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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出人头地

闹闹不爱闹

现代都市

159.71 万字

2019-07-02 完结

这是个关于香港五十年代的故事。 那是个轰轰烈烈的火红年代。 在那段火红岁月,可以有数不胜数的大哥,小弟,有道不尽的颠沛流离。在那个火红年代,可以有不胜枚举的美女,才人,有诉不完的风月情浓。你可以说那是鱼龙混杂,漆黑一团的黑暗岁月,但是英雄却往往发迹于此。

初始之章

这是一个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香港讲起的故事,那是一个波澜壮阔,云波诡谲的大时代。

五十年代的香港,经济和社会迅速发展,成为全球最富裕、经济最发达和生活水准最高的地区之一,香港的地皮最高价是每平方英尺二百五十一元四角四分,香港的人口高达一百五十万,外来资金涌入,人口数目剧增,地产行业的繁荣和兴起已经可以预见。

五十年代的香港,身份逐步从贸易港转为工业化城市,随着地产业的兴起,工业也被带动起来,无数资金从各方流入香港,发展工业,五十年代末期,香港的标志由船帆改为高楼大厦,代表着地产业取代航运业成为香港的新标准。

五十年代的香港,一名刚入职军装警察月薪一百二十块,但是一名最低级的军装警员,每月最低都能拿到手三百块港币,香港警队当时的破案率稳定的保持在6%—10%,整个五十年代,香港警队每年罪案数字都超出十万,呈现黑白无序的状态,每到年中和年底两次录档结案,警队门外总要排出数百人的队伍,这就是专门靠替罪为生的人头。

五十年代的香港,香港小姐还不是香港人的自娱自乐,而是能与世界接轨的亚洲顶级选美大赛,选出的港姐可以出席美国的世界小姐选美大赛,港姐冠军会被签入美国好莱坞大型电影公司,接受长达半年的专业电影表演培训,周薪250美金,而当时,香港车行一架福特豪华轿车,售价两千美元,那时候的香港小姐,还不问出身,茶楼服务生一样可以戴上冠军桂冠,成为万人追捧的明星。

五十年代的香港,歌手还被称为歌伶,还没有自己的演唱会,夜总会,酒吧,舞厅才是她们施展歌喉的场所,那个时候的歌迷还拥有一个统一的名字,舅少团,那时候的歌手,除了比唱功,比风头,还要比自己舅少团的规模大小,那时的歌手歌罢下台,还要主动去舅少团的坐台应酬敬酒,行内称为拜山,而当时的舅少团成员,非富即贵,为了捧歌伶,常年包下前排所有座位,每晚风雨无阻的前去捧场,而且还会跟随歌伶转场,动辄就与其他歌伶的舅少团斗富,一掷千金。

五十年代的香港,舞女可以大罢工,让全港所有夜场没有舞女陪酒,要求夜总会老板提高舞女的薪水和福利,客人酒醉殴打舞女,如果夜场老板不为舞女出头,那就不用再想有舞女来这家店工作。

五十年代的的香港,菲律宾女佣还上不了台面,有钱人家习惯聘用经验丰富的住家自梳女佣,月薪一百五十块,独立卧室,房内有收音机,每年两次大假。条件苛刻如此,自梳女仍然高价难求,家中拥有一个梳着长辫的住家女佣,在当时,就等于主人家的脸面。

五十年代的香港,除了新界原住民,没有人自称香港人,潮州人,顺德人,湖州人,福建人,一地一个商会,一地一个字头,需要出头时,很多时候不需要去报警,只需要去和商会会长或者字头大佬打声招呼,自然就有人出面解决,哪怕最后出现争斗,械斗,死伤,也绝不受同乡分文好处。

五十年代的香港,世界顶级名牌还没有登陆,稍稍有钱的人想要穿洋服,要去外国洋服店量身定制,真正有钱的华人,则会每年四季出差旅费,从上海请来理发师和上海裁缝,量体裁衣。那时候,香港一间挂着上海二字的理发室,理发师傅能从早忙到晚,一日连同小费打赏赚到三百块港币,比很多人的月薪还要高。

五十年代的香港,十年间工厂数量从1478间增加到8809间,工人从八万人增加到三十七万人,无数大亨从其中发迹而起,金融,纺织,航运,娱乐,报业,玩具,假发,服装,而后称为各行业执牛耳者。

五十年代的香港,毗邻九反之地澳门,一班国民党溃兵形成的悍匪纵横两地海域,劫掠商船,船快人凶,枪炮齐备,在当时被称为“大天二”。

五十年代的香港,时人重义气,守承诺,初来香港举目无亲,只须在茶楼里凭一口乡音求助,就能有同乡茶客起身相帮,无论求学,找工作,寻住处,问亲人,必然一一处理妥当。

五十年代的香港,有一千七百辆黄包车行驶在马路上,与叮叮当当的香港电车和新兴的汽车巴士争抢生意,当时电车车费每人六分,六分在当时物价,可以吃一碗猪血粥和两根油条,为了对抗新兴交通工具,黄包车曾兴起五分钱走港九的活动,用双脚对抗汽车,最终逼的港府停发黄包车牌照,限制黄包车行驶路线。

五十年代的香港,年轻男人要么去考警校,要么就入字头,或者两者皆有,只有被两者都拒绝的,才会去工厂做工,踏踏实实在工厂做工,被认为是没出息的表现,那时候,父母宁可把女儿嫁给有钱人做小老婆,也不愿把女儿嫁给穷小子,那还是一个允许一夫多妻的年代。

五十年代的香港,走在街头,总能遇到被称为“姣婆”的娇艳女子,或是一身靓丽旗袍搭配着玻璃丝袜和颜色鲜艳的高跟皮鞋,或是一身自制碎花收腰窄袖小袄,下配裤管如裙的唐装,赤着一双玉足,踩着高跟描金红漆木屐,风情万种的与你擦肩而过,也许还会在你鼻尖留下淡淡的“广生行”花露水味道,那份红尘娇艳,如同香味一样,在你心中萦绕。

五十年代的香港,无数富豪,大亨仍未发迹,无数美女,才人还未迟暮。

五十年代的香港,黑白勾结,秩序混乱,还没有人去制定黑与白之间的规则。

五十年代的香港,有一个叫宋天耀的男人穿越了。

而这个故事,就从他1951年,十八岁投考香港皇家警察学校被拒开始……

第一章 投考被拒

宋天耀叼着一支好彩香烟,站在黄竹坑警察训练学校的报道室门外,虽然刚刚五月初,但是白天的天气已经差不多有三十度,再加上身处排队面试的人群之中,更是让人感觉闷热烦躁,时间不长,宋天耀身上穿的这套汗衫长裤就已经被汗水打透,黏黏的贴在身上。

此时的宋天耀虽然这具身体刚满十八周岁,但是实际上内心却是个三十五岁的中年人,不知道为什么,2015年被枪决的某实业公司老板宋天耀,穿越到了1951年的香港,与自己同名的这个青年身上。

上一世的宋天耀大富大贵,这一世的宋天耀,却生在寮屋人家,一家四口挤在不足二十平的木屋里艰辛度日,父亲宋春良是个鞋匠,靠每天在街头摆摊修鞋为业,母亲赵美珍在一家茶楼做杂工,宋天耀还有个十五岁的妹妹宋雯雯,在女子茶楼里卖茶点。

宋天耀一家和香港四十多万户贫民一样,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最底层。

不过最近这个家庭看到了一丝曙光,那就是宋天耀已经年满十八周岁,能报考警察训练学校,等五个月毕业之后,就能成为一名军装警员。

在1951年,一名刚入职的军装警员月薪一百二十块港币,加上灰色收入,每月拿到手的钱能达到三百港币,对宋家这种穷困人家而言,三百港币的月收入,已经是天文数字。

宋春良每天早出晚归在街头修鞋,赵美珍辛辛苦苦在茶楼洗碗扫地,两个人加在一起的月收入还没有两百块。

不过警察训练学校不是随便就能考的,除了身体健康,五官端正,还要懂的识字,看得懂中文报纸,这两点还可以忽略,最主要的是,要有钱给华人面试官,对方收足了好处,你才能进入警察训练学校,穿上那身代表皇家香港警察身份的虎皮。

此时宋天耀身上,就揣着父母东拼西凑的三千块港币巨款,等待报道室里面喊自己的名字。

其实宋天耀对做不做警察没什么兴趣,虽然这个年代做警察绝对是香港平民子弟的第一选择,只有考不上警察之后才去另谋其他生路,但是宋天耀却清楚,就算此时混成电影中的雷洛,成为总华探长,贪足五亿,等七十年代廉政公署成立,还不是要乖乖跑路?难道一个堂堂男人穿越一次,就去当个贪污警察,一世只值五亿?最后老死异地,不得回乡?

