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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帝国

齐橙

现代都市

245.80 万字

2015-12-22 完结

材料,是工业的基础,也是一个工业大国的基石。秦海,一位来自于21世纪的材料学专家,穿越到了1985年的一家小农机厂。于是,一切遗憾终将不再,一切辉煌得以续写。电性功能材料、光学功能材料、生物医学功能材料、超导材料、纳米材料、化学薄膜材料、智能材料、敏感材料、储氢材料……种种神奇,尽在《材料帝国》。

第一章 小厂来了个技校生

1985年,安河省北溪市平苑县。

这是一个夏日的正午,太阳热辣辣地灼烤着大地,知了在泡桐树上争先恐后地鸣叫着。平苑县那狭窄的大街上,满是贩卖各种廉价工业品和农副产品的小摊。街边店的门外贴着色彩斑斓、印刷粗糙的明星海报,四喇叭大录音机里,苏芮正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没有天哪有地!

没有地哪有家!

没有家哪有你!

没有你哪有我……”

汽车站门外,一个身材颀长、眉目清秀的年轻人肩上背着一个行李卷,胸前斜挎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身边放着一个装了日用品和少许几本书的大帆布袋,正站在一棵大樟树下,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年轻人名叫秦海,在他挎包里装着一份报到证,上面写着:

秦海,男,1967年生,原籍安河省姜山县,安河省农业机械化学校铸造专业1985届学员,成绩合格,准予毕业,现派遣往安河省平苑县青锋农机厂工作……

报到证中规中矩,一个技校生分配到县农机厂工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平平常常的技校生身上,已经发生了一些不平常的事情,一个灵魂从21世纪穿越而来,占据了原来主人的身体。

穿越之前的秦海,是21世纪初国家科学院材料研究所的年轻博士后,在整个科学院系统都素有“鬼才”之称。材料所专家云集,牛人众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或者是搞高分子的,或者是搞无机非金属的,或者是搞超导的,或者是搞性能的。唯有秦海,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全才。也不知道这家伙的精力为什么会那样充沛,进入流动站几年,他发了几十篇SCI论文,每篇居然都不在同一个领域。每一篇论文发出之后,都会引发某个领域的一场学术大讨论,论文的被引用次数之高,让他的同行们都嫉妒得两眼发红。

这样一个人才,如果踏踏实实呆在实验室里出成果,熬上几年时间,混个长江学者、杰出青年之类的,几乎是易如反掌。可秦海却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正如他在学术上的不安分一样,他在生活上也同样不拘一格。在一个假期,他与一帮不知在哪认识的驴友一道,去爬一座从未被征服的雪山,结果遭遇了雪崩,团灭了……

也许是老天不忍心让自己创造出来的这样一个奇才轻易地消失掉,秦海的灵魂穿越了时空,来到20世纪80年代中叶,附着在一个刚毕业的技校生身上得以重生。

唉,总算拣了条命吧……

已经化身为技校生的秦海长叹了口气,给自己找着心理安慰。这一世的自己与前一世相比,年轻了许多,这也算是穿越的福利吧。还有,据说80年代的空气也比后世的要清新,自己是不是应该享受一下这没有PM2.5的美好生活呢?

想到此,秦海使劲地深吸了一口气,结果没等憋足一秒钟,就又全喷了出去。

这是什么味道!炼焦厂排出来的二氧化硫、农药厂的乐果农药、化肥厂的氨气、电石厂的乙炔……谁特莫说这个年代没有污染的!

秦海呸呸了两声,拎起帆布包,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向路人打听着:“劳驾,青锋农机厂怎么走……”

“往前,顺着这条马路一直走,过了县中再走800米,到农药厂门口左拐,再往前300米,有个大红铁门的,就是青锋厂。”路边一位戴着眼镜的文化人不厌其详地指点着。

“多谢了。”秦海道了声谢,继续前行。

再走了十几步,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追赶上来,秦海回头看去,却正是刚才指路那个热心的文化人。

“小伙子,等等,等等。”

“怎么?”秦海站住脚,诧异道。

文化人跑到秦海面前,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这才说道:“小伙子,我刚才不小心说错了,你过了县中以后,要走900米才是农药厂,如果只走了800米就左拐,你就会掉到鱼塘里去了。”

“呃……”秦海无语了,我看起来像那么弱智的人吗?他认真看了那热心人一番,确定对方并不是开玩笑,只得讷讷地再次道谢:“多谢师傅……好险,我水性不太好……”

热心人放心地回去了,秦海擦了擦头上的汗,正准备继续赶路,却又被不远处路边的一场争执吸引住了。

“就是他们一伙,把他们拦住!”

“让他们退钱!”

“骗子!把他们抓到公安局去!”

五名农民打扮的中年汉子手里拿着各式农具,围着一个路边摊,大声地叫嚷着,语气里充满了愤怒。接着,被他们围住的那个摊子上站起来一个年龄与秦海相仿,腰围足有秦海两倍的胖子,瓮声瓮气地反驳道:

“你们说什么呢,我们每个礼拜天都在这里卖东西,怎么可能是骗子!”

“对,我们如果是骗子,怎么不跑呢?”又有两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一高一矮,附和着胖子的话,看起来,他们三个人应当是一起的,都是这个摊子的摊主。

“你们说自己不是骗子,你看看我这把锹,从你们这里买的,才用了一个礼拜,就卷刃了,你们这锹是拿纸糊的!”农民中一个领头的汉子把手里的铁锹一直杵到胖子的鼻尖前面,厉声质问道。

那胖子退后半步,以便让自己的目光能够聚焦到锹头上。看过一眼之后,他的语气明显软了三分,不过还有些肉烂嘴不烂地狡辩着:“谁……谁知道你拿这铁锹干什么用去了,我们的锹都是用最好的钢材打出来的,质量是绝对没问题的……”

“我拿铁锹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铲地了!我这么大年纪,用过几十把铁锹,没有一把像你们的铁锹这么差劲的!你说你们的铁锹是用好钢打的,你这摊子上不是还有吗,我们拿一把来试试!”那领头农民怒道。

胖子道:“你凭什么拿我们摊子上的铁锹来试?试坏了算谁的?”

“你的铁锹一试就坏,你还敢说质量没问题!”农民们鼓噪起来。

“你们农民种的菜,我能先吃再给钱吗?”年轻人们反驳道。

“当然可以,不好吃不要钱!”

“……那你们养的猪呢,能先杀来看看吗?”

“杀就杀,没有肥油我白送……”

“……”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空气里已经充满了火药味。那三个年轻人显然也是对自己卖的东西信心不足,死活不同意对方拿自己摊子上的农具去试验,同时又一口咬定对方买去的农具是因为使用不当而损坏的。至于那五个农民,买了伪劣商品,本来已经是一肚子火了,再见对方如此无赖,更是怒不可遏。

“各位消消火,怎么回事,能让我这个过路人来评评道理吗?”秦海拎着行李凑上前去,笑呵呵地对冲突双方说道。他本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见双方对峙得如此激烈,手上又都带着家伙,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锹镐齐动、胳膊腿乱飞,于是赶紧上前去劝架。

“你是谁呀?少管闲事。”胖子斜了秦海一眼,不满地问道。他知道自己的商品有毛病,路人随便一看也知道理亏的一方是他们,所以不愿意别人插手。

“我是个过路人,来劝劝架。”秦海依然笑着说道,见那三个年轻人不愿意与他配合,他便把头转向了那五个农民,说道:“几位大叔,你们在争执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几个农民都是老实巴交之人,而且也都过了喜欢争强好胜的年纪,与三个小年轻争执,原本也非出于他们的本意。见到有人上前来帮忙评理,几个农民都非常高兴,那领头的农民指着手里的铁锹对秦海说道:

“你来评评这个理。这是我上礼拜在他们这里买的铁锹,也怪我贪便宜,看他们的铁锹卖得比张老三铁匠铺里便宜五毛钱,就在他们这里买了。结果买回去用了不到一个礼拜,这刃口就卷了,你说,什么样的铁锹会这么劣质!”

