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封面图

问镜

减肥专家

玄幻奇幻

518.00 万字

2016-07-01 完结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

仿史诗级西幻,或可称之为史诗级仙侠吧!本书是迄今为止,除还珠蜀山外体系设定最具野心,最为严谨,最为恢弘的仙侠巨著。设定党的神作~ 需要提醒的是,本书设定繁复,文字晦涩,需要极大的耐心,入手门槛较高,虽然说不上烧脑,但用看普通网文那种一目十行的状态肯定是会漏掉大量伏笔和剧情的,难以领略本书优秀之处,如果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还是不要贸然入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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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仙

故事从黑暗的荒山中、从喧嚣的篝火旁开始,

一个瑰丽雄奇的世界已经打开了……

**********

开春的季节,天气还是冷的。山林间的夜风呜呜作响,吹进只剩半边大门的道观正殿,却被里面热闹的气氛顶了一个踉跄。

大殿正中,燃着熊熊篝火,十余条汉子围在旁边,喝酒吃肉,彼此嘻笑,一个个满头大汗,热闹得很。

里面有个黑脸汉子,坐在上首之下第一位,嗓门最大。他喝了一口烈酒,借着酒劲儿吼道:

“有玄清大哥在,咱们兄弟一年的买卖抵上十年。今年情势比上年还好,大伙儿挣得盆满钵满,也是指日可待呀!”

满殿轰然应声,气氛更加热烈。黑脸汉子哈哈大笑,拿着葫芦又灌了一口,扭头却见他口中的“玄清大哥”似乎没听到刚刚的马屁,仍摆出惯常的姿势,披着黄色道袍,眼皮似闭非闭,掐个道诀,显得高深莫测。

黑脸汉子心中呸了一口,但脸上还是摆出恭恭敬敬的模样,问候一声:“大哥?”

听人招呼,玄清睁开眼,他须发乌黑,皮肤光亮,神情举止都是不紧不慢,很有气派,他嗯了一声:“何事?”

黑脸汉子涎着脸道:“大哥,咱今年还是给老卢上供?”

玄清瞥他一眼:“除了卢管事,谁还能在府里说上话?”

黑脸汉子大大地摇头:“要我说,姓卢的眼珠子长在脑门上,最不好说话,还不如去找常家老大,这人就是管着虾须草这一块儿,关系处得好了,拿寻常品相的过去,便能得到上品的价钱,这种好事儿,到哪儿找去?”

道人斜睨去一眼,冷笑道:“没见识了不是?常荣那厮哪一年都有大笔的进账,早养刁了心,你要向他进贡,要多少才喂得饱?再说,那厮已经固定了几拨熟客,年年抽头分成,挣得又快又稳,对咱们这些散客,连眼角都懒得撇一下……”

说到这儿,玄清顿了下,方道:“你找着门路了?”

“没,没,只是看大哥和那个姓卢的掰扯,辛苦得很,咱看不过去……”

说着连自己都恶心的话,黑脸汉子把脑袋缩了回来,心里暗骂:“狗屁,还不是你指望着姓卢的指点两招,娘的,连干爹都叫上了,咋不卖你老娘去?”

他对这位带头大哥是又恨又怕。恨此人抢去了他原本的头领位置,却又害怕此人一身明窍上阶修为,已经是凡俗修行的顶峰,还有非常精湛的符法手段,杀他也就如杀鸡一般。

这边两人勾心斗角,外面却撞进一个人来,高呼道:“有买卖了!”

大殿内,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大冷天儿的,莫不是今年的利市要开了?

玄清却还冷静,想了想,眯起眼睛问道:“怎么个情形?”

外面把风的正搓手哈气,闻言立时弯腰道:“跑单帮的,路走得稳当,旁的看不清。”

玄清有些不满,瞥去一眼,见人还算恭敬,这才罢了,径直拈须沉吟:“月黑风高,还敢单人独行,不是傻大胆儿,就是个有本事的……黑子,你炸他一记,听听响儿。”

“好咧!”

黑脸汉子咧嘴一笑,环顾四周,旁边的人不用他说,都把刀剑摆在趁手的地方,见势不对,都能及时反应。只有玄清,又摆出那高深莫测的姿态,殿内一时间倒是安静了下来。

众人所在说是一座道观,其实也就是一间孤零零的屋子,不分里进,更像是一座土地庙。没过多久,殿中诸人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随即殿门敲响,来人很是礼貌,话音也低沉悦耳。

“里面可方便么?”

殿内的则不太客气,黑脸汉子粗声粗气地叫了声:“哪来的?”

“夜行采药客,寻个休憩的地方。”

黑脸汉子脸色一垮,其他人也都唉声叹气。以他们经验来看,这最多是条小泥鳅,或许有吃肥的那天,可今夜注定是没有收获了。

玄清见这些人的惫懒模样,睁目一瞪,黑脸汉子打个激零,忙哈哈地笑起来:“采药?是割草的吧……进来!”

外面那人再道一声谢,推门而入。山风随他的身形一起刮进来,使得殿内篝火摇晃不定,众人齐齐把眼神投射过去,然后都是一呆。

黑脸汉子反应得最快,他拉长了声调,笑道:“嗯哪,原来是同道中人……还是个小白脸儿!”

