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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被ko格斗家元元

武侠仙侠

147.10 万字

2018-06-02 完结

这里有一窝红蚂蚁,还有一窝黑蚂蚁,我们各持一边,游戏开始吧。

第一章 海难(一)

我叫原剑空,我是逃离中原战乱的海客。

我的父亲是金丹武圣,也是东大海上知名的海盗头子。他一掌能碎开花岗岩石,一腿能踢断大厅的顶梁柱。很多爱财货胜过性命的人被他割开喉咙,或者扔到海里喂鲨鱼。

我是他的儿子,不过我没有他妖孽般的肉身,既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金子;我喜欢靠在母亲的胸口,闻着她肌肤和头发的香味,听她讲神仙和妖精的故事。

母亲是一个大美人,传说是朝廷哪个致仕太守的女儿。我爹杀了她全家,讨了十七岁的她做压寨夫人。

十个月后,我来到了人世。

我爹很疼爱她——母亲不但对他忠贞,也让代代单传的父亲晚年有后。

我爹的手下都很敬重她——

她不但美,而且懂得诗书礼乐,这是礼崩乐坏之世的奢侈品。

所以在海盗们的心中,她近乎神灵。

她教过我圣贤的书籍,让我明白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华夏与夷狄的区别、人类与禽兽的区别;我还知道纲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些都是文明时代大圣大贤的教导。

母亲告诉我:天不会变,这些道理也不会变的,圣贤们说的东西,是万世不移的。

“所以,母亲被爹爹掠来,就乖乖做他老婆了;我爹爹要我做海盗,我就要好好练习杀人刀法?”

我想,圣贤们是比我爹都厉害的老江湖,但也无需把他们的每句话当真;如果用不上,就不必提出来。

母亲的脸上无悲无喜,她沉默了片刻,然后道:

“空儿很聪明,但愿以后不要太聪明。当初也有一个聪明人想到圣贤可能错了,就把不变的天翻转过来试试,才有我们今天的乱世。如果人人把圣贤的话当真,虽然脑子笨点,也不会有今天这般世道。”

越活越聪明,岂不是很好。无论何时何地,聪明总是最吃得开的。

——母亲的话是错的。

我心道。

“空儿记住了。”

我口道。

有一天我爹叫来了我娘和十四岁的我。

“金娥,那张海图你没有烧掉吧。交给我,我们明天要出海,去海对面。”

“不回来了吗?”

母亲犹疑了下,轻声问。

她始终守着纲常。成为压寨夫人后,我家和帮派的一切小事都由她打理,大事上她则总是不折不扣执行我爹的意思。

“不回来了。”

我爹大手一挥,

“年景越来越差,在家要和坞堡厮拼;出门要和强盗对杀;走山岭夜路要被妖魔吃掉。老子杀了一辈子人,倦了!我们去海那边,仙长说那里是世外乐土。老子已经把浮财都散了,以后也不杀人,要做善事,为你们母子积德。”

我瞥到了泛黄的海图,旅程的终点是个叫“白云乡”的地方。

“爹,我们多久才能到白云乡?”

我爹亲了口我,酒腥味呛得我不能呼吸,拉杂的胡子刺得我嫩脸生疼。

“我们有大楼船,大概走一两年的海路吧。”

一两年的海路……

我清楚我爹是绝无计划的个性,每次都是母亲把他信马由缰的思路变成可执行的计划。

他口中的一两年,很可能会变成三四年。

也就是说我很可能要吃三四年的土豆与生鱼。

在航海上,父亲从来没有把意外纳入考虑中。

母亲扯了我的袖子,

“那好,空儿就能在海上过自己的束发典礼了,这是难得的机缘。夫君,我这就去安排。”

按照中土儒门的礼法,十五岁是童子的小成人礼,要改总角为束发。从娘胎出世,我的打扮从脑前一撮毛变成了两边一个团子般的发髻,一年后还会变成头上独角般的发髻。

到时候,我还是这一群短平光头海盗里的奇葩。

——他们一定会幸灾乐祸地恭维:原少主,果然仪表非凡,与众不同啊。

……

天黑黑,海混混。大鱼跃出浊波,飞鸟顶风行空。

这是东大洋上不变的风景。

我从水泡般的玻璃船窗收回目光,眼睛有些发疼。

案上又摆着一盘土豆加生鱼片,鱼肉还是在海上新鲜猎捕的银鲨。唯一的区别是土豆在一年半内由块变成了条,现在成为了粒。

我喝了口淡水,嚼了几口生鱼。牙齿的运动突然停出,腹里泛了一个恶心,把烂肉呕出来。

盘子被我打翻在地。

“我不要再吃这种东西了!岛在哪里?大陆在哪里?白云乡在哪里?!!!”

