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封面图

陆海巨宦

阿菩

历史架空

118.00 万字

2015-11-06 完结

大明水师,原本是称雄那个时代的佼佼者,一个穿越者,成功地挽救了大明水师的没落,大航海时代,将由中国人来开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苍穹所覆,均属中华。今东海已定,舰船已足,当奖率三军,东平日本,西征番夷,兴我大明,大同天下。此臣效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徐、高、张诸公之任也。愿陛下付臣以四海征伐之权,无功,则治臣之罪;海内之治乱,则徐、张、高诸公之责,不治,则彰其咎。昔舜左禹而右皋陶,不下席而天下治,愿陛下师法尧舜,以庙堂之事托臣等,无烦庶务,如是则高枕垂拱而万国宾服,臣等亦不胜受恩感激!”——国朝李摄政《平海表》“今天听见李尤溪对皇帝说:‘陛下,我想去讨伐日本征服欧洲,你给我下道圣旨吧。还有,国内的政务,你就交给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自己就别瞎掺和了,好好在11呆着,我们打拼你享乐,大家都好。’这种话,也就他敢说。”——《张居正私密笔记卷三》

种田文里情节最精彩、情节文里最擅长种田!协调展现了政治、军事、经济等方方面面,还有那么一点不落俗套的爱情故事当作调剂,阿菩的写作功底着实深厚。

----知乎@刀神李流水

楔子 草根智囊的归宿

斗室之内,缭绕着重重的烟草味,一个半头白发、学者模样的男人,一个愁眉深锁、三十来岁的女子,还有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青年,三人围着一张破旧的桌子,环坐无语。

三个人,三支烟,桌上满是没有收拾的烟蒂。

忽然,房门打开,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闯了进来,见到了他,斗室内的三人一齐抬头,问道:“小杨,怎么样了?”

来人摇了摇头,那个三十来岁的女子骂了声“他妈的!”若让她的学生听见,一定会惊讶这位女副教授此刻的粗鲁:“他们难道就不知道这项工程真动了起来,整条江上下游的生态就全完了吗!”

“许姐,我在去找刘常!看看还能不能挽回。”刚才那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跑了。

“我去找黄老。”许姐说:“他虽然退下来了,但应该还有些可以用的人脉,希望还能阻止。”说着也出去了。

斗室又静了下来,那个将近而立的青年问那半头白发的学者:“老张,你怎么看?”

“估计没希望了。”半头白发仰起了脸,叹道:“小杨太年轻了,找刘常?那有个屁用!姓刘的本身就是那个利益集团里的人!至于黄老……只怕也无力回天了……现在经济环境不好,唯一有钱的就是政府,各地都在搞工程,拉经济,他们这叫顺风而呼!而我们?哼!就只能在外头穷嚷嚷!最多在网上发发牢骚!可上面的人要是把耳朵一掩,我们吵得多大声都没用!要是把网给堵上,那我们就连吵的地方都没有了!”

青年的双眼黯淡了下来:“是啊!咱们这样在体制外转悠,最后还是不行啊!”

半头白发自嘲般一笑,道:“怎么,你想做官了?可惜我老了,要不然就去考个公务员,慢慢爬,爬到能掌权的那一天,再大展手脚……”

青年忽地接口说:“只怕那一天到来前你就腐化掉了!”

半头白发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没错!”又一拍青年的肩膀说:“要不你去试试?”

“开玩笑!”青年说:“我也不小了,早过了进入公务员系统最好的年龄。再说,我上头又没人,进去了有个屁用!”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我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要是现在有科举多好,至少能让一些没背景的人能混上去,把上面的那潭死水给搅一搅!”

半头白发大笑:“上面那潭水早就够浑了!”

青年道:“那就搅得再浑些!物极必反!浑到了极处,说不定就清了!”

两人大笑着,相携出门,上了车。

玻璃外头的天空笼罩在一片阴霾下,“不过,还是有希望的。”青年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斜地里猛地冲出一辆大货车直撞了过来,砰砰的巨响不绝于耳!青年只觉一阵剧痛,跟着便人事不知了!

第一章 读书难

再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血蒙蒙的。

“好了好了,醒了,醒了……”

周围有人叫着。

“我没死?”

可头却痛得厉害!

“三仔,阿三,无事喏?死咿呀父啊!扎刀扎槌,来相台!”

好杂乱的声音。

“这是什么话?福建话?还是客家话?我回到福建老家了?”

眼睛再睁一睁,他看见了一个野人般的男人,好像在为自己的事情愤怒着,又看见一个哭泣着的中年农妇,见到自己睁开眼睛满脸的欣慰。

“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啊?”那个中年农妇哭了起来:“三仔啊!你讲乜个啊!我个你娘啊!”

“你是我妈?三仔?这是我吗?我叫三仔?”

周围的人都叫了起来:“害,拍破头了,拍破头了!连咿呀娘都不认得了!”

便有人建议,说赶紧叫魂!把这孩子的魂魄叫回来!之前那个粗鲁的男人,还有那个哭泣着的农妇,以及旁边两个后生就都叫了起来:“三仔啊!三仔啊!等来啊,等来啊!”

便有乡老说,得喊正名,连姓带名地喊。

于是他们就叫:“李三啊!李三啊!回来啊,回来啊!”

“哦,李三,我叫李三?我不是,我叫……”

是什么?头痛欲裂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终于晕了过去。

李三醒过来后的第四天,才承认自己是李三,才张口叫老李爹爹,才张口叫老李他老婆娘,以及叫李大、李二哥哥,叫李四、李五弟弟。

对以前的事,他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家人也没生他的气,谁让三仔在和械斗中被打破了头呢!一家子骂骂咧咧的,可对着这个失了忆、整天呆呆的儿子、兄弟,却总是露出淳朴的笑容。

正是这些笑容,让李三得到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的力量!