后面怪话一出,满殿哄堂大笑,刚刚沉下去的心气又提上来,声势颇壮。

不怪黑脸汉子如此说法,来人确实是个俊秀的道士,看起来年纪也不甚大,所谓面如满月、唇红齿白都不必说了,单是那比娘们儿还要细嫩的皮肤,便让这些习惯了风吹日晒的粗豪汉子们看得眼热,几个怀着腌臜心思的,甚至脑子动向了别的地方。

这俊秀道士身量颇高,肩上还斜背着一把长剑,却习惯性微躬着背,显得很是老实腼腆,进得门来,见到满殿的凶悍人物,脸上便有些不自然,卡在门口,倒似想要退出去的模样。

黑脸汉子见得此景,更肯定这就是个雏儿,暂时没什么油水,也觉得没趣儿,不过,自玄清当大哥以来,向来是奉行“有杀错,无放过”的手段,他只能咳一声,示意同伴们缓缓,自己则按着说熟的套路演下去。

“既然是同道中人,还不上来见过玄清仙长?这位可是有大神通的仙家,指头缝里漏点儿什么出来,便够你这小道士一辈子享用不尽!”

“郑大,何来许多聒噪?”

自俊秀道士进门后,玄清还是首次出声,虽是瞑目姿态,可乍一开口,篝火旁这十来号人,便齐齐住嘴,真有些令行禁止的威煞,也有别样的气氛弥漫开来。

下面,就是玄清的发挥时间了。

看着十余条大汉被玄清一语震住,俊秀道士也松了口气,神色则恭敬起来,他上前一步,行礼道:“散人余慈,见过玄清仙长。”

玄清这才睁开眼,在余慈身上扫了一记,又垂下眼帘,平声说话。

“小道士可是进天裂谷采摘虾须草的么?”

余慈应了声是。

“财帛动人心哪。白日府或许没什么坏心,可天裂谷实非善地,你们凡俗之人,也要量力而行。”

余慈一怔,旋即恭敬道:“请仙长指点。”

玄清仙长很是满意他的态度,微笑道:“孺子可教。要知人之行事,须得谋定而后动,这天裂谷,你以前可曾去过,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采摘虾须草又有什么忌讳?”

“天裂谷离家万里,小子还未曾去过。”

余慈神色愈发恭谨:“只听过传言,说那里地势险峻,野兽众多。而虾须草寄生在峡谷绝壁下的大树上,与枝干同色,环绕其上,只有大风吹卷,才有可能以肉眼分辨出来,十分难寻……对了,白日府的执事还提醒说,这草不能用金铁之物刨取,也不能用木制之物盛放,所以还送了专用保存虾须草的石盒。”

玄清抚须笑道:“也算有些了解了,可是你却漏了最重要的一条。”

话至此处,他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你可知,天裂谷下方是何等去处?”

“这个,不知。”

“量你也不知晓。莫说是你,全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也就是老道我有几分道行,冒险下去一探,这才知万丈云雾之下,幽暗渊深,已经不是此界气象,而是直通冥狱黄泉,其中鬼怪妖魔不计其数!”

余慈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个……未免玄虚了点儿。

他没有刻意遮掩心思,玄清自然看得出来。道士微微一笑,翻掌取出一件圆球状事物,让余慈观看。

隔着丈许距离,中间还有篝火跳跃,余慈眯起眼睛,才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当那事物清晰呈现之时,余慈眉头便是一抽,只因那不是什么圆球,而是一颗头颅!

此物显然经过特殊处理,只有拳头大小,通体呈灰绿颜色。摆放在玄清掌心上,其外表纹理结构,完整无缺,正因为如此,余慈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玩意儿脸上唇边支起的獠牙、格外高隆的额头、以及深凹眼眶内赤红如血的眼珠。

“这是老道深入冥狱黄泉,斩杀妖物之后,存下的一颗头颅,聊做纪念。莫看此物只有这么一点儿,这是老道特意用秘法炼化,当初老道击杀它时,单是这头颅,便有磨盘大小,身躯更与这道观仿佛……”

余慈脸色终于变了,玄清见他表情,很是满意,便将那头颅收起来,语气放缓了些。

“当然,这些妖魔鬼怪很难爬上来。概因天裂谷下方,有太上道尊亲置的‘两界碑’,镇压冥狱,再上一层还有历代仙家布置的仙禁法阵,足以抵挡亿万妖魔。”

余慈刚出口气,玄清又正色道:“只是天下从无万全的布置,道尊亲置的神碑,还有那些仙禁法阵,虽是可以镇住那些凶妖厉鬼,却总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逃脱出来……怎么出来?自然是要从天裂谷底下爬上来!我看你也是练家子,但若是碰到那些妖魔鬼怪,你怕是要凶多吉少!”

余慈还能说什么,只道:“请仙师指条明路。”

玄清叹了口气:“天裂谷不是善地,然而你能知难而进,也是很了不起。也罢,老道修行多年,通了天人之道,最喜提携后进,如今相见即是有缘,我便赠你一道灵符,权作护身之用。”

说罢,他摆摆袖子,一道符纸飞出来,直到余慈眼前,才慢悠悠落下。待余慈接住,还未细看,玄清又道:

“采摘千株虾须草,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虽有灵符,也未必能护得周全。可惜我尚有俗务,无法分身……这样吧,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这些后辈也是前去天裂谷采药的,你与他们多多联系,总也是个照应。”

余慈闻言,视线自篝火旁那些人脸上扫过。此刻,包括刚刚口出恶言的黑脸汉子,都露出笑脸,只可惜,那笑容都好生僵硬。

余慈摇摇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去看手中的那道灵符。明黄的符纸上,用朱砂抹写了一个篆文的“静”字,曲曲折折并不好看,只是手指触摸之际,便有丝丝清凉之意在指尖缭绕,也有几分不俗,想了想,他道:

“清心咒?”