我咆哮,一边用手狠狠砸钢板的船舱

——十余年父亲的皮鞭棍棒教育,我的肉身磨练小有成就,内外功兼修,拳头能把钢板砸凹进去(虽然很疼)。

“少主,是我烹饪的不好吗?我再去做,我再去做。”

她小跑走进来,跪下来去收拾舱内的狼藉,小桃花脸泛起了红。

她是妹妹,大我一岁,

是我父亲义弟的女儿。

多年以前,父亲的义弟和父亲一道洗劫一个坞堡,被一枚突然而来的大炮弹炸掉腰以下报销的。

他也是金丹者,但挨不下“神威大将军”打在肉身上的结实一击。

这条命是替我父亲的。

本来那门巨炮瞄准的是我父亲——他头上戴着首领的锦雉羽冠。

临终前父亲的义弟握紧爹的手,托付父亲说,

“我有个女儿,是个美人胚子。不要糟蹋她,替她找个好人家。”

父亲娶娘前糟蹋过很多女人,老幼无论,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好,我当他亲女儿,以后抓状元郎配她,找不上就配我儿子。”

父亲切下惯用右手的拇指发誓。

——礼崩乐坏后,世界上已经没有状元了,所以她命里是我的老婆。

以上母亲给我讲的故事,

但她不想我的老婆是强盗的后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圣贤的教导

——于是,妹妹成了我的女佣。

“不是你的错。生鱼片和土豆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父亲从来没有亏待妹妹。

她的脸儿如鹅蛋,身段前凸后翘,像极了古书里的狐狸精。

“恩,我最近总做怪梦,怪不好意思的那种。”

“夫人有很多占梦的书,我去问夫人借少主看。”

“听到其他兄弟船舱里嘿咻嘿咻的声音身体就发痒。”

父亲分给每一个弟兄一房家眷,结果来自抽签,自然公平无欺。谁敢私通,就扔海里喂鱼。这是他从母亲那里学来的伦常。

妹妹的脸腾腾红了,

“如果少主要发泄,可以去甲板上多练习刀法,找弟兄们切磋。少主的年纪正是长功夫的时候,不要为女色坏了身体。”

“爹说,你是我老婆。”

“我以后要嫁状元郎,不跟你这个强盗儿子。”

妹妹扇了我一个耳光,奔出去了。

她是去告我娘了。

“砰。”

我一掌把木案劈开,掌心汨汨流血。

我刚才是说了混蛋话,以后不再犯了。

说实在,我有些盼望暴风雨或者海啸快点来到了。

我想清醒下脑子。

第二章 海难(二)

我独自一人在甲板上练剑,百丈的甲板上我渺小如蝼蚁。

过去的某一天我纯洁的小弟弟开始莫名其妙的长毛,我曲折地向海盗弟兄们问礼后,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我娘的耳朵里。她和我讲了一通圣人“四正”(非礼勿听、非礼勿闻、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的长篇大论,第二天,我爹派给我的练功量就比以前加重了三倍。

现在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忙一档子事,就不会想那档子事了。

父亲以前是叱咤东大海的“七小龙王”之一,练的是一种最有效率的杀人剑法。我母亲蛋疼地起名为“夜叉流”——她认为七小龙王只不过是大龙王的探海夜叉罢了——那个大龙王是父亲组织的总头目,我记得好像叫南宫什么的。

夜叉流的功架有三十几个,杀人一般只靠直劈横切的一招,之前全是欺骗敌人和掩饰杀机的前奏。

夜叉流的教条是:一旦拔剑,染血才能归鞘。

辅之以力量、平衡、速度、柔韧的相应训练,这是我十三岁前接受的外功修炼。

我束发之后,父亲又开始传授我《正宗八段锦》,在这门内功上的传授他比教授我剑术严肃和缓慢了许多。

夜叉流如果说是外在的杀人技巧,那内功则是强大武者的内在根本。

世界上不缺乏高超的杀人技巧,甚至蛮夷人的杀人技有些能凌驾于中原武学。但只有中原武学有内功,所以没有能匹敌中原武学的蛮夷武者。

内功是修真者的发明,系统完备的内功法门甫一出世,就让天下震动,神州大乱!