在家门口呆坐了足足三天之后,他整天做的事情,就是看看自己的胳膊,看看自己的大腿,以确定自己确实只有五岁。遇到有人经过,他便问问当地的情况,问问外界的情况,这里实在是一个偏僻得不行的乡下,会在老李家门口经过的都是村氓!所以问了很久,也只知道这里是福建延平府尤溪县溪前村,当朝皇帝的年号是嘉靖,再问下去就不清楚了。

“嘉靖九年啊……”

李三捧着脑袋,极力想挖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但他五岁的大脑很明显还没法进行过于复杂的思考,一想到深处便疼痛起来。他一头痛,就抱着脑袋叫,吓得他娘赶紧跑出来抱住他哭,那一滴滴的热泪滴在李三的额头上,仿佛能渗入皮肤,渗透到他的血液中去,唤起他身体里的血与眼前这个母亲的共鸣!

“娘——”

这一句叫唤,让这个妇女高兴得连眼泪也忘记掉了,跟着大叫起来:“大家来啊!大家来啊!三仔好了!三仔好了!”

一家子都围了上来,李三这时已经知道,那个四十岁上下,粗手粗脚的男人是爹,那个二十岁上下,长得矮矮壮壮的,是他大哥李大,那个才十六岁的,因为营养不良而头发发黄的,是他二哥李二,下面就是两个弟弟,四岁的李四和两岁的李五。本来李三他娘生下的还不止这五个,但其他的都夭折了,剩下这几个还没成年的,能活到什么时候也难说。

看着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弟处于如此的贫苦中,李三忍不住心酸。

“上辈子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李三想:“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爹,让娘,还有兄弟们不要再受这贫苦的折磨!”

福建延平府是山区,地方上穷得叮当响,可也有大大值钱的东西——银矿!在这个以白银为通货的时代,银矿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不过附近虽有银矿,好处却轮不到老李家,李三他爹和两个哥哥虽然也到矿场打工,但赚的也只是一点辛苦钱,大头捞不到,李三要想让自己脱贫,还得另想办法。

李三第一个想到的办法,是经商,但他很快就把这个想法给否定了!

“在这片土地上!经商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啊!特别是在自己手头没什么资源的时候。”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唯有当官,才是最终的出路!在这个国家,若不能进入体制内,那就只能永远在外头转悠,永远也接触不到权力的核心!

不知不觉间,李三的思绪其实已经偏离了“脱贫”的起始想法,想到更加长远的未来,甚至想到了上一辈子的志向!

“有钱而无权,最终也必将是一场空!”

不过和上辈子不同的是,在这个时代,有一条直通九天的康庄大道!

科举!科举!

“虽然也是考公务员,可这次要考的,却是高级公务员啊!”

如果成功了,哪怕只是考上个举人,也有机会做县令——县令,就是县长啊!尽管在戏剧中常常以“七品芝麻官”来形容县官之小,但在现实生活中,那却是成千上万的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高官啊!大明人口可能已经破亿,但县令却只有数千!尽管在官员的金字塔中,县令处于中下层,但在整个国家的金字塔中,知县却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若能成为县令,就能主宰一县之命脉,若能成为知府,影响到的就是上百万人的生计!若能……

“啊——”不知不觉中,李三又想得老远,因为想得太多,超过了他此刻那小小的脑袋的负荷,因此头又痛了起来!

但这点痛楚,却没影响到他的决定。

当天晚上,老爹带着大哥、二哥从矿场回来,他娘做好了饭,一家人围在一起啃杂粮时,李三忽然说:“爹,娘,我要赚钱,让大家都吃上好东西。”

老李和他老婆一听都笑了,说:“这孩子,真乖。”

李三又说:“我想做官。”

李大和李二一听也笑了,说:“好!兄弟!有出息!”他们只是当童言趣语来听。

李三又说:“所以我想读书。”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只有门口那条老狗偶尔传出呼噜声。

“我想读书”——这句话太具体了,具体得让老李和他老婆,让李三的两个哥哥都觉得李三不是随口说说。

“三仔?你真想读书?”老李问。

“嗯。”

老李愁眉苦脸起来:“三仔啊,你有出息,爹高兴,可是……可是咱们家供不起你啊!”

“我不用去上学。”李三说:“爹你帮我买两本书就行了。”

买两本书?可就是两本书老李家也买不起啊!乡下人家,能管一家人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那个余钱买书?李三他娘很无奈地叹了两口气,说:“吃饭,吃饭。”

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可正是这次谈话让李三知道了这个家有多穷!

但李三却没有放弃!他知道,他必须想法子解决这个问题!而且他知道他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章 海盗亦难

第二天,当家里人都各自忙活去时,他却取了一支树枝,满村子去找字!为什么要找字?因为读书要先学会认字,李三其实是认得字的,只是他习惯了简体字,但这个时代却必须用正体字书写阅读,因此他要先练习,要先习惯。

他撒开小腿,找了大半条村子,才让他在废弃了的社学前找到了两块断壁残垣,那两块断壁残垣上一块刻着《大学》,一块刻着《御制大诰》,但都残缺不全,只剩下一二百个连贯不起来的字。但李三却已经大喜过望,去捧来了一堆沙子,拿起竹子就在沙面上抄写——是抄写,而不是照描,因为这上面的字他是看得懂的!只是他力气小,字写出来不够有力,但以一个五岁大的孩童来说,已经是很罕见的事情了!

就这么写了老半天,到了黄昏,早把那一百多个字都写熟了,正感满意,忽觉太阳没方才那么猛烈了,一抬头,才发现四周密密麻麻围满了乡亲,便有人问:“小三,你描这些字,你认得吗?还是照着画?”

“认得啊。”李三就指着那残缺不全的《大学》念道:“……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缺字)……定而后能静……”一边念,一边写,只念了二十几个字,就有村民大叫起来,道:“不得了了!咱们溪前村出神童了!咱们溪前村出神童了!”

