很快露出无奈的笑意:“好吧,我就知道争不过你。唉”

她如此直率,倒让许诩微微一笑。姚檬也笑,把抹布递给许诩:“亏我还想好好表现争取一把呢谁的师父谁伺候,我不擦了”

许诩点头接过,仔仔细细擦了起来。姚檬望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笑着说:“许诩,咱们一起努力。虽然跟不同的师父,以后多交流。”

“好。”许诩认真朝她点头。

这天下班时,许诩还杵在电脑前,不动如山。姚檬没有像昨天那样热络的跟老同事一起加班订餐,而是按时搭乘地铁,返回了家中。

她的父母是皮革厂退休职工,家住在城南老旧的工厂宿舍里。到家之后,姚檬没胃口吃饭,不顾父母的劝告,直接回房间锁上门。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还是拿出了手机,拨通那个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您好,季队。”她有点紧张,努力维持甜美的声线,“我是见习生姚檬。很抱歉打扰您,今天我搜集资料时,有个疑难问题,听赵警官说过,您对这一块比较熟,能否请教一下?”

让她欣喜的是,季白的态度非常和蔼,听她讲完问题,耐心的做了解释,还赞她很好学。这态度鼓励了姚檬,大着胆子开口了:“季队,我知道您很少带见习生。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跟您学习,不知道您能否给我这个机会?”

电话那头的季白笑了笑:“哪里的话。不过见习生的事,队里已经定了。由吴警官带你,他的经验非常丰富,我刚入警队时,很多东西都是跟他学的。”

姚檬:“那太好了。”

“还有事吗?”

“没有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姚檬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夜景。暮色笼罩下的工厂宿舍,老旧得彷如荒芜的废墟。她心里有点难过,感觉眼泪就要溢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季队,谢谢你的指导。我会跟着吴警官,好好努力,不辜负队里领导的期望。ps:以后如果遇到问题,也可以把你当成老师,请教你吗?”

结果等了很久,季白也没回复。直到她下楼草草吃了饭,又洗了碗拖了地,手机才滴滴响了。拿起一看,季白说:“见习导师对于你们来说,只是很小的因素,关键看工作成绩。我的徒弟,跟其他人的徒弟,没有差别。努力。”

许诩在警局吃了晚饭,就回到家里。她现在住在一个叫“御庭苑”的小区。是今年年初,许隽给她买的套房子。小区位于金融商业区,素来精英聚集、治安良好,离许隽上班的地方近。

估摸着时间还早,她换了衣服、搭条毛巾,戴上耳机就出了门。小区附近有个新建的公园,环境十分好。她预备跑几个圈,回家继续加班。

夕阳掩映,公园里绿意清新,许诩沿着小径慢吞吞的跑。零零散散有锻炼的人,包括中年、青年、老年、幼童……从她身边轻松超过。许诩的耳机声音开得大,心安理得的保持均匀速度,眼睛呈漫射状望着周围的景致。

这是她一天最放松的时候,有时候会走神;有时候来兴趣了,会观察周围的人,分析他们的行为,想象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完全随心所欲。

第一圈。

右侧平缓的山坡草地上,坐着一对父子,小孩正笑着指着她说什么,父亲也在笑。许诩目光漠然的掠过小孩,却大概猜到小孩是在嘲笑她跑步速度可笑,略略有点汗颜。

亭子里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拿这个收音机,半眯着眼;

梧桐树下,站着一对男女,笑着交谈。女的三十余岁,男的看着二十几岁,姿势亲近但不亲昵,应该是姐弟。

第二圈。

那对父子牵着手站起来,应该是打算回家了。小孩看到许诩又笑了,许诩再次漠然的移开目光;

亭子里的白发老人已经走了;

那对男女还在原来的位置,已经坐了下来。

第三圈。

天色已经有点发暗,公园的人更少了。这附近都是办公区和高档住宅,临近晚上,来公园的人并不多。

山坡草地上,只剩那对男女,低头在交谈。男人把手搭在她肩上,笑着说了句什么。女人也笑了,身子往后面草地上一靠,姿势优雅轻盈,赏心悦目。

许诩淡然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女人忽然一声尖叫。

许诩脚步一停,转头望去。只见女人张大嘴。举起了右手。她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手腕上,鲜血正喷涌出来。她身旁的男人,也是脸色骤变。

许诩摘掉耳机就冲了过去。

如果没看错,女人的动脉被割破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突然发生了。

奔跑的时候,她忽然想起白天赵寒说过的一句话:“……有市民在瑞英公园被遗留在长凳上的刀片,意外割伤……”

不是意外?

第四章

女人的脸已经吓白了,慌忙伸手摁住伤口,但鲜血依然源源不断。男人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边帮她一起摁住伤口,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20:“芳庭公园,我朋友手腕被割破……”

“让开。”许诩已经冲到两人身后,“我是警察。”

男人一怔,松开女人闪到了一旁,但依然狐疑的盯着许诩。

许诩暗吸一口气,握住女人手腕,用力而精准的摁住动脉上方。

血流渐渐缓了些。

女人的长裙和双手都被鲜血染红,脸色亦是煞白:“谢谢你……”

许诩:“最近的急救中心,离这里不到10分钟车程,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男人和女人都松了口气,齐声再次说谢谢。许诩点点头,盯着女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虽然虚弱,声音却沉稳:“草地上有东西,我被割伤了。”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路灯还未亮起,草地上暗蒙蒙一片,看不分明。男人用手机照明,凑近草地看了看,语气冷了几分:“上面有刀片。”

许诩点头:“不要破坏现场,等警察。你来摁住伤口。”

男人有点意外:“我?那你呢?”

许诩扫一眼女人依旧在流血的伤口,蹙眉:“摁。”

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许诩会用这样的语气,对男人说话。

但男人还是伸手,代替她摁住伤口。许诩掏出毛巾折了折,又从地上捡了根木棍,在女人上臂打了个结,再用木棍绞紧,止血带做好了。

女人吃痛呻吟,男人迟疑:“这是为了止血?”

许诩懒得跟他废话,问女人:“有笔吗?”

女人摇头,许诩又看向男人,他也摇头。

许诩面不改色伸出食指,在女人血淋淋的手臂上,来回蹭了蹭,蘸了不少血。

男人惊讶:“你干什么?”

许诩冷冷瞥他一眼,低头在女人上臂写上时间。这样一会儿急救人员来了,就能清楚止血带捆了多久,才能进行下一步操作。

看到她写的是时间,男人和女人都不笨,大概猜了出来。女人感激的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男人倒似乎不在意许诩对他的冷漠,颇有兴趣的盯着许诩。

“你陪她说话,直到救护车到。”许诩对男人说,转身看向那片草地。

路灯已经亮起,草地上白晃晃一片。许诩凑得极近,才看到草丛中隐藏的凸起。是极为锋利的裁纸刀,下半截埋在泥土里,上半截涂成了绿色,所以很难被发觉。

而且不止一把,长长短短排列成一个形状。

是五角星。

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将刀埋在这里的。

许诩看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看向四周。这一片草地面积不大,他们所坐的,是植被最好、地势最平缓的位置。

所以,埋刀人的伤人目的很明确。

她回头看着那对男女。他们已经在亭子里坐下。女人靠在男人怀里,男人的嗓音倒是清润柔和,随着夜色,静静传来。不过他在跟女人说话,眼睛却看着许诩这边。许诩这才注意到,他生得十分高大,穿着精良的黑色休闲西装,容貌白皙漂亮。一双眼虽然透着傲慢,但神色坦荡。

许诩走过去:“你们是谁提议在草地坐下?”