秦海从那农民手里接过铁锹,看了看刃口,又用手指甲敲了敲,听了听金属的声音,说了声:“倒的确是一块好钢,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应当是65号锰钢,寻常还真没人舍得用这么好的钢来做铁锹。”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那三个年轻人听到秦海居然在帮他们说话,转怒为喜,连声附和起来。那胖子更是伸出厚实的熊掌在秦海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哥们,行家啊!连钢号都能看出来。”

“你们先别高兴。”秦海回过头,脸上依然带着笑意,“我话还没说完呢。钢的确是好钢,可惜被你们给糟蹋了。我问问你们,你们把这把锹锻打出来以后,是不是没有淬过火?”

“……”胖子的笑容一下子凝结在脸上,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战火啊……”

第二章 教教你啥叫淬火

所谓淬火,是金属材料加工时的一道工艺。简单说就是把金属工件加热到某一适当温度并保持一段时间,随后浸入淬冷介质中快速冷却。民间铁匠铺锻制各种铁器之后,要把发红的铁器迅速浸入水中进行冷却,这就是淬火的一种方式。

淬火和回火、退火、正火等加工工艺,统称为热处理工艺,是用于提高材料性能的重要手段。通过精确控制热处理工艺中的介质、温度、时间等因素,能够使材料的韧性、强度、硬度、耐磨性、疲劳强度等达到指定的要求,这其中的学问可谓是深不可测。

作为一名材料专家,秦海对于热处理工艺有着深入的了解。他只是看了一眼胖子他们做的农具,就知道这是没有经过淬火处理的。65号锰钢是韧性和耐磨性都极佳的钢材,但如果加工之后不进行正确的淬火,钢质就会偏软,从而出现现在这种卷刃的现象。

胖子他们几个都是半担水的学徒工,对于加工工艺方面的问题一知半解,甚至于秦海说的“淬火”这个词,他们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淬火的“淬”字按字典上的解释,应当发“脆”这个音,但在热处理专业中,人们习惯于念成“战”这个音,这是从北方民间传统上说的“蘸火”这个词引申过来的。

“你说的……是脆火吧?”三个年轻人中的那个矮个子试探着问道。

“嗯,也可以这样念吧。”秦海妥协了,现在也不是普及术语的时候,只要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就行。

“我们当时……找不到水。”矮个子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作为一名学徒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淬火这个流程他好歹是见过的,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在制作这些农具的时候,也许正如他说的那样,因为旁边没有方便的冷却水,于是就把这道工序给跳过去了。

“什么?你们的铁器连淬火都没有做就拿出来卖了,这还不算是伪劣商品!”几个农民算是擒着理了,一齐叫起来。他们虽然不懂工业,但起码看过铁匠打铁,知道淬火这么一回事,也知道没淬过火的铁器不好用。

“退货!”

“退钱!”

“让他们赔钱!”

几个农民理直气壮地喊着,等着秦海替他们声张正义。

“怎么样,你们几位觉得如何?”秦海看着三个年轻人,问道。

胖子语气有点软,嘟囔着说道:“他们就是想讹诈我们,我们用的都是好钢……就算没有淬火,钢总是好钢吧……这么好的钢,还比铁匠铺便宜五毛钱……”

他自说自话,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不愿意退钱。五个农民从他们这里买的农具有七八件,价值十几块钱,如果全部退货的话,估计他们还真拿不出来。

秦海看出了胖子的为难,他又转回头,对那几个农民说道:“各位大叔,我提一个方案好不好?”

“你说吧。”几个农民道。

秦海道:“各位既然买了这几位兄弟的农具,想必是家里用得上的。这些农具用的钢材的确都是好钢材,只是加工的时候少了一道工序而已。各位如果愿意,我让这几位兄弟把这些农具重新回回炉,补上淬火工序。我保证修复完了之后,这些农具的品质比你们过去用过的都好,你们看如何?”

“喂喂,你懂什么是淬火吗?我们可不懂这个。”胖子在背后拉了秦海的衣襟一下,生怕秦海这番话把他们都坑了。

秦海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瞪了胖子一眼,说道:“我既然敢答应,自然有把握……不过,你们得帮我找到一个铁匠铺,还有一些淬火介质,我一会跟你们说。”

这会工夫,那几个农民已经简单地交换过了意见,大概是觉得与胖子等人纠缠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而自己也的确需要这些农具,因此点点头,对秦海说道:“看在你这个小年轻的面子上,只要他们能够把这些农具修理好,保证不卷刃,我们就不退货了。”

“谁敢保证不卷刃!”高个的年轻人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你们拿铁锹当瓦刀去劈砖头,也不会卷刃?”

“淬火做得好的话,的确可以不卷刃。”秦海笑着答了一句。

“好,就冲你这个年轻人的话,如果你说淬火以后这把铁锹劈砖头都不会卷刃,我把这摊子上的农具都买了!”先前那个领头的农民来了一个激将法,在他心里,也觉得秦海的话有些夸张了,但这个时候他挺一挺秦海,就能把那三个年轻人逼得无路可退,这样的事情,他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你自己说的?好,哥们,你说吧,咱们怎么做淬火?”胖子的热血被那个农民给激起来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愿望,那就是希望秦海真的能够把这些农具处理到劈砖头而不卷刃的地步,这样一来,就能够用那个农民的话逼着他把余下的农具都买走,这可不仅仅是能挣多少钱的事情,而是能够把刚刚丢的面子都挣回来。

秦海看看双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对那三个年轻人说道:“要做淬火,首先要有个炉子……你们都是工厂的吧?是回你们厂里,还是找个铁匠铺,你们说呢?”

“找个铁匠铺吧。”矮个子说道。出来卖农具挣钱,是他们干的私活,这种事情还是尽量不要扯到厂里去为好。

“那边不远就是张老三的铁匠铺,我跟他熟,可以带你们去。”领头那农民指了一个方向,说道。

“那好。”秦海点点头,又对年轻人们说道:“还有一个东西,需要你们去找找。我需要配一些淬火溶液,要用到几种化学药品,这些药品可能只有到中学的实验室里才能找到,你们谁有关系?”

“我吧……”矮个子举起手答道,“我舅舅是县中的……”

“好,我需要的药品是**、亚**,还有**,名称和数量我给你写下来,你马上去找你舅舅,把这些药品弄到,送到张老三的铁匠铺去。”秦海从挎包里取出纸笔,写了几个名字,递给那矮个子。

时到如今,几个年轻人也只能唯命是从了,他们也希望秦海能够替他们创造一个奇迹,扭转一下被动。那矮个子接过秦海递来的纸条,撒开两条小短腿,便向县中的方向跑去。

打发走了矮个子,秦海招呼一声,余下的人抱着摊子上的农具,在那领头农民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一片平房之中的一个铁匠铺,在铁匠铺的门外,挂了一块牌子,上面真的写着“张老三”的字样。

“老三,我有事来打搅你了。”领头那农民喊道。

“蛮牯啊,又来买什么了?……嗯,怎么这么多人?”张老三从屋里迎出来,见到门外站着这么多人,而且每人手里还抱着一些农具,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个叫蛮牯的农民上前去,三言两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张老三接过蛮牯手里那卷了刃的铁锹,看了看刃口,说道:“唔,的确是块好钢,可惜了……不过,就算再淬一道火,能用来劈砖也是吹牛吧。”

“张师傅,是不是吹牛,能不能让我先试试。这么好的钢,如果淬火淬得好,劈一般的红砖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秦海上前说道。

张老三上下打量了秦海一眼,说道:“你就是那个懂淬火的后生?你在哪学的?”