人类是有限度的生物,寿元不超过二甲子,力量略大于鬣狗,喜聚群而居,性情脆弱,贪生怕死。

文明时代的所有帝王学都是在研究如何支配和组织这种生灵。

内功改变了我们这种生灵的特质:寿元达到十几个甲子,力量能降龙伏虎,体力无穷无尽,心志百折不挠的修真者,哪个世俗军队可以抗衡?帝王们骗人的天命学说能唬住哪个有见识的人?

这是父亲说的天下大乱千年的原因。

或许没有内功,天下就不会大乱,他也不会去做杀人掠货抢女人的海盗,也不需要在晚年和我们母子背井离乡,而是做个王法治下的良民,出卖体力劳动为生。

不过,能有今天的成就和五七百手下,他靠的终究是千辛万苦得来的正宗玄门内功。

我能够清楚认识的是,内功虽然不能直接对敌,但对一切外功都有放大效应。在没有练习内功前,我的真剑才能劈开木板。学习内功后,我的真剑可以砍下钢板几寸。

父亲夸我母亲教我念书识字是对的,我能够借鉴医理和道典上的类似术语触类旁通。他早年正是吃了不识字的亏,在内功的修炼上走了弯路,后来虽然得到奇遇,也只能止步在金丹境界了。

在没有出海前,他对我的期许是,能当上南宫大头子那样的大海盗,这老东西可是元婴境界的内功修为。

出海后,他依然期望我能练到元婴境界——这样他归天后我能独霸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白云乡,也弄个海外国王来传子传孙——我们离开的中原,元婴强者割据一郡,返虚强者称王建国的事情不胜枚举。

人体的四肢百骸是外,臓腑脑髓是内,又有三百六十五穴窍,四万八千毛孔作为内外周天运转、河车搬运的轨道。内功就是把身体视为炉鼎,以臓腑为五行之柴,以真气真液为火,把人身炼成一枚大大的金丹。等金丹成胎,我们就能化为元婴,成为不亚天龙的存在。如果有志者再往前精进,就能冲刺返虚境界,渡过天劫而成为万劫不灭的仙人。

p.s.元婴、返虚,还有更上的层次一半来自我父亲的胡扯,一半来自我母亲讲的神仙故事,各位读者不要当真。我能确信的只有金丹境界(这是我老子的水平)和筑基境界(我父亲有几个手下太阳穴高高鼓起,据说已经练通了周身经脉,让真气流转无碍)。

我现在的水平是内功初层。在放大我的外功战斗力之外,我最明显的感受是我的食色本能也被放大了:十五岁的我现在的饭量大了十倍,二三十盆土豆(坑爹的土豆!)才刚刚觉得不饿;而一联想到女人,骨头都开始痒。

这么一想,妈的,我的身体又在嗷嗷叫了,

束发礼的那年,我就开始做奇怪的梦:

一个女人走到我船舱里。

有我娘的熟,妹妹的奶香。

她对我笑了,

我不由自主地凑近她。

“你……”

我本来想问她叫什么名字,这是做人基本的礼数。

不过这是梦里,时间有限,我还是省去繁文缛节,直奔主题。

“躺下。”

我把她扯倒,然后撕开她裙子骑上去,

——这是春-宫书里画的,我从藏书阁的角落找到,

我母亲是个淑女,收藏这种书的理由不得而知。

然后——

下面没有了。

下面怎么回事书上没有画,我也不知道。

咸湿的海风滚过来,大浪把船摇得一起一伏,

大楼船的尾巴一会儿翘到我的头上,一会儿被颠下我的脚跟。

我的身体不叫了,因为性命更要紧。

冷汗从我的毛孔里冒出来,我完全清醒了

“去他妈的女人。”