反而此时香港战后百废待兴,后世那些名动一方的香港金融大鳄,全部是在这个年代趁势而起,一飞冲天,真要让宋天耀选择,他宁可选择不考警校,而是去生意场上搏富贵。

再退一步说,1951年的香港军装警察,完全是高危职业,因为很多战败的国民党军人流亡香港,这些人中不少人都藏着枪械,而且流落香港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又有过战斗经验,所以少不了做些没本钱的买卖,49年到51年,被当街枪杀的军装警察就超过十名,被打伤抢走配枪的更是有三十多个,搞到警察上街巡逻要三人一队,不敢单独行动,每天都有枪杀案,绑架案发生,但是案件越堆越高,破案却遥遥无期,警察不作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人手严重不足,香港总人口已经突破一百五十万大关,但是香港警队所有警务人员加在一起,才只有九千多人。

而且现在还不是六十年代那段警队搞掂黑帮所有字头,统一划分黑帮地盘的嚣张岁月,现在是各个黑帮字头势力正大,抢占各个码头做走私,杀红眼连警察都敢当众殴打追砍的霸道年代,随便一个字头,都有上千人,那些大字头在各个码头的成员,更是轻松破万,有时候警察破案,都需要驻港英军出动提供支援。

“宋天耀!”报道室里,一个声音喊出了宋天耀的名字。

宋天耀急忙吐掉烟蒂,快步进了报道室,一名刚刚面试结束的青年一脸喜色的与他擦肩而过,看他脸色,显然已经被招收进警校。

“你是宋天耀?”一个黑胖的军装副督察坐在面试桌后,旁边一台老式风扇呼呼啦啦的吹着风。

宋天耀朝胖督察做了一个立正的动作:“是我,长官。”

胖督察把桌上的报纸不耐烦的扔到宋天耀的面前:“拿起来,念一篇上面的新闻。”

宋天耀把这份《星岛日报》捡起来,照本宣科的念了一篇上面的新闻,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卡顿和迟疑。

而念完之后,宋天耀把口袋里的两千块港币压在报纸上面,毕恭毕敬的放回到胖督察的面前,本来脸色阴晴不定的胖督察此时看到报纸上那叠有零有整的纸币,突然整个人放松下来,上下打量着宋天耀十几秒,用报纸把钱抖落在地,义正言辞的说道:“行贿皇家香港警察?你这样的人加入警队只会是害群之马,死了这条心吧,我会在你的档案上备注,以后警察训练学校招生,也不会录用你,你走吧。”

宋天耀有些不相信这是一个香港警察说出的话,前面的几个出门之后都说把钱放在报纸上递回去就万事OK,怎么到了自己这里,这家伙就清正廉洁了?而且别人行贿一千五百港币就被招录,自己两千港币居然被拒收?

把散落地上的钞票一张张捡起来,宋天耀想转身出去,可是想想如果就这样回家,自己那对奇葩父母搞不好能一起吊死在自己面前,所以他露出个微笑:“长官,是不是我念的有些少?我可以重念的,三千字好不好?”

“说了叫你出去!你如果不想出去,我就让人赶你出去!”黑胖督察声色俱厉的说道。

宋天耀再没有任何犹豫,收起钱转身出了报道室,在他身后,胖督察继续叫道:“下一个!”

……

宋天耀走出警察训练学校的大门,在外面等着他消息的表弟赵文业就快步凑上来,脸上满是笑容:“耀哥!怎么样?是不是今天就要留在训练学校开始操练?放心,有我照顾姨夫姨母,一定没问题。”

十七岁的赵文业是宋天耀小姨的儿子,生的相貌讨喜,身材高壮,现在在码头做苦力赚钱,也是宋天耀从小到大不多的玩伴之一。

“挑他老母,不知我几时得罪过面试官,那混蛋不收钱,居然还把我备档,以后都不准我再考警察。”宋天耀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朝着远处的黄包车招招手:“我们先回家。”

赵文业被宋天耀说的这番话惊的双眼都要瞪出来,怎么可能?自己表哥是嘉林边道木屋区识字最多的青年,小时候和祖父特意学过读书写字,连街上的药局有时忙不过来都请表哥帮忙抄写药方,从今年年初时,姨夫姨母就已经把表哥要考警校的消息宣扬的整个木屋区人尽皆知,木屋区的大家也都相信表哥一定能考上警察,现在,自己表哥居然告诉自己,落选了?而且还是永远不准再考?

“耀哥,是不是钱不够?我马上找码头上的兄弟去借,实在不够我们还可以去借高利贷……”赵文业嘴角都有些颤抖,说这句话时甚至连双手都开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他太清楚多出一个警察亲戚的重要性了,上环码头那里他都已经对自己的大佬讲过这件事,大佬也已经开口,只要宋天耀考上警察,姨夫就不用再每天修鞋,可以去码头货仓帮忙点货,一个月工钱一百五十块,自己也能从计件赚钱的苦力,变成码头货仓的“筹佬”(码头上负责帮苦力用木筹棒计算工钱的人),一天最少也有十块钱的收入,甚至姨母都能不用在洗碗扫地,能在茶楼换个轻松而又钱多些的活计。

“不关钱的事,我都说到了三千字,那混蛋还是一口赶我出门,一定是有其他原因,早晚能查出来。”宋天耀夹着香烟的手拍拍赵文业的肩膀,毫不在意的说道。

一辆黄包车飞快的停到两人的旁边,赵文业还想劝自己表哥省下钱,毕竟两千块港币可是借来的,考不上警校还要还给街坊亲戚,坐黄包车从港岛南区到中环码头,最少也要七毛钱,不如两人走过去,七毛钱能买两碗猪血粥填胃,还剩下一毛,但是看宋天耀的表情,赵文业低下头没说出口。

“去中环码头。”宋天耀等赵文业也坐了上来之后,对车夫吩咐道。

黄包车两个车轮灵活的原地转了个圈,轮圈辐条转动发出一阵阵轻响,载着两人朝中环码头的方向而去。

中环码头,在维多利亚湾最狭窄处,遥对尖沙咀,绿白双色的天星小轮在港岛和九龙之前来回穿梭,运送形形色色的人过海。

一段不到两公里的航程,只需要七分钟就能到达,每五分钟一艘船,收费一元一人,风雨无误。

坐上天星小轮,宋天耀轻轻拍了拍油光发亮的木条座椅,侧着脸看着被甩在身后的港岛喃喃自语:

“做警察?收保护费?哪有做生意抢钱快,单单一个天星小轮的生意,一人一元,抛开成本,一天都赚过万,一个军装要收多久的黑钱才能收够一万。”

第二章 街坊众生相

赵文业从尖沙咀码头下车就直接去了货站开工,既然表哥没能考上警察,自己就还要继续干苦力。

宋天耀站在码头岸边,看着自己的表弟去了货站,脱掉外套,光着上身,走到筹佬面前低声赔笑,又掏出烟帮对方点燃,然后筹佬才摆摆手,示意让赵文业去后面扛麻袋。

码头的苦力工作是很多底层出身的穷孩子在考不上警察之后的第一选择,虽然现在玩具,塑花,制衣等等行业都在观塘,北角等地方筹建了工厂,但是去工厂做工的年轻人并不多,因为去工厂,赚的是月薪,每月结一次,而码头是日结,拿到钱更快,最主要的是,穷人家的孩子如果不想被欺负,去码头做苦力,更容易找到字头加入,一旦有了字头,每个月缴纳一点点会费或者愿意在字头召集人打架抢码头时出力,那么,等自己遇到被欺负的时候,字头的人也能为自己撑腰。

宋天耀沿着路不急不缓朝嘉林边道的木屋区走去,经过忠孝街时,还停下来在街边的大排档前吃了一份肠粉,就那么坐在街边,边吃边欣赏不时从街上摇曳走过,穿着旗袍丝袜踩着高跟鞋或者穿着宽大的唐裙赤着一双玉足踩着木屐的“姣婆”(指漂亮女人)。

等回到破烂拥堵的木屋区,本来正嘈杂呼喊的街上人们看到宋天耀出现在视线中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宋天耀,看着他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等宋天耀走出老远,这些贫民区男女才指着对方交头接耳:

“天仔可惜啦,这条街最醒目的后生仔。”

“就是,本来还想等阿耀考上警察关照我。”

“这扑街仔就算做了差人也不会关照你,有他父母在,冇钱就想占便宜?省省啦?”