秦海道:“我是省农机技校毕业的,在学校学过一点淬火。”

“哈哈。”张老三笑了起来,“学校学的,好啊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这里炉子、铁砧、水都是齐全的,你就露一手让我这个老铁匠开开眼吧。”

他的话里充满了不屑,不过态度倒还算是热情。淬火这种事情,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容易之处,在于其不外乎就是加热,然后浸水。说它难,在于加热的火候有些门道,淬火效果的好坏,也就是体现在操作者对于火候的判断上。

以张老三看来,秦海估计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在学校里学了一点皮毛,就想出来显摆。他相信,秦海肯定会做淬火,但淬火的效果与他这个老铁匠相比,估计就要差出一大截了。他自己都做不到把这些农具处理到能够劈砖的程度,秦海要达到这个效果,只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秦海知道自己的年龄是硬伤,要指望别人看得起自己,只能拿出过硬的成绩来。他向张老三道了谢,然后拿着拆下来的铁锹头走进了铁匠铺。

第三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铁匠铺里盘着一个煤火炉,火势正旺,显然张老三刚才也正在打铁,听到他们的声音才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出来的。

秦海前一世是个兴趣爱好广泛的人,为了挖掘传统民间材料加工工艺,他曾经到铁匠铺去当过几天的学徒,所以对铁匠铺里的工具、规矩等多少有些了解。他从地上拣起一个火钳,夹着那片需要修复的铁锹头放入火中,开始进行焙烧。

“哥们,你真的会淬火?”胖子不知什么时候也钻了进来,小声地对秦海问道。

正是盛夏的天气,铁匠铺里的温度比外面又高出了七八度,简直与蒸笼相仿。秦海呆在这屋里已经觉得难以忍受了,胖子这种最怕热的人,居然也钻进来,全然不顾身上的热汗像雨水般流淌,可见其对这件事是如何重视了。

“会打铁吗,兄弟?”秦海没有回答胖子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我就是锻工。”胖子答道,“这些农具都是我打出来的。”

“那可太好了。”秦海道,“铁锹卷刃了,需要重新锻打一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吧。”胖子讷讷地点了点头,人家能帮忙淬火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了,总不能还让人家去抡大锤吧?

秦海把铁锹头加热到一定的温度,用火钳夹出来,搁在铁砧上。胖子这个锻工倒也有几把刷子,举重若轻地拎起旁边一把大铁锤,便在铁锹头上锻打起来。因为只是修复卷曲的刃口,锻打的工作量不大,胖子举着铁锤砸了几下,秦海就叫他停下了。

“好了,可以淬火了吧?”胖子指着旁边的一盆水,对秦海说道。

“不忙。”秦海摆摆手,把刚刚锻打过的铁锹头又送回火炉里,重新加热。他的眼睛透过炉火,紧紧地盯着铁锹头的颜色,等待着其加热到预想的温度。

“你在等什么呢?”胖子见秦海神情严肃,心里不由得也肃穆起来,低声地问道。

“热处理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先把金属加热到Ac3,也就是让自由铁素体完全转变成奥氏体的温度,产生固溶强化,然后再取出来在空气中缓慢冷却,使晶粒细化和碳化物分布均匀化……”秦海低声地向胖子介绍着热处理的入门知识。

“这个……太麻烦了。”胖子直接拒绝了科学院博士后的言传身教,什么奥氏体、晶粒之类的东西,离他实在太遥远了,他只关心一点,什么时候能够看到淬火后的结果。

在铁匠铺外面,张老三一边与蛮牯他们聊天,一边偷眼看着屋子里的动静。看到秦海不紧不慢地加热着工件,他脸上的调笑神情微微有些收敛。

“怎么啦,老三?”蛮牯感觉到了张老三态度的变化,小声问道。

张老三道:“这个小年轻,倒是有几分章法……”

“比你呢?”蛮牯笑道,他知道张老三一向以手艺高超而自居,没事还喜欢自吹自擂,现在听他说一个小年轻有些章法,就忍不住要借机贬损一下他了。

张老三言不由衷地说道:“跟我比,他还得等20年呢……不过,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有点看不懂了……”

正在此时,去找化学药品的矮个子年轻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布袋,里面装了几个药瓶子。

“哎,那个过路的呢?”矮个子对候在门外的高个子问道,秦海没有向他们通报过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只能用“过路的”来指代秦海。

高个子用嘴对着屋里努了努,说道:“在里面呢,刚才已经打过铁了。”

“我回来晚了?”矮个子有些郁闷。

“不晚,时间正好。”秦海在屋里答道,“东西弄到没有。”

“都弄到了。”矮个子高兴地回答道,在这大热天跑了这么远路去找东西,如果找回来用不上,那才难受呢。

秦海此时已经把加热好的铁锹头拿出来了,但却没有直接投入水中,而是扔在旁边一堆炉灰里,让它保持温度。这种作法称为回火,也是热处理的几大工艺之一。刚才秦海说要对这些农具进行淬火处理,其实只是一个通俗的说法,他要做的,是综合正火、回火、淬火等各种工艺,实现对工件的全面热处理。

趁着铁锹头正在保温的时候,秦海接过矮个子找来的药品,开始往旁边的淬火盆里倒。精确的重量控制显然是不可能做到了,秦海只能凭着经验,估出一个药品的合适份量,然后倒进水里进行搅拌混合。

“后生,你这是做什么?”张老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铁匠铺,看着秦海这一通忙碌,好奇心顿生。

秦海回头对张老三笑笑,说道:“我在配淬火溶液呢,这种65号锰钢,需要用三硝水溶液来淬火,效果最好。”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张老三诧异道,“淬火不就是用水吗?”

“张师傅听说过油淬吗?”秦海反问道。

“油淬……倒是听说过。”张老三道,所谓油淬,就是用植物油代替水来作为淬火介质,其淬火的效果与用水是不一样的。张老三知道有些铁器用油淬的效果更好,但由于成本偏高,所以在实践中使用并不多。

秦海道:“我这个道理,和油淬差不多。不同的材料以及不同的用途,需要不同的淬火工艺,其中就涉及到使用不同的介质。我用的这个三硝水溶液,对于这种钢材最为合适。”

“三硝……”张老三完全被秦海被唬住了。要说秦海不对吧,他又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要说他对吧,什么三硝水这种东西,张老三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莫非这个年轻人懂的东西,比自己这个老铁匠还要多?

“你一会看效果吧。”秦海笑笑,不再解释这些问题,材料热处理的科学原理,真不是一个民间铁匠能够听得懂的,当然,这不妨碍这些民间铁匠凭着本能与多年的实践,能够找出令材料专家都叹服的热处理方法。

秦海把已经冷却的铁锹头从炉灰上取下,再次送入炉内加热,待其微微发红之后,便取出来直接塞进了配制好的三硝水溶液之中。

“嗞!”