——东大洋的浪极端恐怖,我们的船在二年中经历过七八次这样的险情,越往东大洋的深处,这浪来得越猛,越没有征兆。

“少爷,快去船舱避难,我们的船马上要潜到海里去了。”

是我奴隶本多的公鸭嗓子。

我一手接过他抛来的缆绳,滑猴般溜下去。

舱门刚好阖上,轰雷般的浪打在钢板门上,它往里面凹下去脸盆大小的一块。

第二下浪轰过来,舱门的接缝处吱吱呀呀地响。

第三下浪轰过来,豁得一声,舱门晃晃荡荡地摇着,水涌进了舱里。

“关上第二重闸门!”

我大声喊,

和本多疯狂地摇动机关转轴——他的肌肉鼓起,青筋凸出,就像上了青釉的铜器。

我咽了口水。

“梆!”

眼前一暗,第二重闸门阖上,

大楼船完全潜入了紊流之下。

海底的颜色不断变幻,从浑黑到清明到浅暗到全昏。

“噗”、“噗”、“噗”、“噗”、“噗”。

舱内的灯火全开。我和本多在妖红的灯光下看到了彼此的脸,相互傻笑了下。

灯芯是用特别的发光晶石(萤石)制作,在极端暗的情况下会自动照明,

萤石和照明装置在文明时代末发现和发明,一千年来已经普及到地下开矿和深海勘探。

我们这条远洋的海盗大船自然也配齐了设备。

“现在我们是在哪里?”

“该是船头偏后的库房二层,我估计离其他人的疏散区还有五十丈距离。”本多说。

“你的方位感真好。”

本多忠胜是我父亲以前洗劫神风岛抢来奴隶的后代。

洗劫神风岛是父亲经常吹嘘的三大英雄伟业之一。年轻时候他们在南宫海盗大头子的带领下和东大海的神风国做生意。老国主死掉后,新的国主绝了与海盗联盟的贸易。发飙的父亲独率一只敢死队奇袭神风国主的天守,二十炮轰光所有守备,然后亲自带队冲锋肉搏,完成百人斩后先登入城,烧了国主的金、银二阁,满载而归。

本多家族就是战利品之一。

“那我们往下面走,哎呀,前面的灯好像坏了。本多,你有火折子吗?”

我们手搀着手,生恐在遭遇的黑暗中失散,再生什么麻烦。

“刚才的浪打湿了。”

“还有一段黑路呐。也不知道大人们什么时候会来。难道干等着?”

我犹豫了下,

“喂,本多,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说出去。”

“啊?少爷有什么秘密。”

本多憨憨地坏笑,

“不是什么藏春-宫的地方。”

我静静地站着,体会体内小耗子般真气的流转,想象着习惯成自然的出剑收剑,每天亘古不变的日出日落。

“看。”

我的左手食指弹了下拇指。指尖生出一团巴掌可以握住的火焰,悬浮在眼前一丈内。前面的路照亮了:

“是放土豆的仓房,”

我兴奋叫到,

“往前笔直走,然后在两处岔口打弯就是了”。

“少爷,你变出火球是什么戏法?”

本多恭敬地问。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夷人一定看傻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法术。我娘说这是门最简单的地煞法术,叫火诀。我其实也没有练过,身体长大,自然就会了。娘说这是仙家宿慧,平常每天让我吃特别的药,把这门神通压下去:一不要出风头,二是担心控制不好,烧了船。其实我每天都把药偷偷倒掉的。你不许说出去,我爹都不要说啊。”

“这个自然。”

第三章 海难(三)

确切说,我拥有火诀,是一次意外造成的觉醒。

半年前我爹说我十五岁了,算个小成人,要给自己订个目标——他十五岁的年度目标是在春节前抢满一万两银子,好寄给老家的娘和小兄妹过年。

于是我给自己订了个目标:

我要在束发礼后的三个月(也就是华夏的春节前)冲到内功中层的水平,谁叫我那么有天赋呢!

