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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

阿菩

历史架空

348.79 万字

2014-12-30 完结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马蹄踏处,即为大唐!

第一章 海市蜃楼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但张迈却觉得自己如同身处上古传说中那个十日时代,酷烈的阳光就像要蒸干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靴子踩着黄沙,也是咂咂作响,发出让人难受的声音。

就连风,也是干燥的,空气中没有半点湿润的因子,这里是亚欧大陆最深处,东西南北离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都有万里之遥,海水汽云根本到不了这里,能为这片土地带来湿润的,只有从亘古冰川上淌下的河流。但这里却是沙漠。

和驴友们已经失散了两天了,又在沙漠中迷了路,张迈开始后悔这次的旅行。

好死不死,山清水秀的苏杭、四季如春的云南、古迹如云的西安都不去,上海北京那样的大城市更是腻了,偏偏就很想看看大漠,看看黄沙,看看雪山,看看绿洲,看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骑一下天下无双的汗血宝马,品味一下名扬千古的丝绸之路,于是储够了钱和假期,从兰州开始,一路跑到这国门之外的中亚来,刚刚见到大漠、草原、雪山、戈壁的时候,倒也是心胸为之一畅,天地为之一宽,但现在张迈却后悔得要死。

来这种旅游产业开发得不够完善的国度自助游,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摇一摇水壶,将最后一滴水吸进嘴里去。

“妈的,再遇不到人,我只怕真要死在这里了。”

啪一声,脚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一看,竟然是一堆死人骨头!

“呸呸!晦气啊!不行,得赶紧走!要不然真会死在这里的。”

赶紧加快脚步,看着指南针不断地往东——从发现迷路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走,在沙漠里迷路,认定一个方向走总胜过没头苍蝇般乱窜。可是走了不知多久,又看见了那个骷髅。

“糟糕,难道指南针坏了?”

在第三次看到这堆白骨的时候,张迈烦躁地将指南针一摔:“无良奸商啊!这种救命的东西也不将质量做得好一点。”

从迷路那天开始,手机就一直打不通。

而这时,沙里的指南针又忽然乱转起来,转得比风扇还快,好像周围的磁场发生异变一般。

“邪门……邪门!”

但这时张迈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坐在白骨旁边,要想个办法来走出眼前的困境,脑袋偏偏却一片空白,眼角扫了一眼那堆枯骨,这个可怜的人如今已经烂得没一点肉,看来已死了不知多久了,骷髅旁边有一个特制的袋子,摸上去质料有些奇特,袋口不是用拉链而是用纽扣扣住的,张迈好奇心发作,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里头掉出几件东西来,一件是个卷轴,有点像电视里见到的圣旨,轴骨竟像是玉的,没有一点瑕疵,一件是个鱼形令牌,此外就是一个匕首!

匕首的柄竟然也是银制的,纹着一个麒麟头,抽将出来,寒光砭肤,看来不是一件凡物。将那卷轴打开,竟是竖排繁体字!繁体字虽然看着吃力,但也不至于不认得,可是通篇读下来,却全部都是古代中央朝廷的语气。

天,还真是圣旨不成?

张迈文言文的功底一般般,那些圣旨的修辞看起来有些艰涩,有些字甚至不大认得,但读了两遍还是了解了个大概,知道这道圣旨是在表彰一个叫郭昕的人,说他在危难之际为国守土有功,为此任命这个郭昕的做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同时诏令他麾下的四镇兵将升迁七资。

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升迁七资?

张迈的历史知识普普通通,中学时背历史教科书应付考试,这么些年过去,大部分都还给老师了,有些弄不明白这些官衔和术语,但节度使他还是知道的,在古代好像是高官级别、军区司令的大官啊。至于安西,从字面看来,应该是国家在西面的行政区域建制,加上这圣旨发现的地方,推测起来,或许就是古代管理西域的衙门吧。

再看看圣旨所标的年号,竟是“大唐建中二年”!

“唐朝!”

张迈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那可是一个遥远而又梦幻般的时代。至于建中二年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就不知道了。

“如果这是真的话,这家伙在这里躺了一千多年了?”看看那堆白骨,他忽然打了个哆嗦,“我不会也和他一样,就死在这里,等一千多年后又有一个倒霉鬼来发现我吧……”

手里这三件东西,如果是真的话倒都是古董,现在古玩行情好,拿回国去,只怕能卖个十来八万的,运气好的话也许成千上百万,但现在张迈却不想要千万身家,他只要一壶水……

眼睛有些迷糊了,他看见远处出现了一场战斗的情景,哦,不对,应该是一场屠杀:一伙面目狰狞的外族人,正骑着马,拿着刀剑在屠杀一群穿着中国古代服装的人。

没有声音,只有影像,就像一出电影默剧……

是幻觉吗?还是海市蜃楼?

影像中的中国人不断奔逃躲避,一些武勇的男子奋力抵抗着,但许多老弱妇孺还是没能逃过外族人的快刀。

喉咙里的鲜血喷了出来,还有孩子被弯刀划破了肚子,肠子都被拖了出来!

这不是电影!

那种血腥的场面绝不是特技,没有声音,但从这些老弱妇孺张口的神情中,张迈却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哀号与呻吟!外族人却在大笑,一边驾马踩踏地上那些还没死透的老弱……

虽然自己已经身陷绝境,虽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影像,但张迈还是看得怒火中烧,几乎就想冲上去,不过他却没有力气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几百年前的事情留到现在吗?海市蜃楼能将影像保存这么久?”

刀光一闪,一个少女砍翻了一个屠杀者,救出了一个小男孩。在他身后,冲出了一队古代中国骑兵。

“好样的!”张迈赞了一句,但由于干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跟着便见那少女的面目更加清晰了,虽然脸上沾着风沙与血污,但那五官却很标致,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美眉呢。

张迈越来越没力气了,身体很累,很累,似乎连撑开眼皮都很难了。在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见远处有一头骆驼走来,骆驼上有一个年轻的女人。

“又是幻觉吗?”

骆驼走得更近了,骆驼下的年轻女人跳下来,走近自己,她的面目也更清晰了……

啊!竟然就是刚才海市蜃楼中的那个古代美少女!

她从海市蜃楼中走了出来了?

不对,这应该也是海市蜃楼。

不过更靠近了看,她也还真是漂亮,英姿飒爽的,没有半点矫情,在都市里,在办公大楼内,张迈可从没见过这种气质的女孩呢。

女孩蹲了下来,张迈则伸出手去,想临死前摸摸这个女孩的脸——尽管知道这一摸上去手一定会从影像中穿过去,什么也摸不到。

他的人实在没什么力气了,还没碰触到“影像”的脸,手一软......

实体?

这不是幻影?

女孩本来是在探查张迈的情况,哪知这个家伙临死之前竟然还对自己伸出咸猪手!两条柳叶一样的眉毛竖了起来,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

好大的力气啊……

脑袋嗡的一声,张迈终于晕了过去。

第二章 长安特使

左边脸颊还热辣辣的疼,嘴唇却感到一丝清凉,好像是水。

身体好像渐渐有了力气,在看到东西之前,先听到了声音,有许多人在说话,那口音有些古怪,有点像粤语,又不完全是,似乎南方话和北方话的的因素都有点儿,但依稀还是听得懂——是中国话。

得救了?

“啊!特使好像醒了!”

特使?

张迈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像是躺在一个山洞里,几个人围了上来,其中两个是五十多岁、穿着古代衣服的老家伙,一个中年汉子,一个青年,不过让人欣喜的是那个英姿勃勃的美眉也在其中,只不过和张迈眼神接触的时候,她赶紧将眼光一开,略显羞涩。

“特使,你醒了?”最老的那个人开口说。张迈不是语言学家,没法从口音中分辨出他是哪里人,但听起来就像某个方言区的人说普通话,很不“标准”。

“什么特使?”张迈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干渴太久的缘故。

这群人在干嘛?演戏吗?张迈知道沙漠中偶尔也会有一些剧组来光顾的。

“尊驾不是特使吗?不是长安来的特使吗?”另外一个老人说,他的模样,有些凶狠。

“什么长安来的特使?”