一声清脆的水响,一股水汽从淬火盆中升腾起来,屋里所有的人都闻到了一股酸不酸、咸不咸的怪味。秦海把铁锹头在水里泡了一两分钟,然后夹出来,往地上一扔,对胖子说道:“好了,你拿出去让那几位大叔试试刃口吧。”

“真的好了?”胖子喜出望外,也顾不上铁锹头上还有些余热,用手拎着便出了屋。

“好了,你们试试吧。”胖子对几个农民喊道。

“好了?”叫蛮牯的那个农民问道,他接过铁锹头,认真看了看,点点头道:“唔,看起来颜色是对了。就是不知道结实不结实……”

“这个铁锹真的能劈砖头?”旁边一个农民问道,这就是在赌刚才的气了。

“这个……”胖子有些底气不足,他不知道劈砖头这种说法,是不是秦海的夸张。好不容易淬好火的农具,如果一砖头下去又卷刃了,那可就没面子了。

“没事,劈吧。”秦海也从屋里出来了,抱着手呵呵笑着说道。

蛮牯听秦海说得这么自信,也产生了好奇心,想看看这把铁锹是否真的如秦海说的那样结实耐用。他把铁锹头装在木柄上,然后从旁边找来一块半截的红砖,用铁锹轻轻敲了一下,对秦海问道:“后生,你这铁锹真的能够砍砖头?”

“砍吧。”秦海自信满满。65号锰钢是应用非常广泛的一种材料,后世对于这种钢材的热处理工艺有过广泛的研究,做这样一个热处理如果还摆出乌龙的话,秦海可以直接抹脖子重新再穿一次了。

蛮牯还是不敢造次,他拿铁锹在砖头上来回了砸了几下,又举起来看看刃口,见到刃口完好无损,这发了狠,使劲地抡起铁锹在砖头劈了一下。

“抨!”

砖头应声碎成了几块,听着铁锹砸在砖头上发出的脆响,除秦海之外,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咧了一下嘴,心里想着,这锹头无论如何也得有个小缺口了。蛮牯急忙地把铁锹举起来,用手抹去锹头上残留下来的砖屑,定睛看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哈哈,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让我看看!”

“我看看!”

其他几个农民和张老三都争先恐后地凑上前去,验看铁锹的刃口。只见在砸过砖块的那个地方,只有一丝淡淡的摩擦痕迹,看不出任何的破损或者卷曲。蛮牯刚才那一下用的力量大家都是可以感受到的,在这样的冲击之下毫发无损,足见这铁锹刃口的品质之优良。

第四章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

“来来,小师傅,帮我把这把柴刀也淬一下火!”

“我这把锄头……”

几个农民都围上了秦海,对秦海的称呼也从“后生”变成了“小师傅”。面子是靠自己挣来的,秦海露的这一手,镇住了全场,大家对他的尊敬也就油然而生了。

“小师傅,你刚才那些办法,难不难学啊?”张老三怯生生地走上前,带着几分忸怩之色对秦海问道。作为一位工匠,见到如此出神入化的技艺,岂有不眼馋之理。他心里不确定的是秦海愿不愿意把这套技术教给他,毕竟技术这种东西是很值钱的。

“怎么,张师傅想学吗?”秦海笑着问道。

张老三更窘了,他支吾着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合适,再说,我也没什么文化,就读过高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如果张师傅想学,我教你就是了。”秦海爽快地回答道,“有些理论方面的问题你不一定能够理解,不过凭着你的丰富经验,你肯定能够领悟出来的。”

“嗯嗯,我只要学到什么经验就行了。”张老三连声说道,全然不顾自己的话与秦海的话对不上口径,说罢,他又想起一事,于是小声问道:“小师傅,你看……我请你教我这些,要不要安排个谢师礼什么的。”

秦海连连摆手:“岂敢岂敢,我只是学了一点皮毛,哪敢在张师傅面前自称老师,我们就是一起切磋一下好了。要不这样吧,张师傅,这里还有其他一些农具,你帮我搭把手,咱们把这些农具的淬火都做一下。”

“可以可以,求之不得。”张老三激动万分,对于他来说,干点活根本不会觉得累,通过干这些活能够学到秦海的技术,那可就赚得太多了。

胖子刚才在屋子里呆了半天,此时已经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正坐在树下咕咚咕咚地喝着凉开水。另外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年轻人对于秦海的技术只是佩服,却没有想学一学的愿望,因此秦海便与张老三一起进了铁匠铺,开始一件一件地修复那些农具。

张老三的打铁经验,比胖子自然是高出了许多,所以锻打铁器的这些事情,基本不用秦海上手。到了做热处理的阶段,张老三也是让秦海以解说为主,自己照着秦海所说按部就班地进行操作,并在此过程中领悟秦海这一套热处理工艺的精髓。

“嗯,这个温度就是900度是吧,我记住这个颜色了……”

“好,在炉灰里保温,炉灰要有一定的温度……”

“这个水叫作三硝水溶液,可以用来淬这种钢……”

张老三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秦海提供的技术,有些地方甚至还能够推陈出新,提出一些改进意见,让秦海也不禁啧啧连声,暗叹真正的高手其实正潜伏在民间。

“太好了,太过瘾了!”

等到一件农具在张老三手里完成了所有的热处理工序,泛着幽幽的蓝光从淬火溶液中被取出来的时候,张老三兴奋得几乎要忘形了。

“老三,恭喜恭喜啊。”蛮牯乐呵呵地向张老三表示着祝贺,像张老三这样的手艺人,学到一门新技术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这都完全是因为小师傅教得好,我先前真是看走眼了,小师傅年纪轻轻就身怀绝技,实在是了不起的人才啊。”张老三都不知道该怎么夸奖秦海更好了,在此前,他可是对秦海表示过不屑的,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可笑之极,幸好秦海并不是一个与他计较的人。

“喂喂,这位师傅,我记得刚才你说过,如果我们这位兄弟淬过火以后的铁锹能够劈砖头,你就把我们的农具都买下的,现在不会反悔吧?”胖子终于喝够了水,又活过来了,他迈着气吞山河的步伐走过来,牛哄哄地对蛮牯说道。

“当然不反悔!”蛮牯梗着脖子道,“只要张老三和这位小师傅把这些农具都处理一遍,我就全要了。”

“全要了?我们可要提价了。”胖子说道。

“提什么价,不是说好了一把铁锹两块五的吗?”几个农民赶紧上前说理。这么好的农具,即使不提此前的赌约,他们也是打算要买的,但胖子坐地抬价的行为,可就让他们不乐意了。

胖子道:“两块五是先前的价钱,我们兄弟学艺不精,做出来的东西不合意,只好卖便宜的。现在有这位……对了,哥们,你叫什么名字?”

最后这句话,胖子是对秦海问的,人家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有点说不过去。此外,胖子还琢磨着要拉秦海入伙,日后一块做农具的买卖,所以秦海的名字是必须要问一句的。

“我叫秦海,几位兄弟怎么称呼?”秦海反问道。

“我叫宁默。”胖子答道,又用手指了那一高一矮两个伙伴:“这个叫喻海涛,这个叫苗磊。”

“失敬失敬。”秦海向他们仨拱了拱手,倒让这三个人手忙脚乱了一阵。那年月里古装戏少,这种拱手礼是大家所不熟悉的。

“对了,我没说完呢……”胖子宁默与秦海互相通报过姓名之后,又转回头对那几个农民说道:“你们看,我们用的钢是最好的,张老三这里的钢不如我们的钢好。我们这个淬火的技术,也是最好的。你们说,我们的铁锹能比张老三的卖得便宜吗?”