……

宋天耀穿过小巷,还没到自己家门外,就已经听到自己母亲与人大声争吵的声音,他皱皱眉,慢慢迈步走过去,一群街坊妇女正堵着自家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外,而自己老妈则堵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戟指,正吐沫横飞的与众人对吵,颇有舌战群儒的风范。

“珍嫂!不管怎么讲,阿耀没能考上警察,钱一定是要还的嘛,我真的急用!”一个中年妇女尖着嗓子对赵美珍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赵美珍马上对着她拔高调门,把对方的声音压下去:“细眼玲!是哪个八婆昨天主动进我家门,放下两百块,还说不用还,全是街坊的心意,哇,你心意真是长久,还不够一天一夜就准备收回去?”

“珍嫂,细眼玲她是自愿的,我可不是,是你开口借我才借你的,现在我老公重病,等钱抓药。”看到细眼玲被压下,又一个妇女开口对赵美珍说道。

“茹姐,当初我借钱说好半年还你,还付你三厘的利息,你现在就登门讨债?我送你一个月历牌让你看清楚时间得不得?你老公重病呀?你老公咩病呀?马上风啊,我刚刚还看到他搂着三味鸡打情骂俏,你把钱存在我这里,比给你男人让他去风流更保险!”

“我孙子等缴学费……”一个老太太挤到最前面,对赵美珍苦着脸说道。

对待老人,赵美珍语气仍然不减彪悍:“你孙子读了两年书,连自己名字都不懂写,缴学费?去买把西瓜刀砍死教书的先生算啦!”

“那你把钱还给我,我去买西瓜刀!”老太太被赵美珍的话差点没冲个跟头,但是马上就开口还击,仍然要赵美珍还钱。

赵美珍哪里会被这种话吓到,用手一拍胸脯:“哇,诚婶,这种话你都讲出口,好!”

从门后顺手抄起一把菜刀拍到老太太手里:“去啦,先去砍人,等砍完人再来要钱!”

宋天耀站在家门附近,冷冷的看着这群街坊在自己家门口逼债,自己口袋里的三千块港币,有很大一部分是听到自己要去考警察,这些三八街坊主动送来的,一个个送钱时都拍着胸脯说不用还,现在知道自己落选的消息,马上就翻脸不认人。

其实这些人不登门,宋天耀也不准备真的赖债,都是穷苦人,攒些家底不容易,可是这种翻脸比妓女脱衣服还快的举动,让他很不爽。

“钱,三天后还给你们,一分不少,现在,都给我滚开。”看到这群八婆准备挤开自己老妈,冲进家门,宋天耀快步冲过去,劈手夺过那把菜刀,一刀劈在了木门上,刀锋被剁进木门足有半寸!

宋天耀的话配合这把钉在木门上的菜刀,让面前的街坊片刻失神,有些回过神想再开口的,被宋天耀阴沉沉的眼神扫过,马上就哑了嗓子。

“钱,三天后不用各位街坊来我家讨债,我会一个个亲自登门送回去,如果再想在我家闹事,我虽然没考中警察,但是今天在警察学校认识了几个已经考中的朋友,是不是想让我半年后带他们来找大家麻烦?”宋天耀说完这句话,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用嘴叼住一颗点燃,晃灭了火柴:“嗯?”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耀仔,我真的是急用,你自己讲的,三天,阿婶最信你。”

“珍嫂,是耀仔说三天,我们信耀仔。”

这群街坊乱糟糟的说着场面话,然后三三两两的散去,等这些人都散掉,赵美珍扶着木门重重吐了一口气,侧过脸打量自己叼烟的儿子,突然伸手把宋天耀嘴里的香烟打飞,采着宋天耀的衣领进了家门,把木门用门栓插好。

“人家考差人,你也考差人!人家都能考中,你就考不中?”等木门关好,赵美珍劈头对着宋天耀吼道:“现在整个木屋区都在看你老妈我的笑话!你是怎么考的!”

宋天耀整理了一下衣领:“就那样考的,面试官针对我,我有什么办法?”

“加钱嘛!要多少给多少!本来你老豆今天都去了码头开工,结果等阿业回了码头,你老豆就被赶回来,话你未考中,所以现在黑着脸被我赶去街口继续摆摊修鞋,我一整天都没去上工,本来还想等你好消息对这群八婆炫耀,早知道,我就去茶楼继续洗碗,还能赚一天工钱。”

“三千块都不够,你还要给多少?考不中差佬而已,难道世界末日呀?大不了我去打份工。”宋天耀坐到自己老豆的床铺上,活动了一下脚踝说道。

赵美珍朝宋天耀伸出手:“钱呢?”

“给面试官了。”

“哪个面试官这么扑街?收了钱都不让你考中?”听到宋天耀的话,赵美珍差点被气的昏过去:“我点会扔出你个白痴仔!他不让你考中,你难道不会把钱要回来?这下拿什么还给街坊这群三八?”

“我都说了三天后还给他们,一定还,不用你管。”宋天耀说着话,把口袋里的香烟取出来,还想再点一根。

赵美珍走过去把香烟夺过来,自己点了一支,然后把剩下的多半包好彩装进口袋:“扑街,自己还懂买包好彩,你老豆都只买双喜,还要省着点抽。这包烟我收下,明天去见你舅舅刚好送给他,看看他能不能帮我想办法凑三千块出来,你真是白痴,我早晚被你和你老豆气死。”

宋天耀听到赵美珍要去找舅舅借钱还债,翻了下眼睛:“不用了,都说我自己处理,我说有,一定有。”

“你说自己是港督,明天是不是就上任呀?”赵美珍闷闷的说了一句,转身踩着吱吱呀呀的木质楼梯朝阁楼爬去:“晚上煮粥,帮我生火,明天你去码头让阿业带你去见工,他跟的那个大佬很关照他,你机灵点,应该也不会错。”

宋天耀活动着脚踝嘴里说道:“今晚不在家里吃,我约了朋友,等……”

还没说完,木门就被人敲响,正在爬楼梯的赵美珍敏捷的跳下来,站到木门前透过门缝先看了看,这才拿下门栓。

门外是宋天耀一家的街坊,卖卤味和腌菜的李老实一家,李老实和他老婆红婶,再加上女儿素贞。

“今天不用上街卖卤味呀?刚好,晚上说了要煮粥,炒腌鱼片,既然现在过来,就一起吃,省的你们还要开火。”赵美珍把身体让开,邀请三人进屋。

之所以对李老实一家这么亲近,主要原因就是李老实的女儿素贞和宋天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去年更订了亲,李素贞算是宋家未过门的媳妇。

如果是往常,李老实和红婶早就答应下来,李老实去切些卤菜,红婶和素贞熟门熟路的帮忙做饭,然后两家人围在一张桌上吃饭,男人还能喝两杯。

可是今天,李老实唯唯诺诺的不开口,红婶脸上也笑的尴尬,李素贞更是缩在自己母亲身后低着头不敢看人。

坐在床上正穿鞋子的宋天耀嘴角翘了翘,果然,没见过雪中送炭的亲戚,但是一定少不了落井下石的街坊。

赵美珍此时也注意到这家人的不正常,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你们是不是也准备把前天送来的三百块讨回去?”

“不是,不是,那三百块都说了给阿天,怎么会再要回来,都是街坊。”红婶涎着脸对赵美珍笑道:“今天来,主要是,生果行的阿全打算下个月迎娶素贞,我们来通知一声,记得到时去饮杯喜酒。”

“我蒲你阿母啊……”赵美珍被红婶说出的后面这句话气的瞪圆了眼睛。

第三章 陆羽茶楼

“你家素贞和我家天耀去年订了亲,你收了一百二十块的定亲礼外加四套洋红(洋红,定亲时男方送给女方绸缎衣服),你现在讲要悔婚!”赵美珍深呼吸了几口气:“不讲其他,素贞上个月,如果不是天耀冲进火场救她,现在她都已经过了烧七!而且要嫁给边个?生果行的阿全?你老母,阿全一把年纪,三十几岁人,而且有老婆,你要把素贞送去给他做小老婆?”