男人微微色变,女人答:“是我。”她声音虚弱但是条理清晰的补充:“警官,梓骁是我堂弟,刚从国外回来,今天来看我。到公园散步,也是我提议的。”

许诩点点头,没理男人灼灼的目光,继续去草地勘测。

很快,救护车和警车来了,公园管理人员也被惊动。许诩协助救护人员将女人送上车。救护人员看她也是满身的血,迟疑:“你没事吧?”

许诩摇头,正要跟旁边的片警说话,忽然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喊道:“警官,给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是那个梓骁。他也跟着上了救护车,坐在女人身旁,两人都远远的望着她。

许诩淡淡答:“不必。”迟疑了一下,还是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抬手朝他们挥了挥,以示鼓励。

接到季白电话时,许诩正拿着高强度手电,一寸寸排查着公园里的草地。

夜色已经很深,一排排树影如鬼魅在微风中摇曳。季白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懒懒的略带冷意:“现在几点?”

许诩愣住。

救护车走后,公园就关闭了。警察开始勘探现场,同时跟公园管理人员,一起排查,看是否还有隐藏的裁纸刀。她向警察表明身份,又是目击证人,获准留在现场。

虽然她跟着教授,参与过不少案件分析。但亲身目睹案件,还是第一次。来的警察和医护人员,都夸她应急处理得非常好,现场也保持得完整。她内心,也有些莫名的兴奋和紧绷。

于是这一难得的兴奋,就忘了时间,也忘了季白布置的作业。

“我忘了。”她答道,“这里发生了一起故意伤人案。”

她简要的说了案情,季白沉默片刻说:“把电话给现场负责人。”

现场负责的警察三十余岁,接过电话就笑了:“季队,你好你好对,是这么回事……”

说了一会儿,警察又把电话给许诩,季白问:“你的手机能够视频通话?”

许诩略感意外,答:“是。”

IT产品是她唯一爱好,手机电脑MP4皆市面上最高配置。

“打开。”

所有灯光都打开,公园看起来明亮不少大,但整体依然阴暗。约摸是神探季白要看现场的消息传开了,几个警察和公园管理人员都围上来,好奇又怀疑。

许诩举着手机,也很疑惑:季白想看什么?

举着手机,在公园里粗略的绕了一圈后,季白还没说话,电话里却隐约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季三,过来喝酒啊。”

“等会儿。”季白笑着答了一声。

许诩微微皱眉。

这时,却听季白说:“前面假山、右侧几棵柳树,还有你身后的桥旁。”

片刻后,大家一阵欢呼真的从假山和柳树下,找到了另外两处刀片。

之后季白就说,其他的让现场警察自己做。

负责的警察表情明显放松不少,他主动要求接过手机,笑着说:“季队,实在太感谢了……对,事件发生时,公园人很少,没有造成恐慌。您队里的小许,现场处理得非常好。啊……难怪难怪,原来是您的徒弟啊……名师出高徒啊”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男人们都望过来,看着许诩的目光,尊敬又惊讶。

许诩的脸慢慢有点发烫。

过了一会儿,警察把手机还给她,似乎为了显得亲近,特意换了称谓:“小许,你师父说还要跟你讲话。”

许诩是个技术控,刚才看季白露了一手后,已是暗暗激动。接过手机,不等他开口,自然而然先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之前,现场的警察大致推断了三十多个可能埋刀的位置,她也认为基本合理,大家一起在排查。只是公园面积大,暂时一无所获。可天还是黑的,季白只大略看了一圈,根本不可能细看,就准确的找到了两个。

谁知季白不答反问:“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现在几点?”

“十二点半。”

“你说几点给我失踪人口分析报告?”

“十一点。”

季白笑了一声,那声音淡淡的,听在许诩耳里,却是明明白白的讥讽。

她很意外,也很不舒服她以为刚刚向季白说了案情,他自己也参与了,肯定理解,她是为了这个案子,耽误了作业。

而且他似乎也跟警察夸了她,还表明她是他的徒弟。

谁知聊完案子,他翻脸不认人,继续问她要作业。

她觉得这位“师父”有点无法理喻。

像是察觉了她沉默抵触的情绪,季白问:“委屈了?”

许诩不做声。

季白不紧不慢的继续打击她:“不是问我怎么侦查出埋刀地点吗?很简单,直觉。任何干了十年以上的刑警,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能凭经验推断。

但是,这案子跟你没完成我布置的任务,有什么关系?你在侦查现场逗留这么久,不仅没起到任何作用,还浪费了我的时间。许诩,明天早上6点前,如果看不到我要的报告,你自己掂量该怎么办。”

第五章

遇到挫折时,许诩的反应,跟同龄人是不同的。

大多数年轻人,具有强烈的实现自我价值的愿望,因此会比较在乎“感受”和“得失”。只有在经过若干年的社会磨练后,才能多多少少养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定气质。而这种淡定,有的时候是一种麻木。

可许诩天生更在乎“事情到底应该如何”,没有特别强烈的愿望“我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从事犯罪心理研究,只是因为兴趣并且擅长。她不太关注其他人、乃至自己的感受。这个特点让她比一般人更冷静,但也少了很多人情味。

所以这个晚上,被季白颇为严厉的训斥后,她的确感觉到短暂的委屈和不适应,但走出公园大门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如常。

已是子夜,街道幽深,路灯昏黄,了无人迹。许诩看着被拉得狭长的倒影,心想季白说得其实没错。从结果来说,她除了救人,在现场的确没起到其他作用,还耽误了作业。所以还是安心回去加班吧。

另外,她更感兴趣的,是季白说的刑警“直觉”和“经验”。那也正是她欠缺的东西。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甚至微微喜悦起来。

月冷星稀,长夜漫漫。

终于做完了报告,许诩盯着满屏的字,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倦怠。

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整个右手手腕是酸麻的,浑身也像要散架。是了,今天的体力消耗很大,给伤者止血、满公园的跑,然后又熬通宵。

虽然很想上床睡觉,但是将邮件发给季白后,许诩思索片刻,还是给他拨了个电话。

因为她想起,他今天算是发火了吧?