听说村里出了个没学过就认得字的神童,满村的人活儿也不干了,全跑来看热闹,李三他爹他娘也被人拉了来,看着儿子竟然会写字,两口子忍不住痛哭起来!

有人问:“你儿子是读书的料!这是大喜事啊,是你们老李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们哭什么?”

李三他爹哭道:“就是这样我才哭啊!我们家穷成这样,别说请先生,就是买本书的钱都没有!他生在别家不好,偏偏生在我们家,这不耽误了他吗?”

李三一听,叫道:“爹爹,你别哭!书我自己想法子读!不用你出钱。我也不用先生!”

众乡亲一听,人人喝彩!都道:“李大树,你家三仔肯定是文曲星转世!有这么懂事的儿子,你们老两口就等着享福吧!”

李三他爹他娘见儿子这样出息,心里反而更加难受,觉得对不起他,忽然有人猛扯他的衣服,却是李二,对他老子说:“爹爹,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李三他爹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家能有什么客人?”

不过还是把李三抱了,带了儿子回家,乡亲们也渐渐散了,只有一队村童犹围着李三他爹,便跳便唱道:“小神童,小神童,可惜没书读!”

李三他爹心里恼,就把他们都赶走了,到了门前问是什么客人,李二说:“是二叔。”

“什么!”李三他爹惊叫一声,冲了进去,果然见屋里坐着一个长相猛恶的光头汉子!李三他娘见到了他,赶紧把门关上了,李三他爹则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泉州牢里吗?”

原来这个光头正是李三他爹的弟弟,因为冒禁出海,所以被朝廷通缉入狱,没想到却出现在这里。

“我才逃出来的,本来就要跟许老大赶去潮州下海,但想想,还是回来看看。”李光头随口回答着,却早把眼光盯在李三身上,说:“我刚才经过社学的时候,听人嚷嚷说李大树家出神童了,我当时没敢挤进去看……就是我这侄儿吗?”

说着将一双夜枭般的眼睛盯在李三身上,李三他娘怕孩子受惊,赶紧拦在中间,李三他爹一怒把老婆推开,骂道:“你干什么!那是三仔的亲叔叔!”又对李三说:“三仔,叫叔!”

李光头面目本来就不善,加上眉间又有伤疤,这么盯人,若是寻常孩子见到非吓哭了不可,李三却半点不怕,反而一躬身,做了个揖叫道:“叔。”

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站着作揖,那副景象当真是憨态可掬!却又让人觉得这孩子大不寻常!李光头一拍大腿,叫道:“好!这孩子有出息!”又问:“听说你没人教就自己认得字,还学写?”李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李光头就让他写几个字给自己看看,李三就在地上划了起来,划了十几个字,正是两句《大学》,说:“我今天才第一天学,记得不多。”

李光头也不识字,但不识字也知道那是字啊!见侄儿无师自通就会写字,狂喜之态都写在脸上!对李三他爹道:“哥!咱爹上辈子务农,天时不好把地都赔了,跟着你又去做矿工,我更没出息,还带了一身的罪!但老天开眼啊!却把一个神童送到咱们家来了!要让他读书!一定要让他读书!”

李三他娘叹了一口气说:“读书,读书,就是没钱啊……”

啪的一声,李光头将一袋东西拍在桌子上,李三他爹问:“是什么?”李光头手一抖,袋子里掉出七八锭银子来!怕不有好几十两!这笔银子在两京、江南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在延平这种地方却是一笔罕见的大财!所以一屋子的人都吃了一惊,李光头却不当回事,说:“我才跑出来,路上弄的,没多少。先凑合着吧。给侄儿买几本书读。”

李三他爹叫道:“弟,这,这不行!”要把银子塞还给他,却被李光头一手挡开。

“什么不行!”李光头道:“这是我送给我侄子读书的!不是给你们的!”顿了顿又道:“我是有案子在身的人,不能久呆,这就要走,免得被什么人发现,连累了你们。”说着又想李三招了招手,让他走近,温颜说道:“孩子,来,再叫我一声叔。”

李三方才见了这个叔叔的言行,对他已生了好感,便依言叫了一声“叔”——这一声叔却与方才的奉父命叫唤不同,内中已包含着李三对这个叔叔的感激与温情。

李光头听到这声叫唤,连道:“好,好,好!”眼眶含泪,脸上满是温馨,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李三怎么也意想不到!只听他道:“不过,孩子,你记得,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你叔了,知道吗?以后若再见到我,最好不认得我!若是认得,也要将我当作陌生人,知道吗?”

李三这时的智力水平虽然受制于尚未发育成熟的大脑,却也绝非寻常5岁孩童可比,但听了这句话也完全摸不着头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爹也说:“光头,你这是说什么呢!你就是他叔,他怎么可以不认你?”

“他就不能认!”李光头那样子激动得几乎是想打架:“我侄子——不,你儿子,他是读书种子啊!将来也许能做官啊!他的身家必须是清清白白的,怎么能有个通番海贼作叔叔!不行!不能认!”

这几句话貌似不合情理,但细细推敲的话,不仅合情合理,而且内中隐藏着非言语所能道尽的深意!就是李三也是在听完了好久之后,细细琢磨,这才明白这个叔叔为什么不让自己认他!

旁人只有趋炎附势,哪有这样为了子侄的前途而自绝于自家门外的?这就是草莽汉子的情义么?怎么自己上辈子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啊?但李光头说完了这句话,已经带上帽子,推开门走出去了!

李三撒开小腿跑到门边,就要叫唤,忽然李光头回过头来,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李三醒悟过来,赶紧把那个“叔”字吞了回去。李光头见他没叫出来,反而欢喜。

忽然李二在门前跪倒,咚咚咚给父母磕了两个头,说道:“我要跟叔叔走,爹,娘,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又对李三说:“三弟,以后遇到,也当不认识二哥!”跑到李光头身边说:“叔,我给你做儿子吧!”