“几位大叔,宁默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好的铁锹,你们在农资公司花三块钱肯定是买不到的,对不对?如果宁默他们卖的价钱太低,就是扰乱市场了,恐怕张师傅也不乐意吧。”秦海上前帮着宁默解释道。

蛮牯他们其实心里早已经调整过了预期价位,秦海说得对,这样好的钢口,一把铁锹卖三块钱的确不贵,再低的话,像张老三他们这种铁匠铺就别活了。他们一开始咬着价格不放,是不想对宁默他们妥协,现在见秦海出来说话,于是就坡下驴,说道:“既然小秦师傅说话了,那我们没啥可说的。不过,你们几个小年轻也不能漫天要价,最多也不能超过张老三这里的价钱。”

“凭什么,我们用的钢比张老三的好。”高个子喻海涛嘀咕道。这几个小年轻不像秦海那样斯文,对于比自己年长一辈的张老三也是直呼其名的。

“好了,喻海涛,价钱差不多就行了。”

秦海又回过来做这边的工作。宁默等人见秦海发了话,也就不坚持了,答应把这余下的七八件工具经过淬火之后,以张老三铁匠铺的同类产品价格卖给蛮牯他们。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大家就着张老三的铁匠炉轮番上阵,给工具做热处理。一干人一直忙活到临近傍晚,才把活干完。蛮牯他们除了修理好上周买下的农具之外,还把宁默他们余下的八件农具也一并买下。蛮牯数出了27块5毛钱递给宁默,然后与同伴们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发财了!”看着蛮牯他们走远,几个小年轻乐得心里开了花。这买卖做得太顺利了,而且每一件农具都加了价,等于凭空又多赚了几块钱。

“来来来,秦海,这是你那份。”宁默是三个年轻人里的头,做生意挣来的钱也是归他分配的。他从那些钱里抽出一张大团结,递到了秦海的面前。喻海涛和苗磊见些情形,不觉嘴角都抽动了一下。总共不到30块钱,宁默居然分了10块钱给秦海,这出手也未免太大方了一点吧?

不过,二人转念一想,今天这事,如果不是秦海出手相助,他们非但挣不到这27块5,甚至还可能要赔出多少钱去。秦海显出的这手本领,让他们佩服到了心坎里,以秦海的本事,拿10块钱走,似乎也并不为过。

宁默心里的想法与喻海涛、苗磊是一样的,他还多了一个心眼,那就是想着一会与秦海套套瓷,看看此君是哪个单位的,能不能拉过来与自己合伙。既然打定主意想拉对方入伙,他自然不会吝惜一些好处的。

秦海看了看眼前那张大团结,摆摆手道:“我就不用了吧。你们搭进这么多材料,真正能挣到的钱也不多。我只是随便搭把手,不值得拿这些钱。不过,宁默,你们更应该感谢一下张师傅,严格地说,你们之间是竞争对手,可是张师傅非但给你们提供了炉子,还亲自动手帮你们干活。你们用了张师傅这么多煤火,总得意思一下吧?”

“不用不用。”张老三在旁边听到秦海的话,赶紧摇头。说实话,一开始他的确是不想帮宁默他们这个忙的,因为宁默他们卖农具,其实是抢了他的生意。但后来,他从秦海手里学到了这么好的淬火技术,与宁默他们的这点竞争就算不上什么了。要说起来,他还应该感谢宁默他们才对。

“老张,秦海说得对,我们用了你的煤火,理当谢你的。不过,我们兄弟挣的不多,这三块钱就当请老张你抽烟了。”宁默对待张老三可没有像对秦海那样大方,他抽出了一张两块和一张一块的钞票,递到了张老三的手上,算是把煤火的钱给付上了。

第五章 原来是一家人

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秦海、宁默一行自然不会再在张老三的铺子里久呆了。宁默硬把三块钱塞到了张老三手上,然后便拉着秦海扬长而去。张老三追出来,对着秦海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又叫秦海有空的时候就到家里来吃饭,秦海对此自然给予了一个欣然接受的回答。

“秦海,你这一手是在哪学的?”离开铁匠铺之后,宁默等人把秦海簇拥在中间,边往前走边七嘴八舌地向他问着问题。

“这都是我在技校学的。”秦海简单地回答道。

“啧啧,读过技校真的不一样,唉,当初我家老头子想叫我去技校,我怎么就不肯去呢。”宁默用懊恼的口吻说道。

“胖子,你就算了吧,你连乘法都不会做的人,还能考得上技校?”喻海涛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宁默的自吹自擂。

“对了,你们几位都是工厂里的吧?是哪家厂子?”秦海对他们问道。

“我们都是青锋的。”矮个子的苗磊答道。

“青锋?”秦海一怔,“哪个青锋?”

“青锋农机厂啊,平苑县还有哪个青锋?”苗磊说道。

“我卖糕的……”秦海只觉得啼笑皆非,闹了半天,原来这几位都是自己未来的同事。还好,他多管闲事没有把这几位给得罪了,否则以后在厂里就难混了。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你们都是青锋农机厂的,我的派遣证就是开到青锋农机厂的,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秦海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宁默瞪大了眼睛,“太好了!我艹,你这么大本事的人,怎么到我们这么一个破厂来了。对了,喻姑娘,你还不赶紧帮秦海拿东西,还有磊子,你瞎了。”

“喻姑娘……”秦海看着喻海涛,怎么也无法把这个浓眉大眼的高个子小伙与“姑娘”二字联系起来。

宁默看出了秦海的疑惑,笑着说道:“喻姑娘这个外号还是小学的时候我们给取的,他不是姓喻吗,我们那个时候听过一个故事,叫渔夫与金鱼,里面那个老头动不动就到海边上去喊:鱼姑娘,鱼姑娘,然后大家就都看着喻海涛了。”

“原来是这么个典故。”秦海呵呵笑着。既然都是同事了,他也就不再矫情,大大方方地把手里的帆布提包和背上的行李卷都交给了喻海涛和苗磊。青锋农机厂离县城有几里路的距离,宁默他们都是骑了自行车来的,此时便正好载上秦海和他的行李,一同回厂里去了。

一路上,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很快就结成了莫逆之交。宁默他们三个都是没太多心眼的人,尤其是宁默,更是充分体现了一个胖子所特有的心宽与单纯,对秦海可谓无话不说。秦海前一世虽然是个科学家,但他平日里接触的网友、驴友等也都是普通人,与宁默他们这样的普通青工并无二致,所以此时他混迹于宁默他们之中,并没有觉得任何的不适应。

青锋农机厂位于平苑县城的东郊,周围是一片工厂区,各厂子之间穿插着一些农田,稻子已经临近收割的时节,金黄一片,看上去令人觉得赏心悦目。沿途经过的工厂有钢铁厂、炼焦厂、农药厂、化肥厂、磷肥厂,规模都不大,显然应当都是70年代“地方五小工业”建设的成果。

正如此前那位热心而严谨的文化人说过的那样,过了农药厂的门口,一行人折向左转,前面一条宽阔的道路通向一片颇有一些规模的厂区。

“秦海,你看,这就是我们青锋厂。”宁默用手指着那片厂区,对秦海说道。

秦海抬眼看去,扑入眼帘的是一片石灰斑驳的围墙,围墙顶上插着无数碎玻璃片,那是用来防范小偷越墙而入的。围墙内绿树掩映,树木间露出高高的烟囱和水塔,以及单层厂房的高屋顶。厂区的大门正对着马路,因为刚过七一节,所以大门上还插着国旗,看起来颇有一些喜庆之色。