长安?好古典的叫法啊,那个城市,现在不改名叫西安了吗?

“尊驾不是特使,那这……”先前那个老人取出那圣旨来:“这圣旨如何会在你身上?”

张迈脑袋有些嗡嗡作响起来,隐隐感到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见那个老人眼睛里射出警惕甚至质疑的光芒来,感到如果自己一个应对不善,或许就要出事。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那些人对望了几眼,那少女说:“我看……特使也许是累了,身体还没恢复,所以神志有些模糊。”

最老的那个老人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那少女的说法。

“汾儿,你留下,照顾特使。”

他们走开了,在离张迈七八步外的地方围聚着,小声商量着什么。张迈隐约听见什么:“难道他不是特使?”“可他说的话是华言啊……”“华言是华言,可他的口音不对。”“虽然不对,但也不是胡音,咱们大唐幅员辽阔,方言众多……或许……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随着逐步清醒,张迈的脑子也越来越清晰,他想问那个美眉:“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叫汾儿?”

少女嗯了一声,似应非应。

“我晕了之前好像对你……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美眉的脸红了起来,忽然叫道:“爹,他好像全醒了。”

那几个古怪装束的人又围了上来,然后那个有些凶狠的又是那句话:“年轻人,你究竟是不是长安来的特使?”

张迈直觉地感到,如果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否认,只怕没好事。

还是别回答,先问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才醒来,你们就忽然问这问那的……”张迈说:“我倒想问问你们,你们是谁!还有,我的东西呢?”

他发现自己的包袱,还有那三件古董都不见了。

几个老人又对视了一眼,终于,最老的那个拍了拍额头:“哎哟,是我们的不是了。”

“怎地?”

那老人说:“我等只想着辨明他的来历,可特使也得知道我们的来历,才能表明身份啊。特使从长安到这里,沿途万苦千辛,总不能碰到谁都和盘托出。”

另外那个老人道:“是,是。”

张迈听他们还是认定自己是什么“特使”,心中好笑,又听那老人说:“特使……”他想想张迈还没承认是特使,就改口:“这位郎君,老朽叫郭师道……”指着那面向有些凶狠的老人:“这位是杨定国……”跟着指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这是我义弟安守敬。”指着一个二十岁出头,长得和他有点像的青年:“这个是我的儿子郭洛。”最后指着那个美眉:“这是我的女儿,郭汾。”

哦,她叫郭汾啊,不过——

“等等等等!”张迈截住了他的话头:“你告诉我这一堆名字有什么用!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心念一动,正想问你们是不是少了个跑龙套的,在背剧本给我听让我凑个数啊?就听郭师道叹了一口气:“郎君说的是,长安来的人,如何能够晓得我们这帮人的名字,不过,郭昕这个名字,郎君应该知道吧?”

郭昕?有些熟悉啊……

忽然,那道圣旨上的字在脑中晃过——

郭昕!

张迈脱口而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

几个老人见他道破了郭昕的来历,脸上都露出欢喜的颜色来,越发认为张迈的言语对路,郭师道叫道:“特使记得了?”

记得?不是记得,只是在圣旨上看到那个名字而已,而且——

他环顾眼前这几个人:“郭昕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郭昕是老朽的祖上,我们这些人,都是安西四镇兵将的后人啊。”

“啊!”张迈郭师道到郭汾从老到小看了一眼,眼睛里透着不信。

开什么玩笑,唐朝兵将留在中亚的后裔?

张迈听说过缅甸那边有国军的后人,经过几十年还保留着血脉乃至军事建制,也听说过郑和下西洋时部分人滞留在非洲几百年了还有后裔,不过都已经变得不像中国人了,要说唐朝留在中亚的兵将到现在还有后裔……

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一千多年啊!那怎么可能?

他没说出来,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郭师道和杨定国互望了一眼,郭师道说:“看来特使还怀疑我们的身份。好吧,我就将我们的来历一一道来,让特使心中无疑。不过,长安那边和我们隔绝已久,我也不知道特使你知道哪些事情,不知道哪些事情,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从头说起吧。”

“从头说起?好吧。就先说咱们安西都护府,咱们大唐对西域的统治,主要是设置了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管辖范围在天山以北,如今已在我们身后了。天山以南直到葱岭以西,都归安西都护府管。”

安史之乱张迈还是知道的,天山张迈也晓得,他包袱里的中国地形图里标得很清楚,可葱岭在哪里呢?啊,对了,经过喀什的时候,导游好像有提到,说葱岭就是现代地图上的“帕米尔高原”。

“安西都护府设有疏勒、于阗、龟兹、焉耆四大军镇,统称安西四镇,但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安西四镇的驻军大部内调,河西走廊又被切断,也就是说,安西四镇不但自身的实力削弱了,而且与朝廷的通道也被隔绝。在当时,这里真可以说是成了一块飞地。”

听到这里张迈想起了美国的阿拉斯加州,那个地方也是美国的一块飞地,中间隔着个加拿大,不过听郭师道这么说,安西这块飞地显然是因为战争这个人为因素被隔绝的。

郭师道慢慢地讲述着:当年,大唐在西域的疆土一步步地沦陷,河西走廊被隔断,滞留在西域的唐民在回纥人、吐蕃人、阿拉伯人的包围下彷徨无措,周围都是异族啊,而且都对唐民们虎视眈眈……

他的这一番话,算是给张迈恶补了一点关于安西四镇的知识,从兰州到喀什,沿途上导游倒也说了很多和唐朝有关的故事,但出国门后,外国的导游就很少提到这片土地和唐朝有什么关系了。最多在吉尔吉斯斯坦时导游说他们国家贡献了一个世界级的大诗人李白——开什么玩笑!李白是外国人?

张迈忽然想:“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来旅游的中亚五国,包括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等,以前全部都属于大唐啊。当然我迷路的那个沙漠也属于大唐。还有阿富汗,是不是中国的?咦,那个中亚导游怎么不说这个?”

他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批人自称是安西四镇兵将的后人,难道是真的么?因为对方没理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骗自己啊,又没有什么好处。要说这真是一个恶作剧,那这批人的演技也实在太好了!

“难道这些人,躲进了深山老林,或者沙漠里的小绿洲,一躲就是一千多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就像桃花源里那些躲避秦始皇的人一样,一躲几百年以至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可是很快地他就自己否认掉了这个推测:要一千多年与世隔绝,这个可能性太低了!

同时,他的眼睛盯向这批人,但又觉得这些人不是在开自己的玩笑。他们的眼神都很认真。

郭师道似乎看出了张迈的怀疑,对那个英武的青年说:“看来特使还是不信。洛儿,把先祖留下来的鱼符将出来。”

那个青年郭洛转身去取了一个小箱子来,箱子很陈旧了,却保存得很好,郭师道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珍而重之地将箱子打开,里面藏着些陈旧的文书,拿开文书,在最底下,才摸出一块鱼形的令牌来。

张迈的眼睛一亮,因为被一大群人盯着,这个细微的表情杨定国竟然也注意到了,他说:“特使果然认得鱼符。”

鱼符?什么是鱼符?张迈不知道鱼符就是虎符,也就是中国历朝历代调兵遣将的印信,唐朝因为避李虎的讳(李虎是李渊的祖父),所以将虎符改为鱼符,但这时张迈也不敢随便问。刚才他眼睛亮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知道,而是因为他发现这块鱼符与他在骷髅边发现的那块鱼形令牌几乎一摸一样。

跟着,郭师道又拿出了张迈带来的那块鱼符:“我郭昕公当年曾派出十五拨使者,向长安发出奏表,可是一直等到四镇相继沦陷也没有回音。我们在西域苦苦守候,为的,就是等到这块鱼符,还有这道圣旨……”他的眼睛里噙着泪水:“郭昕公逝世之后,我们四镇后人仍然不肯绝望,直到今天,可等了不知多少年了!”

“所以你们这一等就等了一千多年?”这些人的忠贞让张迈有些感动,但还是不大敢相信。

“一千多年?”两个老人面面相觑,一齐道:“没有一千多年啊。”

就在这时,洞外奔进一个年轻人来,叫道:“不好!回纥人找到这附近了,我们得赶紧走!”