虽然是他情绪控制得不好,身为徒弟和下级,她有必要主动打个电话,缓解关系。

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

安静的夜里,机械的“嘟嘟”声显得格外空寂。响了几声,他才接起,并没有马上说话,只能隐约听到呼吸声。

“你好,季队。”许诩四平八稳的汇报起来,“我刚把报告发到你的邮箱。请查收一下。报告一共分为四个部分,另外有十七个附件是相关资料……”

“许诩。”季白打断了她。

许诩立刻停下,等待指示。

“凌晨四点打电话吵醒顶头上司,汇报个不痛不痒的报告,你是不想继续在刑警队混了吗?”

许诩这才看向电脑上的时间:4点零7分。

默然片刻:“抱歉,我没注意时间。而且你昨天说了,要我6点前发给你,现在是6点前。”

那头静默片刻,忽然低笑一声,声音变得懒洋洋的:“说吧,反正醒都醒了。”

“哦。”

她开始不急不缓的汇报,电话那头,却陆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水龙头的哗啦声,窗户当啷被打开,还有小勺碰撞杯壁发出的清脆声音。

许诩忽然想起,昨天跟他视频通话时,听到有人叫他喝酒。当时已经是12点。

所以他是宿醉,被自己电话吵醒了?

“楞什么?”他敏锐的察觉了她的走神。

许诩继续。

电话那头乱七八糟的声音消失了,只有他略显悠长的呼吸声,应该是在抽烟。许诩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拿着手机杵在电脑前。周围又冷又静,只有他的声音,时不时的“嗯”一声,漫不经心,但又低沉有力。

许诩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副不相关的画面季白此刻也是裹着被子、窝在床上跟她打电话。这画面让她感觉有点怪异:她并不知道,一个高大又严厉的男人,窝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

画面中,男人的脸是模糊的。她在资料里看到过他的照片,依稀记得五官端正,但具体长什么样,其实她没太在意反而是几张通缉犯的照片,她研究了很久面相特征,随时可以临摹出来。

事实上,季白的确是将自己塞进被子,裹得跟只大熊似的,与许诩通话。初春的北京还有渗人的寒意,尤其日出前后,更是幽冷无比。更何况他凌晨三点才睡,喝了一肚子酒,头疼得像有人在里面用机关枪扫射着。

许诩汇报得很投入,但他其实根本没听,也没打开她的报告看。

看过她之前提交的一份报告,岂止是合格,简直远远超过了他的要求。对于这种聪明又自律的下属,他当然不会浪费精力,再去看密密麻麻的报告。

不过,她不必知道。她还需要磨砺。

窗外的天色依旧昏暗,季白点了根烟,闭着眼,迷迷糊糊打盹,偶尔附和她一声,以示自己存在。周围很静,他发觉这个女孩的声音,跟其他人不同。明明嗓音很细柔,却用非常低沉的语调说话,听着还蛮舒服,越听越想睡……靠,烟头烫手了他悚的清醒过来,嘴里却懒洋洋的对她说:“嗯,这一部分写得还比较严谨。”

第二天,许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

因为皮肤苍白,脸又瘦小,两圈黑特别明显。一进办公室,就感觉好几个人盯着自己看。她目不斜视的坐下,却在桌上看到一面鲜红的锦旗,还有一大束嫩嫩的白玫瑰。

锦旗上书:见义勇为,巾帼风采。

落款是叶梓夕。

原来昨天救的女人叫叶梓夕。许诩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在新闻听到过。

难怪能够这么快找到她,还送来锦旗。

“啪啪啪”热烈的掌声骤然响起,许诩一抬头,才发觉所有人都已起立,笑望着自己鼓掌。

“敬礼”四十余岁的吴警官声如洪钟,大家齐刷刷举起右手,向她表示敬意。

许诩立刻也举手行礼,只是迎着无数明亮含笑的目光,脸微微发烫。

“许诩,好样的。”吴警官夸道。

“别看许诩个头小,遇到大事,很有大将之风啊。”有人文绉绉的说。

“许诩,你救的是叶梓夕”赵寒笑着说,“她经常接受采访,上杂志。”

许诩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老实答道:“只是简单的腕部出血急救,在座的每一位前辈都会比我做得更好。只是我刚好遇到了。”

大家都笑了。说她是新人,已经很不容易。

许诩望着大家温和的笑脸,忽然明白过来。

与刑警的工作相比,她做的,的确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他们是借这个机会,帮助她融入刑警队。

许诩有点感动,红着脸,沉默的坐下了。

这时姚檬笑着说:“我提议,中午大家一起吃饭,为许诩庆祝”同时朝许诩递了个眼色。许诩明白,她的意思是让自己借这个机会,跟大家拉近关系。许诩朝她点点头,说:“对,我请大家吃饭。”

大家都笑,说怎么能让你小姑娘破费,不过饭局倒是定下来。

上了一会儿班,许诩被局长召见了。

原来叶梓夕的锦旗和鲜花,竟然是直接送到局长这里,然后转交给她本人。

她是叶氏集团高管,本市商界名人,平时跟市长、各个政府机构关系都很好。能收到她的锦旗,局长觉得挺有面子,着着实实的把许诩夸了一番。

见许诩半阵没说几句话,局长也不太在意,反而觉得这姑娘实在。笑眯眯的说:“你昨天没说自己名字吧,但是她电话一来,我就知道是你。”

许诩点头:“我的外貌特征比较明显。”

局长一怔,忍俊不禁。

中午吃饭的地方,定在离警局不远的小饭馆。去的路上,大家三三两两,姚檬跟许诩手挽手。许诩有点不习惯,但看着她亮盈盈的亲切的双眼,就默默告诉自己要习惯。

姚檬问:“局长叫你去做什么?是为救人的事夸你吧。”

许诩点头。

姚檬嗔怪的看她一眼,小声说:“你呀,怎么不知道邀请局长中午一起来吃饭?”

许诩默然,完全没想过。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许诩原先不知道,刑警队的男人,也这么贫这么能侃,席间笑声不断。又有姚檬这样赏心悦目的美女,张罗着给大家续水添饭,聊天的气氛更加热烈。

他们还聊起了季白。吴警官说,季队三年没回家了,这次必然好好放松,才会回来;赵寒说,局长专门嘱咐了,最近任何案子不要打扰头儿休假。还有人说,小许啊,跟着季队要好好干,这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许诩频频点头,心想季白在警队的威望原来这么高。

结账的时候,许诩刚拿出钱包,就被人拦住,几个大男人争相掏钱。赵寒大声说:“都别抢头儿说了,这顿他请。”

他喊了这一嗓子,大伙儿动作都停了。赵寒一边掏钱包一边说:“我刚给他发短信说在聚餐,他说记他的账。”

大家“哦”了一声,理所当然把钱包都收了。许诩刚想说还是我来吧,忽然感觉姚檬捏了捏自己的手。

转头一看,姚檬眼睛亮亮的,许诩有点不明白她是想表达什么,但是也没问。

第六章

这个周末,霖市艳阳高照,暖烘烘的春风,像是急不可待的,要把城市每一寸轮廓都温热。

可市刑警队的人,无暇享受这美丽的春色。因为叶梓夕案发生后的三天,又发生了两起刀片伤人事故。四起案件并案调查,由市刑警队牵头。

其实除了叶梓夕,其他人只受了皮肉伤,有一个人,只是手被划了一道小口子,本人甚至没想到报案。如果不是警察打电话到各个公园,都不会知道这一起。这一系列案件后果可以说比较轻微,也没造成公众恐慌。