李光头看看李三他爹,见李三他爹犹豫了一下,没反对,便大喜道:“好!你要有这胆子,咱们就走!”李三他娘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却又不敢阻拦。李光头又看了李三一眼,对李三他爹道:“老大,可千万别误了这孩子!咱们老李家光宗耀祖,就靠他了!”

说着便带着李二,在昏夜的掩护下远去了。

李三原本有征服这个世界的信心,因为他觉得自己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数百年的知识!可当他望着李光头远去的背影时却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原来也有许多他尚未理解透彻的东西!那是无论哪个时代的人,都需要穷其一生才能懂得的东西!

第三章 慧眼独识

“涓埃无补圣明朝,琏署清华岁月叨,省罪久知南窜晚,感恩遥戴北宸高,狂心子夜浑忘寝,病骨炎陬不忘劳,画虎几时成仿佛,狎鸥从此谢风涛……”

这是一首失意的诗歌,吟咏者跟着两个随从,走在福建延平崎岖的山路上。这人个子矮小,皮肤白皙,身穿儒服,三十岁上下,按理说正当壮年,但却不知因疲倦还是别的原因,脸上甚无精神。

“好诗啊!”

在这个荒山僻壤陡然间听到有人称赞自己的诗,吟咏者已是微感讶异,他停下脚步回望,循声望去,却见是个肩头扛着个孩子的壮汉,那壮汉身子矮小,手脚粗大,裤腿直挽到膝盖上,穿着草鞋的脚上沾着些泥巴,怎么也不像能听得懂自己诗作的人,但他想天下之大,隐者众多,眼前这位兴许也是一个荷蓧高人!便试着问道:“这位壮士,方才是你夸奖在下的拙作么?”

那壮汉憨憨一笑,说道:“不是我,是我弟弟!”说着大手往他肩上的孩子一拍。

吟咏者这才想起方才那声称赞略带稚声,更是吃惊,看那孩子时,见他才六七岁年纪,虽穿着布衫,但帽鞋俱全,衣着比那壮汉好多了,便指着他道:“你小小年纪,也知道我在吟诗?”他已不问你懂不懂我的诗,想来这么个小孩子如何懂得自己的诗作?因此只是认为这孩子聪明,能听出自己是在吟诗。

不料那小孩却随口便道:“韩昌黎有诗云:‘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他吟这诗的心境,大概也与先生相近吧。”

那吟咏者听了这话大吃一惊,悚然惊立,半晌作声不得!

那壮汉却仿佛见惯了类似的事情,哈哈一笑,就从吟咏者身侧越过。那小孩凑到他耳边道:“大哥,那人是个大官呢。”

那壮汉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那小孩小声道:“他说‘涓埃无补圣明朝’,这是自谦,说当朝圣明,自己没本事帮忙。‘琏署清华岁月叨’,是说自己曾在大部门里虚耗岁月,而且这部门恐怕非同小可,要不然不会用清华琏署来形容。‘省罪久知南窜晚’,是说他得罪了皇帝被贬到南边来,现在反省也晚了。‘感恩遥戴北宸高’,都到这里了,到现在还拍皇帝的马屁呢!不过这人能作出这样的诗来也不是个凡品,之前多半是京师里的高官。”

那壮汉笑道:“管他高官不高官呢!总之和我们无关!”

那小孩却道:“那可未必。像这几句诗,我评得出来,却还做不出来。这人本事不错,至少诗文上比我高!若有机会该向他请教请教。可惜大哥你刚才走得太快了,山道又险,要不我该停下来跟他行个礼才是。要不,大哥,我们回头拜会他一下?”

那壮汉慌道:“还去拜会什么无关紧要的鸟人!不行不行!别忘了明天你要去报名参加县试!这还大老远的路呢!咱们得赶紧进城,要是日落之前没赶到城门一关那就坏了!”

这一大一小,正是李三和他兄长李大。前年李光头给他留下了四十几两银子,他们家日常开销一文也不敢动,全部花在这个孩子身上。对外人也不敢说是李光头带了钱银回来,只骗说“是把老二卖了的钱”。

本来老李要给儿子请个先生,李三却不肯,说请先生浪费钱,只要哥哥驮着他到市集上,将四书五经以及唐诗宋词搜了一堆书回来,并买了一堆八股文范式书,跟着便闭门苦读。小孩子大脑的结构,大概理性思索不如成人,但记性却远胜,李三的思辨能力这时尚未恢复到他上辈子的巅峰状态,但背起书来却快多了!只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四书已经朗朗上口,五经难些,尚须假以时日。读唐诗宋词从功利的角度说是为了增加文采,但乡村里没什么娱乐,读这诗词倒也是一种享受了。至于那些八股文范式,李三也只是拿出来批阅一番,分析掌握了要点之后就扔到一边去了。

读书的环境,以枯寂冷清为上,把一个普通人扔到一个没娱乐没应酬只有几本书在眼前的山村里,一年半载下来也必有所得,何况李三的天资还挺不错的呢!一年多功夫下来,便将上辈子的知识体系转了一小半到这个时代,学会了这个时代的语言习惯,也懂得了不少这个时代斯文人的应酬礼仪。因觉得李三的名字太不像话,就禀明了父母,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李哲,字彦直。有人知道了说:“名应该父母取,字应该老师取,你怎么都自己取!”

李彦直却道:“名我是禀明了父母改的,至于字,我是以自己为师!因此自己取字!”

这两年来他还真是自己读书,所以但凡听到这句话的,无不叫好!

李彦直的兄弟见弟弟有学问,也让他给自己取名字,李彦直便帮大哥取名为刚,帮四弟取名为智,帮五弟取名为能。连老李也过来要儿子给他取名字,李彦直听了忍不住乐,说:“哪有儿子给老爹取名字的?再说爹你不是有名字了吗?”