第三章 扑簌迷离

来示警的那个年轻人,叫杨易,是杨定国的儿子,听说回纥人来犯,郭师道赶紧下令转移,和张迈的对话也就暂时搁下。

洞口备有马匹,共有四十多匹马,比人数还多了一倍有余。

二十多人翻身上马,看到他们的动作,张迈对他们是大唐兵将后裔又信了几分——现代的都市人没几个有这样的骑术,可这二十几个人无论男女老少个个把骑马当家常便饭。

郭洛牵了一匹特别神骏的高头大马交给张迈,理所当然地认为张迈会骑马,然后二十多人策马就“驾”,他们跑出了一小段路程后忽然都停住,因为发现张迈还呆呆站在那里。

“特使,你干什么?快上马走啊,回纥人来了!”

张迈暗暗叫苦,骑马对现代人来说,哪有那么容易的啊,他在草原旅游时也试着骑过,但那是驯马师在旁边把牵着,一步步慢慢地走,就那样张迈还觉得有些不稳当呢。要他像这群“古代人”一样翻身上马,抽鞭快跑,眼下打死他都没那本事。

“唉,你病晕了吗?”

郭汾走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背后:“上来!”

张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听到有不善的马蹄声响起,便拉了郭汾的手翻身上马,坐在她背后,他一上马,郭汾立刻抽鞭,几十个人便冲了出去。马背上颠簸得厉害,那感觉比骑摩托车还危险。

其实,马驮了两个人,速度并不比摩托车快,张迈感到心慌主要是出于一种陌生的心慌。

啊——

在摇晃中张迈竟然就把郭汾给抱住了,触手处又紧又软,这样抱住一个大姑娘的腰貌似不大好,不过马背颠簸得这么厉害,周围又没个把手扶稳,也不好放开。郭汾脸又红了,却没说什么。

跑出了有十几里路,后面的马蹄声更响了,一回头,只见有五六个骑士追了上来,那些骑士的服装很像海市蜃楼里见到的那些胡人,张迈更觉得不对劲了。

“是哪里不对劲?哪里?”

只听杨易对郭洛说:“把那五人解决掉,不能被他们黏着,不然我们跑不远!”

郭洛道:“好!”

两人故意落在了最后,就在那五个胡人骑士冲近的时候,郭洛和杨易施展回身骑射的绝技,连珠箭发,五个胡人有三个相继落马,另外两个吃惊也不敢再跟了。

张迈看得分明:郭洛射出去的一箭贯穿了一个骑士的喉咙!

“杀人,杀人啊!郭小姐,你哥哥杀人啦!”

“杀人就杀人!你叫什么叫啊!”

张迈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海市蜃楼……对,在海市蜃楼里,郭汾也杀过人,而且那些骑士也在搞屠杀!

这些人的行为,根本都和现代世界格格不入啊!像把这种射箭杀人当做等闲的事情,也许在非洲某些部落还存在,但在中亚,应该已经绝迹了才对。

啊,不对!

一个可怕的想法窜入张迈的脑海:难道自己之前的推测完全错了!不是这些唐军后裔在沙漠里迷失了千年,而是自己不知何故闯到了他们的世界来?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大唐?

他们一路沿着被郭汾叫做“碎叶河”的河流向西北走去,越走越是荒凉。路上又要赶路,又要设置陷阱摆脱敌人,还要时刻防备回纥人的偷袭,都没机会好好说话。一直走了半个多月,郭汾才说:“好了,这下完全把回纥人甩掉了。”然后才转了方向,又走了五天,才抵达郭汾口中的“新碎叶城”。

这是一座“十”字型空心八角土城,长大约三四里,纵深三百步,只是一座小城,甚至只能算是一座城寨。城北是一个郊外牧场,城南濒临着碎叶河有一片灌溉农田,因天气太冷,这里的农作物都只能收取一季,城西背山,只有城东有一座简陋的城楼和城门。

杨易指着土城说:“好了,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郭师道在前面引路,对张迈道:“张公子,说来惭愧,我等守卫国土不力,安西四镇相继沦陷,这新碎叶,怕是我们大唐在西域最后一个据点了。”经过这半个多月,他们已经知道张迈的姓名了。

不过,这土城是大唐在西域最后一个据点?

张迈脑袋还是有些浑,他已经隐隐感到事情也许比他想象中更加麻烦,然而对于那个可怕的推测还是未能接受。

正要随郭师道进城,城头高耸的瞭望塔上忽然吹起了警戒的牛角!

“有敌袭!”杨定国叫道:“大家快进城!”

郭汾拉了还呆在那里的张迈一把:“笨使者,快跟我进去!”

城内卫兵赶紧关了城门,但等他们走到城头以后,却全都怔住了——远处的高地上,一线排开三列回纥骑士,从北到南延伸了有二里许,郭师道脸色大变:“这……怕有两千骑兵!”

杨定国也叫了起来:“我们中计了!我们根本就没将他们甩脱。他们没在路上袭击我们,是因为我追着我们的尾巴来找新碎叶城!”

城内除去老弱妇孺,只有不到八百作战部队,外加几百个民壮,而敌人却有两三千的骑兵。虽然唐军据有土城,有防守的优势,可是这座土城的防御力,能抵消掉攻防双方的实力差距吗?

郭汾很紧张,她自然而然地就向给他们带来了希望的张迈看去,但却发现张迈正目瞪口呆。

“喂,你怎么了?”

张迈没发现郭汾拉了一下自己,他望着眼前这几千骑兵,完全怔住了。

如果说,几十个唐军的后裔,还有可能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许多年不被人发现,那么,几千人的骑兵则绝不可能经历苏联时代,在进入西元二十一世纪以后还丝毫不被外界知晓!

张迈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把郭汾吓了一跳。

好痛!

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

“你怎么了?”

郭汾问。

可除了她没人关注到这一点,所有人都被城外的回纥骑兵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我没事!”

看着回纥骑兵的逼近,张迈知道:自己得强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了。

这不是感慨的时候。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得接受这现实!而且得赶快!”

张迈试图说服自己。

回纥骑兵已经派出一队轻骑试探性地靠近了,一场攻防大战即将爆发。

“不管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至少……得先面对眼前的这场危机!”

他看了郭师道等人一眼,又看了看郭汾,他们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皮肤、一样的脸孔、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语言。而且,自己还是他们口中的“特使”。

也许彼此相隔千年吧,但不管是在那个时代,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同胞……

此时此刻,面对迎面逼来、绝无善意的回纥人,张迈知道,自己与这些唐军后裔——

同仇敌忾!

第四章 第一次杀人

新碎叶城与中原地区传统的正方形城市不同,呈现空心“十”字型,共有十六个外角和二十个面,这种城池牺牲了城内的使用面积,却也巧妙地消除了城池的防御死角,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看来,这座城池每一面都呈现一个“凸”型,每个外角上又都建有一个突出的墩台,回纥骑兵冲到城墙下面,无论从哪个方向来都处在墩台上士兵的弓弩射程之内。这种城池是西部特有的建制。

这时回纥骑兵正冲向城池东左肩,郭洛和杨易一声招呼,各率三十名弓箭手,一个跑往东左肩城墙,一个跑往东左颈城墙,敌人若欺近东左肩城墙,其位置便处于肩、颈之间,要同时面临六十名箭手的夹击,唐军以逸待劳,只等敌人进入射程范围便发箭,那一队回纥骑兵颇为善战,见势不妙,竟没欺到城墙底下,他们竖起盾牌,又朝正北面城墙绕去,与此同时,又有一队骑兵冲向正东面。

杨定国急急忙忙带人前去应战,郭师道叫道:“胡虏要拖疲我们!”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种“空心十字八角城”防御力极强,但碎叶城内人少,没法同时守住二十个面,只得靠双脚来回运动,在城墙上不断奔跑来抵御敌人,幸好回纥人的兵力也没法同时进攻二十个面,唐军是在城头上转,回纥骑兵是在城外圈转,运动量要比唐军大得多,虽有马力支撑,仍未能占据优势,且在城墙上奔跑,距离上要短得多,所以唐军的弓箭手每每能先一步到达。

这时回纥人又派出了一队骑兵攻打东右肩城墙,郭师道要出动预备队,郭汾叫道:“爹爹,这队人又少又杂,应该只是虚兵,我们去应付!”就带了一队妇女冲上东右肩和东右颈,城墙上早准备好了各种投石、水锅、石灰与弩箭,妇女们强壮的就张弓拿矛,羸弱的就帮忙烧水递绳子。

攻防战一开始,整个新碎叶城就变成了一部战争机器运转了起来,城内除了两百名精锐预备队正待命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在忙碌——哦,不对,还有一个人是闲的,那就是张迈。

我们的“特使”大人站在郭师道身边,看着他挥动旗帜指挥作战,又看着郭洛杨易跑得气喘吁吁,连郭汾也在东右颈上呼喊迎敌,自己却闲在那里,根本就不知道干什么。

“操,还同仇敌忾呢,人家根本就用不上我。”

“嘿,特使叔叔!”