但警局依然非常重视,局长特别要求加派警力,在各个公园进行蹲点、搜捕。

然而两天过去了,一无所获。因为罪犯不仅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且暂停作案了。

周日下午,许诩坐在刑警队的会议室里,对着满白板的照片,蹙眉沉思。

季白因为在休假,局长指示他不必插手这桩案件;其他人都去追查了,姚檬也跟着师父吴警官外出了。许诩向队里提出,尝试对罪犯进行画像,所以她一直单独在工作。

许诩手里玩着根笔,盯着白板上的照片和地图,嘴里念念有词。

瑞英公园、芳庭公园、朝阳公园、裕民公园……都在她住的那一区,是政府专门为CBD新区规划的公园,而且多家金融集团自发出资,其中芳庭公园修建的美轮美奂,更被誉为CBD的标志;

凶手用的裁纸刀很普通,网上十块钱一大包,刀片多次组合成五角星形状;

两次把刀埋在草地里,涂的绿漆也很普通。不过鉴证科同事发现,漆里还有其他微量成分,一次混入了水,经鉴定就是取自本市江中;还有一次检验出很奇怪的多种成分,最后判定,居然是麻辣烫汤汁。最后追查出来,是市面常见的一种底料配方,本市麻辣烫盛行,日销量很大,根本无迹可寻;

四起案件的发生时间,也没有规律,有工作日,有休息日;有上午、下午、傍晚。

许诩正想得出声,忽然听到身后一道温婉的声音:“许警官?”

是叶梓夕。

临近傍晚,日光将空旷的办公室涂成浅浅的蜜色。叶梓夕穿一套白色套裙,娉娉婷婷站在许诩面前,脸上的笑容浅淡而亲和。

其实上次,许诩并没有认真注意她的样子,只记得是个挺瘦,但是挺沉稳的女人。血喷得满地是,也没乱了分寸,很配合她的急救。

现在面对面,许诩对她的容貌有了概念。

体态清瘦、眉眼细致。但因为目光极为清亮锐利,就显出一种冷凛的气质。

许诩点点头,等她说话。

她微微一笑,握住了许诩的手:“许诩,我来是想当面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谢谢”她说得很慢,因为慢,所以显得动情。

许诩也笑了,但是不太习惯跟人肢体接触,将手抽回来:“不用谢。你的伤口好了?”

叶梓夕点头,给她看了手腕上的伤痕。

“今晚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叶梓夕柔声说。

许诩:“抱歉,没时间。谢谢,我心领了。”

叶梓夕看着满墙的照片,也知道她脱不开身,有些遗憾的将她的肩膀一搭:“那等忙完了这一段,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请你吃饭。”

她的亲昵动作,让许诩再次不适应,微微用力挣开。叶梓夕凝视她片刻,笑了:“那我不打扰了,加油。”

许诩将她送到门口,又回到白板前沉思。过了一会儿,却收到一条她发来的短信:“有人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没给。想要见我的救命恩人,得让他费点周折,对不对?”

许诩瞥了一眼,把手机一丢,继续想案子。然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到了饭点,却有人送外卖到刑警队,收货人是许诩。点的是广州酒楼的精致饭食。许诩以为是哥哥体贴自己,没太在意。

结果这晚跟许隽打电话时,他却说自己一下午在开会,哪有时间当二十四孝老哥。

许诩明白了:“是叶梓夕。”

许隽似乎很惊讶:“哪个叶梓夕?”

“那个叶梓夕。”

“啧啧啧……她为什么送外卖给你?”

许诩这才把前几天救叶梓夕的事说了,许隽倒吸一口凉气:“没事吧你?”

许诩:“我当然没事。”

“那叶梓夕呢?”

“当时的确挺严重,现在好了。”

许隽这才放心,又打趣说妹妹收到的第一个爱心便当,居然是女人送的。又说听闻叶梓夕是出了名的知性美女,问许诩感官如何。许诩皱眉说自己忙得很,挂了电话。

谁知接下来两天,叶梓夕竟然天天定了精致午餐晚餐,给许诩送来。外带一大盒新鲜水果,足够全刑警队的人吃。

这下连局长都惊动了,午后还专程踱到刑警队,吃了几个山竹。

许诩不喜欢出风头,打电话给叶梓夕。可叶梓夕温柔却强势的说,看许诩工作太辛苦,聊表心意。而且已经定了一个月的饭和水果,不能退订。

许诩一心想着案子,索性随她去了。

可是案子还没有突破性进展。

除了已有的几处公园巡逻,队里打算开始逐个排查城市无业游民、以及有犯罪记录的高危人群。

许诩也决定,再去犯罪现场看一看。

工作日的下午,公园里人很少,只有几个老人在下象棋。许诩走到当日叶梓夕受伤的湖畔草坪,却见一个男人大刺刺的坐在阳光下,正冲她笑。

是那天陪着叶梓夕的男人,叶梓骁。

比起上次的休闲西装,他今天穿了套灰白相间的运动服,衬得肤色更白,也更年轻。短短的黑发散落在额头,修长的眼睛里光泽流动,很漂亮,像杂志明星。

“等了五天,终于等到你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站起来走到许诩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住,“今晚我要跟你吃饭。”

许诩皱了皱眉,非常怪异的看他一眼:“不吃。请让开。”然后就绕过他,盯着脚下的草地。

叶梓骁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无视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外形对于女性来说,挺有魅力。

因为考虑可能见到这个让他感兴趣的女人,今天出门前,他还特意收拾得齐整些。

虽然考虑到可能会被拒绝,但她刚才是什么表情?没有羞涩,没有恍惚,没有紧张,没有迟疑。

完全没有一个女人,面对英俊男人的追求时,应有的正常反应。

叶梓骁不动声色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今天她穿了件黑色风衣,里面是白衬衣,倒显出些玲珑的曲线。只是个头真的很小,在他脚边蹲下,很小一团。

这么小一团,居然拒绝了他。

叶梓骁决定换个方式:“你在忙什么?研究案情吗?”