玄清正奇怪余慈的反应,闻言脸色微变,当下暗做手势,让同伴们警惕起来。同时呵了一声:“好眼力……”

话说半截,他便险些咬掉了自己的舌头。不只是他,自旁边黑脸汉子以下,围在篝火前的一帮人,一个个瞠目结舌,强自摆出来的和善笑脸,随着厅堂内突出闪耀的光芒,逐一崩溃。

余慈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只是伸出左手,骈起食中二指,凌空虚画。不过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一道纤细的淡青光丝凭空化现出来,上下转折,转眼便是一道符文书就。

这符文同样是一个“静”字篆文,隐约同玄清所赠灵符上的笔画相类,只是更精简一些。更重要的是,符文完成之后,就这么悬浮在空中,遍洒清辉,自有一番神异。

正是峰回路转,如此奇妙的景致下,厅堂内陷入更为诡异的静寂中,良久,才有人懂得开口,是那黑脸汉子。

“引气成符,灵光曲附!”

虽是开了口,话音却更像是来自一只被揪着脖子的鸡,几不成调。

余慈瞥他一眼,也是回了句:“好眼力!”

哗啦啦一阵乱响,篝火旁众人十个倒有九个站了起来,却不是要动手,而是齐齐让开一片地方,看向余慈的眼神,已经是敬畏到了十分。而先前口出恶言的黑脸汉子,傻愣愣地坐在原地,半晌,突地跳起来,翻身想逃,却是脚下一软,摔了个大马爬,抖抖索索再站不起来。

这群人里,也只有玄清还稳得住,只是屁股底下也扎了针,十分难受。他咳了一声,缓缓站起来,尽量保持着镇定的姿态:“这位、呃,道友,先前不知……”

一开口便原形毕露,他说话还没黑脸汉子利落,余慈也不理他,径直迈步,越过火堆。

此时他腰背挺直,原来已经颇高的身姿,似乎又长高了寸许,唇角微微抿起,在脸上刻下浅浅的痕迹,只这些细微的变更,便彻底挥散了前面老实腼腆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正是一位高傲而又喜怒无常的仙长,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直面如此人物,玄清连个屁都不敢放,立时移开位子,极拘束地站在一旁,周围那些人更不用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呼吸重了,便招来灾祸。

余慈在上首坐定,又觉得如此坐下,背上的剑是累赘,便解下来,搁在膝上,动作不紧不慢,意态自若。玄清站他身后,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目光从其余人等脸上扫过,忽尔展颜笑道:“山路走得腻烦,和诸位开个玩笑,如有失礼之处,莫怪。”

这么一说,厅堂内一片吁气之声,紧接着便是乱嘈嘈的喊声。

“哪里哪里,上仙太客气了。”

“是啊,上仙说哪里话来……”

“是我们得罪了上仙才对。”

一窝子人争先恐后地请罪,惟恐态度不诚,恶了眼前这位能够引气成符的高人。

余慈微笑倾听,显出十足的好耐性,等周边声音都弱了下去,他手指轻敲剑柄,发出一声闷音,缓缓道:“是啊,我与诸位开的是玩笑,可是先前诸位对我,恐怕不只是玩笑吧!”

一语既出,众人齐齐噤声,厅堂内忽地寒意森森,透人肌骨。不断积蓄的寒意便像是垒垒冰山,压在众人头顶,随时可能崩摧而下。众人仅存的那一点儿勇气,也在这无形压迫之下,逐分逐毫地消磨干净。

余慈脸上笑容敛去,不再看任何人,目光只是盯着篝火,轻声道:“自号上仙,坑蒙拐骗。也就是本座在此,换了旁人,你又待如何?”

虽没有一个眼神送过来,可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所谓“玄清上仙”这时再把不住那点儿矜持,一步跨到前面,猛向下弯腰,他动作太大,刚刚收进袖中的所谓“妖物头颅”,咕噜噜地滑了出来,恰好滚到余慈身边。

玄清哪还顾得上这个,连连打躬作揖,只求保得自家性命:“上仙明鉴,上仙明鉴。弟子行骗,就是为了从那些采药客手里,取些虾须草回去,仅此而已,绝不敢有那谋财害命之举……”

他这边苦苦求饶,余慈反而对那个“妖物头颅”更感兴趣一些。他将这玩意儿拿起来,放在手中把玩,把玄清那些话全当成了耳边风。

越是这样,玄清越是害怕。如此做派,也恁托大了些,这位余慈上仙恐怕还不是他先前所想的通神境界,难不成,已经炼成还丹了?再看横在膝上的那把长剑,虽是以寻常皮革剑鞘包裹,平平无奇,又安知里面不是一把斩人于百里之外的法剑?

只要那么寒光一闪……

这念头越来越重、越来越真,挤迫得他心跳如雷,不知不觉双膝一软,竟是跪了下来。只这一跪,他两年来在团伙里拔起来的威信便付诸东流,可既然到此境地,一切神智坚持便都崩溃掉了,他想再分辨,已经是语不成声,两眼都要急出泪来。

见状,余慈眉头皱起:“不入流的小辈,杀你还嫌污了本座的手。”

玄清不是傻子,闻言一喜,抬起头来,但没等他看清余慈的表情,耳中便听得一个单音砸进来:“滚!”