看到赵美珍发飙,李老实和素贞都不开口,红婶脸上堆着笑说道:

“珍嫂,话不能这么说,去年是你说耀仔一定能考中警察,我也想女儿有个好归宿,所以才点头同意,但是现在整个木屋区都知道,耀仔考不中差人,还得罪面试官,以后都不得再考,你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都懂嫁个好男人有几重要,耀仔以后只能去码头或者工厂开工,一世劳碌,素贞跟了他,难保不会受苦,我三个儿子,就素贞一个女儿,最宝贵她,不想她好似我自己一样一世受穷,阿全早就提过这件事,得知天耀的事之后刚刚又找媒人来提,我们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小老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跟了阿全之后,他有个生果行,能保证素贞衣食无忧,不用挨饿受苦,更何况阿全的大老婆又没有孩子,等素贞嫁过去,生个儿子,那间生果行以后全都是素贞的孩子的,定钱和洋红,就从前天我送来的三百块里扣掉就是。”

“素贞,你父母把你嫁去给人做小老婆,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帮你出头!”赵美珍听完红婶的话,懒得搭理她,而是对把头埋在红婶肩头的素贞问道。

十八岁的李素贞把头抬起来,先看了一眼房间内正穿鞋的宋天耀,发现宋天耀脸上似乎没什么惊讶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宋天耀现在的沉稳模样,李素贞居然有些失望,难道自己在宋天耀心中不够重要?自己都要嫁给其他人了,他都没什么反应?

她和宋天耀自小就相识,宋天耀总是保护她,让她避免被木屋区其他的孩子欺负,有好吃的,也总会记得给自己留一份,李素贞甚至也想过,自己这样和宋天耀过一辈子也挺好,至少宋天耀是真心喜欢自己。

去年,听说宋天耀能考取警察时,李素贞很高兴,她见过那些嫁给老警察做小老婆的同龄女孩,一个个穿戴绫罗绸缎,首饰满身,身上的香水味站在街头能飘到街尾,走到哪都有人恭维,而自己,则能成为一个警察的妻子,代表着一世不会再受穷,不会再有吃不饱肚子的日子。

但是没想到,今天下午,一切都变了,码头上工的人传回消息,宋天耀得罪了面试官,没有考上警察,而且以后还不能再参加招考,木屋区出身的宋天耀,以后恐怕只有去码头和工厂上工的前程了,码头苦力,很多人一做就是一辈子,自己嫁给一个苦力?被媒人和母亲稍稍一劝,李素贞就觉得不能这样把自己嫁出去,她宁可嫁给三十七岁的阿全做小老婆,也不准备嫁给一个苦力和工人继续吃苦受罪。

“我听我父母的……”李素贞说完,就继续把头埋了下去。

“你……”赵美珍抖了抖嘴角,扭头朝已经站起身准备走出来的宋天耀吼道:“喂!你未过门的老婆准备嫁给别人当小老婆!你是死人呀!”

宋天耀走过来从自己老妈手里接过她还没抽完的半支香烟,朝着三口人笑笑:“你都说了,未过门,未过门当然就不是我老婆,消消气去煮粥啦。”

赵美珍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一点儿火气都没有,惊怒的瞪着宋天耀说不出话来。

宋天耀对面前的李素贞一家三口语气温和的说道:

“老实叔,红婶,放心,素贞下月的喜酒我一定会去饮,恭喜。”

李素贞一家都被宋天耀这种语气给吓到,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个自幼就熟悉的年轻人,宋天耀把烟送回赵美珍的嘴边:

“今晚不回家吃,约了朋友,可能的话也不回来睡,不用等我。”

说完,他从李素贞身边走过去,出了自家的门口。

赵美珍直到自己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才恶狠狠的对着李老实一家说道:“如果天耀出了什么事!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们!站在我家里等我摆酒为你们三个送行呀?抬脚,我要打扫!”

说着话,赵美珍抄起扫帚对着三人的脚面前一通扫,卷起大片的灰土,把李老实一家直接赶了出去。

已经出门的宋天耀对李素贞的悔婚到没什么怒气,上一世三十多岁的他见多了这种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的女人,现在多出一个李素贞也没什么奇怪,更何况李素贞虽然相貌姣好,但是那柔顺的性格不合此时宋天耀的胃口,柔顺而又能吸引男人的女人,必须要有让人惊艳的姿色,不然,就没有那些有自己独特气质的女人更具吸引力。

李素贞虽然有点儿姿色,但是也就是夜总会舞女的级别,甚至都不够称得上一家夜总会的头牌,为这样一个女人大动肝火,没必要,何况,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出了嘉林边道,宋天耀径直去了太子西道的飞跃洋服店,推开门,洋服店的老板马上笑着迎了上来:

“先生,是要定做洋服还是长衫?”

“老板,我想请问有没有能马上穿在身上的洋服,定做太慢。”宋天耀朝老板回了一个微笑,礼貌的说道。

现在的香港,还没有服装店,人们穿的衣服,穷人是自己买布料自己做,有钱人则去洋服店请裁缝量体裁衣,更讲究一些的有钱华人则会专门去上海重金请老资格裁缝帮自己一家定做服装。

“有当然是有几套,不过是有人提前付了定金定做的……”老板一副难做的语气开口。

宋天耀取出十块钱递给对方:“这十块做加急费够不够?”

“够,够!我马上去拿。”老板快步进了里间,拎着三四套西装以及搭配洋服的衬衫领带走出来。

看老板现在的欣喜脸色,宋天耀就知道这些西装并不是提前付定金等人来取,都是付了定金之后却一直没人来取的存货,只不过宋天耀懒得去计较这些。

有两套过于紧窄的西装被宋天耀否决掉,最终选了一套深蓝色西装,配上白色衬衫和一款亮蓝斜纹领带,最后还将洋服店老板递过来的皮鞋穿在了脚上。

看到宋天耀换上这身装扮,洋服店老板忍不住说了一句:“先生,你是大洋行的华经理?”

宋天耀嘴角翘了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镜子中的自己,虽然相貌还稍稍有些未脱的稚嫩,但是配上这身洋服,更多的是给人一种斯文和英气,看起来的确就像是老板口中那些大洋行走出来的年轻中国经理。

“加在一起多少钱?对了,如果有皮具钱包帮我拿一个。”宋天耀对老板说道。

老板又帮宋天耀拿来一个精致的皮质钱包,这才拨打着算盘报出了价格:“一共两百四十三块,多谢惠顾,先生。”

宋天耀把钱如数交给了他之后,老板找了一个袋子把宋天耀换下来的衣物装起来想还给他,宋天耀笑笑:

“送去慈善点,留给那些没衣服穿的人。”

香港基督教会在全港设置了很多慈善点,定期会有人把不穿的衣物或者用不到的玩具,工具等物品送到那里,帮助更多的穷人。

“您真是有善心,慢走,先生,以后有需要请一定来找我。”洋服店老板将宋天耀送到门外,还不忘客气的说道。

不压价格,脾气又好,买的又多,这种客人是洋服店老板最愿意看到的。

换了一身行头的宋天耀,赶去尖沙咀坐天星小轮回到中环码头,再从中环码头坐黄包车到达上环的陆羽茶室。

陆羽茶室算是香港的老字号茶楼,这家茶室的老板三十年代从上海过来香港开这间茶室,所以,这间茶室的装修还保持着三十年代上海滩的老式格调,上好的酸枝木座椅,宽大的红木屏风,墙壁上悬挂的泛黄的字画卷轴,穿着老式唐装的侍应生和‘大阿姐’,调琴的长衫琴师,画着淡妆随时准备为客人登台的粤剧女伶,让进门的茶客一瞬间就有种穿越回那个纸醉金迷的大上海的虚幻感。

宋天耀一进陆羽茶室,就有一名精明利落的中年人热情的迎上来:

“先生,第一次来?是想要登楼上的雅间还是准备在一楼喝茶听戏?”

“的确是第一次来,我刚到香港,早就听说陆羽茶室的名字,今天特意来见识。”宋天耀对这名侍应生说道。

在四五十年代做茶楼的侍应生,可没有九十年代的茶楼那么简单,只懂得迎客送菜端茶倒水就可以,四五十年代的侍应生,那绝对放到后世去做一家大公司的经理都绰绰有余。

首先要讲究眼力,这名客人来过一次,至少半年内都能记得对方的模样,这才是一名像陆羽茶室这种大茶楼的侍应生该有的眼力,也是最基本的功夫。

其次,这种茶楼的侍应,无论男女,人脉广到足够让后世那些业务经理目瞪口呆。

第三,头脑灵活,善于交际,讲究茶楼里出现纠纷,不需要主理人出面,侍应就能搞掂一切。

而且这种大茶楼的侍应,并不靠那每个月五六十块的薪水养家,每个月,他们最少都能拿回家一百五十块。

“第一次来,而且是刚到香港?先生,老家哪里?”听到宋天耀说自己初来香港,这名侍应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天耀,礼貌的问道。

宋天耀说道:“我是潮丰人。”

第四章 找份工

“我也是潮丰人,大家老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先带你进去找个位置坐,喝什么口味的茶,我请。”这名侍应听到宋天耀的话之后,马上换了潮丰话,对宋天耀热情的说道。

说着话,将宋天耀引到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又帮宋天耀沏了一壶普通的红茶过来,然后才坐到了宋天耀对面:

“我看兄弟你一定不会只是来饮茶,有什么问题同我讲,我叫吴金良,在这间茶楼已经做了七年,日本鬼子打来之前就在这里做侍应,对香港我很熟,只要你开口,我一定能帮到你。”

这就是宋天耀来陆羽茶室的原因,他很早就听木屋区的人说陆羽茶室有个侍应是潮丰人,叫做吴金良,为人义气,最喜欢帮同乡排忧解难,而且不会事前收好处,一定是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才肯收谢礼,而且绝不多收。

但是那些木屋区的人就算是来茶楼找吴金良办事,无非就是找工作,找住处或者找失联的亲人等等这些,事后给谢礼,最多也只是一块两块,能给到五块的谢礼,对穷人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数字。

真正能让吴金良赚到钱的,是此时的宋天耀这种人,至少表面看起来就不是木屋区出来或者逃难的穷苦人,斯文模样一看就受过良好教育,在吴金良心中,这种人要自己帮忙办的事,无论成不成,自己都少不了一份不菲谢礼。

“我也听过良哥你的大名,在潮丰,各个乡亲都当你是无所不能的如来佛一样,很多来香港的潮丰老乡都受过你关照。”宋天耀对吴金良说道。

说完,朝着在一楼散座之间走动的卖烟女招招手:“一盒三五,多谢。”

卖烟女托举着装香烟的木盒走过来,宋天耀把五元纸币放在盒子里,自己取了一盒三五香烟,又放进去五毛的零币对卖烟的少女笑笑:

“这是小费。”

“谢谢老板。”卖烟少女轻轻蹲身行礼,乖巧的道谢然后走开。

五块钱的进口三五香烟,绝对算是五十年代香港的高级香烟,很多人一个月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十包香烟的钱,即便是陆羽茶室这种算是较高档的茶室,大多数茶客也只是抽两块半的好彩。

宋天耀拆开香烟的包装,递给吴金良一支,划动火柴,将两人的香烟都点燃,晃灭了火柴才对吴金良开口说道:

“我叫宋天耀,十八岁,不瞒良哥,今天我来茶楼,的确是有件事求良哥帮手,我懂英文,懂数学,懂得做账目,之前在澳门的一家洋行工作过半年,这次想在香港找份工作,不准备再帮老外做事,想找个中国人的商行做事。”

吴金良夹着香烟点点头:“没问题,一份工作,随时帮你搞掂,想去商行做事是吧?那不知道兄弟你之前的洋行是做什么生意,煤油,棉纺,木料,钢铁等等,哪一种?”

“最赚钱的那一种。”宋天耀吸着香烟对吴金良说道:“我想良哥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吴金良轻轻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所谓最赚钱的一种,实际上就是做走私,现在香港也好,澳门也好,各个商行只要有门路,都会做走私,因为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等利用联合国大会于1951年通过对中国、朝鲜的禁运法案,对中朝两国实行封锁、禁运。

越是被禁,走私的利润就越高,药品,医用品,汽油,五金用品,香蕉,钢铁,棉花……

除了华人的商行,美国洋行,英国洋行也都加入了这场走私盛宴之中,而且香港殖民政府对联合国的“禁运”规定,也是阳奉阴违,表面上不断颁布法令,配合联合国扩大禁运范围,但是一旦压力稍微放松,就马上暗中批准各个商行的出口特定物品,因为香港实施禁运,蒙受损失最大的是英国经济利益,这也是香港禁运管制时紧时松的原因。

在这种大环境下,走私,简直成了港英政府默认的合法生意。

“我之前就在码头货仓处工作,负责应付来盘查的水警和工商署,这次仍然也准备找类似的工作。”说着话,宋天耀从钱包里取出五十块放到吴金良的面前:“一点辛苦良哥的谢意,事成之后还有报答。”

对这种类似牙行的侍应,宋天耀始终不能认为太小气,给的谢礼少,这些家伙会不够用心,谢礼越重,他们才拿得出等价的诚意。

吴金良即使做多了这种介绍工作的活儿,可还是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五十块,他一个月茶室给他的薪水才六十块,而且宋天耀说事后还有谢礼,这让吴金良顿时想要拿出自己的本事,给宋天耀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兄弟,我收你的谢礼,但是话说在前,你求的这份工作,薪水最少两百块,很难得到手,我有个关系,但是要看你舍不舍得拿钱出来,千八百块港币换一份在商行的长久差事,你舍不舍得?”吴金良把桌上的五十块港币收起来,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

宋天耀弹了一下烟灰,把钱包放到桌面上:“钱包里有两千七百块,良哥觉得不够,我再去银行取。”

宋天耀的这句话让吴金良心中更高看几分,钱包里现金两千七百块,这都已经是很多家庭眼中的天文数字,而且宋天耀还可以再去银行取钱,这份轻松态度就让吴金良对宋天耀多了不少好感,这才对嘛,求人办事,一定要不怕花费,之前那些来找自己的老乡,一个个求工作,给的谢意才只有一块两块,吴金良全都打发他们去了工厂做工,真正的人脉关系,都是要留给宋天耀这种,舍得拿钱出来的年轻后生。

“太白海鲜舫(如今知名景点珍宝海鲜舫当时的称呼)包下最顶层,开一桌酒席,请三个红牌歌伶陪酒陪唱,海鲜舫之后去北角舞池夜总会饮酒跳舞,一整套流程下来,大概要八百多块港币,你如果点头,我就去安排,潮丰商会会长的二公子是我这里的常客,他家里三个商号,如果这位二公子能点头,你的工作完全没问题。”吴金良盯着宋天耀的眼睛说道。

他在观察,如果宋天耀眼中稍微一有迟疑,他就准备换个关系帮他介绍份稍次些的工作。

但是宋天耀没有犹豫,从钱包中取出一千港币递给吴金良:“这是一千块,就请良哥帮我安排。”

“好。”吴金良干脆的接过这一千港币,扭头朝着柜台喝道:“二楼临窗雅间,十年普洱一壶,我请宋天耀先生。”

这声彩是他必须要喊的,这壶茶也是他必须要请的,不然他一个侍应,在茶楼却做中介的买卖,早就被赶出去了。

但是请归请,往常吴金良喊的最多的是,一楼雅座,花茶一壶,点心一笼,或者连点心都没有,只有花茶一壶,那就表明赚的谢礼不多,而此时喊出的二楼临窗雅间,就已经是陆羽茶室最好的雅间,十年普洱一壶单价就要二十块,也算是茶室的上等茶叶。

一楼所有人顿时都看向吴金良所在方向,主要是看宋天耀,想知道到底宋天耀是哪个,这么大手笔,能让吴金良喊出十年普洱一壶。

宋天耀恰到好处的站起身,朝众人微微拱手,朝着二楼走去,吴金良在后面低低的说了一声:“宋兄弟,等我的好消息。”

看着这个好似洋行高级职员的年轻人慢慢上楼梯,楼下散座的客人纷纷议论,他们都久来茶室饮茶,知道其中规矩:

“阿良今天要赚到,他大概将近一年都未请过人饮十年普洱,看来这次赚的不会少。”

“当然不会少,不过看这个后生仔穿着,不像是求到阿良的人。”

“等阿良回来叫他请我们每人一笼芝麻糕。”

宋天耀被一位伙计领着进了雅间,先是帮宋天耀准备了水果点心,伙计才开始为宋天耀煮洗茶具,准备泡茶,宋天耀坐在临窗的座位前,发现这处房间果然风景绝佳,因为对面刚好是一间女子茶室,从自己这处窗口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对面的莺莺燕燕饮茶聊天。

“先生,要不要听曲?”一个梳着双丫髻,最多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抱着琵琶站在雅间门外,先朝宋天耀深深蹲身行了个礼,这才怯怯的开口。

虽然声音小,但是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柔媚味道。

她是看到宋天耀登上二楼的,想想吴金良能请他十年普洱,所以小姑娘大着胆子登楼上来,想看看能不能赚些曲钱。

宋天耀咬着一个苹果问道:“弹唱一曲多少钱?”