许诩看都没看他一眼:“警察办案,请你走开,不要妨碍。”然后就站起来,望着周围的环境出神。

其实那天,许诩对叶梓骁还是有点印象的。因为他有点磨叽,她实施急救措施时,他在旁边唧唧歪歪了好几句。

所以在她眼里,目前的状况是,一个罗嗦、自恋还有点傲慢的路人甲,突然冒出来,“要”跟她吃饭。

当然是无视他。

叶梓骁沉默片刻,转身走了。许诩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顿觉周围清净了。

在草地上转了一圈,她感觉差不多了,打算离开去下一个公园。临走时倒想起叶梓骁,又看一眼草坪,果然不在了,很好。

谁知刚往公园大门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可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叶梓骁双手插裤兜里,不远不近的跟着,一脸坦然。

”有事?“许诩耐着性子停步。

”我要跟你吃饭。”

”我拒绝。”

”哦。”

许诩不再看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可慢吞吞的脚步声又跟了上来。回头一看,他盯着她在笑,眼神玩味,隐有得意。

许诩从没遇到过这么死缠烂打的人,也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模式。直接拒绝无用,她不喜欢废话,于是继续无视,快步出了公园,上了地铁。

车厢里人不多不少,许诩刚找了个角落站好,就看到叶梓骁出现在自己对面。隔着一米的距离,他靠在车厢壁上,好整以暇的抄手盯着她。许诩漠然的看着窗外。

但周围其他人就不像许诩这样淡定了。

叶梓骁生得本就高大,长手长脚往那里一站,占据了一大片地方。加之他长得太醒目,是那种嚣张的漂亮,仿佛在颜色寡淡的车厢里,唯有他活色生香。周围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几个年轻女孩,也时不时的看他一眼。

然后,自然很快有人察觉,这个漂亮的年轻男人,一直盯着许诩。于是不少好奇的目光,都转向了许诩。许诩的脸慢慢有点烫了,冷冷瞥一眼叶梓骁,一到站立刻下车。叶梓骁当然紧跟上去,望着匆匆人潮中,她冷漠但是晕红的侧脸,心情忽然变得十分的好。

这天后来,叶梓骁一直跟着她。许诩在公园转悠,他就找个长椅坐下,看住她的身影,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许诩坐地铁,他必然在大庭广众下脉脉含情望着她;许诩打车,他直接丢给司机一百元,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一开始许诩被扰得焦躁,看他的眼光就像要杀人;也破天荒的一句话讲N遍,让他立刻消失。但叶梓骁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要跟你吃饭。”

许诩索性不再理他,专心看犯罪现场。

抵达第四个公园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公园已经闭园。许诩拿出工作证,让工作人员给自己开门。叶梓骁刚想跟进去,许诩淡淡的对工作人员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要放闲杂人员进来。”

工作人员看叶梓骁衣着气度不凡,没有硬拦,礼貌的请他离开。叶梓骁看着许诩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漆黑的小径,语气冷了几分:”有点眼力吗?她是我女朋友。”

工作人员刚一迟疑,许诩冷冰冰的声音已经传来:”如果放他进来,你们两个人都是妨碍公务。”

结果叶梓骁还是被拦在外头。

公园很大,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许诩的身影早不见了。工作人员好奇的打量他:”这位警官真是你女朋友?“

叶梓骁淡淡答:”早晚会是。”

工作人员笑了,叶梓骁丢给他一包烟,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叶梓骁就在门口找了个长椅坐下。

等许诩从公园门口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工作人员朝自己挤眉弄眼。循着视线望过去,叶梓骁坐在几步远外的长椅上,头靠着椅背,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平稳起伏着。

水洗般的月色,洒满褐色长椅。这让叶梓骁看起来像一尊沉睡的雕像,线条柔和,轮廓俊美。许诩因为对案子有了些新想法,心情还不错,此刻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倒没有白天那么讨厌了。

”警官,现在天气凉,这么睡会感冒的,是不是赶紧把他叫醒啊。”工作人员说。

许诩看他一眼:”再见。”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地铁站。

她的身影刚一走远,叶梓骁就睁开眼站起来,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不吭声。这个女人,还真是半点不心软。她不是警察吗,就算是看到陌生人露宿街头,也该有点怜悯心吧?

无视工作人员戏谑的眼神,叶梓骁将外套一拢,身子微微一缩,还真是……好冷

第七章

第二天叶梓骁真的感冒了,一早上打喷嚏,头晕沉沉的。到公司之后,脸色自然不太好。

底下的人见小太子爷今天脸色不豫,都知趣的没有上前。叶梓骁落得清静,在办公室里蒙头睡了一上午,中午倒是神清气爽了。

说起来,整个公司的人,都有点吃不准叶梓骁的性子。

叶氏家族创建隆西集团,旗下设隆西建设、隆西运输、隆西电子等子公司。现任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是叶澜远。叶梓骁是他最小的儿子,去年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空降为隆西电子CEO。

叶梓骁跟谁都很随便,也没架子,看到楼道里的清洁大妈都笑着说你好;但工作起来又颇为强势,要是有人工作表现达不到他的要求?辞退

秘书说不行啊叶总,这人是你大哥的高中同学,那人是董事长当年的秘书。叶梓骁说,行,我知道了。

然后该怎么办怎么办。谁打电话来求情都不行,为此父亲叶澜远还发过一次脾气。说我们是家族企业,盘根错节,你这样会动摇根基。叶梓骁说,爸,你知道国内大多数家族企业怎么死的吗?老死的。隆西电子你既然给了我,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公司业务上,他也是冒进风格。巨资引进国外一些技术项目,有大赚的,也有赔得死去活来的。不过一年下来,还是赚多亏少,算是在颠簸中螺旋式上升。

因为年龄差别挺大,年少又出国,哥哥姐姐们跟他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倒是堂姐叶梓夕跟他很合得来。

这天中午,叶梓骁懒洋洋的吃了秘书准备的病号餐,叶梓夕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昨天去堵人家,后果如何?”叶梓夕每个字都像在笑。

叶梓骁挑挑眉:“你说的是‘后果’,不是‘结果’。你早料到我会被她摧残?恭喜你,猜中了,她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梓夕笑了一阵,认真的说:“她跟你以前的几个女朋友完全不同。”

叶梓骁:“是不同。”

梓夕就没再提这茬了,正想问他财务上的事,叶梓骁却又说:“给我支个招啊,她不是天天吃你送你的饭菜吗?”

梓夕笑:“那不一样,你对她有企图。”

“你忍心让救命恩人,错过我这样的好男人吗?”

梓夕失笑,想了想答,“我给你指条明路吧。许诩有个哥哥,开了家会计师事务所。你见过的,上次来集团竞标。”

叶梓骁想了想:“许隽?”

“嗯。”

叶梓骁:“集团确定聘请他了吗?”