“那算什么名字啊!”李彦直他爹说:“你奶奶是在一棵大树下生的我,所以就叫我大树!不算名字,不算名字!最多算个花名。”

李彦直却道:“大树好啊!虽然质朴,但爹爹你想,我们一家子不都靠着你这棵大树生活么?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是我们的依靠——这个名字妥帖极了,是天赐的!老天爷给取的名字,不能乱改。”

他爹一听乐了:“这个名字真好?嗯,我三仔说好,那就一定好!”从此也喜欢上了这个名字,逢人就说。

乡村里的人都没见识,听说李家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就能帮满家子的人取名,都当作是不得了的事情了,个个都羡慕,人人都说:“李大树,你家三仔将来一定要中状元的!”而李家大小也都如此期待,全家上下所有事情都围着让李彦直考上科举这件事情转。

明代的科举,就大体而言分为三级:乡试、会试、殿试。但要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还必须先成为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而要成为秀才,又有三道门槛得过,这就是县试、府试、道试。这样六道程序走下来,那真是大浪淘沙!和后世的公务员考试相比,无论困难程度还是复杂程度都简直不可相提并论!

童子试是三年两考,俗称小考或小试,这个小字,是和乡试相对而言,其实这一关也不是那么容易过的!童子试一般逢丑、未、辰、戌年和寅、申、巳、亥年进行,李彦直觉醒的那一年是庚寅年,但当时他还没准备好,去年是辛卯年,有心应试也无用,所以等到今年壬辰年,才到县里来考试。

本来他已经七岁了,自己会走路,但父母怕他路上走累了,等到了考试时没精神,就特地让老大李刚一路背他进县城。父母兄长这么疼惜自己也不是第一回了,所以李彦直也就没拒绝。

他们赶在日落之前进了城,住在城东开油铺的张驼子家。虽然李刚兄弟俩都管张驼子叫舅舅,但张驼子其实是李大树的邻居的老婆的堂弟的姨妈的侄子的老婆的表哥,这门关系可真远,不过村里的李姓乡亲都疼爱村里的这个神童,听说他要到县里考试是全村出动,这个介绍那个攀连,终于搞到这个关系户,进城之后便有个落脚的地方。

李刚带了米,到了油铺就给弟弟煮粥吃,自己啃干粮。夜里张驼子过来,带了他们去拜会本县在学的一位廪生陆秀才。

原来按照规矩,考生要参加县试,必须按时到县学或者县衙门六房之一的礼房报名,填写姓名、籍贯以及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的三代履历,此外还要找一个本县在学的廪生作保,保证本人无冒籍、匿丧、顶替、假造姓名并身家清白,且不是娼(****优(戏子)、皂隶、奴仆及其子孙,方准正式应试。并不是随随便便去报个名就能考试的,所以李家为了确保三仔能顺利考试,又四处求爷爷拜奶奶要寻个肯帮他作保的廪生。幸好张驼子听说他是个神童,心想若是让他考上了自己的油铺里出个秀才,那也是很光彩的事情啊,竟主动去帮忙拉线,找到了他的一个老主顾陆秀才。

陆秀才听张驼子说要自己作保的是个神童,也感兴趣,谁知一见之下不禁错愕:这神童也“童”得太过分了吧!便指着李彦直笑道:“孩童三尺尔,敢应尤溪试!”

李彦直随口答道:“宰相九岁时,何惧华山题!”

陆秀才听了大吃一惊!他方才那句话本是应景随口嘲弄,不料这孩子竟将之当作个对子来对!且言中暗藏典故。

据载,寇准九岁时其父曾大宴宾客,酒至半酣,客人便以《咏华山》为题让寇准题诗,寇准踱步思索,只三步,便脱口成章,做了一首五言绝句:“只应天山有,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迈,回首白云低。”真个是三步成诗,犹胜曹植!

——此为千古佳话,亦是神童名典,陆秀才幸好知道,暗自惊叹之下,再不看小瞧李彦直,忙请他上座。

李刚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见弟弟说一句话这个陆秀才就连礼貌都不同了,就猜弟弟又压倒人家了,高兴得乐呵呵的。张驼子也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

陆秀才与李彦直一番攀谈下来,深觉他言语不俗,非寻常童子可比,满口答应一定替他作保,又跟李彦直说了许多考场的规矩,又和他探讨了一番考题——那是真心真意要帮忙了。

临别时,李刚给陆秀才递上了一个红包,里面封着二两银子——这却是张驼子教的。陆秀才本不想收,但转念一想:“这孩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也得意思意思,让他记住我。”就收了红包,却让他们等等,回屋另外取了一个红包,封了五两银子出来,给李彦直算是见面礼,又道:“若在城里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张驼子见了更是诧异,心想:“别家求人作保都要花钱,他请人作保却还赚钱!看来这个李三大不简单,回去我可不能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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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曰:此章篇名之《慧眼》,非在陆秀才之有慧眼能识李彦直,而在李彦直之有慧眼能知吟咏人!

第四章 天才童子

张驼子本来安排李彦直睡在油铺的柜台上,但从陆秀才家回来,却自己去睡柜台,把床让给了李彦直睡。第二日将生意丢给老婆,亲自带了他到县衙礼房报名,去到礼房,陆秀才已等在那里了,有他帮忙疏通,报名的过程便一帆风顺。

考试时间却在三日之后,这三日里李彦直就不回家,且住在城里复习。陆秀才觉得张驼子家喧嚣,要接李彦直到自家院子里暂住,张驼子实不乐意,李彦直心想:“一场小小的县试而已,何必看得比天还大!”就说愿意在油铺居住,陆秀才也就由得他了,张驼子那边却乐得偷笑,又喜李彦直给他面子,晚上特地杀了一只鸡来款待这个有情有义的小神童。

三日之后,考试开始,考试时间定得极早,李彦直是小孩子的身体,贪睡,但考试时间误不得,所以李刚没叫醒他,就先用热毛巾帮他擦脸,又灌他一口温水,说:“漱口。”李彦直迷迷糊糊间咕噜几声吐出来,就算漱了口。然后李刚就将弟弟背起来往考试地点走,张驼子在后面挎了一篮子的东西跟着,李彦直继续在大哥背上睡觉。

考试地点设在尤溪县县衙门大堂,大堂两侧及走廊下设桌椅作考试用,李刚到达县衙时尚未破晓,但应考的考生却都已在排队了。因天还没亮,所以衙前点着灯火,主考官是本县知县,高坐在大门外的台上,两旁衙役分立,按册点名,李刚这才摇醒弟弟,张驼子则把那个竹篮帮他挎上,篮子里装着笔墨、砚台和一些吃的东西。

“溪前村,李哲!”