“短曲一元,长调三元。”

“弹唱个短曲来听听。”宋天耀掏出一块钱放在桌面上说道。

小女孩快步走过来,再次行了个礼,然后拿起一块钱,坐到角落伶人专用的小凳上,没有急着开始,而是等着伙计把茶沏好,退出去把门从外面关闭,这才双手十指一展,在琵琶上上下弹动。

随之,琵琶曲调在小小的雅室内响起,宋天耀闭着眼睛坐在桌前,手里一下下的跟着曲调打着拍子。

等前奏如流水般奏完,小女孩启唇出声,声音幽婉绵长:

“人间多少难言事,但存本心一点真,唱曲之人,不问事之真假,但取一段真情……”

闭着眼睛的宋天耀霍然张开双眼,看向这小小歌伶,轻声感叹:

“好,不论唱腔,只是开口这两句词,就值得赏,好词。”

第五章 褚家二少

短曲不过十余分钟,小歌伶十指控住琵琶,住口停声,看向面前的客人,宋天耀端起茶盅将其中的茶水一口饮下,似乎对琴停曲住无所察觉。

这个小歌伶很是乖巧,没有出声或者起身,打断宋天耀的思绪,而是轻轻拨弄着琵琶,奏起了幽雅文静的调子。

又过了五六分钟,宋天耀才脱出自己的思绪,侧过脸对这个小歌伶笑笑,从钱包里取出五块钱放在桌面上:

“快而不乱,慢而不断,音不过高,节不过促,曲调雅正,这是赏你的。”

直到宋天耀开口说话,小歌伶才站起身,蹲身对宋天耀行了个礼道谢,却没有急着去取桌上的赏钱,而是有些讶异宋天耀一个留学生模样的青年,居然懂得评价自己刚刚弹奏的曲调:

“先生也对琵琶有所涉猎吗?”

“你刚刚弹奏用的是崇明派琵琶指法,我在上海时曾有一个故人,也精通崇明的琵琶轮指。”宋天耀对小歌伶说完之后,想起某个人的影子,摆摆手:“多谢姑娘的短曲。”

小歌伶这才走过来收下赏钱,再次道谢退了出去。

虽然有一瞬间宋天耀流露出的神色,吸引她很想留下来听听宋天耀说起他故人的往事。

吴金良离开足足两个小时,直到临近傍晚五点钟时,才一脸兴奋的回来,推开包厢的门,不等落座就对宋天耀开口说道:

“兄弟,成了,褚家二公子答应下来,我都已经安排好,六点钟太白海鲜舫第三层,十点钟之后,北角的舞池夜总会去消遣,舞台最前排的位置,总共花费八百四十六块,还剩……”

宋天耀对吴金良回应个笑脸:“良哥,我送出的钱是从不会收回来的,剩下的,自然就是你的谢礼。”

吴金良之前已经见识到宋天耀的出手大方,此时也不再客气,坐到宋天耀的对面,开始叮嘱今晚邀约的这位褚家二公子的来历。

在香港,各个地方的商会和字头林立,除了新界的原住民,此时香港的华人都只能算是外来人,潮丰,海宁,顺华,陆肇等沿海地区的人来香港生存,自然就要相互之间照应,相互团结。

所以,这些在香港的地方商会,就大概等于后世宋天耀接触的那些温商,浙商之类的商会组织,来自同一地区的商人聚集在一起,互相分享资源和人脉,共同获取最大的利益。

而社团,则最初是为了不被其他外乡人欺负,那些懂功夫,够义气的人站出来,聚拢一班兄弟,为老乡出头的组织,只不过随着社团人员越来越多,社团成立的初衷也随之改变。

现在的情况是商会养着社团,用社团为自己提供劳动力和保护伞,而社团则为商会保驾护航,顺便为社团内的兄弟找到些码头工作,解决温饱。

潮丰商会的会长叫做褚耀宗,旗下利亨商行主要做粮油生意,算是潮丰商人中的翘楚,战后香港百废俱兴,各行各业崛起,所以近两年褚耀宗又开了两个小商行,介入药品进出口和煤油的生意。

褚耀宗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褚孝忠二十九岁,目前帮褚耀宗打理利亨商行的生意,因为褚耀宗身为潮丰商会的会长,整个商会大大小小的事物要处理,自家的根基粮油生意就交给了大儿子,也是从某一方面告诉所有人,以后执掌褚家门楣的是褚连海。

二儿子褚孝信,是褚耀宗续弦所生,今年二十二岁,性格外向,他出生时,家境已然富贵,所以很是有些纨绔子弟的架势,喜好浮华,放荡不羁,为人古道热肠,最好交结朋友,褚耀宗把褚家根本的粮油生意给了长子,把药品生意交给了褚孝信,药品生意虽然做的不大,但是一月利益刨除褚孝信的不菲花费,也能略有盈余。

三儿子褚孝智,现在才十二岁,与褚孝信是一个母亲所生,此时还在念书。

吴金良介绍给宋天耀的工作,就是做这位褚孝信褚家二少的秘书。

“褚耀宗三个儿子,俗话讲,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无论褚耀宗是学皇帝还是学平民,都不会过于看重这位褚家二少,所以利康商行虽然说是交给了褚孝信全权打理,他从不过问,但是实际上,利康商行里安排了褚耀宗的妻舅在码头盯着,这个妻舅可不是续弦的兄弟,而是长子褚孝忠的亲舅舅,褚耀宗病逝的前妻的弟弟,这位妻舅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利康商行的生意,寻找机会把这个商行替自己的外甥褚孝忠拿回去,这位褚家二少早就已经在各个茶楼放出话,要找一个头脑醒目的秘书帮忙打理生意,保住自己这份小小的产业,愿意为秘书支付月薪两百块,兄弟,你如果真有才学,这正是施展抱负的宝地啊。”吴金良一口喝干茶盏里的香茶,眼睛盯着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个笑脸:“听良哥讲完,我觉得这份工,倒好象是专门为我设的一样。”

两个人在茶楼喝茶闲聊到五点三十分,这才起身坐了一辆黄包车,前往九龙塘塘西深湾,抵达九龙塘深湾时,已然华灯初上,远远就看见深湾海面上舫船林立,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各色灯光映在海面上,风光迤逦,不时有小船从各式舫船与码头之间划动,接送登舫的客人。

对此时香港这种食舫,宋天耀并不陌生,后世看过不少香港电影,都有关于食舫的镜头,比如《跛豪》中,吴锡豪第一次见肥膘,肥膘就是带着叶子媚饰演的情妇,包下了一整艘食舫正在吃晚饭,让手下给来见自己的老乡吴锡豪两块钱走路。

但是宋天耀这一世,却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此时站在码头上,看着停泊在远处海面上的食舫,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招呼对方开船来接自己。

好在身边跟着吴金良,宋天耀没有开口,吴金良站在码头上指了一艘刚刚送完客人的小船:“去太白。”

一身短打装扮的船夫撑着竹篙把小船停靠过来,客气的对两人说道:“请两位登船。”

等吴金良和宋天耀两人在船上站稳,船夫撑着小船,稳稳的朝着深湾中最华丽的食舫,太白海鲜舫所在的位置划去,看到有船来,船上的伙计早就准备好了踏板,把小船与食舫稳稳连接,又下来两名精干伙计,扶着两人登上了太白海鲜舫。

整个太白海鲜舫分为上中下三层,中下两层此时已经有了不少食客,在酒桌前对酌聊天听曲,有些吵杂,最上层的第三层,则被吴金良整层包下,此时宋天耀随着吴金良登上三楼之后,下面两层的嘈杂顿时被微微的海风吹散,满眼尽是星垂原野阔,月涌大江流一般的壮阔风景,宋天耀凭栏而立,嘴里说了一声:“好景色。”

此时整个第三层上只在中央设了一张十二人大台,除了四周垂首等待服侍客人的伙计,再无旁人。

宋天耀听吴金良在茶楼闲聊时说起过,包下太白海鲜舫第三层的费用是五百块,这笔钱放在五十年代的香港,绝对是巨款,但是此情此景,宋天耀却觉得这笔钱花的应该,只是此时凭栏的风景,再多些也不为贵。

赏了一会儿海上夜景,不等时间到七点,此时楼下台阶上已经有伙计出声提醒:“三层贵客一位!”

三楼楼梯口附近的伙计听到之后迅速站过去,只听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穿着一件长款风衣外套走了上来,见到站起身的宋天耀和吴金良,他朝吴金良笑着打了个招呼:“老吴!”

“信少,快请快请。”吴金良急忙走过来,引着这位褚孝信坐到上位,褚孝信一边脱掉自己的风衣扔给后面伺候的伙计,一边打量着旁边的宋天耀,抛开其他不说,单单此时宋天耀这身卖相,就让他非常满意,

“开席。”吴金良朝远处的伙计说了一句:“招呼人上来陪酒。”

马上有一名伙计下楼去安排,等褚孝信落座,吴金良先帮对方斟了杯茶,这才开口对褚孝信介绍宋天耀:“信少,这是我们潮丰的同乡,宋天耀,之前在澳门大洋行里做华经理,最近才来香港,我一直记得信少说想要找个秘书,所以阿耀一到香港,我马上就约您出来见一见,这位就是信少,利康商行的老板。”

“信少,你好。”宋天耀对褚孝信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褚孝信落座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香烟还在风衣里,想要转身招呼伙计取出自己的香烟,旁边的宋天耀已经把手边的三五香烟递了过来。

褚孝信笑笑点点头,取出一支香烟,对宋天耀说道:“阿耀是吧?今年多大?”