“八九不离十吧。”叶梓夕答,“他的事务所是整个西南最好的。”

叶梓骁忽然笑了:“许隽我有印象,是个人精,居然有个这么古怪的妹妹。”

叶梓夕只是笑笑。

等挂了电话,他想了想,叫来秘书:“听说有家会计师事务所,正在跟集团谈合作,挺不错的。你把负责人给我约来,我请他吃饭。咱们公司的账,也该理一理了。”

之后几天,叶梓骁都没去堵许诩。不过,许诩也没想起他的存在。

周一一早,刑警队召开会议,再次讨论公园案的侦破方向。下面各区分局的骨干,也列席参加。

阳光很好,映得实木大圆桌光泽柔润。但每个人的表情却很严肃。局长已有命令,五天之内,必须抓到这名罪犯。只是大家讨论了半个小时,依然没有定论。

有人认为,这名罪犯对公园环境很熟悉,很可能就是公园工作人员。可是根据前期筛查结果,并没有发现嫌疑犯;

也有人提出,此人实施作案是在CBD附近的公园,具有明显的仇富心理,应该重点排查城市无业游民和低收入者。但这个提议,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有人说,现场的五角星具有代表意义。罪犯极可能是在模仿国外的犯罪方式,有可能是迷恋犯罪小说的问题青少年的恶作剧;

更有人说,CBD是高智商人群聚集地,也许是某位承受不了压力的白领,做出的报复社会的行为。

众说纷纭,似是而非。

这种重要工作会议,许诩和姚檬按惯例是列席。两人就坐在圆桌最不起眼的两个位置,许诩埋头做会议记录,姚檬也听得十分认真。

不过副局长兼刑警队长刘志勋,思维很是开放,和蔼的对两个姑娘说:“小姚、小许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发表一下。”

姚檬的脸微微有点红,说:“刘局、各位同事,大家说得都很有道理,让我受益匪浅,也触动了我的一些想法。我想补充三点,说得不对,请大家批评指正:

一、这名罪犯,年纪应该不大,不会超过25岁;

二、具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特点。这种人往往在生活中比较失败,不太可能是CBD精英。可以重点搜捕无业游民、或者低收入工作人员;

三、罪犯已经有三天没作案,我想他很快会下手。但他很可能把作案地点转移。因为他的目标明显是CBD精英,所以可以预测他的犯案地点:地铁的监控设施好,他不太可能下手,写字楼自然也不行。更适合他的,是贯穿于CBD地区的班车、公交。这些线路并不多,建议增派警力,也许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频频点头,尤其是第三点,刘局和她的师父吴警官都笑了。吴警官说:“今早我跟刘局通电话时,也考虑到这点可能性,正准备今天加派人手。”

刘局:“小姚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

姚檬面色沉肃的坐下来,只是脸颊更红了。许诩这几天并没有像她一样,整天在外蹲点,听到她的意见,虽然跟自己想的方向不太一样,但也觉得有道理。

“小许有意见吗?”刘局说。

所有人都看过来。

原本两个女孩报到时,大家都更关注姚檬,对许诩的印象,就是个瘦小、沉默、内向的女孩。当然,还有点怪。

不过这几天许诩可谓大出风头。不仅救了名人叶梓夕,整个刑警队的人还沾她的光,吃了一星期进口水果。

许诩点点头:“我有意见。”站起来,翻开了手上的笔记本。

许诩昨晚连夜撰写了详细的报告,关于对这次案件的分析,今天一早发给季白。但是季白只回复了两个字:“已阅。”

后来许诩给赵寒看了,赵寒很是赞许,也劝她:“你明天开会的时候,不光要说结论,也要说推理过程。而且要说慢点,不然你这一套心理分析,听起来挺玄,不好理解。”

许诩从善如流,今天准备了详细的分析过程。

“我是从犯罪现场、受害人行为、罪犯行为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同时考虑了作案时间、作案工具、作案动机,参考近年来危害公共安全罪行的数据……”根据赵寒的建议,她说的语速较慢。

刘局扫一眼墙上的挂钟,微笑:“小许,直接说结论吧。”

许诩答“是。”合上笔记本,微一沉吟,开口:

“一、罪犯是男性,18——25岁之间,文化程度高中;

二、他在CBD工作,是一名保安;

三、他的工作业绩不好,过去半年内,工作上遭受严厉处分;他上周六上午不值班。

四、性格较为易怒,少年时应当有过违法违规行为,至少被学校严重处分过;年少时曾经遭遇较大变故,如家道中落、父母离异;没有,或者只有过很表面的恋爱关系。”

她一说完,大家都安静下来,好半天都没人说话。最后姚檬的师父、吴警官问:“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一个18——25岁、高中学历、半年内受过处分、上周六不值班的CBD单身保安?。”

许诩:“是的。”她又脸红了,苍白的皮肤薄得像是被胭脂浸透。可那双眼还是那样沉寂,让人没来由心头一凛。

刘局笑了,温和中带着严肃:“小许,你说一下分析过程。”

霖市忙得如火如荼,季白却过得十分悠闲自在。这天傍晚的时候,他正跟舒航几个,在郊外钓鱼。刚在船头甲板坐下,手机就响了,来了短信。

是下面东区分局的一名年轻刑警小郑:“季队,今天到市局开会,受益匪浅,您真是名师出高徒。”

季白平时经常跑基层,跟下面的刑警都很熟。刚想回复,手中鱼竿一沉,咬饵了。

等他把一条大鱼拾掇完毕,再拿起手机一看,就这么一会儿,多了四五条短信。

西区老赵:“季队,还不知道你收了徒弟,很不错。恭喜。”

东区小徐:“白哥,今天你徒弟露了一手,可是把我们大伙儿都震住了太赞了”

“季队,什么时候也收我做徒弟吧?”

“老季,可把我嫉妒死了,你手底又多一员猛将关键还是女的”

……

“三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旁边有人问。

季白不答,也不打电话问许诩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给来短信的人,一一回复:

“许诩经验少,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

第二天天黑的时候,许诩对着电脑,发呆。

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连续几日的搜查,刘局特许大家今天回家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按时报道。赵寒收拾好东西,走过来低声说:“许诩,先回家休息吧。”

许诩慢慢的抬头,看他一眼,又慢慢的将目光移回电脑屏幕。没说话,只慢慢的挥了挥手右手,示意再见。

赵寒看着她被电脑光芒覆盖的苍白侧脸,暗叹口气,走了。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姚檬也背着包站起来,她的目光透着怜惜:“许诩,回家吧,你都在这里耗一天一夜了。分析错了、抓不到嫌疑犯,又不是你的错。谁都可能出错。”

回答她的,是许诩微不可闻“嗯”了一声。

姚檬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她纹丝不动。姚檬只好也走了。等出了警局,姚檬心念一动,拿出手机,拨通了季白的电话。

“季队,是我,小姚。没其他事……只是……是许诩的事。她情绪比较低落,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我想她现在需要鼓励……对,是案子的事,你在休假还不知道吧?她做了些比较大胆的推论,刘局决定按她的思路去侦查,派出了大批警力,但是没有找到嫌犯,推论错了,白干了一天……”

许诩对自己的结论是有信心的,她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过去的三十多个小时,警方按照她的描述,对CBD的保安进行了大规模排查。最后找出了24个可疑人。

然后她跟着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亲自见了这些人。

答案是没有。没有一个人是嫌疑犯。

一是没在他们的住所,找到任何有疑点的证据,譬如刀片、现场照片等;二是其中大多数人能提供不在场证明;三是即使有几个人不能提供时间证人,许诩和老刑警审问过后,都认为对方心态平和,没有犯罪动机。

刑警队累得人仰马翻,一无所获。刘局说,这次是他决定侦缉方向,他来向局长汇报解释。大家也没有怨言,更没人追究许诩的错。

但许诩一直沉默着,回办公室后,只埋头一遍遍核对自己的数据、分析过程。

夜色渐深,整幢大楼仿佛都陷入了深黑的寂静。

许诩的眼睛已经有点花了,大脑似乎也晕沉沉的开始抗议。但今天的失败,就像一块僵硬过期的面包,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往桌上一趴,她决定小寐片刻再战。

只是明明很累,却睡得很浅,那些嫌疑人的脸,还有几个案发现场的画面,自动在脑海中闪过。迷迷糊糊间,听见电话铃声,像是从梦中传来,持续不断的响着,一直响着。

许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开模糊的双眼。

是办公桌上的座机。来电显示号码是季白。

许诩看一眼墙上的钟,十二点了。

看来是为案子的事情来的。

责骂吗?那也是正常反应。

许诩接起:“季队。”

季白的声音凉凉的:“面壁思过呢?”