点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李彦直还在揉眼睛呢!还是李刚将他推了过去,知县看到他一愣,道:“这是个侏儒,还是个孩子?”

李彦直睁开眼睛向上瞥了他一眼,道:“那是个老头,还是位老爷?”李刚和张驼子听他顶撞知县老爷都吓得捏一把汗,谁知知县却哈哈大笑,就问:“谁人给这孩子做的保?”

作保的陆秀才上前道:“是晚生。”

知县笑道:“昨日你在信中说的神童,就是这个?”

陆秀才道:“是。”

知县笑道:“果然有些刁钻!”就挥手对李彦直说:“领了卷子,考试去吧。”

李刚和长驼子才松了一口气,李彦直就上前拿了卷子,这县试的试卷由县衙礼房包办,李彦直拿到手的卷子共有十四页,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界以红线,另外还有几张白纸作草稿。

考卷上虽然印有坐号,但实际上并没有硬性规定说一定要按号入座,因此那晚陆秀才给李彦直传授经验的时候就密密叮嘱说:“一进考场,马上抢座位!不要抢第一排,因为太靠近屋檐,到了中午太阳晒得厉害!要是下雨就更麻烦了!也不要坐得太里面,里面光线不好,县试是在白天,按规矩是不许点灯的,要是坐得太里面,太阳没到头顶看不清楚,还没下山就昏得你看不见了。所以要抢第二、第三排座位,那里最好!”

可是李彦直实在太小,虽然得陆秀才传授经验,但进场之后哪里争得过人家?他也不管了,随便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就伏在桌子上睡觉。考场可没禁止人睡觉啊,所以也没人来管他,只是县官来巡考时望见不免暗暗摇头,心想:“究竟是个孩子。”

李彦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这时阳光充足,他坐的地方也能看清楚题目了。明朝的县试只考一场,形式是作八股文两篇,题目分别由四书中选取,而且一般不会是大题,只是小题。

所谓的小题就是意义不完整的题目,或是截取四书中的一个字或者几个字,或者将一个意义完整的句子截去上半句只留下半句,这叫截上题,若是截去下半句只留下半句,就叫截下题。考生答题的时候不得直接写出所截去部分的字眼,但又要将截去部分的意义包含在内,以示你懂——这样的题目没什么意义,只是考你是否将四书背熟了然后能条理成文而已,卡的是一个人的基础思维能力和用功程度。

李彦直看了看题目,暗骂一声无聊,磨了墨,提笔刷刷刷,草稿也不打就写完了。他是最后一个动笔,却是第一个交卷,县官不免另眼相看,就命将卷子呈上,且让李彦直先别走,当场阅卷,只看了一篇,便连声道:“不错,不错!难得七岁孩童能如此。”

李彦直答道:“谬奖,谬奖,尚需父母大人抬举之。”知县又称父母官,治下之民常称本县知县为“父母”、老父母,所以李彦直如此应对。

县官哈哈大笑,当场就画了个圈,旁边礼房的主吏见着,忙道:“还不赶紧谢过大人!”

李彦直虽然到现在还不习惯跪拜,但形势如此,也只得跪下磕头,谢过知县的知遇之恩。原来县试的规矩,主考官若是对考生的文章、才思满意,是可以当场点取的,刚才知县这么一圈一点,李彦直的第一关考试就算过了!

李彦直既然有心于科举,自然以最后的进士为目标,不过他认真研读四书五经还不到两年,四书虽然背下了,五经却还不怎么通呢,因此对这童子试也不着急,抱着个胜固欣然败亦喜的心态进来练练兵,不想就考过了。

县试开考以后,考场就封了门,考生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要等到规定时间才开一次门让考完了的考生出场,在科考的术语这叫“放牌”。第一次放牌的时间一般在未酉之间,李彦直未时二刻交卷,跟着当场点取通过,出来刚好遇上放牌,就第一个出了考场。

李刚和张驼子早在门外望眼欲穿,见到他出来忙问:“考得怎么样了?考得怎么样了?”

李彦直道:“听说,好像,大概,也许是过了吧。”

李刚问:“那到底是过了还是没过啊?”

张驼子见识多一些,他不知道李彦直已经被知县直接点取,对李刚说:“你这就不懂了!考试完了之后,要三四天才放榜!到时候才能知道!”

李刚道:“原来如此。”就带着李彦直回家去等,两人心急如焚,李彦直却不当回事,第二天就要李刚带着自己满城去转,看看尤溪县城的地形与物产,李刚虽然听弟弟的,却满心都在他县试过了没有这件事情上。

到第四天放榜日,李彦直还在睡觉,李刚和张驼子却老早就出去看榜。这放榜的榜式作圆圈形状,按照顺时针方向来写,第一名在圆圈的正中,以下依名次,姓名头朝外、底朝内地写成一圈,所以这个榜也叫“轮榜”。

榜放出来以后,李刚和张驼子都不认得字,只看着那个由姓名组成的圆圈发急,不停地央旁边的人道:“请帮忙看看李哲中了没有,请帮忙看看李哲中了没有!”

但来看榜的人大多关心自己或者自己的亲朋,没人理他,好容易有个失意的帮他们看了一眼,道:“中了,第五名呢。”

李刚和张驼子这才叫道:“真的?真的?第五名?第五名?”

“嗯,第五名。”

“哈哈!第五名!过了!”两人一起乐地跳起来,那副高兴样子,仿佛是他们通过了考试一般。

第五章 贵客何许人也?