也没有如何发力,可此音落在众人耳中,便如在脑中响了一声闷雷,天灵盖都在咯咯做响。玄清第一个反应过来,当下重重叩了一个头,跳起身来,拔腿便跑,其余人等先是发呆,等回过味儿来,便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在“谢上仙不杀之恩”一类的胡言乱语中,一窝蜂似的撞出门去。

余慈一直盯着玄清,此人身手上佳,速度很快,一出道观,几个纵跃间便不见了踪影,至于剩下那些人,拥拥攘攘,直到把道观大门挤破,才全数逃出,再过片刻,也都没了声息。

又过了一会儿,确认那些人全都逃得远了,余慈手上一松,那颗妖物头颅落在地上。这位俊秀道士将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这才拭去额头上一层浮汗,感觉着手上汗湿之意,忽地放声大笑,声震屋梁,状甚欢愉。

笑声中,那悬在空中的清心符砰声散落,化为数道流光,转眼不见。

第二章 铜镜

若是玄清那帮人里,有人临时起念回返,必然能看到他们心目中的“上仙”笑得前仰后合,抚膝拍地的模样。只可惜,那群人实在是被吓破了胆,这么一段时间,已经远去了好几里路,便是余慈笑得再大声,他们也听不见。

余慈笑得够了,也不再摆出那震慑群小的威风,径直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倚靠在背后香案上,长剑就随手放在一边。

为什么他一开始便认定玄清是同道中人呢?因为大骗小骗,你骗我骗,都是一路货色。

“上仙,上仙,屁的上仙。”

余慈对自家底细最清楚不过。他算哪门子上仙,充其量也就是和玄清差不多的修为,再加上那些身手不弱的大汉,真被他们识破,自己又陷在包围之中,恐怕还真是麻烦。

当然,他可以绕过此观,或者在进门之初便直接撕破脸,在众人形成合围之前逃掉。但那般行事,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独占一个避风防寒之处,随意快活?

他放松心情之余,也开始估计那玄清的真实水准。从那道清心咒上看,此人能以寻常朱砂为引,画符成象,得见灵应,也算是个有道行的人物,大概,已经是明窍境界的巅峰了吧。

世人修行,以气动、长息、明窍为“凡俗三关”。

气动者,为常人打熬身体,吐纳导引,如此内外用功,生出气感,有“炼精化气”一说。

长息者,则是气感充沛,形成内息真气,一呼一吸之间,便有绝大力量迸发,更使气贯全身,促成肉胎蜕变,这时凡人可寿延一甲子,活到一百五十岁。

至于明窍境界,肉身上再没有什么进境,但受真气滋养,人之神魂愈发壮大,渐渐通了灵窍,有了些神奇的灵应。在此境界上,若是修为到了,再辅以上好朱砂、桃木之类的灵引,用之以符、术、巫等法门,那些呼风唤雨,叱雷引电之类的法术,也不是用不出来。

余慈便是如此,他通晓十几个符箓,寻常也能以符法安心静神、镇邪驱疫,打几记掌心雷也勉可为之,但仅此而已,想来那玄清也差不多。

不过,此人是好没胆气,余慈横在膝上的长剑,本是要在形迹败露时先发制人用的,却没想到直接将那厮吓软了腿。

也许,这玄清是吃过“上面”的苦头?

这倒不是不可能。

如果说明窍是“凡俗三关”的最后阶段,是凡俗修炼的巅峰,那么超脱“凡俗三关”,由明窍境界再上一层,便确确实实将跃出樊篱,进入一个由特殊的人与非人组成的奇妙群体、还有那光怪陆离的神异天地。

那群体中人,被称为修士,而“引气成符”,便是修士独有的一项本事。

玄清识见不足,分辨不清,只以为他是传说中修士,便弄了个心胆俱裂,而余慈,则是亲眼见识过的……

看着篝火,余慈渐渐入了神。赤红的火光从眼缝中透入,摆弄它那妖异的身姿,恍惚中,火舌舔舐上身,几乎要将五脏六腑烤熟,而他,便从这无边火海中纵身一跃,扑向桌上,足以改变他命运的闪光处。

“得”地一声响,余慈猛地从回忆中醒觉,发现是自己无意识碰到了身边那颗“妖物头颅”,不免失笑。

妖物头颅滚了两下,恰好侧脸对着熊熊篝火,在火光映照下,赤红的眼珠发出诡异的光芒,恰好被余慈看在眼中。说实话,他不喜欢这个丑陋的东西,可是,刚刚他拿这玩意儿装模作样的时候,却发现此物手感甚是奇怪,感觉不像是血肉之躯,可是冰冷的肌骨外壳下,竟隐约有热力透出来。

嗯,不妨以后研究一下。

有了收藏之心,余慈却还是觉得,将个不知真假的头颅贴身收藏实在古怪,便扯了一块布帛,在外包了两层,这才收入袖中。

收纳此物的时候,他指尖碰到了一件东西,当下又是一笑,仔细收好妖物头颅之后,端正身体,将那物件取出。

这是一面圆形铜镜,不过巴掌大小,外形圆而无疵,镜面光洁,照人则须发毕现。但看镜背时,却没有镜钮,只是錾刻阴纹,淡淡几道,并不规则,像是随便划上去的。

这确是一面镜子,余慈却没把它当镜子用。

将镜面朝上,真气注入后轻轻晃动,镜面忽然闪动青光,映得他须发皆碧。

他屈起食中两指,在铜镜映出的青光中一拈,便有朦朦光华脱离青光主体,随指尖抹画,在虚空中生就清晰轨迹,更引来灵光点点,如流莹飞舞,环聚周围。

这才是所谓“引气成符”的真面目。

余慈终究没有超脱“凡俗三关”,他画符同样需要灵引。只不过,玄清是靠朱砂符纸,而余慈是用手中铜镜代替。

他从袖中引出青光,再凌空虚画,只要手法巧妙,很容易便能弄出不凭借外物,即可聚集灵光的情景来。

这种装神弄鬼,蒙骗唬弄的手段,余慈已是驾轻就熟,概因他本就是这类出身。当年他不过八九岁年纪,刚刚存思引气,根本称不上修为,已在双仙教中号称仙童,方圆千里之内,信徒无数,受万人膜拜,比之玄清在这荒山破庙里充神仙,岂不高明百倍?