望过去,是郭汾的弟弟郭汴,小家伙才十四岁,也帮忙拿着圆盾守护着总指挥郭师道,一瞥眼见张迈在那里无所事事,就拔出自己的刀扔了过来:“给你刀。”

接过刀来,有些沉,这可绝不是玩具,而是一把曾经杀人舔血的横刀!张迈掂量了一下,心想:“难道要我拿这把刀杀人?”这可不是游戏啊,是真的杀人啊。他可不觉得自己做得到。

“呼——”

后面传来了警戒的呼声,郭汴叫道:“爹,敌人欺近南右肩了!我们那边人少啊。要不要出动预后营?”

郭师道怒道:“你给我闭嘴!”这时他已经算清楚,敌军大概是两千三百到两千五百人,这时共派出了四支骑兵队骚扰东、南、北三面,但还剩下将近一千人阵列在正东方的射程之外。

张迈虽然没经历过战争场面,但看着那千人队骑兵好整以暇地等在哪里,也猜到了:“这些回纥人是在等着我们这边把战力发挥到极限,他们马上就要看准薄弱环节冲过来。若到那时,唐军就没有分兵回旋的余地了。”

南右肩的警戒呼声不断传来,张迈叫道:“我去帮忙!”

后面郭师道想叫住他,但张迈已经跑远了,从正东面城楼跑到南右肩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张迈为了应付这次中亚五国游,因预计要爬山、入沙漠,或许有些地方还有高原反应,所以足足花了半年的时间每天坚持跑步锻炼,同事们见了都称赞他身体倍儿棒,他自己也觉得这段时间吃嘛嘛香,可这时一投入到真正的战斗中来才发现自己的体力在全城的男人里只怕是吊车尾,光是跑到南右肩呼吸就开始变粗了。

“啊——”一个烧水的妇女尖叫起来,一支羽箭洞穿了她的肩头。可是没人有空帮她,城下的三百多名回纥骑兵连珠箭发,将箭雨点般射上来,尽管是仰面攻击,冲击力仍然很强,妇女们竖起软盾,奋力抵挡,这时转到此地指挥的郭汾不住打气:“大家撑住,撑住!很快就会有援兵到了!”

援兵倒是很快就来了一个——张迈!

“啊!特使大人来了!”郭汾叫道:“特使大人来了!”

张迈的来历郭师道还没时间跟城内的唐民们说,众妇女也不知“特使大人”的含意,只是这段城头没一个男人,她们见来了一个男子,心里都有些稳了,一齐放开是雌声大吼:“守住守住!”

张迈被郭汾一拉,也叫了起来:“大家加油啊,加油啊!”

郭汾问他:“什么叫加油?”

“加油就是……必胜,必胜!”

几个粗鲁的壮妇想也没想,就跟着叫:“加油就是……必胜,必胜!加油就是……必胜,必胜!”

箭雨纷飞之中,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意义,然而齐声大吼就是了!

竖立软盾也是需要技巧的,张迈没练习过,一时搭不上手,再说这时也没空位让他帮忙,几个老妇在烧水,烧完了就要推热水泼下,只是她们力气小,推得相当吃力,张迈毛手毛脚地就要去帮忙推大瓮,还好郭汾瞧见,百忙之中还是赶紧一把扯住了他:“你疯了!都没戴护掌!想吃自己的烧猪手吗?”

张迈这才想起这大瓮烧得滚烫,双手就这么推上去,可真能吃烧烤了。看看地面有一块砖头,想也没想就拿起来,隔着砖头一推,整个大瓮倾斜了下去,城下几个回纥人哇哇乱叫——那是被开水溅着的,还有一个被当头淋到的已活活烫死。

看着这可怕的景象张迈呆住了——自己杀人了!自己杀人了!刚才他是急着帮忙所以去推大瓮,推的时候可就没想这一下要烫死人的。

但周围的妇女根本就没去看,更没多想,又忙碌了起来,大战期间,谁有空想这个啊?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不止是为了我方的胜利,更是为了“我”的生存!

“啊——有人爬上来了!”

唐军后裔人力物力都不足,这座新碎叶城的城墙并不高,有些地方也做得不够滑溜,在一个没人防守的角落里,一个回纥兵竟然爬到了城墙的边缘,在他脚下还有四五个人——只要让第一个人爬上占据了位置,后面的人势必源源而上!城池一旦被打开一个缺口,这场攻防战就危险了!

“呀呀呀呀,苦也苦也,这可如何是好啊……”

耳边响起一个老妇的惊叫,同时后面又有一个妇女被羽箭射中了手腕,她惨叫着,另外一只手却还支撑着软盾,血腥味已经攫住了张迈的嗅觉,他的脑子忽然之间好像也被血液充满了!

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却已经行动,他冲了上去,回纥人的一只手已经攀上了城墙,看见张迈,另一只手马上拿刀捅了过来!

张迈没学过刀,更没学过杀人,这时却想也没想,双手举起郭汴交给他的横刀就斩了下去!

正中头颅!

回纥人高声惨呼,没死,手却松了,人也跌了下去,摔在地上扭动着。

又杀人了……

而且这次是用刀直接劈死的……

“小心!”

郭汾扑了过来将他扑到,与此同时两支羽箭破空而过——刚才如果不是郭汾扑倒了自己,这两支羽箭已经要了自己的命!

这就是战争啊!

没有仁慈的余地,甚至没有犹豫的余地!不杀死敌人,自己就要死!

张迈回过神来,又看见了一只手攀上了城墙,这只手近在咫尺了,这一次他没有迟疑,一刀就剁了下去,将一只手掌硬生生剁了下来!

跟着又是一声惨呼,又是一条人命!

敌人死了,自己还没死——这就是胜利!

张迈站了起来,横刀望着那几个已经爬近了的回纥人,他其实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但身高也有一米八五,而且刚刚杀了两个人,手持血淋淋的横刀,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吓得那几个爬近城墙的回纥人赶紧溜了下去!

日已黄昏,郭汾在旁边望着他,眼神竟变得有些怔怔的。

他巍然站在那里,有两个妇女拿着软盾护住他以防箭袭。

可是羽箭没有再飞来,攻打南右肩的回纥人开始退走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一面的城墙虽然是一群妇女在防守,但却有一个男人、一员“猛将”在坐镇!

在这个被战争挤得没半点空隙的下午,没有时间听郭师道他们用言语来解释这个时代是怎么回事,张迈甚至连细细思索的功夫都没有,就在回纥骑兵的威胁下融入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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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星期,从这一刻开始《唐骑》冲新书榜!

张迈在奋斗,阿菩也在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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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战前夕

回纥人的那一千骑兵和郭师道的两百名预备陌刀队都没有来得及出动,夜色就降临了。

双方的将领都是打仗的老手了,都不肯做出对战争胜负没意义的指挥决定。

虽然只是暂时的退却,但城中的军民还是感到了劫后平安的欣慰,而将领们则继续在为明日的战斗费尽心思。

张迈呢?他这时还搞不懂这些,从城墙上退下来,已有一些老弱准备好了饭菜——很难吃,饼也好面也好,都很难吃,甚至只是干粮加上水,不过让张迈有些意外的是,烧饭用的燃料,不是电视里常常见到的柴草,而竟然是一种黑乎乎的液体燃料。

“难道是……石油?”