我在和其他海盗弟兄胡混了两个月后,发现离指标完成不到月,时间不大够,春节快到了,要抓紧冲一下指标。

不巧的是,腊月的大洋整整三十天连续不断的下霖雨雹子,练内功的天时极差。我在二十九日练功后走了火,几个月积累的寒邪热毒一道发作,龙虎交战,水火并侵,我口涌鲜血,立刻扑街,人事不省。

在床上我发了三天烧。有时在梦里回到中原的故乡,去爬家门口的红尘山;有时清醒着听自己的哼哼唧唧,看自己口吐白沫,腿脚抽风和大小便失禁。

三天中妹妹、本多和我娘围绕着我进进出出,舱房里弥漫着我最讨厌的苦药味。我的好妹妹还趁我娘不注意的时候,存心把没吹凉的烫汤往我喉咙里灌。

父亲只看过我一次,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临走前他对娘说:

“我亲自去做口空儿的海葬棺材。船里不能养废人。养着空儿也对其他弟兄不公平,以后我们再生一个吧。”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说

“是。”

——老残的弟兄,海盗联盟一向是这么送他们轮回投胎的。我这个少主也不能例外。

弱者应该被淘汰,

这是乱世。

一次意外也会让人报销,

乱世的人命是无常的。

三天后父亲做好了棺材,和母亲来到了我的舱室。

——奴仆们把舱室的汤药都撤去,我的房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四角点起了阴森的烛火。这里马上就是我的停尸间了。

那天是正月初一,我、父亲、母亲三人一齐过全家第十五个华夏的新年。

他打的棺材不错。

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就成了港上远近知名的小木匠,后来海盗抢城杀官,他一刀杀了城里的贪官,跟着海盗去闯洋面。因为根骨好,才被海盗大头子传功栽培。

我平平软软地躺在棺材的紫色天鹅绒上面,胸前稳妥放着我最心爱的银蛇剑,剑上刻着“仙客作”三个古篆字。娘说是仙长送给我的生辰礼——娘为生个健健康康的我求过很多奇方异人。我的精血是父母给的,灵光是仙长开启的。仙长交代过这把剑能辟邪袪魅,可以保佑我在中原乱世中寿考善终。平常训练时,我仗这把剑,削断过不少弟兄们的兵器,把他们辛勤劳动换来或者抢来的宝刀变成废铁。

临死前,我要向他们道歉。

现在这把剑要保佑我去阴间不被其他小鬼欺负了。

——仙长说的话其实没错,我们离开中原,这把剑就不能保佑我长命百岁了。

父亲做的木马和母亲祖传的手抄本志怪笔记《搜神记》是另两件陪葬。一件放我脚跟,一件枕在我脑后。

我读古代的武将传记,经常幻想有一匹赤兔、的卢,再不济爪黄飞电那样的龙马。可是我们海盗都是步战和水战:下船、杀人越货,上船。我一辈子没有见过龙驹的影子。父亲老家的风俗传说,冥钞在阴间可以当真钱用;他大概想这匹木马随我下世后也能变成什么骨龙那样的存在吧。

《搜神记》是我最爱读的古书,《百家姓》、《千字文》、《易经》之后,这是我读的第四本书。废柴书生经常遇到骚狐狸精和浪-女鬼,一对眼就能在床上打个火热——我不是废柴,所以没有遇到废柴才能遇到的美事,只能作为安慰,对着这几页手-淫。现在我要把这本《搜神记》当做恋爱指南,到阴间去照着指南勾引女鬼。

我忽然想起了圣贤说的话,

“林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在十五岁的春节前一个月,抢满了一万两银子,乐滋滋地赶回老家过正月初一。

他没有见到他娘和小兄妹。确切说,他见到了被狼妖拱开肚子吃掉的曾是他娘的一团肉,以及被其他小狼崽子分吃了曾是他小兄妹的点心。

以后我要做海盗头子,侍奉我爹这个太上海盗头子和我娘这个太上压寨夫人的。不让他们被贪官、坞堡、强盗、妖魔杀掉吃掉,怎么现在先去阴间和女鬼快活了呢!

我无奈地站起身来,想抱住我娘的脖子狠狠地哭和叫。

我那么没用,没用的现在就一声不吭的死掉了。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什么鬼物!”

父亲大喝一声,拦在我娘前面。

舱室里阴风滚滚,四角点的烛火都被扑灭了。

有什么鬼物敢欺负我娘!?