“你要先报到,然后才能分到宿舍。今天是礼拜天,办公室不上班。不过没关系,我让苗磊去找小杜,小杜是负责新职工报道的。”宁默热心地为秦海张罗着。

“大礼拜天去找人,合适吗?”秦海言不由衷地说道。

宁默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小杜跟我们关系好着呢,你等着就是了。”

苗磊骑着车飞奔而去,不多会就载着一个身材窈窕的漂亮女孩来了。据宁默介绍说,这女孩就是小杜,大名叫杜欣欣,是办公室的打字员,兼管接待和一些人事工作。

“你是来报到的?”小杜上下打量着秦海,用脆生生的声音问道。

“是,我是农机技校毕业分配过来的,这是我的派遣证。”秦海把派遣证递到小杜手里,说道。

“嗯,跟我来办手续吧。”小杜接过派遣证,转身走进厂办的小办公楼,秦海连忙跟上,宁默等人也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厂行政办公室。

小杜显然是办惯了这种报到工作的,她拿出各色表格,指点着秦海填写。秦海拼命回忆着有关自己的各种信息,努力避免出现把自己的学历填成博士后这种乌龙之举。

“好了,照片准备了吧?交两张照片,贴工作证和履历表用。”小杜收好表格,对秦海伸出手去。

秦海在挎包里找了一下,翻出两张一寸照片。看到照片上那个与自己前一世面目全非的形象,他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啦?”小杜奇怪地问道。

“呃……你看这是我的照片吧?”秦海傻傻地说道。

“当然是你的!”小杜没好气地劈手夺过照片,拜托,你要跟本姑娘搭讪,换个正常一点的理由好不好?连自己的照片都认不出来,谁相信啊?

原来我长成这个样子……秦海在心里暗暗嘀咕道,嘴里不自觉地说了出来:“这么清秀……”

言者无心,与秦海对面站着的小杜却一下子脸红了。他说我长得清秀耶……嗯,这个新来的技校生,长得也蛮标致的……

小姑娘犯了花痴,脸上的神情立马变得灿烂起来,她在一张照片背后刷上胶水,贴到秦海的工作证上,然后双手捧着递到了秦海手里:“这是你的工作证,收好了,遗失要交钱的哦。”

“多谢欣欣。”秦海微笑着说道。

“嘻嘻,多谢欣欣。”宁默怪腔怪调地学着秦海的话。那个年月里,人们都还不解风情,直接称呼女孩子的名字是很怪异的行为。秦海这样亲昵地称呼小杜,自然让宁默他们这些荷尔蒙过剩的小年轻大起八卦之心,一个个眼睛里都露出了调笑的神色。

“胖子你要死啊!”小杜被秦海一声“欣欣”叫得心花怒放,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于是转向宁默,雌威大作:“谁让你在办公室里抽烟的,把烟灰都落到地板上了,明天翟主任上班看到,又要骂我了!”

“哎哟,不要那么凶嘛,欣欣。”宁默哈哈笑着,赶紧把烟灰掸到一旁的垃圾筐里,同时说道:“翟建国敢骂你,你就说这烟灰是我掸的,让他有本事来找我!”

办完报到手续,宁默等人又带着秦海去家属区找到了老行政科长陈荣坤,请他分配宿舍。陈荣坤是个50来岁的干瘦汉子,见了秦海,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几句毫无营养的欢迎之辞,然后就从家里的不知道哪个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递给秦海,说道:

“你就先在单身楼住下吧,明天再来行政科补办手续。这是208的钥匙,原来住在那里的小李调走了,房间里床和桌椅都有,不过可能要你们自己打扫一下。对了,胖子,你们几个都帮小秦收拾一下,好不好?”

宁默点头道:“老陈,你就放心吧,秦海是我哥们,我会照顾他的。”

“你这死胖子,叔叔都不知道叫一句,你不怕我明天跟你爸爸讲?”陈荣坤假意生气地训斥道。

“嘿嘿,我上班那天,我爸就说了,我已经能够自食其力了,以后叫他爸爸也行,叫他宁中英同志也行。”宁默得意地向陈荣坤说道。

陈荣坤笑道:“胖子,你如果敢当面叫你爸爸一句宁中英同志,以后你就可以叫我小陈,我绝对不生气。”

“呃……还是算了吧。”宁默一下子像瘪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老头子退下来以后,脾气见长,尤其是见了我,哪都看不顺眼。我现在连家都不敢回了,哪敢跟他乱开玩笑。”

“我就说嘛!”陈荣坤道,“好了,别扯蛋了,你们快带小秦到单身楼住下吧。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今天行政科不上班,也买不了饭票,你们匀点饭票给小秦用,知道吗?”

“陈科长放心吧,我们不会让我们哥们饿着的。”宁默笑呵呵地向陈荣坤道了别,然后搂着秦海的肩膀,带他向单身楼走去。

第六章 近邻不如对门

从陈荣坤那里出来,秦海笑着对宁默问道:“怎么,宁默,你父亲也是这厂里的吗?”

宁默点点头,又用手指了指喻海涛和苗磊,说道:“我们三个都是农机厂的子弟。喻姑娘他爸是财务科的副科长,磊子他爸是铸造车间的主任。”

“你怎么不说你爸是厂长?”喻海涛忍不住揭了宁默的底。

“他现在是调研室主任好吧?”宁默反驳道,说罢,他又转回头对秦海解释道:“我家老头子原来是农机厂的厂长,前年退居二线了,现在是调研室的主任,其实就是靠边站了。”

“原来三位都是咱们厂的衙内啊,失敬了。”秦海笑道。一个小小的农机厂里的干部子弟,倒还不至于让秦海觉得有多神圣,不过能够借对方的身份开个玩笑,倒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啥叫衙内?”热爱学习的苗磊好奇地问道。

秦海道:“就是官员家里的少爷啊,像你们几位,如果搁在古代,那都是能够提笼架鸟,每天带着一帮狗腿子家丁,上街**良家妇女的。”

“哈哈哈哈!”宁默等人都被秦海给逗乐了,这种后世的梗在当年的人听来,实在是幽默之极。宁默一边笑,一边挥着熊掌拼命拍着秦海的肩膀,只差把秦海拍成肉饼了。

笑过一阵之后,喻海涛说道:“秦海,你刚到青锋厂,不了解情况。我们算什么衙内啊,青锋厂这两年连续亏损,都快揭不开锅了。厂里现在只能发基本工资,老职工连医药费都报销不了。我们哥们挣20多块钱学徒工工资,全都要交给家里。想买包烟抽都要靠自己出去打点野鸡才能挣到。”

“打野鸡?”秦海寒了一个。

“就是自己做点小生意。”苗磊替喻海涛解释了,“像我们今天这样,从厂里弄点边角料,自己打几把铁锹、锄头什么的,卖给老表,挣点零花钱。”

“哦,是这个意思。”秦海释然了。他知道苗磊说的“老表”是城里人对农民的统称,虽然不带什么褒贬之意,但能够体现出说话人在身份上的优越感。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来到了单身楼前,这是一幢两层的筒子楼,看起来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墙面和窗户看起来都灰扑扑的。走进单身楼,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伴随着炒菜的香味、人们身上的汗味、盥洗室里的水腥味。楼道里每个房间门口都搁着煤球炉子,男男女女们正在忙碌地做着晚饭,同时还在大声地交流着各种八卦信息。