一个老妇人告诉他:“这劳什子啊,当初我们在城北打井,没打出清水来,却喷出了这东西,所以就将来烧啦。”

果然是石油啊,要是在现代社会可多好,有这么一口打井都能打出来的超级浅层油田,这辈子就不用愁了!不过……貌似发现油田得收归国有吧……唉!想这么多干什么啊!

张迈拿着个馒头不像馒头、烧饼不像烧饼的东西,一口咬下,竟分辨不出是麦子还是稻子。

“这里是中亚,应该没稻子吧,难道是大麦?”

吃不出来,反正美味是不用奢望了,保住性命已是幸运,打完了仗还能吃饱肚子更是大幸。回纥人只是暂时撤退,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且睡一觉吧,累了一天了,可眼睛才合上,就听见有人吹响了号角。

“回纥人夜袭!”

几个和张迈一起吃饭的将士又冲上了城头,但很快他们就回来了,原来郭师道传下了命令,由杨定国和杨定邦轮流带领两百人守夜,其他人都回去睡觉。除非城内战鼓大擂,否则都不用理会。

“嗯,原来如此。”张迈想,回纥人一定是派了偏师来骚扰袭击,如果这时候全城动员防守,那明天就没力气打仗了。

不过,如何判定敌人是骚扰,还是连夜拔城,这就需要很强的洞察力了,虽然是特使,但现在张迈混杂在小兵之中,也就只有听从郭师道命令的份儿。

郭师道怕怠慢了他,让儿子前来作陪,但作为唐军最重要的青年将领之一,日间的战斗已让郭洛极度疲倦,人一坐下就打起了呼噜——明天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着他呢。

这一天晚上,张迈体验到了什么叫作夜不解甲、枕戈待旦。

城外不停地传来狂呼怒吼,还有千马奔腾让地皮产生了微微的震动,但身经百战的唐军将士还是睡着了,张迈却睁着眼睛,这时他还没法子做到在围城之下安然入眠。

直到现在,他还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果说是古代,他却连年代都搞不清楚,在地域上也不是自己熟悉的中原,而是西域——一片曾经属于中国的土地。

他甚至怀疑,自己来到的乃是一个完全陌生、与他所知历史毫无关系的世界。

“不过这些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来。”

望着星空,他想着:

“这座新碎叶城还守不守得住?”

“万一守不住,我会怎么样?被杀掉?还是成了回纥人的俘虏?”

“就算守住了,我以后该怎么办?他们叫我特使,可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特使,那个特使早就死掉了。我只是个冒牌货。”

“可要是和他们说实话……”

那只怕不是个好选择。虽然郭师道杨定国等看来也不是坏人,但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残酷的,在战乱中一旦自己失去了“特使”这个身份,指不定就会被派去做小兵、做炮灰,再没有眼前的种种超然待遇了。

这样的想法好像有些自私,不大光明,“不过无论如何,得保住小命……反正那个特使死了,死无对证,暂时来说我就先当这个特使吧……”

再说……张迈想起郭师道他们是那样地期待自己就是长安来的特使,那样的期待得到祖国的消息。

“要是我跟他们说实话的话,他们可得多失望啊,对唐军的士气,只怕也会造成很大的打击……”

思前想后,迷迷糊糊的,终于睡了过去,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一通急鼓将全城所有人都惊醒,张迈也跑到正东城楼,郭师道见了他,问:“特使,你是书生从戎,对吧?”

张迈一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老将一定是从这些天自己的表现看出自己没什么武艺,不过作为使者,就是个太监也不出奇,更别说是文官了。

大唐本来就有书生从戎的传统,要不然那里来的边塞诗人啊。

张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算是书生吧。”他想。

“若是如此,那还是请特使到城中暂歇,这等打仗的粗活,就由我等来办,待打退了回纥人,我等再给特使接风洗尘。”

眼下唐军的兵力处于弱势,但郭师道说这话时白须飘动,显得豪气逼人。

不过张迈却说:“不,我不歇息,虽然我是个书生,但我愿意和众将士同生死,齐进退!不会打仗,我就学着打仗!”

周围的几个子弟如郭洛、郭汾、郭汴等听了都一起喝彩,那些士兵更是士气一振,都说:“咱们长安来的使者,气势就是不一样!”

其实张迈这么说倒也不完全是出于武勇,他想自己不是特使的事情纵然瞒得过一时,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拆穿了,这时趁着这么多人还重视自己,和他们并肩作战,培养起感情,到时候万一穿帮,大家曾并肩作战过,他们也就不好拿自己怎么样了。

尤其是他最后一句话,更是他昨晚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要想活下来,一定得有武艺,而最好的武艺,无疑就是在战场上直接经受战争的洗礼!

郭师道也稍稍有些感动,但还是怕张迈在枪林箭雨中受伤:“可是……”

“不用说了!我纵然本事不济,给大伙儿打打气,也是好的。”

郭师道就不好再推:“既然如此,那就请特使监军!”又拨了一火士兵来供张迈调遣,做他的近卫队。

唐军编制,以十人为一火,火有火长,五十人为一队,队有队正,三百人为一营,营有校尉,八百至一千二百人为一折冲府。郭师道如今领了他祖先郭昕传下来的“安西副大都护”衔,品级高得吓人,但实际的兵力却连一个大折冲府(1200人)都凑不齐。

“这十员士兵,就请特使灵活调动。”

张迈正想说自己不会指挥作战,但这时敌军号角响起,郭师道赶去迎战,而张迈也很快就发现,这十名士兵名义上是供自己指挥,实际上却是郭师道安排了来保护自己的。尤其是火长唐仁孝和副火长温延海,总是用身体将张迈遮得严严的,唯恐他被流矢击中。

这一日的战况,比第一天更加激烈,回纥人仍然选择从正面发动进攻,正东城门外的地面就像一张刺猬皮——插满了羽箭,死人死马遍地都是,唐军的兵力十分吃紧,但郭师道就是不肯动用预备部队,不管有多危险都咬紧了牙关,好几次连张迈都忍不住,冲唐仁孝和温延海吼:“你们不要管我了!快去帮忙迎敌!”

这两条汉子却只会应一句:“是!”但就是不动。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好几次后,张迈忽然想:“要想让他们发挥作用,只有我自己先冲上去。”

看看东左颈告急,他不管劝阻冲了上去,果然唐仁孝等赶紧跟上,死命护住了他,往往是十把横刀一到,防守兵将便都呼喊:“特使到了!特使到了!”结果这一火十人就成了这次攻防战的机动小分队,哪里出现了缺口就往哪里跑去。去到哪里,都能引来防守兵将的欢呼。

张迈的“身份”,这两天通过口耳相传,已有很多人知道了。所有人都认定他是长安派来的钦差,乃是大唐皇帝的代表。钦差也冲锋上阵,自然大大振作了全军上下的士气!

郭师道杨定国等看在眼里,都暗暗点头。杨定国低声道:“老郭,你的决定没错。”

回纥人从早上进攻到黄昏,夜幕一降,又收兵了。

连续两次击退了敌人,城内的军民都有些欣慰,郭师道在人前指着回纥人嬉笑怒骂,却暗中对杨定国说:“回纥人连续两天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你看,是明天,还是后天?”

“只怕是明天吧……”

“那你看,挡不挡得住?”

“只怕……有点悬!”

两员老将沉吟中的隐忧张迈不知道,这一天他在唐仁孝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正确使用横刀的基本手法,又比如在城头怎么样才能更好地躲避飞箭流矢等等,由于受到唐军上下的认同与拥戴,更让他感到在沙漠迷路之后从所未有的开心。

“虽然相隔了千年,但自己人,就是自己人啊!”