思及此处,他不免再度失笑,只是那笑容冷意森森,铜镜青光如霜,如有感应。

自此北去,不知多少万里,有千里之国,名陈。陈国有居民十万户,不信佛道,只笃信所谓“双仙”。双仙者,男仙紫雷,女仙赤阴,在陈国开宗立教,可呼风敕雷、腾云起雾,在陈国百姓眼中,与神仙无异。

而余慈,便是双仙教中近侍,同样被敬以“仙童”之名,受万人崇敬。只是他性情与常人不同,对所谓“双仙”并不像陈国百姓那般狂热。近侍几年下来,他看得更是清楚,所谓双仙,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在有些层面,其欲望甚至比凡人还要来得强烈。

比如,怕死。

双仙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研究所谓“长生术”,他们在陈国开宗立教的最终目的,也是为达成长生的愿望,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一切。

正因为如此,余慈这些“仙童”,也不像外界看到的那么光鲜。余慈很清楚,所谓“仙童”,其实就是双仙被拿来试验各类长生术效果的。双仙以“驻颜长生”为诱饵,让他们修习那些稀奇古怪的长生法门,全不顾可能的严重后果。

幸运点儿的如余慈,被安排学习符法,虽然辛苦,安全性还算过得去。但那些不走运的,莫名其妙便是五脏伤损、经脉断裂、疯癫发狂,最后也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

余慈在双仙身边四年多,与其并列的“仙童”便换了好几茬。他很明白,若一直这么过下去,那些消失无踪的人里,早晚要添上他的名字。

还好,他算有些运道。十三岁时的一天夜里,双仙似是来了仇家,只听得寰宇剑鸣,如走雷音,偶尔余波轰下,便是屋倒树折,仿佛末日降临。

在大部分人埋头被中、听天由命的时候,余慈却认定了,这是他逃出生天的最好机会。

他也是胆大包天,逃走之前,先冲进了已失火的紫雷大仙的寝宫,卷走了两件宝物,便是此时他手上的铜镜,还有一册《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这才趁乱冲出,易装逃遁。

或许真有老天庇佑,之后数月,他一路躲躲藏藏,竟然逃出了陈国,远离了双仙教的势力范围,双仙也一直没有追杀过来。但他已经不敢在陈国周边逗留,此后多年,他一路向南,行万里路,见识日增,才知道天下之大,高人辈出。若目光仅拘于陈国一域,不啻于井底之蛙。

他知道了像双仙那样的家伙,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双仙也是修士。修士这个群体,或餐霞引气、或服饵炼丹、或求神拜祖、或寻访洞天,当然,也有像双仙那样,受人香火供奉以增长修为的,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便是通过修行逐步延长寿命,最终要达到驻世永存、长生不老的地步。

修士中也有上下强弱之分。

通神、还丹、步虚、真人、劫法、地仙。

人们用这由低至高的六大境界来划分修士群体。

此六个境界,与气动、长息、明窍等“凡俗三关”并列,合为修行九关,可是二者根本不具备可比性,从通神开始,每上一个台阶,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更详细的情况,余慈也不清楚,不过他倒是知道紫雷、赤阴二仙,乃是还丹境界的高手。二人可以驭器飞天,使飞剑杀人于百里之外,有数百年寿元,驻颜长青,在常人眼中,已经很了不起,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但在他们之上,还有更为高妙的境界。传说修士中的强者,更是可以驾龙乘云、翻山倒海,有诸般不可思议的大神通。

人总是这样,见得多了,便不以为怪。流浪一段时间后,双仙罩在余慈心头的阴影便给吹散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原来他们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他们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能?

于是,余慈开始了修行,直到现在。

篝火中响起一声爆音,打破了殿内的安静氛围。余慈吁了口气,从往事中抽身出来,轻轻摩挲着铜镜边缘,心头荡漾起的,是纯粹的感激。

是的,他不能不感激手中的这块宝贝。

当初他突入紫雷大仙的寝宫,卷走这块“照神铜鉴”,实是他今生做出的最有价值的冒险。

因为只有真正开始修行了,才知道修行的难处。

自八岁学习存思服气之法,再以《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的符箓之道辅助,十余年下来,也只是明窍顶峰,距离一个真正修士的基本标准——“通神”境界,还有一道难以跨越的坎。

追上甚至超越双仙,是个很简单的想法,但实施起来,除了一以贯之的信念,还要有超凡的胆色、无以伦比的运气,当然,还要有难以想象的巨大消耗。

修行只是两个字,但真正做起来,需要法门、需要丹药、需要灵脉,单以符箓之道来说,又要灵引如上好的朱砂、符纸、信香等等全副披挂,余慈一个流浪四方的散人,哪来这些资源?