我心头发狠。

难道其他鬼伙伴,亟不可待地飘到东大洋找要成鬼的我玩,个别坏种顺便还想揩油调戏我娘。可惜我还没有死透,没有看到我的鬼同伴的阴阳眼。我非要揪起他来打不可。

我也要保护我娘!

我冲向我娘。

离娘十尺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周身自发溢出的白色光焰。

——我爹成仙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控制不住地惨叫起来,就像小便失禁一样。虽然很丢脸,但我真的很疼疼疼疼疼疼疼!

我的皮肤在起水泡,溃烂,脓汁流出来,长的不错的脸烂了一半,骨头也开始化起来,就像煲在滚汤里一样。

我真的要死掉了,而且是很惨的死掉!

“是空儿的阴神飞出来!夫君快收敛你的武者精气,空儿没有死,你的精气会杀了他!去取汤药给我,空儿有救!”

“什么!”

父亲狠抽了下自己耳光,滚滚的泪涌了出来。

他一边跑,一边喊,

“仙长早他妈说过,这小畜生的命硬!老子积德了!皇天有眼!”

舱中只剩下我的母亲。

“空儿,安静下来。”

“娘,我疼死了。鬼物跑哪里去了,我保护你。”

“不要担心娘,没有鬼,娘看得到你。”

“空儿的脸烂了,手烂了,以后要戴铁面具了。”

我本来想充英雄的,但是在我娘面前是卸了盔甲的软骨头,我啼哭起来。

Ps.各位读者,我是个真诚的人。虽然我以后会是个大英雄(这是肯定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我不讳言在十五岁又三个月的年龄,我会因为脸和手烂了一半的缘故对着女人哭鼻子。圣人缺德的时候,就像太阳的日食;他改过的时候,就像太阳恢复了自己的光彩。这是圣贤的教导,我觉得很符合我的品质。

“那是你的妄心颠倒了现实。刚才你看到了太阳般的光焰吗?”

“我爹身上放出来的特异功能?”

“这是金丹武者的精气,遇到阴神鬼物会自动释放,对你的杀伤力很大。”

“我不是还活着吗?”

“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我低头,下方的棺材躺着又一个我。

距离好像有点奇怪。

我发现自己是悬浮在一个颇高的位置。我不记得自己会飞行,我老子也不会。

我死了,这回我真的死了,只有鬼才会漂浮,怕武者的精气……坑爹啊~~

父亲一离开舱室,我的脸和手就迅速地复原,就像鼓起的泡泡又瘪下去,依然是俊俏美少年的样子。

但我真的开心不起来了。

“空儿莫怕,你只是部分魂魄出窍了。道家称为阴神出游,他们是通过各种观想的方法实现的。你没有修炼过道门出阴神的法门,可能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被动地阴神出窍。”

“大概我刚才想到死后就没人照顾爹娘,难受得不得了,所以就出窍了。”

娘用袖口搵了下眼睑,轻叹,

“知道你的孝心了。”

她抱起我的身体——十五岁的我的身体对娘已经有点沉了——轻轻摇了摇,

“人类有三魂六魄,总有三钱六分的分量。人要死透,全身就缺了三钱六分重。你的身子缺了一钱二分的分量,飘出来的阴神是一魂二魄。”

“娘好厉害。那么细微的分量都能估摸出来,娘也能看见我吧。”

“我能看见。我有阴阳眼和度量衡的宿慧,但没有修真的资质和道心。”

娘不愿多谈这方面的事情,于是我问,

“那我怎么回到自己的躯壳呢?”

《搜神记》里的神通之人随随便便就进出自己的肉身,本来我以为自己回到身体是很轻松。但是我钻了自己的鼻孔、耳朵、嘴巴,都没有找到入口。我也不认为阴神进入肉身的门在自己的屁-眼上。

母亲接过舱门外父亲亲自端来的汤药,叮嘱父亲回避,不要窃听,也让和其他人一道远离开我的舱房。风、光、精气,都不许透入舱内。

“娘的心愿不是空儿和你爹一样当大王,也不是像你外公那样做大官。只愿空儿一直快乐地过一生,寿考善终。”

这是我娘说烂的唠叨话。可惜现在我是阴神体,不能捂住耳朵不听。

她取出一枚泛黄的纸,上面书着龙章凤篆。

我读《搜神记》,知道这是道门的灵符。能拘役鬼神,镇压精怪,颠倒五行,挪移宇宙——总之,万能万灵。我娘一个儒门女子,怎么会藏这种玩意?