这天晚上,吃过饭以后,由于白天太累,人才坐下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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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改姓毁宗

深夜。

张迈又被回纥人的袭扰之声惊醒。

都市人相对于边疆战士来说,仍然是比较敏感的,这时候的张迈还没法做到想睡就睡——能够让自己随时休息以补充体力也是一种战场素质,张迈却半夜醒过来后就无法再入眠。

回纥人退去以后,暗夜又变得很静、很静。

人没动,但思绪却在飞。

忽然有些想家了。

尽管知道自己是误入了某个时代,这一生怕是再难回去了,可想到了“家”,还是自然而然地面向东方。

“越鸟巢南枝,狐死必首丘。”

哪怕相隔千年,东方那片有着长江长城、黄山黄河的故土,依旧让人魂牵梦萦,纵然古代的科技与现代都市没法相比,但中原的社会生态应该会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生存吧……

“如果有机会,能回去吗?”

三更时。

“特使大人,还没睡?郭令公有请。”

张迈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累了一天,这时又已生了倦意,实在想好好睡一觉,而陪伴他的那十个士兵却一听就跳了起来,所以张迈也就不好不赶紧跳起,跟着传令者来见郭师道。

新碎叶城最中央的一间大屋子里,灯火通明,张迈发现,这座城池里用来照明的不是蜡烛,不是火把,而是石油灯。

“特使大人,”房间里,聚了十几个人,郭洛、杨易、郭汾都在里面,张迈一眼望过去,见这些人都是日间战斗时冲在最前面的将领,见到了他个个都起身迎立——不止因为张迈是“特使”,更因为张迈日间的表现已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为首的还是郭师道和杨定国,他们将张迈请到了最中间的椅子上,“请坐。”

“这……不敢不敢!”

经过这两日的激战,张迈领略到了战争的可怕,心里对这十几个敢于冒死冲锋的将领也存了敬意。

但郭师道还是请了他上座,并对屋内所有人道:“虽然大伙儿应该都听说了张公子的身份,不过这两天一直没功夫跟大家正式介绍,现在就给大伙郑重引见:这位就是长安来的特使,张迈张公子。”

众将领一起行礼道:“见过特使张公子!”

张迈忙起身,学着他们行了个大唐军礼:“大家客气了。”

他注意到,这些将领见自己这个“钦差”没摆架子脸上都露出了和悦之色。

“本来,师道是想等敌人退去,再摆开香案,请出圣旨与新的鱼符,由钦差当着全城军民的面宣读诏令,但现在……”郭师道取出了圣旨、鱼符,连同张迈的背包都交还给他:“张公子,这圣旨、鱼符你收好,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重摆香案接旨。”又叫郭汾:“汾儿,快带张公子进密道。”

张迈怔住了:“密道?什么密道?干嘛要进密道。”

“张公子,你休问了。”杨定国道:“我们在城西有条密道通入城西山中,山中有个隐秘的寨子,胡虏们不熟此间地形,未必找得到。只要躲到胡虏散去……”

“等等,为什么要躲到胡虏散去?”张迈打断了杨定国。

“这……唉,张公子,你莫再问了!”

“不行!”张迈说道:“你不说个清楚,我不走!”他停了一下,脑中一闪,问:“是不是碎叶守不住了?”

郭师道和杨定国互相看了一眼,杨定国点了点头。

“可是我看这两天胡人也没占上风啊,虽然他们还有一千骑兵未出动,但咱们的两三百预备部队,不是也还没用吗?”

见他执意要弄清楚,否则不肯走,郭师道才说:“好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我就将形势跟特使说说,但说清楚之后,特使一定要走。”

“你先说。”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西域的情况千头万绪,本非三言两语能道清楚,郭师道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述说——

“咱们大唐留在西域的遗民,这些年真是过得很苦。自从四镇陆续被攻陷,葱岭以东被回纥、吐蕃侵占,留在那里,不是为奴,就得反抗,反抗失败便落得个被屠杀的下场;葱岭以西被大食窃据,在这里大食国的国主又对我们下了三道命令:第一道是禁武令,就是严禁治下所有唐民习武和持有兵器;第二道是改姓令,就是要我们所有唐人改掉祖宗的姓氏,用胡族的姓氏;第三道是毁宗令,大食人信天方教,他们说我们祭拜祖先是什么偶像崇拜,因此要我们毁掉神主牌,不准我们祭拜祖宗,而只能信仰他们的真神,否则就杀无赦!”

第一道命令也不用解释,张迈就能理解,那是要削弱唐民的反抗,至于第二道、第三道命令,他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叫道:“这些胡虏真是阴毒,他们这么做,是要叫大唐遗民忘掉祖宗,甚至忘掉自己乃是炎黄子孙!”

长此以往,只要经过个几百年,就能彻底抹掉中国在这个地区留下的影响与痕迹,把这个地区变成彻头彻尾的化为之地!

“是啊。”杨定国道:“其实当初大唐留在安西都护府境内的遗民很不少的,尽管四镇接连陷落,但也没被杀绝,为因开枝散叶,有一段时间人口甚至还增长了,加上认同我们大唐的混血民人、诸族将士,数量还是很可观的,可三禁令发布以后,有一些汉家子弟撑不下去了,改姓的改姓,毁宗的毁宗,又和波斯人、昭武人乃至回纥人联姻,慢慢都胡化了,主干一倒,诸族便散。当然,也有一些汉家子弟宁死不肯忘记祖宗、背弃华夏,这些人就很惨了,有一些直接都被屠杀了,还有一些,则成了他们的工奴、农奴……”

张迈想起了海市蜃楼里的场景来,想想大唐遗民在西域的遭遇,胸腔热血滚沸起来,手握成拳,狠狠打在几案上!心想:“国家还是得强大,然后才谈得上别的,否则人民连性命都难保,受侮受辱更将是等闲事。”

“当然,还有一些人,也是不肯臣服,又侥幸没被屠杀,更不甘为奴,就是我们这批人了……”郭师道环指屋内一圈:“我们在四镇沦陷后,各镇将将士星散,我们这一支仍然在疏勒附近的山谷中保有一座小军镇,后来被胡虏发现,实在守不住了,便步步迁徙,本想回中原,往东的路却走不通,只好见一步走一步,只是往胡人们防范薄弱的地方走,结果却是越走越西,数百人逃到了这回纥人力所不及处,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代代繁衍、辈辈生息,依靠老祖宗传下来的技艺、军制,一边引河水灌溉种田,一边牧马牧羊,一边打造兵器,一边练兵,勉力维持着这座碎叶城,既抵抗胡虏,同时听说哪里还有未忘祖宗的唐人,就设法将他们接过来。”

这里的生活无疑是极度艰辛的,但好歹还能保有自己的姓氏、语言与文化。听到这里,张迈对这些唐军后裔的敬意又加深了三分,易地而处,自己只怕未必有他们这样的勇气与毅力。

郭师道取出了一张很粗糙、完全没有比例概念的地图来,指给张迈看:“咱们现在所处的这座碎叶城,位居碎叶河的上游,东南沿碎叶河而下,在热海一带是我们的旧碎叶城所在,诗仙李白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但旧碎叶已毁,那里如今已改叫八剌沙衮,成为回纥人的大本营,南边渡过碎叶河,再穿过碎叶沙漠便是怛罗斯,怛罗斯眼下也在回纥人手里,越过怛罗斯便是河中地区,那里本也是我盛唐旧疆,如今却沦入信了天方教的波斯人手里,他们在那里建立了萨曼王朝,若往西南,要穿过很大的荒原,才能到达黑衣大食……”

回纥人在八剌沙衮建立的割据王朝,西方的历史学家称之为喀喇汗王朝,而黑衣大食便是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当初是可以与大唐双雄并立的两大帝国之一,不过如今也已经衰落分裂了,萨曼王朝是从黑衣大食里割据出来的政权之一,实力极为强大。

西域形势复杂,郭师道所说的这些族名地名,张迈大多数感到陌生,这时听得头脑发胀,才勉强弄明白这新碎叶城刚好位于回纥人势力的西北极点,又位于黑衣大食的东北极点之外,南边和黑衣大食帝国的割据政权——萨曼王朝还有很长的距离,可以说刚好是处于各大势力的盲点位置上。

“西域本已是边荒,而这里更是边荒中的边荒,这几十年里连回纥人都不大顾得上,所以我们才能生存到现在,可或许是这几年我们四出活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已经被他们盯上。这两千多骑兵,就算我们可以抵挡得住,但他们既然已经发现了这里,后续的兵马就会源源不绝,胡虏们极怕我大唐在西域声威重振,因此势必对我们赶尽杀绝!两千人打不下碎叶,就会派两万人来,两万人再打不下,就会有十万人来!八剌沙衮的回纥人控弦之士十余万,我们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的。总之,这座城池的末日,或许已经快到了……”

说到这里,郭师道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悲怆来,然而那黯然只持续了一小会,马上就被豪情所代替:“可我大唐男儿,宁可立而死,不可跪而生!汾儿!”