幸好还有照神铜鉴。

这些年来,余慈并不是只用它来装神弄鬼。事实上,说是装神弄鬼并不确切,铜镜的效果可是实实在在的。

此镜只要受真气激发,便会映射青光,此光乃是一种上佳灵引,以之画符,其效果比之那些朱砂、符纸还要来得厉害,而且触手可得、随用随生,几乎不会产生消耗,对身家并不富裕的余慈来说,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来得实际。

余慈之所以能够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靠着卷来的《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修炼到这种程度,倒有大半是这铜镜的功劳。

然而这还不够,修行之路并不是只靠一两样宝贝就能支撑下去,余慈一路独行,艰苦得很,每取得一个微小的进步,都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但他还没有气馁,他在积极寻找迅速上进的路途,即使短时间内,一无所获。

不知道,这回白日府用来换取虾须草的“三阳符剑”,能不能作为参考,让他在符法一道上有所进益呢?

慢慢地思绪散开,最终归于虚无,余慈进了入似睡非睡的安定状态。这时候,五脏元气呈青、黄、赤、黑、白五色分列,有氤氲之态,逐步汇结,就在灵台方寸之间滚动。

与之同时,脑际泥丸宫清凉之气圆转如珠,如一轮明月,遍洒清辉,光芒如雨,落至心间五色气雾之上,二者之间便生出一道引力。明月悬空不动,彩云则受力缓缓上浮,至喉间十二重楼底部力尽,又慢慢沉下,如是再三。

在此过程中,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周身窍穴,似乎都受引力牵动,与泥丸宫隐隐呼应,息息相通。慢慢的全身气息联成一片,无分彼此,以五脏元气为核心,形成更稀淡一点儿的雾气,弥漫全身。只有脑部,明月光芒照耀,以泥丸宫为中心,四方四隅,九宫静澈,不为下方云雾所动。

因其静澈,故而灵敏。不知过了多久,余慈本在杳冥恍惚之境,忽然心有感应,念头微动,这明月彩云的景象便自发散去,他也睁开眼睛。

这套存思法,是余慈少时由赤阴女仙传授,叫作“九宫月明还真妙法”,又有个名目,叫“彩云追月”,顾名思义,就是以神为月,以气为云,存思时意使神气交/合,摩顶贯脉,以此为精进之途。

如此法门,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上手容易,路数也算中正平和。余慈精修十二载,已达到神气呼应的阶段,开启了灵窍,能时时以真气滋润神魂,算是有所成就。

只是现在他没有心情去感叹自家的修为进境。因为此时在屋外,又有些人物靠近,纯凭气味,余慈便知道这些人并非玄清一伙,只不知其心思如何。

他将铜镜收入袖中,长剑也握在手里,略微调整状态,以不变应万变。

稍等片刻,屋外已人影绰绰,却没人进屋,反有有人隔着已经没有门板的正门,敲响了门框:“里面的朋友,我们是去天裂谷的采药客,可方便么?”

余慈略吁口气,放开剑器,随即大笑道:“荒郊野岭,哪有什么先来后到,请进。”

直爽豪迈的姿态,无疑最能缓解他人的疑虑,这一夜,又热闹起来。

第三章 采药

山中无日月,全凭天时变化,才知端倪。

转眼已是夏日时节,山中群花开遍,绿意随即浸染了几乎每一个角落。只是在天裂谷东列山系峰顶,依然是积雪不化,冰岩垒垒。

余慈站在悬崖边上,极目远望,所见尽是茫茫云气,不见边际。更有风声激荡,呼啸如海潮之音,推云挤雾,拍击脚下岩壁,似乎要将崖上之人卷入这无边云海之中。

这莫非就是天地的边界么?

明知此念荒谬,余慈仍不免这般去想。因为从他所站之处起,南北各延伸出数千里,都是这般模样,前方更似永无尽头。这是他数月来凭自家腿脚测出来的,决无虚假。

这段无边绝壁,虽然也有山势凹凸,但放在长及数千里的广大地域中,却已是如镜面一般光滑,就像天神一剑劈下,将大地中分两半。

“天裂谷,天裂谷……泉出通川为谷,不知是否有一日,等这云海散去,能让我看清这谷地的全貌呢?”

很正常的想法,可是这段时间,他在无边绝壁上下来回不知几百上千趟,这期间无论天气阴晴,也从未见过云海散开的模样。

余慈到天裂谷已经五个月了,这段日子,他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几乎没一刻清闲。和余慈有同样经历的,还有附近的上万名采药客,他们同样是为了虾须草而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为了白日府许诺的可观报酬而来。

白日府乃是断界山脉重镇绝壁城中,第一等的强豪势力,牢牢把持绝壁城万里方圆内的广大区域,比之余慈待过的双仙教,不知要强出多少倍。

十年前,白日府发布了一个长期任务:不计年限、不计数量,无限制收购天裂谷中独有的虾须草,并为之设立重酬。

报酬中有金银、有房产、有宝具、有灵药,这无限激发了周边各色人等的发财梦。十年以来,无数采药人、江湖客乃至普通百姓,蜂拥至天裂谷周边,不顾山高万仞、深渊无底,在悬崖峭壁间攀援上下,为求得心中之宝,赌上自家性命。

余慈也算是其中一员,他半年前流浪到绝壁城,一眼便看中了白日府许诺的一样报酬,即由府中匠师打造的独门剑器:三阳符剑。此剑兼得符法、制器两家之长,威力还在其次,更宝贵的是它成形的思路,对余慈已陷入瓶颈的符法进度,或许会是一个极好的借鉴。

而换得一把三阳符剑,需要虾须草整整一千株。

所以余慈也加入了采药大军的行列。从绝壁城到此便有两万余里,路上足足走了一个月,寻药采药又是五个月,可以想见,必然还有更长的日子消磨在这里。

“一千株……冬日到来前,未必能完成啊。”