许诩默然,的确在面壁思过。

“是。我想搞清楚,哪里错了。”

他淡淡的说:“谁判定是你错了?我说了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认错?”

许诩微微一怔,就听他说:“现在向我汇报你的分析过程。”

“邮件里都有。”

季白停顿片刻,那头传来鼠标的响动。然后许诩就听到他不紧不慢的说:“你是说这个三万字、十二个图表,十七个附件的报告?我要你听你口述。”

许诩皱眉:“为什么?”数字化的东西,比语言更加精准。

“任何事,一分钟内都能讲清楚,如果讲不清,只说明没有彻底想清楚。鉴于你太擅长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我给你两分钟。”

第八章

春天的北京,天空时常呈现明显的淡灰色,雾霾像干燥的暗纱笼罩天际。

季白十分闲适的坐在自家庭院的白色躺椅上,手边一壶清茶,面前是一片幽静的水池。水边的桃树,开了满满一树的花。草地上落着零星花瓣,传来清淡香气。

他啜了口茶,闭上眼,耳边只有许诩的声音。那声音沉静如水,倒让眼前的夜色,显得更静了。

许诩这边,却是被季白的一句“我给你两分钟”,激起了些许好胜之心。淡淡答一句“好”,暗暗酝酿,进入全神贯注的战斗状态。

“首先,按照统计数据,过去十年,我国危害公共安全的罪犯,989为男性,966为高中及以下学历,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罪犯为男性、文化程度不高。”

“嗯。”季白偏头点了根烟,“继续。”

“其次,罪犯的目标很明确。

如果他要报复的是普通人,霖市面积更大、人流量更高的公园,还有三个。在这些公园犯案,我们追查的难度会更大。但罪犯没有选择这些公园,而是冒更大风险,选择离CBD更近的几个公园犯案。

这些公园是政府规划、CBD的一些金融集团捐赠修建的。平时也会有一些普通市民,但游客大多是CBD附近住户,非富即贵。在市民心中,这些公园是CBD的象征。

这可以反映两点:一是罪犯对这片区域很熟悉,很可能在这一片区域工作生活;二,他是在特定范围内、伤害随机对象,要宣泄的感情也很明显,对这个城市高收入人群的报复,甚至说,对CBD的报复。”

季白无声的笑了,语气却淡淡的:“那为什么不是无业游民?被开除的公司白领?一定是保安?”

许诩答:“无业游民中,或许有人痛恨整个社会,但不会单单对CBD仇恨,他们没有深入了解的机会。你不会痛恨你几乎不了解、甚至遥不可及的东西。而且CBD的无业游民,本来就非常少;

被开除的公司白领,更可能去报复他供职的公司或者某个人,但不会痛恨这个阶层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阶层,怎么会痛恨自己?

最符合罪犯描述的,是那些对于CBD的繁华和财富,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也就是在CBD工作的低收入工作者。

一定是近期工作上的某次大的挫折,增强了他的挫败感和对CBD财富的仇视,所以他才开始犯案。

而且,对于一个心有不甘的年轻男孩来说,在所有低收入工作中,保安是相对体面的。

此外,罪犯的作案时间非常零散,说明他的上班时间也是不规律的。CBD保安的上班时间,就是三班倒。”

季白问:“所以你推断他周六上午不上班,也是根据作案时间?”

许诩答:“是。周六下午发生了一起伤人案,因为周末人流量很大,刀片不可能是周五埋下的,只可能是在周六上午或者中午埋下的。”

季白没说她对,也没说不对,反而蹙眉念到报告上另一行字:“性格较为易怒,少年时应当有过违法违规行为,至少被学校严重处分过;年少时曾经遭遇较大变故,譬如家道中落,父母离异;没有,或者只有过很表面的恋爱关系……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是‘反社会型人格’罪犯的基本特点。”她抬头看着白版上数张刀片的照片,慢慢说道:“,至于罪犯没有恋爱关系……因为我有感觉,他虽然具有不错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有点小聪明,但心态并不成熟……裁纸刀组成五角星,浇上江水、甚至浇上麻辣烫汤汁,更像是郁郁不得志的少年的报复,不高明,也比较冲动。”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季白先开口:“说完了吗?”

“说完了。”许诩看一眼表,补充,“1分58秒。”

尽管她的语气很淡定,略显倨傲,呼吸却明显加重了。

紧张了?季白微阖着眼,吸了口烟。

这几天,两人通过几个电话,许诩给他的印象,就是个优秀的女书呆子,一个值得雕琢的徒弟和下属。如此而已。

但是此刻,伴随着耳畔清晰得像线一样的呼吸声,她的形象,忽然变得鲜活起来:短短的头发,小小的脸,肤色苍白,表情严肃。她毫无疑问是聪明、孤傲而倔强的,但也有年轻女孩未褪的稚嫩。

是的,对于经常直面腐朽人性和淋漓鲜血的刑警职业来说,这个女孩,太有才华,但也太稚嫩了。

于是季白毫不犹豫的开始正式打击她:“许诩,你是不是习惯这样天马行空,凭所谓的‘感觉’去猜测办案?”

许诩当即就皱了眉,硬邦邦的答:“如果你把行为分析理解为‘猜测’,那我无话可说。”

季白嗤笑:“你还不服气?”

“抱歉,我不服气。”

“那为什么没抓到嫌疑犯?”季白冷声问。

许诩答不出来。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电话里,对方隐约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许诩淡淡的问:“还有事吗?没有我挂了。”

季白:“你急什么?”