“出生的时候,娘偷偷央仙长算过你的命数。你有很大的宿慧,也被很大的因果沾染。用宿慧抵抗因果,只会越陷愈深,不是个好下场。本来我以为加上你爹的智慧和力量,能一直守护你平安,孰料人力终究比不过天数。等你有了神通,绝不能使用。即使在我和你爹面前都不可以。算是为了你爹娘,对我发誓”

“我知道。我发誓”

我就要有神通了?我果然是个天才!

她把符纸烧成灰,和在汤药里,灌入我咽喉,从十二重楼直下黄庭内府。

“轰”

我身体额头的泥丸宫突然投射出一道红色的光线,红光中隐约有门户之象。

原来门设置得这么玄妙!

我的阴神自然进入,重新回到躯壳之中。

就像飘荡的游子回到了自己热汤热水,灯火煦和的家。

几千几万年的阔别感。

我从死的领域回到了生的领域。

“这是什么?”

脑海中多了三道符文,像极了我娘烧化的那道灵符(实际上符文的字是有区别的,但我分辨不出来)。应该说它们一直在我神魂烙印中,是某个锁把它们三个关在某一个隐秘的院落里。刚才烧化的符是一把钥匙,放出了三个符文来。

我的左手食指弹了下拇指。指尖生出一团巴掌可以握住的火焰。

这是火诀。

本能告诉我,这是我曾经练习过数十万次的地煞法术,名副其实的娘胎带出来。

火焰过了半柱香,渐渐暗了下来,最后熄灭。

“另二道是什么?”我的好奇心萌发,正要试验,忽然一阵头昏。

我母亲又把一粒红色的药丸喂到我嘴里。

“法术是需要真元来施展的。你大病初愈,没有元气可以挥霍在法术上,自然无法维持火焰。从今天起,你每天都要吃这种药,把神通压下去。敢再使用神通,我让你爹用棍子打死你。”

这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

但今天在黑暗的舱道中我第一个告诉了本多。

隐藏住自己是个神通之人的事实,把自己装成一个普通的少年,实在是太难熬的事情了。

三个月的沉默,我已经到极限了。

我需要一个人来吐露我有神通的事实,来秀我的优越感。

何况本多是我的奴隶,不是说:奴隶和主人是一体的吗?其实我没有违背对我娘发的誓言啊。

第四章 海难(四)

“少主,前面是大冰窖。”

本多低眉顺眼地提醒我,示意下面是第一个岔道。我们要左转,从铁梯上爬下去。

不过他说的全是废话,一切我了如指掌。

他的哼哼只有刷其存在感的作用。

大楼船有一百丈长,居住着我们家、父亲的五百弟兄,他们的家眷、我们从神风国掠夺的奴隶和二代家生崽,总共一千五百余人。

内部分为十八层,划成机房、住宿、仓库和炮台、水柜、还有父亲的主舱各区。

我和本多坠落的地方,是偏中央库房的下层。

从铁梯子爬下去,要经过大冰窖,再走一个岔道,就是直达住宿区的升降机,奴隶们会用大辘轳把我和本多拽上去。

不过,通过大冰窖是有点小危险的事情。

大冰窖利用四箱巨型水柜组合构造,占据了五个楼层的高度。它的作用是把水手们在洋面上捕杀的巨鲨鲸鲵尸体封存起来,作为特殊时期的食物贮备。在洋面的长途航行中,如果遇不到补给的岛屿,就需要消耗这些食品。

大冰窖的接口连通着十二个水缸,每个水缸蓄养着一只需要三四人才能抱住的蚌精(就是活了一百年以上的老蚌,据说已经通灵),蚌壳开阖,蚌珠吐出寒气,维持巨冰不化(小心不要掉蚌缸里,没有武器和训练的人会被它吃掉的——确切说,是吸干)。