陈荣坤分配给秦海的宿舍,是在单身楼的二楼。几个人顺着木质的楼梯往上走,苗磊走在前头,边走边向秦海提醒着:“秦海,小心脚下,那一截木头朽了,没踩好就会摔下去。”

“多谢磊子。”秦海应道。

众人上了楼,对着房间号来到208的门口,秦海正掏钥匙开门之时,对面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姑娘的脑袋探了出来。

“胖子,你们找谁呀?”那姑娘认出了宁默,对他问道。

这已经是秦海第三次听人这样称呼宁默了,看起来,宁默这个胖子的绰号在青锋厂是家喻户晓的。考虑到宁默的父亲是前任的厂长,儿子受到如此关注倒也不意外。

“王晓晨,原来是你住在对面啊。”宁默倒也认识那姑娘,他用手指了指秦海,说道:“这是秦海,我哥们。他是农机技校毕业的,分到咱们厂里工作,以后就和你住对门了。”

“哦?”姑娘饶有兴趣地看了看秦海,笑着说道:“好小哦,跟我弟弟差不多大。”

“呵呵,那我就先认个姐姐了。”秦海是个随和的人,听对方这样说,便顺着她的话说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以后小弟就全仗晓晨姐罩着了。”

“哈哈哈哈……”王晓晨笑得花枝乱颤,“不愧是读过书的,说话好幽默哦。对了,你是叫秦海是吧?我20岁,你多大了?”

“我18。”秦海答道。

“比我弟弟大一岁。”王晓晨认真地点点头,修正着自己此前的说法,然后热情地问道:“你吃饭没有?今天是礼拜天,食堂开饭早,现在已经没饭了。我煮了红薯稀饭,你要不要吃点?”

“不用了,王晓晨。”宁默替秦海拒绝了,“等会我们请秦海出去吃饭,我们现在先帮他收拾一下房间。”

“嗯,胖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王晓晨道,“那你们收拾吧,需要什么东西就到我这里拿。”

“多谢晓晨。”秦海向王晓晨拱拱手,结果这个亲昵的称呼又把一个姑娘给说得红了脸。

王晓晨回自己房间去了。秦海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推门进去。屋里倒还算是干净,地上扔着一些前任主人遗弃的杂物,都是没什么价值的东西。顺墙摆着一张铁架子单人床,床板微微有些塌陷,不过估计一时还不至于断掉。临窗的地方摆着一张很旧的写字台,是那种上面有两个抽屉,一旁有一个小柜子的“一头沉”,写字台边上有一把木头的靠背椅,这就是屋里所有的家具了。

房间靠床一侧的墙上,贴着一张过期的电影海报,海报上一个大美人露着整齐的牙齿在向秦海微笑。秦海认得,这正是年轻时候的刘姐。

“把行李放下,咱们就出去吃饭吧。”秦海说道,“这屋子也不脏,回来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宁默马上表示赞同:“好,那咱们就快走吧。累了一下午,我就饿坏了。”

几个人把行李卷扔在那单人床上,然后便拍拍手往外走。这几个虽然没有衙内的命,却也多少有点衙内的好逸恶劳的品性,听秦海说自己能够收拾房间,他们也就乐得轻省了。

那个年代,有闲钱在外面吃饭的人不多,所以整个一片东郊工业区,也只能找到两三家饭馆。宁默他们骑着车载着秦海,走了一里多远,来到一家名叫“为民餐厅”的民营小饭馆,走了进去。

“孔老板,孔老板!”宁默一进门就大声吆喝着。

“来了来了。”一个比宁默体积小一号的中年胖子应声而来,见到宁默,嘿嘿笑道:“胖子,来吃饭了?”

“我来朋友了,十块钱,你挑最好的菜上吧。”宁默把先前打算给秦海的十块钱递到孔老板的手里,又吩咐道:“上一瓶散酒。”

“哇,十块钱啊!”孔老板眼睛一亮,除了公款吃喝之外,寻常人拿着十块钱出来吃饭可是一件稀罕事。孔老板对宁默他们几个颇为熟悉,这几个年轻人大约每隔半个多月就会来这里打一次牙祭,每次也不过就是可怜兮兮地凑出两三块钱,炒一个荤菜一个素菜。像这种一下子拍出十块钱的举动,在孔老板记忆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怎么,胖子,哪里来的朋友?”孔老板好奇地打听着。

“我哥们,农机技校毕业的,刚到我们青锋厂来上班的。”宁默是个直筒子,有问必答,这么会工夫已经把秦海介绍了好几次了。

这个介绍对于孔老板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他向秦海点点头笑了笑,然后便屁颠屁颠地跑到后面开火做菜去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瘦瘦弱弱的半大姑娘跑出来,给宁默他们这一桌端来了一小叠葵花籽和一小叠炒黄豆,让他们边吃零食边等菜。

“让你们破费了。”秦海对于宁默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了声谢。

“这其实是你的钱。”宁默说道,“秦海,我真的很佩服你,又有本事,又不在乎钱。如果换成单身楼里其他那些单身汉,别说十块钱,就是一块钱他们都会攥得死死的,哪会像你这样,看都不看一眼。”

“没错没错,秦海你真是大方!”喻海涛和苗磊也都赞道。

在此前,宁默要给秦海付十块钱的报酬,喻海涛和苗磊还多少有些心疼。但后来秦海坚持不要,又让他们觉得秦海其人好生大气。宁默不愧是厂长家的公子,虽然囊中羞涩,却依然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气魄,秦海拒绝了这十块钱,他就索性用这十块钱来请秦海吃饭,算是了却了一番心愿。

众人正在聊着,门外人影一闪,又进来了一个客人。这是一位穿着皱巴巴的西装的中年人,脸上黑黝黝的脸色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让人知道他并不是什么高富帅。他径直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把手里拎着的一个沉甸甸的蛇皮袋子往地上一扔,发出呛哴哴的金属撞击声。

“小芳!”那中年人对着后厨的方向喊道。

先前那个半大姑娘飞跑出来,站在中年人面前,等着对方吩咐。

“一份炒香干,一碟花生米,半斤散酒。”中年人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道。

“萧科长,到我们这桌来吧,大家一起吃。”宁默站了起来,对那中年人喊道。

第七章 吃相不要太难看

“是胖子啊。”

那个被称为萧科长的中年人这才发现了宁默他们。他站起身来,走到宁默这一桌前,向苗磊和喻海涛都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眼神划过秦海脸上的时候,萧科长稍稍停了一下,也许是在回忆自己是否见过秦海。在确认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之后,他便把目光转回到宁默的身上。

“胖子,你爸爸在家干什么呢?”

宁默一撇嘴:“他还能干什么,养花,下棋。对了,如果我在家的话,他就训我。”

“这个老家伙!”萧科长用亲昵的口吻骂了一声宁默的爹,然后说道:“怎么,胖子,又偷厂里的材料卖钱了吧?”