许诩心头,陡然升起极罕见的焦躁感。

却听他说:“为什么找不到嫌疑犯?很简单。假设你的结论是对的,自然是侦查过程出了问题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的偏差,让罪犯躲过了我们的搜捕。”

许诩一怔,听他继续说道:“听好:明天让赵寒带着你再查一遍。你自己去看、去查、去见每一个人,必须亲力亲为,而不是躲在办公室里分析。

罪犯肯定就在你们已经见过的人里。既然你这么了解他,就算没有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给我认出来。

我明天下午回霖市。后天一早,我要听到你新的汇报。”

许诩很难得的愣住了。

直到现在,她才确认,季白竟然是支持她的。

他说出“就算没有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能认出来”这样的话,也让她颇觉意外。

因为类似的话,许诩的导师、全国知名犯罪心理学教授崔亦华,私下里也对她说过:“一个真正优秀的犯罪心理画像人员,即使还没找到直接证据,也能将嫌疑犯看穿。”但这种话,教授绝不会公开去说,因为会显得太绝对,太主观,近乎理想状态,甚至连教授,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到。

而季白作为一个非犯罪心理专业毕业的警察,在听了她的汇报后,就能说出同样的话,只能说明他的洞察力和理解力惊人他是真的理解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对于许诩这样一个喜欢分析思考的人,思想上的共鸣,是比实质嘉奖,更能激烈她的东西。所以尽管之前季白咄咄逼人,但她一向粗神经,也不会太在意。反倒是他此刻对犯罪心理学的深刻理解,以及他极为大胆的信任,让她隐隐兴奋,又夹杂着感动。

“谢谢。”她顿了顿,“我……”

季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动容,以为她要说点什么感谢他的赏识,谁知她默了片刻,只又郑重而单调重复两个字:“谢谢。”

还真是不善言辞……季白无声失笑:“行了。挂了,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许诩到了警局,就叫上赵寒准备开工。这时两人收到季白的一条短信,让他们从CBD公园的工作人员开始排查,因为公园的工作性质与保安类似,也是三班倒。

许诩对这条指令是不认同的:公园保安与CBD写字楼保安,工作环境有很大差别。他们不会频繁受到眼前贫富差距的刺激。

赵寒也说,一开始就排查过案发公园的保安,没有找到嫌疑人。

但是季白坚持。他只说了一条:“罪犯犯案四次,一次也没有被探头拍到。”

言下之意,罪犯应该很熟悉公园的安保系统。而四个公园,都是统一规划修建的。

于是许诩的行为分析,与季白的逻辑推理产生了矛盾。结果自然要按照季大队长的意见先来。

虽然许诩不同意季白的想法,但执行命令,却是一丝不苟。到这天傍晚的时候,许诩跟赵寒已经见完了三个案发公园的全部保安,依然没有找到嫌疑人。

最后,他们到了第一起案发的“瑞英公园”。这里离CBD是最远的,所以也是最后排查的。

日落时分,许诩和赵寒坐在保安队长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在一排平房里,四十多个监控电视,安装在一面墙上。

保安队长姓丁,中等个头,四十余岁,面相和善,言谈间也很成熟老练。非常配合的拿来了所有员工履历。

结果依然是没有。

公园一共30名保安,上周六上午不当值的一共有18人,其中又有8人满足年龄和学历要求。但这些人里,没有近期受过严重处分的。

许诩提出要见所有人,丁队长却为了难:“这会儿只有值班的在,其他人指不定去哪儿玩了。您看能不能明天一早?我通知所有人过来。”

许诩和赵寒走出队长办公室,这时天已经全黑了,星光像碎玉,静谧的点缀夜空。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颇有些疲惫。

“明天开始排查CBD保安吧。”赵寒说,“季队今天下午的,明天应该来上班了。”

许诩却没说话。她一直在脑子里想季白昨晚的话。

他说: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的偏差,让罪犯躲过了我们的搜捕。

如果罪犯真的用某种方式隐瞒了真实信息,她原来制定的筛选条件,岂不是都不可靠了?

季白还说:就算没有任何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给我认出来。

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标准。只有那个人的样子……

许诩霍的站起来,又冲向队长的办公室。赵寒跟在后头:“许诩,你去干什么?”

许诩不答,只推开门,走到队长面前。丁队长看到他们去而复返,十分惊讶:“还有事吗,警官?”

许诩点头,沉吟片刻,开口:“我们要找的人,个头不高、体型偏瘦、中上相貌。

他很注重衣着外貌,会花不少钱购买衣物。但是他的打扮,总会让人觉得莫名的不舒服;

他很喜欢表现,但是他说的话,总让人觉得不切实际;

他不太合群,没有一个同事跟他关系亲近;

他脾气不好,会突然发怒,接受不了批评,他不能很好的理解别人的话,跟他讲话总是有种‘他听不进去’的感觉;

他会向同事炫耀,自己的家庭环境曾经很好……”

丁队长一开始听得愣愣的,听到后头,脸色却慢慢变了。

许诩看着他的表情,心头涌起喜悦,面色却更加沉肃:“是谁?”

赵寒虽然不太明白,但看到两人表情,也反应过来,拿起桌上的简历翻看。

“杨宇?”队长非常诧异,“你认识杨宇?”

赵寒立刻翻到他的简历,蹙眉:“可是他的简历上写,上个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受到嘉奖,发了奖金500元。而且他上周六上午在值班。”

许诩接过杨宇的简历,扫了一眼,抬头:“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受到嘉奖?”

丁队长也紧张起来:“嘉奖……就是你们调查的刀片案。有游客被长凳上的刀片划伤,他第一个发现,帮助救治……其实他平时工作表现很一般,但是因为这件事,园长表扬了他……”

许诩和赵寒脸色都变了,许诩打断他:“他上周六是否跟人换班了?”

丁队长:“等等……我问问。”说完拨通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脸色迟疑:“他是跟人换班了,换成了晚班。”

“许诩。”赵寒已经有点抑不住的兴奋起来,指着简历上的一行,“他四个月前,在CBD一家投行当过保安。”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笃定和振奋。

CBD投行保安,薪水自然比公园保安高。有什么原因让他换工作呢?犯了错被辞退的可能性更大。

至于履历上没记载?很正常,现在一般公司遇到问题员工,只要没有造成太严重损失和影响,大多希望对方走人即可,不会记入简历,赶尽杀绝。

这就是季白说的“不可预知的因素”?嫌疑人半年内换了工作,所以隐瞒了过错;而“刀片案”反而让他受到嘉奖。他又跟人换班,因此在上一轮排查里,被漏掉了

“他现在人在哪里?”赵寒沉声问。

丁队长的面色变得古怪:“他今天一早跟我提辞职,我让他晚上来找我,准备跟他谈话。”抬头看了眼钟:“约的八点。”

许诩和赵寒都看过去,七点半。

赵寒拿出手机,刚想往局里打电话,手机却先响了。接起说了两句,赵寒脸色变了:“我们就在瑞英公园,目标很快会出现,请求立刻增援……”

挂了电话,他看一眼队长,压低声音对许诩说:“刚老吴来电话,队里从监控录像中排查出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多个公园门口出现,时段也符合作案时间,就是杨宇”这几天,队里一直派专人,排查这一个多星期来,几个公园数量庞大的监控录像。没想到今天有了收获,而且跟许诩的推断不谋而合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

“丁哥,吃饭了没?”

房门本就半掩着,一个面相白净、细眉细眼的小伙子推门进来,中等个头,上身穿着黑色皮夹克,下身穿着保安的深蓝色长裤。廉价花式衬衣整齐扎在裤腰里,非常的扎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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