县试之后的府试,一般在四月间,算来还有一两个月,因此李彦直确定已经过了县试之后便回家了。在离开之前,他循例在陆秀才的牵引下去拜见了一下知县——从士林规矩来说这位知县已可算他的恩师了。知县对他的前途倒甚看好,勉励了几句,又要他戒骄戒躁:“当以方仲永为戒,不可恃着一点小聪明就到处卖弄!古今少时了了、到老碌碌之辈甚多!你万万不能走上这条道路!”

李彦直面子上答应了,心里却想:“你如何知道我的情况,又如何知道我的志向!我可不是寻常孩童的小聪明,我是拥有死过一次的人生体验啊!”

对于尤溪,他没有任何留恋的地方!但这次县试还是提醒了一样很重要的事情!

“要走官场,还是得有人脉啊!”

尽管这个时代存在着科举,但科举也一样!要知道,李彦直此时的八股文水平,也只能说是过得去而已,毕竟他上辈子是经历过西式教育的,对八股文有着天然的抵制情绪,也正是这种情绪让他不可能真正地成为八股上的顶尖高手!但因为结识了一个陆秀才,得到了他的扶持,所以在考场内外他就得到了许多的便利。他尤其清晰地记得入场之前的那个场景:

知县问陆秀才:“昨日你在信中说的神童,就是这个?”然后陆秀才说是,然后知县笑道:“果然有些刁钻!”

没错!在科考的前一天晚上,陆秀才是跟知县通过书信!虽然信的内容难以探知,但可以推测,正是这封信让作为主考官的知县对李彦直有了印象,而且是好印象!也正是这“好印象”,让可取可不取的李彦直当场就通过了县试!

他只认识一个陆秀才,就已经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便利,如果是认得一个更有力量的人物,那会是什么样的效应呢!相反,如果是有一个这样的人跟他作梗,那他将有可能一辈子也别想混上位!

想到这种情况,李彦直忍不住不寒而栗。

“要想没人跟自己作梗,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就唯有找一个靠山来抵消这种负面效应,找到一个能在自己走到巅峰之前来保护自己的人!

同时,上辈子的经历让他知道,任何一个领域都有自己的一个圈子,官场亦然!如果自己想在官场中混出个样子来,那么就必须先进入这个圈子——他以前认为自己可以通过科举来进入这个圈子,可从这次的县试的经历看来,这种想法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应该是先进入这个圈子,然后才能在科举中取得成功!”尤其对于在八股文上把握不大的他更是如此!

保护自己的人,和引导自己进入这个圈子的人可以是同一个人,也可以是不同的人,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样的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陆秀才么?他的档次只怕太低了!就算是这次点中他的知县级别也不够——如果李彦直是有野心的话!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的背影——山路上的那个吟咏者!

“他是谁呢?”

李彦直忽然感到十二分的惋惜!当时他真应该停下来啊!县试今年考不成,明年可以再去考,但是高人一失之交臂,就再难寻觅了!

“啊!终于到家了!”

这时已经入夜了。

李彦直从李刚肩头上跳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受到身体年龄的影响,他还是习惯于蹦跳着进门,进门后不由得一愣,因为屋里坐着一个陌生人——不,不是陌生人,那人他认得!竟然就是他刚才还在念叨的吟咏者!

“是你!”李彦直讶异着:“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想起这么说有些无礼,赶紧拱手作揖,道:“先生好。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吟咏者微笑着站了起来,笑道:“在山道上我被小兄道破心境,诧异非常,一时竟与小兄擦肩而过,正感惋惜。幸好我是到尤溪办事,凑巧听得知县说起,道尤溪刚刚有个七岁神童通过了县试,我便猜是小兄,问明了住处,追到小兄落脚的油铺,掌柜的却道小兄已经回家了。我左右无事,便到溪前村来看看,因有代步之物,却赶在小兄前面了。”

李彦直忙道:“山间妄语,不意竟蒙先生惦念至今。”左右看看屋内着实简陋,不堪待客,就请这位吟咏者到屋外大树下乘凉,摆上两张竹椅子,一张竹几,李彦直又去泡了一壶茶来,歉然道:“家无长物,茶质虽劣,还请海涵。”

吟咏者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茶既沾小兄之灵气,自然芳馨。”这几句话,那是十分看得起李彦直了!他顿了顿,忽又仰头对着明月,道:“延平地偏,我来到这里之后,能与我语者,唯郑庆云、黄焯二公!郑公高迈介直,黄公冲夷简远,均是当代高士,可惜二公与我,毕竟有隔,‘肯将衰朽惜残年’之心迹,非二公所能明了。正自郁郁寡欢,不想却被小兄一语道破!”

李彦直自觉醒后有意科举以来,对境内的名门高士颇有打听,知道这郑庆云和黄焯都是延平府第一流的士绅!这两人不但是同乡,而且同是正德甲戌年进士。郑庆云官至南京礼科给事中,在大议礼中站错了队伍被皇帝记恨,后来丁忧回家,三年服除之后朝廷却像完全把他忘掉了一般,没半点起用他的意思!而黄焯官至湖光参政,因为露才遭湖光布政使所妒,结果闹了个致仕回乡。这两人虽然在官场上不得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回到福建延平这乡下地方依然是地方上的名绅!李彦直虽有神童之名,但名气不出溪前村,又只是一个矿工之子,根本没机会见到郑、黄这样的人物。

这时李彦直听这吟咏者品评郑、黄二人,说他们不明白自己的心迹,马上便猜到:“是了!听说这两人在老家呆了好久了,估计是没机会上位了,但眼前这位的话,多半还有机会!所以不肯死心!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得打听清楚了,若是个厉害角色的话……”想到这里赶紧恭恭敬敬地道:“与先生是两度会面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先生名号呢。”

那吟咏者啊哈一笑,道:“是我糊涂了,到现在还没自报家门。嗯……”他却不说,看看天上月亮正明,便蘸了点茶水,在几上写了两个字:“徐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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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恩师

徐阶,徐阶……

这个人的名字好熟啊!