“在!”郭汾踏步出列,身子挺得笔直,英姿飒飒,不减男儿。

“你连同唐仁孝,护送张公子进入密道!”

张迈叫道:“我进密道,那你们呢?”

“特使,那山中寨子虽然隐秘,但若我们所有人一起失踪,一定会引发他们怀疑,只要侦骑四出,不出一月,胡虏仍然会发现我们的踪迹——结果将是大伙儿都走不脱。但要是我们拼死守城的话,若是守住了,那是最好——即便最后失守,胡虏见我们抵抗得激烈,与城同存亡,就未必能想到山中还有漏网之鱼。你们将有很大的机会活下来。”郭师道挥了挥手:“特使,休再耽搁了!快动身吧,我估计或明日或后日,回纥人就会发动真正的攻击了,到了生死须臾的时候,再要不留痕迹地走脱,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张迈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来,几乎就想说:“我留下,和你们同生共死!”如果他再年轻几岁,还是刚进入大学或者读高中的年龄,这句话可能就脱口而出了,但进入社会混了几年之后却有些变了,武侠小说里舍生取义的情节已经很难打动他了,一想到留下很可能会死,而进密道生存机会将大大提高,张迈沉默了。

“这些人和我没什么关系,虽然是同胞……但我的同胞有十几亿啊,如果算上五千年历史怕不得有几百亿,我总不能对每一个同胞都顾上吧?嗯,这时候退缩虽然有些不够英雄,不过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最要紧。英雄?我又不是英雄,我只是个屁都不算的小市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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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有怯懦的时候,总有畏缩的时候,但退到没有后路的时候,就只能奋起!

第一个高潮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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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密道星火

回纥人的兵力虽然占优,但并未能全面围城。

这座新碎叶城位于碎叶河北岸,碎叶河的流向是自西北而东南,城池南面濒河的灌溉农田这时已被回纥人的铁骑踩踏得烂了,城池西北靠山,却是回纥骑兵尚未能威胁到的地方。

郭师道说的那条“密道”入口在西北角一个破旧民房里,掀开灶边的草席、木板,便露出了一个连马都可以牵进去的大洞。

“如果碎叶守不住,在城破之前我们会发动机关将这屋子推dao,那这密道入口就封死了,这么偏僻的地方,胡人也很难搜到这里。”郭汾说。

循阶梯而下,进入地底两丈有余,向着西北方向,地势渐走渐高,走出几十步左右便见到了亮光。

郭汾说:“我们到城外了。”

这条密道挖到这里,再过去就是一条宽可跑马的天然沟壑,两边都有几人高的土壁遮挡,外面很难发现沟壑里面的情景。

走出了四五里,便到了一处较开阔的地方,这里已是丘山之中了,有几百个少年儿童等在那里,郭汾的弟弟郭汴、杨易的弟弟杨涿都在其中。除了众少年以外还有几个老者、一百多个妇女,大半数妇女手里都还抱着婴孩,除了护送张迈来的十名近卫,却不见一个青壮年男子。

郭汾对为首那老者说:“安爷爷,我把张特使送到了。”又对张迈说:“这是安六爷爷。”

那老者满脸的沟壑不知是深深的皱纹还是伤疤,看上去十分可怕。

郭汾道:“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对护送张迈的唐仁孝温延海说:“拜托了。”

张迈拉住了她:“你要回去?”

郭汾昂起了头:“我要和爹爹、哥哥他们在一起!如果碎叶守住了,我会来通知大家,如果碎叶守不住……大唐的男儿宁死不屈,大唐的女儿也不能丢了父兄的脸面!”说着便不顾而去。

张迈只觉得手一脱松,心里突然堵得慌。

郭汴猛地叫道:“姐姐,我跟你回去!”

好几个少年也一起叫道:“我也回去!”“我也回去!”“我要去和哥哥在一起!”“我回去找我娘!”

那老者安六猛地怒喝:“都给我坐下!”吼得众少年都停了脚,安六道:“为什么是你们跟我走,而不是别个,难道还不明白吗?老头子本来也想跟碎叶一起去死,可为了你们还是得活下来,”指着那些妇女:“她们,也是为了照顾你们,才出来的!你们却要冲回去逞英雄送死,嘿,你们自己是英雄了,却把大人们都当什么了!”

又对唐仁孝、温延海等说:“你们的责任更重!这里就剩下你们几个成年男子了,在这些少年长成以前,他们要靠你们来保护,还有陌刀、横刀的战法武艺,也要靠你们来传授!”

唐仁孝温延海等都攒紧了拳头,似乎都在拼命忍耐。

张迈忽然想起,当年安西四镇相继沦陷之际,是否也有过这样一番留少年、存火种、生离死别却依然忍耐前进的场面?

最后安六才对张迈道:“张公子,咱们走吧。这里离星火砦,可还有好长的路呢。”

他站了起来,张迈才发现他只有一条腿,但这老者撑着拐杖在山路上夜行,也不用人扶,竟然走得比那些少年还快。

跟在他后面,张迈不住地往后望,郭汾的背影早已消失了,后面只是一片漆暗。

“为什么我心里这么不痛快,为什么?为什么!”

眼前的路,似乎是唯一的生路。

从他答应郭师道离城,到刚才见郭汾不顾而去,张迈都觉得心里不好受。

在刚才,自己竟然没勇气要求留下,他觉得,自己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得就像一个逃兵。

这些大唐的英雄儿女表现得越是慷慨,就越发衬托得自己懦弱!

人跟着安六如行尸走肉般走着,心里却如海浪翻腾——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否则的话,就算这次我能活下来,以后我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更何况,躲起来,未必就能活,回去了,也未必就会死!”

“虽然郭师道说碎叶的末日到了,但难道就完全没有别的路走了吗?郭师道他们,还有郭汾,难道就只能在碎叶等死?不,只要好好想想,应该会有办法的!”

好几次,张迈都想回头,只是一直鼓不起最后的勇气。

夜很黑,路也很不好走。

一个小女孩啜泣起来,哭道:“姐姐,我怕。这么黑,会不会有鬼?”

她身边一个大一点的女孩说:“馨儿莫哭,莫怕,有姐姐在,还有仁孝大哥他们在呢,鬼不敢来的。”

“可是……姐姐,好黑啊。”

“啊,对了,娘给我们准备了灯。”

她从袋子里摸出一盏石油灯塞在妹妹手里点亮,成了漆黑山路上的一点小小的光明,旁边几个小孩有样学样,也纷纷摸出石油灯来要点燃。

安六猛觉得身后亮了起来,吓得跳过来,打了那女孩一巴掌,喝道:“你们干什么!恨胡虏不知道我们的位置吗?”

那女孩被她打得摔倒在地,石油等也打翻了,石油撒了一地,被火星一引,在地面烧了起来,安六大惊,唐仁孝和温延海赶紧伸脚急踩,踩了两下没踩灭,脚上沾了石油反而连草鞋也烧了起来,张迈叫道:“用沙子盖灭它!”

郭汴和几个少年七手八脚捧了身边的石子沙子将火盖灭,安六看看周围的环境,道:“希望没被发现才好。”也不管哪小女孩仍在哭泣,冷酷地道:“上路!”