“十八岁。”宋天耀划着一根火柴,递过去帮褚孝信把香烟点燃说道。

“十八岁?十八岁的华经理?”褚孝信愣了愣,看了吴金良一眼,他本来以为宋天耀怎么也要二十岁出头,没想到才十八岁,哪家洋行可能让一个十八岁的小子去当华经理?但是吴金良又不像是那种吹牛的人,所以褚孝信吸了一口烟,把烟盒递还给宋天耀继续问道:“读过书?”

宋天耀接过烟盒,自己帮自己点了一支烟说道:“在香港文治书院读了三年后退学,在澳门马拉杜洋行做了半年的华经理。”

“原来学过外文,难怪十八岁就能做华经理,当年怎么没读皇仁,如果读皇仁,我们也许还能做同学也说不定。”褚孝信了然的点点头。

褚孝信是读香港最好的中学皇仁书院出身,但是对文治书院也有所了解,和皇仁书院一样,文治书院是香港殖民政府的官属中学,里面教课都是用英文和拉丁文,虽然不如皇仁书院名气大,但是也算是知名学府。

至于华经理这个职务,说实话,反倒不如文治书院这个出身看起来更可靠,很多中国人,现在看到在大洋行工作的普通中国职员,都习惯称呼对方华经理,褚孝信此时就认为宋天耀应该是在一家澳门洋行当了半年的普通职员,回香港想要换份工作。

“家道败落,半路退学。”宋天耀对褚孝信说道。

这句话说完,楼梯上脚步响动,三名相貌标志的歌伶被伙计领着,走了上来。

第六章 多谢给我机会

最初九龙塘深湾上的各家海鲜舫其实是花舫,晚清末年从广州传来香港,妓—女待于花舫之上,等待寻芳客登船来玩乐,花舫之上不止有色,更有赌场,烟馆,酒家,吃喝嫖赌紧密联扣,是香港最富盛名的销金窟。

1935年,香港禁娼,花舫纷纷转型海鲜舫,做起了海上食肆的生意,虽然不能再正大光明的打着花舫旗号坐皮肉生意,但是这些海鲜舫仍然保留了歌伶陪酒唱曲的规矩。

此时迈步走上来的三个歌伶,气质截然不同,或眼神妩媚,或姿态怜美,或气质冷艳,各个姿色上佳,倒不是常见的胭脂俗粉,宋天耀想来可能是吴金良特意安排的三个。

褚孝信眼睛打量着三个歌伶,宋天耀则在打量着褚孝信,看到褚孝信眼神在左侧那个妩媚歌伶的身上定了定,他恰到好处的对褚孝信开口说道:“信少,让左边这位姑娘坐下帮你剥蟹如何?”

“好。”褚孝信看了宋天耀一眼,点点头。

宋天耀没有直接去吩咐歌伶,而是看向旁边的吴金良,一个扬下巴的动作,吴金良看在眼里,马上起身招呼褚孝信看中的歌伶入席,等这名歌伶落座之后,宋天耀对吴金良说道:

“良哥,你也拣一个帮你倒酒。”

吴金良稍稍兴奋的搓着双手,他在陆羽茶楼做了这么多年,太白海鲜舫也来过次数不少,但是像这种情况下,宾主双方还能让他入席做陪的少之又少,至于还特意安排一个歌伶陪自己这种事,更是绝无仅有,要知道,这三个歌伶登上三层来陪酒陪唱的价钱可都不低,只是服侍这桌酒席,三人每人实收五十块,赏钱另算。

“我……”吴金良有心推辞一下,可惜美色当前,嘴里说不出不用的话来。

旁边的褚孝信讶异的开口问道:“怎么?这桌酒是阿耀你请?我还以为是老吴请我,他当初答应帮我招人手,可是实收三百块。”

“理当我请,我去见良哥求一份工,良哥肯介绍信少你给我认识,我请信少和良哥一桌酒席,实在是有些寒酸。”宋天耀语气稍稍歉疚的说道:“换成家道未衰败时,我一定请两位去日本东京体验一下情人旅馆和单间浴室。”

“就你……吧。”这边宋天耀和褚孝信说话,那边吴金良伸出手指了一下中间那个有双大眼睛,模样楚楚可怜的歌伶。

三个被选走了两个,只剩下右边的那个气质稍显冷艳穿着一身玫红色绣黑边旗袍,开叉处露出一双雪白修直的长腿轻熟女,刚想走过来坐到宋天耀的身边,宋天耀对她摆摆手:“不用,坐去角落弹个曲来听听。”

不止这位轻熟女怔了一下,连坐下陪酒的两个歌伶都惊讶的看向宋天耀,然后有些可惜的望向了那位轻熟女,陪酒和唱曲,当然是陪酒容易赚些赏钱,弹唱要坐在角落里,酒席不终,琴曲不停,是最累的活儿,而且往往酒足饭饱之后,客人会忘了给角落里最辛苦的歌伶赏钱。

等这名轻熟女坐去角落调试琵琶,褚孝信则被宋天耀刚刚抛出的话题吸引了兴趣:“阿耀去过日本?情人旅馆,单间浴室?都是些什么?”

从吴金良介绍这位褚家二少为人豪爽,最好浮华,放荡不羁开始,宋天耀就琢磨着对方的喜好,喜欢饮酒作乐,喜欢去夜总会看演出,无非看色而已,所以蒋震才会在刚才说出日本的情人旅馆和单间浴室。

果然,褚孝信兴致十足的看向宋天耀,等着宋天耀解释给他听。

“有钱的时候,去过几次,所谓情人旅馆,顾名思义,就是一间旅馆,不过旅馆的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一个你未见过的情人,服侍你更衣,沐浴,就寝,与你同床共枕。”宋天耀不急不缓的对褚孝信说道:“情人旅馆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你从旅馆老板手里接过钥匙,走向房间的那段时间,你不知道今晚情人是什么模样,是玲珑有致,还是温香如玉,是袅娜多姿,还是含情脉脉,当你用钥匙去打开门时的那一瞬间,这种感觉会到达顶点。”

不止褚孝信和吴金良听的专注,就连正帮两人剥蟹壳的两个歌伶都听的入了神,直到角落里琵琶声一响,褚孝信才回过神来对宋天耀说道:

“听的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日本见识一下,一屋一情人,哇,想想就过瘾,那单间浴室又是什么?”

“单间浴室,和情人旅馆类似,浴场有十数个浴室,每一个浴室里都安排了一名女按摩师,浴室里擦身体打肥皂需要什么?”宋天耀咧嘴笑着问道。

“擦身体,当然是毛巾啊?”褚孝信咽下身边歌伶送到嘴边的一块蟹黄之后说道:“难道是让女按摩师帮你用毛巾擦身体?”

“吸引人就在这里,日本的单间浴室里不提供打肥皂用的毛巾,女按摩师在自己身体上涂抹好肥皂液,然后用身体当毛巾,为男人擦身。信少,接下来软香在怀的滋味,就不用我多言了吧?嗯?”宋天耀递给对方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笑着说道。

褚孝信脑海中想了一下那种画面,两只眼睛恨不得放出光来,只差自己缺一副翅膀,不然能直接跨海飞去日本见识宋天耀嘴里说的这两样风月场所。

“等有时间,你和我一起去日本,我一定要去见识一下,只是想想我都要忍不住,日本人果然会玩嘢。”褚孝信从幻想中脱出来,对宋天耀兴奋的说道。

宋天耀说道:“不如等我赚到薪水之后,请信少去日本开心开心。”

这句话把褚孝信拉回到现实,面前的宋天耀正等着自己的决定,他想了想,对宋天耀问道:“阿耀,不瞒你说,我这个人呢,最怕麻烦,但是商行里,麻烦的事又多得很,所以我想找个人来帮我做这些事,你话你之前在澳门商行做过,那同我说下,我的药品如何赚钱?”