李彦直上辈子不是学历史的,对明朝的历史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没法深入到很细腻的环节,所以能够被他知道的人一定是大大的名人!他忍着头痛搜索着脑子里有限记忆,很快就涌起了两个片段:

第一个片段是一部什么电视剧中的几个镜头,那部电视剧里的大反派是严嵩——严嵩是什么人李彦直自然清楚,那是明朝有数的权宰啊!而那几个让李彦直留下深刻印象的镜头,内容却是严嵩被斗倒的情景,而斗倒严嵩的那人,似乎就叫徐阶!

第二个片段,是在一个论坛上浏览到的一篇文章的某个章节,说的是张居正!张居正是什么人就更不用介绍了,明朝的宰相里他若是排第二,只怕没人敢认第一!而那篇文章中的那个章节里涉及到一个内容,似乎是说,张居正之所以能上位,靠的就是徐阶的提拔!

徐阶,徐阶!

斗倒了严嵩,提携了张居正——一个人一辈子别的事情不用说,光是能做成这两件事,这个人的力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彦直心里一热,忽然就有一种冲动,就想拜眼前这个徐阶为师!可他却忍住了,他想起上辈子入行时一个忽悠界的前辈告诉他的两句话:无论做什么都好,如果涉及到利益,就记得把你的目的藏起来!你要赚钱时,就告诉人家你不想赚钱;你要邀名时,就要表现得不将虚名当回事!

忽悠界如此,官场呢?

李彦直忍住了,只是以一个童子应有的礼貌鞠了个躬,道:“原来是徐先生。”

徐阶见到他不卑不亢,反而更加欢喜,道:“来,坐,坐!李小兄……”

李彦直道:“徐先生,我年纪小,如果不嫌弃,你就叫我彦直吧。”

徐阶呵呵一笑,道:“也好。彦直。”说到这里他又举头望明月,道:“我的儿子若在跟前,此刻说不定也能和我说说话了……”

李彦直的历史学得不够好,如果他的历史学得够好就会知道,此刻的徐阶并无力量,说得刻薄一点,简直就是一只死老虎!

在不久之前,还是清高翰林的徐阶才明驳暗讽地将当朝首辅张璁数落了一顿,搞得首辅大人下不了台!张璁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当即利用他的职权要杀了徐阶,幸亏有几个老乡帮忙,才让徐阶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但他的前途却因此丢了,从高高在上、前途无量的翰林院贬到这荒凉野僻的福建延平来!受到张璁怂恿的嘉靖皇帝甚至在柱子上刻了“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八个字!做官混到这份上,眼见是没希望了。而除了仕途不顺之外,徐阶这几年的家庭处境也极惨!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刚刚病死,而儿子许蟠当时尚在襁褓之中,家里只剩下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一个人的神经若是脆弱一点,在这样的多重打击之下说不定就疯了!

可徐阶没有,在这个人生谷底,他居然还抱着一点希望!所以他不但没骂皇帝的娘,还要“感恩遥戴北宸高”,因为他还想回去!回北京!回朝廷!尽管希望是渺茫的,但他还没有彻底放弃!

正因如此,他和已经放弃了的郑庆云、黄焯是不同的,正因如此,他对山野间的一个小童竟能听出他的诗境而欢喜,并记挂在心。

当然,这时的徐阶对李彦直也只是欣赏而已,毕竟,李彦直的皮相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纵然早慧,徐阶也并不奢望这样一个孩子能理解他的痛定思痛后的深刻领悟。只是他却不知道,李彦直此刻的心理年龄其实正与他相似,也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正因如此,两人虽然皮相忘年,但在气质上却甚是相投,月下饮着劣茶,谈点诗文,心情竟是出奇的畅快!

李彦直上一辈子所处的那个年代本来就是诗文末世,他本人又成天在商业策划上打滚,对诗文只是业余爱好,尽管来到这个世界后有一年多的恶补,可和徐阶这样的翰林比起来,其差距实不啻于两人皮相年龄的差距!山路间的只言片语能令徐阶吃惊者,在于李彦直的机敏与智慧,这时深谈下来,他的诗文功底就露了馅!

但在徐阶看来反而觉得正常,“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能够如此,已大不简单了!”因此但凡李彦直有不懂的,便出言指点,两人对答的语气,渐渐从忘年交变为师生,徐阶说话再不客气,直接便叫他的名字,李彦直则自称学生——这时他已从徐阶的言语中听出他曾中过探花,自己一个才通过县试的小童在探花大人面前自称学生那也是应有之义。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长谈,也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谈得不深。夜已三更,李彦直家太破陋,一家人挤着一张床,实在是无法招待徐阶,因此他便告辞了。临别之际,徐阶道:“彦直,你年纪虽小,但生性之聪明,为我生平仅见。只是有一句话,我得提醒你一下。“

李彦直忙道:“请先生指点。”

徐阶道:“我在尤溪时,曾在知县口中听过了你的言行,你的表现,颇为狂傲。你年纪幼小,率真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家见你是个孩子,多半还会欣赏你的大胆。不过我看你不但是早慧,甚至可说有些老成!既已参加过县试,将来想必是有意晋身仕途,若是如此,那就要记得要收敛!张狂二字,最是害人!这是我用仕途生命换来的教训,希望你能切记!”

李彦直上辈子是在商业公司卖脑力的人,出入那个地方的年轻人大多个性张扬,没在官场、国企之类的部门泡过便不知道韬晦的重要性!他纵然死过了一回,但觉醒后又没遇到过真正的挫折,这积习一时哪能就改掉的?其实这一点尤溪知县也已告诫过他,当时李彦直还不怎么当回事,今晚听徐阶再次点出他这个缺点,不免肃然领教,道:“谢谢先生指点,学生铭记在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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