山路重新转入黑暗,然而那一团火却耀得张迈心里一阵明亮!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说:“你们先走,我回碎叶。”说完这句话以后,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自己此刻的坚决。

安六、唐仁孝等更是都怔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张特使,你不要意气用事,还是快跟我们走吧,如果碎叶守不住,那你……你就算回了碎叶,也没什么作用的。只会白白送死啊。”安六劝说着,他虽是一片好心,话却说的难听。

“未必!”张迈点了唐仁孝说:“你带三个兄弟,跟我回去。”对温延海道:“你带其他兄弟,护卫安大叔和这些孩子去星火砦。”

安六叫道:“张特使,你不要乱来,这是郭令公的命令!”

“我是特使,是钦差,不用听他的命令!”拍拍唐仁孝的肩膀:“跟我来!”

唐仁孝听说能回碎叶,兴奋地挺立应命:“是!”又点了丁寒山、慕容旸两人跟自己走。

这些大唐勇士,竟都乐于赴死而羞于偷生!

郭汴和几个少年叫道:“张叔叔,我也跟你去!”

张迈猛地回头,对郭汴凶巴巴地喝道:“你叫我什么!”把郭汴吓傻了,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张迈的凶脸却已变成了诡异的笑容:“要叫我张大哥,要不叫迈哥也行,什么张叔叔,我有那么老吗!”摸了摸他的头:“跟安爷爷到星火砦等我,我这次回去不是去送死——我一定会回来的,带着你爹爹、你哥哥——还有你姐姐一起回来。”说完就带着唐仁孝等三个士兵扬长而去。

留下安六呆在那里呢喃:“胡闹,胡闹!这些年轻人,真是胡闹!他们四个人回去,能干什么啊!能起什么作用!”

郭汴和杨涿却叫了起来:“迈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我们在星火砦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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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玉石俱焚

郭汾从密道出来已经有一会了,却还呆呆望着密道的入口发怔,忍不住流泪,她的嫂子同时也是她的闺蜜杨清叹道:“莫再看了,若果碎叶守住了,我们就能去找他们了。”

但碎叶要是守不住呢?那刚才的一别就是永诀。

两个女人合力铺上了木板,正要盖上草席,底下却传来了敲打声,杨清一奇:“是谁?”

“是我!”

“啊,张公子!”

七手八脚的,郭汾又将木板搬开,张迈跳了出来,郭汾脸上挂着泪水,嘴角却忍不住有了笑意:“你……你咋地回来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张迈心里乐开了花:“这小美眉好像在惦记我啊!”口里就学着她的语气说:“咋地回来?回来找你啊。”

郭汾啐了他一口:“都什么时候了,我不和你闹,快回去吧。”

张迈又嘻嘻笑了一下,但看看旁边的杨清还有从地底冒出头来的唐仁孝三人,觉得气氛不对,就收了嬉笑:“我也不和你闹,快带我去见你爹。”

郭汾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你要见我爹?有什么要事吗?”

“恩,”张迈说:“我觉得你爹爹的思路走错了——虽然形势很危险,但天无绝人之路。我觉得,我们现在要想的办法,不是大家跟着城池去死,而是要想办法怎么让更多的人活下来——人,才是最重要的!有了人,才有可能守住土地,才有可能恢复被外族侵占的疆域,才有可能创造不可能的奇迹!”

这些话,是在回来的路上张迈仔细琢磨过的,此外他心中还冒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设想能不能成,因此必须要找经验丰富的郭师道等老将商量。

郭汾的眼睛亮了起来:“难道你有破敌之计?”

“破敌之计说不上。不过我觉得事情并非完全没有转机。”

其实张迈这时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虽然他脑子里设想得很好,但到了郭师道那里,也许会认为自己那天马行空的想法只是个狗屁,不过狗屁就狗屁吧,最多让郭师道等老将笑话一下,对碎叶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危害。

“那好!我带你去!”郭汾犹豫了一下,说。

郭师道他们这时正在商议明天该如何应战,屋子里谁也没想到张迈竟然又折回来了,几个人不约而同,说的都是那句话:“张公子,你怎地回来了!”

张迈道:“我不想做胆小鬼,做逃兵,再说我不觉得我们这边没一点取胜的机会,所以回来了。”

“可是……”郭师道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不知轻重,但张迈却截住了他的话头——

“郭令公,我心意已决,如果是要劝我去星火砦的话,那就不用再说了。”

他没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言语间的诚意,屋内所有人却都感受到了。杨定国首先道:“老郭,要不……”他毕竟老成,话没说到底。

郭洛却叫了起来:“爹爹,张特使如此大义,若我们还要陷他于不仁,那就太看不起他了!”

杨易也道:“对!”

屋内的几个将领眼神中都透射出了对张迈的敬意,尤其是年轻人。

郭师道长长叹了一声,说:“好吧!既然张特使留意已决,我若再说不行,那可就真是不敬了。来来来,张公子,我们正商量着对付胡虏,你也请入座吧。”

这时唐军仍然以郭师道为首,但张迈是“长安特使”,是代表大唐皇帝的钦差,既与闻军机,地位便类于监军,在军中这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坐定之后,张迈说:“各位,我这次回来也不是一味逞英雄,而是觉得回来也不一定会死。郭令公,打仗的事情我真不是很懂,可按你分析,我们难道就没有一点机会了?”

郭师道说道:“其实,以回纥人现在的兵力,我们也还是抵挡得住的,但是从他们这几日的行动看来,我觉得他们也并非一味保守,我和定国推敲了这两日回纥人的行动后觉得,他们很可能是在等待援军。”

张迈微微吃惊:“援军?”

“对,他们后面应该还有援军。”杨定国道:“这两日的战况说激烈倒也激烈,但他们显然还没出全力,回纥人如此拉拉打打,应该是既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又要我们觉得这座城还守得住,我们就不会走,但等到他们援军一到,那时候就要发动雷霆一击!到了那时,我们就算要走也来不及了!”

张迈道:“这么说来,我们一定要赶在回纥人的援军到达之前,将他们打败了?”

“那可真是谈何容易!”杨定国的弟弟杨定邦苦笑起来:“咱们的兵力,本来就不如对方,是靠着这座八角城才维持不败,但也已经相当吃力了,若是出城攻击,那是找死啊。”他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对方就算没有援军,我们也未必能长时间守下去了——城内兵力不足是一方面,更致命的是:我们的城防,也不是很坚牢啊。”

自古虽有“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十万大军围之而不能克”的战例,但那是建立在城防足够坚牢、物资足够充分的基础之上。

新碎叶城的架构虽然很巧妙,但防御工事却算不得第一流,就连城墙也没法筑得滑溜,某些地方颇有破绽,所以那天才有回纥人不用云梯,光靠爬就爬上了某个粗糙的角落。但新碎叶城的这种种缺点,又不是因为筑城者偷工减料,而是由于西域唐民手里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少,筑成这样一座土城,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长久守下去对我们不利,但要出城作战,主动攻击对方,我们就更是绝无胜算!”

军事会议讨论到了这里,众人的情绪又陷入了低潮,张迈却道:“回纥人可以有援军,但我们也可以有出乎敌人意料的力量!”

郭师道杨定国都听得呆了。

“难道……”杨定邦的声音也有些发颤:“难道特使你这次不是一个人来……大唐已经派出大军,要规复西域了吗?”他想要是大唐已经派出大军,那么整个局势又将完全不同,甚至连战法都可以做大调整。

但张迈的回答却让他失望了——

“没有,大唐还没有派出大军。”张迈的眼光投向桌上那盏石油灯:“可我觉得,我们有一件厉害的武器还没有投入使用!如果运用得当,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什么武器?”

“郭令公,其实你让我还有那些孩子进入密道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打算了,对吗?”张迈没有就回答,却反问道。

“是,我是有这等的打算,唉,那也是万不得已。”

“如果是这样,那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如果行得通,那我们就给回纥人来个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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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小弟自知是个随时会被起点众大神淹没的小角色,

但还是请大家尽量投票支持,给我一点写作的积极性——

奋起吧,奋起吧!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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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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