挥去这些芜杂念头,余慈略定心神,再向悬崖边上靠了一步,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他微瞑双目,令口鼻呼吸断绝,体内真气随即自发运转,缓缓调整气血升降,待周身状态到了一个较高水准,他突然伸手,在虚空中探拢一记,随即在鼻前抹过,封住的鼻窍也在此时打开。

此乃捕风术,是余慈四处流浪时,兼通的一门杂学。受捕风术牵引,纷杂的气味透进来,随即被他的心念分门别类,如淘沙取金,转眼便有了结果。余慈睁开眼,咧嘴一笑:“今天运气不错。”

笑容里,他一跃而下。

天裂谷,由天力撕裂而生成,长者不见其端,深者不见其底。余慈没有找到此谷的首尾,自然也探不清此谷的深浅。他从崖边跳下,转眼便穿入云雾之中,绝壁间横生的树枝怪石影影绰绰,从他身边流过。

在各种障碍物上稍稍借力,余慈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窥准一处突出崖壁的山岩横梁,轻飘飘落在上面。在此地,虾须草的独特香气愈发浓厚,只是隔着大雾,想要确认准确位置,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石梁上停留了小半刻钟,周边雾气没有任何散去的迹象,余慈却已经锁定了目标,当下也不迟疑,小腿发力,身子如箭矢一般朝侧方浓雾中射去。

在崖壁上借力,转眼横掠过七丈距离,正如他预判的那样,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雾气中,斜立在岩隙间的巨松影像越来越清晰,余慈贴着岩壁滑上去,轻轻落在树根处,动作像猫一般轻巧。

在落下的同时,峡谷中吹起大风,强劲的风力卷得巨松咯吱作响,也让周边的雾气迅速流动起来。

余慈运足目力,透过变得轻薄的雾障,很是欣喜地看到,巨松树干前端,层层松枝之内,飘荡着数十根头发丝般的细影,时起时落,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大风扯断,但更多的还是缠绕到树干、枝桠上面。

那便是虾须草了。

余慈必须要感谢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他们给了自己一项超出常人的天赋。即是他之前用到的超凡嗅觉。他天生嗅觉灵敏,能够将混掺一起的复杂气味一一辨别,也能注意到常人忽略的细微气息,平日里他已仰仗此天赋甚多,而在天裂谷,他更是全凭着这一天赋,才能在无边云雾中上下,准确找到虾须草的位置。

目标近在眼前,余慈心神愈发安定。他没有急着上前采摘,而是从袖中取出照神铜鉴,激发青光灵引,以之虚空画符。

符者,五色流精凝而成文也,混化万真,总御神灵,通取云物星辰之势。有云篆雷文、有龙章凤文、有妖图鬼纹,所取者无不仿象傍势,以为通神之用。

十余年时光,余慈日日钻研符箓之道,而从双仙教中卷出来的《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则是他唯一的系统知识来源。虽然符书上面近千种符箓,他如今精擅的不过十余种,但对书内种种记述,他已烂熟于心。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共记载了三套符箓系统,即云篆雷文、龙章凤文和妖图鬼纹。其中云篆雷文为摹画天地阴阳之自然,龙章凤文汲纳飞禽走兽之灵动,至于妖图鬼纹,则是借鉴巫法鬼道之凶威。

这三套符箓系统,均可自成格局,但真正高妙的符法,无不是将三方揉合,取其菁华。

只可惜,余慈修为不到、道行不深,便是有照神铜鉴这样的上好灵引源头,也能将那些鬼画符一丝不差地画出来,却依然无法引动那些高级符箓的威能。他现在也只能学一些相对简单纯粹的、以单系统为主的符文,便如他眼下使的这个。

手指引动青光灵引,在虚空中划出极其抽象的图形。上者为鸟纹,下者为虎纹,周边列宿分张,中央以屈折的篆籀纹路作结。当所有符文绘制完毕,驻留在虚空中的青光纹路便是齐齐一亮,随即迅速凝结缩小,直至成为半个巴掌大小的精巧符箓,才凝定不动。

余慈伸手一指,此符立时飞射出去。飞行轨迹却很是奇特,乃是以余慈手指为轴,绕圈外飞,圈子越绕越大,符箓也越飞越远,直至完全没入浓雾之中,余慈才抽回手来。

这是五方通灵符,是余慈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学到的现阶段最复杂的符箓之一。虽是以龙章凤文为主体,却也稍稍涉及云雷、妖鬼的系统。只此一符,余慈整整练习了五年,才勉可应用。

此符没有任何攻击力,却能够以本人为参照,探知方圆五里内一切生灵的剧烈活动,并反馈到施术人神魂中,灵敏至不可思议,余慈以它为警戒之用。

一切准备完毕,余慈这才上前。像走独步桥似的,慢慢来到巨松上沿。

虾须草已是俯身可得。余慈却不着急,再从袖中取出已经准备好的石盒,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手边一处由几根松枝交错形成的枝桠凹处,这算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稳固平台,可余慈仍不放心,再用一道符箓固定住,这才算完。

然后他才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采摘虾须草。

草叶只有发丝粗细,缠在树干上时,又与凹凸不平的树皮纠缠一起,稍不留神便会扯断。而因为药性需求,采摘时必须将根须一起拿下,因此余慈必须将交缠的草叶一根根理清、解开,直至寻到根须,才能拔出来。