宋天耀深吸一口气,戏肉来了,能不能摆平褚孝信,就看自己接下来这些话:“我听良哥介绍过,信少的商行是做西药,从德国拜耳公司和美国罗氏公司拿货,然后销往香港之外的亚洲地区,越南,缅甸,菲律宾,老挝这些穷地方,为什么不能在香港卖?而是一定要去海外?因为香港殖民地法律规定,从事医药贸易的商行可以销售未在香港注册上市的药品,并且不需要本地处方,但是前提是药品只能销往香港以外市场,也就是将货品进口到香港,再出口到其它国家的转口业务,所以这些药只能卖去香港之外的地方,而香港方向需要这些药品,就只能去香港殖民政府卫生署指定的注册西药房采购,这些西药房的药品从哪来?当然是政府指定的医药销售公司,全都是鬼佬开的,英国人自己赚香港人的钱。信少如果想把商行做大赚钱,两条路,一条快,一条慢,快就是走私,内地和朝鲜现在稀缺药品,只要把药品送到他们指定的海域接收,对方当场付现金,价钱高而且不用报税,一个月出。慢,就是拿钱出来,买一个登记在册的西药房,再搞一个医院出来,恐怕要投十几万,但是如果投进去,不出两年,你的西药房一定是全港最赚钱的西药房,而且绝对合法,查不出漏洞。”

吴金良听的云山雾罩,反倒是褚孝信多少有些明白,只不过他也不是很精通,最终犹豫了一下,朝宋天耀露出个笑脸:

“阿耀看来备足了功课,我这个人呢,最怕麻烦,最喜欢交朋友,我交朋友最重一个信字,我信你,你信我,你今日对我讲,想找一份工,我请你,以三个月为限,这三个月,月薪两百三十块,如果做的好,第四个月月薪会涨,做的不好,大家也不要伤了和气,你自己离开。”

“如果我做不好,三个月的薪水就不用拿了吧?我要的不是钱,是机会。”宋天耀举起酒杯:“所以,多谢信少今晚给我机会,等下吃完这餐饭,我们去北角舞池夜总会听歌喝酒,我请。”

第七章 心思

这一桌酒席,三个人吃的宾主尽欢,宋天耀拣些上一世经历的风月趣事出来调侃,让褚孝信听的津津有味,这位褚家二少自问已经厮混香港风月界数年,但是听到宋天耀说起他经历的那些风月趣闻,顿时觉得自己这几年的风流岁月简直就好像路边捡垃圾的垃圾佬一样,经手的都是一些残花败柳。

欲拒还迎的日本女人,小意柔顺的韩国女人,豪放火辣的黑人女子,金发碧眼的白人鬼妹,简直就没有宋天耀不清楚的,而褚孝信却连这四种女人中的哪怕一种都没碰过。

这桌酒席吃到了九点多钟,宋天耀对褚孝信说道:“信少,现在时间正好,不如我们就去北角舞池夜总会?我听良哥说起来,信少可是某个舞池夜总会当红歌伶的舅少团团长啊?”

“听你说完那些故事,现在我反倒觉得自己这个舅少团团长,简直就是坐井观天的青蛙。”褚孝信咧嘴一笑:“你刚刚十八岁,怎么可能认识那么多风格不同的女人?别对我说你魅力足够啊?”

“信少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男人吸引女人,不在于相貌和年龄,而是在于钞票多寡,这个世界,没有欢场女人是用钱买不到的,只是拿出手的钱有多少的问题。”宋天耀说着话,看向褚孝信身边那个妩媚歌伶:“姑娘,我出五十块,你陪我过夜?”

“宋先生真会开玩笑。”歌伶抛个媚眼出来,委婉的拒绝道。

宋天耀洒脱一笑,对褚孝信说道:“我出五十块,这位姑娘当我讲笑。”

他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打开,把里面的钞票都放在了桌面上,再次开口:“五十不够,就一百块,一百不够,就两百,两百不够,就四百,四百不够就八百。”

看到宋天耀说到八百就停口,这名歌伶脸上惊喜神色止不住:“八百不够呢?”

“八百不够,我就不准备加价,拿钱去夜总会换个人寻开心啦?”宋天耀哈哈一笑,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对方:“这是今晚信少给你的赏钱。”

这名歌伶虽然明知道宋天耀刚刚是调侃,可是那么一沓钞票就放在桌面上,心中难免意动,总幻想会是真的,最后虽然八百块成空,但是一百块港币却实打实的到了自己手里,她也会做人,顺势钻入褚孝信的怀里,腻声说道:“谢谢信少的赏钱。”

“阿耀出手太大方,这样不好,当心被家人骂。”褚孝信看到宋天耀打赏歌伶,笑着说了一句。

因为褚孝信自己就花钱大手大脚,没少被自己老豆褚耀宗教训,所以看到宋天耀出手大方,顿时觉得常年担任被训斥者的自己有了能劝阻的对象。

“信少怪我出手大方,他现在是我老板,我要听他的话,姑娘,方便把钱还给我吗?”宋天耀朝褚孝信怀里的女人露出个为难的神色说道。

歌伶整个身体几乎趴在褚孝信身上放嗲:“信少,你太过分了,人家好不容易赚到了一点点赏钱,你却怪宋先生出手大方,现在人家想要把赏钱讨回去。”

“你陪我喝酒,怎么能让阿耀付钱,当然是我自己来。”褚孝信拿出自己的钱包,取出一百块,探手把这张钞票塞进了女人丰满的胸口里。

这个歌伶很聪明,知道收两百块的赏钱容易甩不脱麻烦,所以干脆的把手里那张宋天耀给她的钞票还给了宋天耀。

宋天耀转手就给了吴金良身边的歌伶:“信少自己付赏钱,他是老板,身家富贵,那我只好帮良哥付了,还要多谢良哥介绍信少给我认识。”

吴金良没有推辞,开玩笑,他一个月也就赚一百多块港币,让他自己拿出一百块港币打赏歌伶,那是万万做不到的,此时宋天耀帮他付赏钱,他连说了几声谢谢,没有推辞。

三人各自起身,褚孝信,吴金良被各自的歌伶陪着朝楼下走去,宋天耀则走到角落里那位已经停琴的长腿冷艳轻熟女面前,取出两百块港币放到了轻熟女身旁的矮桌之上:

“这是一点谢意,多谢姑娘弹奏两个多小时的琵琶。”

这名轻熟女两个小时琵琶曲声不断,宋天耀过来付赏钱,发现对方戴着的琵琶义甲已经有一支出现了裂纹。

“谢谢老板。”轻熟女只收了一张,把另一张双手退还给宋天耀:“不敢收您这么多的赏钱,一百块足够。”

这是轻熟女第一次开口说话,之前两个小时,她一直弹奏琵琶,却没有唱曲,此时听她说话,嗓音清亮圆润,不卑不亢,比起酒桌上那两个装乖卖嗲的歌伶,让宋天耀感觉更舒服。

“再来喝酒,就当下次的赏钱。”宋天耀说完转身,动作洒脱的把臂弯处搭着的西装穿好,迈步朝着楼下走去。

这副作派,反而让抱着琵琶的轻熟女对宋天耀产生了一丝兴趣,这位客人酒桌上言语不离风月酒色,彷佛色中饿鬼,但是刚才出手大方,却连自己的手都没沾一下,姓名都没问一句,放下钱就这么转身走掉?

欢场上的欲擒故纵把戏?

看着宋天耀消失在楼梯之上,这位长腿轻熟女握着两百块港币陷入了沉思。

其实宋天耀没她想的那么复杂,他上一世虽然说不上挥金如土,但是出手从不小气,在他看来,一个美人在角落吹着风,辛辛苦苦弹奏两个小时的琵琶,自然要多给些赏钱,仅此而已,至于对方想的欲擒故纵,宋天耀没兴趣,有琢磨搞女人的心思,还不如先想想如何赚到笔钱,把自己家从木屋区搬出来。

赏钱的作用是巨大的,三人离船时,两个歌伶一个比一个不舍,恨不得拽住三人的衣袖不让他们离开,嘴里说着要三人常来看望自己的情话,但是脚下却没朝前迈出一步,任由三人搭乘小船回了码头。

“阿耀刚刚请我吃饭,那接下来夜总会饮酒,一定要我请才行。”褚孝信踏上码头地面,对宋天耀说道。

旁边的吴金良还想叫下三辆黄包车,没想到一辆双门四座的黑色福特49汽车已经沿着道路慢慢驶了过来。

“我上个月刚买的,又雇佣了一个司机,比黄包车方便。”

看着面前这辆放在后世绝对算骨灰级收藏品的老爷车,宋天耀嘴角朝上翘了翘,这辆车在香港卖两千七百美金,折合港币近一万三千块,按照现在大多数人的月薪,要不吃不喝近十年,才够买这样一辆车,而褚孝信此时说起买了一辆汽车,就好像买了一包香烟一样轻松。

宋天耀就喜欢看到自己这位老板花钱大方,如果是个省吃俭用的老板,怎么才能让他捉襟见肘?必须要大方,而且好面子,这样,他才会有缺钱的时候,并且在缺钱的时候才能想到赚快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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