“萧科长,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呢。”宁默委屈地说道。

“没偷材料,你们哪有钱出来大吃大喝?”萧科长道。

宁默道:“我们是自食其力。我和海涛、磊子,我们拣了车间里不要的废钢,打了些锄头、铁锹,卖给老表,这才挣了点钱,请我们这哥们吃饭。”

说到此处,他用手指了指秦海:“他叫秦海,是农机技校毕业的,已经到咱们厂报到了。”

秦海赶紧站起身,向萧科长说道:“萧科长吧?抱歉,我刚才不认识你。我是今天刚到厂里报到的。食堂没饭吃了,宁默他们就请我出来吃了。”

萧科长向秦海点点头,主动伸出手去,秦海连忙伸手握住。两个人握过手之后,萧科长说道:“我叫萧东平,是厂里的供销科副科长,跟他们几个的爸爸都很熟。”

“哦,萧科长,以后还请你多关照。”秦海客气地说道。

“萧科长,到我们这桌一起来吃吧。”宁默再次发出了邀请。

萧东平摆摆手道:“你们年轻人吃饭,我跟你们凑什么热闹。我刚从红泽回来,在这里随便吃点饭,休息休息。”

红泽是安河省的省会,离平苑有60来公里。萧东平是供销科副科长,到红泽去出差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从时间上推算,他应当是刚刚下了从红泽开来的长途汽车,到为民餐厅来吃饭休息的。

“萧科长,你就坐下吧。”宁默与萧东平看起来关系的确不错,一把拉着萧东平的手,就让他坐下。

萧东平挣了两挣,没挣开宁默的熊掌,只得屈服道:“好吧好吧,我去把东西拿过来。”

“我去帮你拿吧。”宁默站起身,把萧东平的那个蛇皮袋子拎过来了,扔在萧东平脚边,“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重?”

“旋耕刀片。”萧东平用懊恼的口吻说道。

“你的炒香干和花生米还要不要了?”那个叫小芳的服务员跟在萧东平身后问道。

“不要了,跟你爸爸说,给我们这桌多加半斤散酒。”宁默吩咐道,听他那意思,那个小芳应当就是孔老板的女儿了。

“哎……我和你们吃饭,怎么能让你们出钱呢?这顿饭算我请好了。”萧东平言不由衷地谦让着。

宁默嘿嘿笑道:“萧科长,你就别死撑着了。我们几个虽然穷,可是挣点零花钱都是自己的。你一个月的工资都被萧师母管得死死的,你哪有钱请我们吃饭?你每次出来喝酒,就是拿一个香干子下酒,连个肉菜都舍不得炒,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如果拿钱请我们吃饭,回家就得跪搓衣板了。”

萧东平的老脸有些发红,显然是被宁默给说中了。他酷爱喝酒,但却正如宁默说的那样,几个工资都被老婆管得死死的,没一点活钱。他这趟去省城办事,省下了几毛钱车费,这才有机会到餐厅来买点散酒,过过酒瘾。他每回自己偷偷喝酒也都是担着风险的,回到家之后,少不得要被老婆斥责一番。

“胖子,小秦刚到咱们厂工作,你在他面前说这些干什么。”萧东平低声地埋怨着宁默,然后又笑着对秦海解释道:“小秦,你别听小默乱讲,我老婆只是关心我的身体,她不让我喝太多酒……”

“嗯嗯,理解。”秦海心中暗笑,“萧师母真是贤惠,像萧科长这个岁数,是要注意点养生。不过,萧科长出差辛苦,一会稍微喝点酒舒舒筋骨也是必要的,这样回去可以睡个好觉。”

“就是嘛,就是嘛。”萧东平赶紧点头,想尽快把这个尴尬化解开去。

这时候,孔老板已经把菜陆续炒出来了,共有辣椒炒肉、炒猪肝、红烧鱼段、炒香干、炒空心菜、炒豆腐等六个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怎么会有这么多菜?”萧东平瞪大了眼睛。

“给秦海接风,菜少了像什么样子?”宁默牛烘烘地说道。能够掏出十块钱来请客,让他颇有一些成就感,他一向是一个把面子看得比金钱更重的人。

萧东平把目光投向了秦海,心中暗自猜测着秦海的身份。在他看来,能够享受到如此高接待待遇的人,应当是很不平常的。

秦海看出了萧东平的疑惑,他淡淡一笑,说道:“宁默太客气了,其实我只是帮了他们一点小忙,他们就非要这么客气。不过,能够有萧科长赏光,我心里就踏实了。”

萧东平哈哈笑道:“小秦真会说话,这么说,我今天是沾了你的光了。”

说到这的时候,孔老板拎着一个塑料壶过来了。壶盖一揭开,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令人陶醉。秦海知道,这酒壶里装的,是当地民间制作的散装烧酒,有四五十度,纯粮食酿造,口感和后劲都不亚于后世那些能够在央视黄金档做广告的名酒。

闻到酒味,萧东平的兴趣就完全从秦海身上转移开了。他几乎是以抢夺的速度,从孔老板手里接过酒壶,然后就开始给众人倒酒了。

“我借小默的这第一杯酒,欢迎小秦加入我们青锋厂的行列。”

倒好酒之后,萧东平不等宁默这个主人说话,自己就先端起了酒杯,说起了祝酒辞。

“多谢萧科长,多谢宁默,谢谢海涛、磊子。”秦海也端起酒杯,向众人致意。

萧东平仰脖喝干了杯中酒,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享受着美酒的滋味,然后伸筷子夹起一片猪脚,送入嘴中,使劲地嚼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唉,你好歹也是个大叔耶,吃相不要这样难看好不好?

秦海在心里叹着气,不过,他很快就把对萧东平的鄙视扩展到了全桌,因为他发现宁默等三个年轻人也都在如风卷残云一般地争抢着桌上的好菜。

“秦海,你怎么不吃啊?”宁默嘴里塞得满满的,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对着秦海说道。

“我正吃着呢。”秦海笑笑,也跟着大家一起狼吞虎咽起来。干了一下午的活,他的确也已经饿了,这一桌子菜虽然没什么山珍海味,贵在都是绿色纯天然的原料,秦海吃得满嘴流油,心情也愈发明朗起来。

众人狂吃了一阵,把菜扫荡下去一多半,这才放慢了速度。萧东平频频举杯,向一干年轻人敬酒,屡屡不等别人端起杯子,他的杯中酒已经喝干了。宁默等人喝下去的酒,加起来也没萧东平一个人多。

“小秦啊,你到青锋厂来,我表示欢迎。不过,说句实在话,你真是走错门了。”

萧东平酒喝爽了,舌头粗了不少,开始进入胡言乱语的状态。他拍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秦海的肩膀,用推心置腹般的口吻对他说道。

秦海喝酒不多,脑子还很清醒,他笑了笑,问道:“萧科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萧东平道:“我知道你不明白,你如果明白,你就不会到青锋厂来。我跟你讲,青锋厂在几年前,那是整个平苑县……不,是整个北溪地区顶呱呱的好单位。福利好,条件好,地位好!”

说到这,他眼神里放着光芒,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顶呱呱的年代。

“嗯嗯,我相信。”秦海点头道。一家县里的农机厂,能够有近200人的规模,一两千亩占地,的确可以算是顶呱呱的企业了。仅仅从每间单身宿舍都配备一张写字台来看,就能够想象得出这家厂子当年是何等阔绰。

“那个时候,他家老头子是厂长。”萧东平指着宁默说道,“宁老头脾气大,爱骂人,训我跟训孙子似的……”

“萧科长……辈份不对了。”秦海好心好意地提醒着,宁老头的儿子就坐在旁边,萧东平自称被宁老头训得像孙子一样,这辈份可有些尴尬了。

“秦海,萧科长说的是真的,我家老头子训我就像训重孙子一样。”宁默郁闷地解释了一句,算是把辈份又给补齐了。

“呃……好吧。”秦海无奈地笑了,“萧科长,你继续……”

“我说到哪了?”秦海这一打岔的工夫,萧东平又下去了两杯酒,一时间却把刚才说的话给忘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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