这类活计完全是个水磨功夫,十分考验耐心,也最怕意外。

还好,余慈今天的运气算是不错。三个多时辰,没有任何外力打扰,余慈顺利将这片虾须草采摘下来,大致保存完整,约有百十来根。随摘随放,都一根根地摆放到一旁的石盒中。

正如当日对玄清所说,虾须草能吸纳乙木灵气,又与金气相克,故而不能以金属或木制盒具盛装。只能用这白日府管事发下的石盒。石盒中,虾须草已经平铺了浅浅一层,也有个三五百根,这便是他四个月来的所有的收获。

这些药草拿回到白日府管事眼前,还要根据品相、完好程度细细划分,价值总要打上三两折,至于打下的折扣,自然是白日府笑纳。这便是惯例,像他这样的散人,也无可奈何。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半落的夕阳有气无力地将余晖照进云雾之中,余慈将石盒收好,收去诸般法术,凭借那些横生侧枝还有道道岩隙,如猿猴般爬上这数百尺山壁,等到了崖上,劲风一吹,才知道中衣已被汗水浸透,凉意浸淫,决不好受。

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吧。余慈也是乏了,找了个背风处,稍稍调息一会儿,待中衣阴干,这才动身,几个纵落间,便没入身后莽莽群山之中。

在天裂谷周围五个多月,奔波往复,余慈的落脚处也随时变化,昨日他预先安排的地方,便在百多里外,仅在路上来回便要将近一个时辰。

但多跑这些路还是值得的,这几个月来,余慈不止一次地见到,来此采药的人们,因为几根虾须草,兵戎相见、至死方休,其凶狠惨烈,没有亲身参与其中,很难想象。说俗了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如此了。

余慈不是怕事的人,但既然辛苦一天,自然要找处安全的地方休憩调养,他哪来那么多闲功夫应付那些贪心不足的人们?

进入莽苍山林之后,夜色很快降下,视野愈发昏暗,余慈纵跃的速度却是丝毫不减。山林独有的气息自鼻前吹过,他能从这千百种气味儿杂揉的气息中,分辨出潜藏的、接近的危险,及时变道,不知躲过了多少麻烦。

眼看目的地在望,余慈却是一怔,随即放缓了脚步。

他所在的地方,林木已变得稀疏,代之而起的是嶙峋山石,苍黑瘦硬,黑夜中极显荒凉。正因为如此,遥隔数里,一簇篝火余光,才能透过林木的间隙,在他眼中闪灭晃动,比火光更清晰的,是山风吹过来的“人味儿”,此外,虽然微弱至极,余慈还是能捕捉到虾须草独特的香气。

若是隔着石盒,任余慈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此距离上嗅到那丝缕气味,如此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有人打开了石盒,观察或是清点盒中存放的虾须草。

余慈能肯定,那边有十五个人以上。石盒主人能够毫无顾忌地做出这件事,那这群人应该是一伙的,结伴到此采摘药草。在天裂谷这边,算是比较有规模的队伍了。

想及此处,他不免挠头。他可以绕过去,可糟糕的是,他昨天花大力气布置的藏身处,就在那群人边上不远,若就此绕开,他今晚大概就要露宿荒野了。

正想着,他脸色微变,刚刚逆风,他没有发觉,侧方又有七八个人走近,距离他所在的位置,已只有半里。他左手缩回袖中,捏住了照神铜鉴。

真不巧,前两日他遇人劫道,那把在绝壁城中,以五金买下的上好利剑于战中折断,失了趁手的利器,再碰上遭遇战上怕是要吃亏。

不过很快,他灵敏的鼻子便分辨出一些信息:好像是熟人哪!

那边的人物终于也发现了余慈。半里的距离哪还叫距离?即使是黑夜中,也只是两三息时间,双方便打了个照面。正从林子里穿出来的那群人都是一怔,气氛随时变得紧张。不过很快,那边就有人笑了起来。

“哈,余老弟,多日不见,气色还不错啊。”

果然是熟人。在对方先开口之前,余慈便凭借那些人的气息,辨识出来。开口人叫陆丙,乃是这群人的头头,也就是几个月前,在荒山破观之外,对着空荡荡的大门敲门框的那位,是个讲究人,余慈对他印象不错。

陆丙本是个江湖客,有长息顶峰的修为,周身真力弥满,力可生裂虎豹。除了没有灵应之外,和明窍境界并没有实质上的差距,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这次他也是接下了白日府的任务,纠合十几位同道,前来天裂谷采药,是这边很少见的团队组合。

大伙自那一夜观中偶遇之后,还同行了几天,彼此也算有几分交情。余慈上前两步抱拳笑道:“陆兄也好,还有诸位……”

说话间,余慈搭眼一瞧,见队伍的人数比最初少了一小半,眉头便皱了皱。

不在的那些人,恐怕凶多吉少。

要知采摘虾须草绝不容易,在悬崖峭壁上下,时刻都要小心狂风迷雾,还要提防窜出的毒虫、猛禽、凶兽之类,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更何况,天裂谷又何尝是个单纯采药的地方?

说话间,两边离得更近。陆丙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过他这种江湖豪客早看淡了生死,只是哈哈一笑,将注意力转移:

“余兄,相遇不如巧遇。前面火光处,是我们近日结识的一伙儿兄弟,都是爽快人。这林子黑漆漆的,单人独行也没啥意思,不如一起来聚聚?”

余幽预设的安身处被占,正苦恼夜间如何安排,闻言便顺水推舟,一口答应。不过,他的左手一直轻捏着照神铜鉴的边缘,总留着一点儿戒备之心,想来对方亦如是。

在天裂谷数月,没这点儿心思的人大概已经死绝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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