文明时代末涌现出一波波创造奇技淫巧的机关师,他们的发明了天空飞行的木鸟、陆地疾行的铁兽、如同鲸鲵的大楼船。五百年后的修真者重新拾起了尘封的工艺,设计出更加诡谲的装置,大冰窖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这个时代,想买到这种装置,并不是难事。

只要你付的起金珠和黄芽丹,在黑市上就能买到这种大家伙。

我们家不缺金珠和黄芽,黑市也一直是我们家的交易对象。

第一次目睹大冰窖的人一定很受到震慑,极可能出现短时间的失魂症状或者昏厥。

十四岁半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大冰窖。

那次是随凿冰组去,父亲说这是一种男子汉的锻炼。

我的表现稍微好点,不过是手脚抽搐了小半刻钟点。

鲸鲵的骨头和脂肪已经在甲板被剔出或者抽出。

——下颚骨可以做扁棍,肋骨可以做半永久性帐篷的支柱,鲸脂用作火把和烹饪的燃料。

可以堆叠下三四头象的巨型冰块里封着切成二三十大块的鲸鲵肉,整整齐齐得排在一起。

只有鲸鲵的头部没有经过太多处理,大体完整(除了把脑浆挖掉外),是过重阳节的时候炖大锅鱼汤用。

鲸头张着脸盘大小的眼睛,死不瞑目地隔着坚铁般的冰,诅咒我们这群猎人。

凿冰小组都套上了棉布大衣(在关节处还特别加垫),高唱着战歌以抵挡我们人族对这种洪荒遗种的本能恐惧。

“跳船抢女人,上船分金钱。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领队头目是一个筑基武者,跟了我爹二十年。他有九尺高,已经练到了自如搬运真气运转周天的境界,力气是内功高层者的三四倍。他跃上冰窖顶部,一边高喊,一边用重斧砸开一条五丈长,近乎直尺的缝。

然后我们跟着缒绳下来,拿锯齿截取所需的部分。

我年纪最小,随在凿冰组的最后。

跟着大家唱了十遍“跳船抢女人”,我的手脚已经不抽风了。

突然,鲸头上的眼睛眨了一下。

微小的程度类似于皮肤上起了下鸡皮疙瘩。

最高处的我骨头发凉。

“我……大叔,我看这鲸头有点邪门。”

“哈,少主还是小孩子,被这大家伙吓呆了吧”

“是啊,这鲸的那-话儿就有少主人那么高呢!”

其他人笑起来。

领队头目转过身,豪迈地对我笑,

“少主放心,分鲸肉的事我干熟了。把青蛙去了脑袋,它都会抽几下腿,何况那么个大家伙呢?”

“砰,”

鲸头撞开那条五丈的直尺般的缝,嚼下领队头目的脑袋,就像我嚼掉一颗糖一样。

大家愣了片刻,然后我们都狂叫起来。

几十把锯齿最后把鲸鲵的头捣成蒜泥,

重阳节的超级鱼头汤报销了。

……

“那是条通灵的鲸鲵,魂魄没有散尽。我疏忽了,误了弟兄性命。”

父亲后来说。

“禽兽鱼虫也有魂魄?”

我问。

“人死掉后,魂魄会在四十九天内会散去,通灵的禽兽当然也一样。那条鲸死了不到四十九天,念头没有通达,要拿一条人命来抵才瞑目——你要记住,万物都有灵,越老的东西越要小心。”

“爹以前亲眼见过这种事情?”

“太多了。”

……

我抓了下腰带,银蛇剑还牢牢地佩在腰上。心里默默祷告天上神仙保佑,不要再发生这种诡异事件。

我刷地抽出剑,吩咐本多道:

“通过大冰窖的时候噤声,免得发生意外。”

本多作为奴隶,只能在规定的区域活动,船上的很多情况他是不清楚的。

“是。阿欠!”

我踢了本多肚子一脚,

“叫你打喷嚏!前脚说,后脚忘!”

本多慌忙滚起来,不自觉拢紧自己的身体。

“冷。少主。”

——这是大冰窖,当然冷。

我也觉得有点冷。

“阿欠!阿欠!”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二个。

“妈的,快跑。”

冰窖的冰面没有动静。

冰窖的冰面没有动静。

冰窖的冰面没有动静。

冰窖的冰面没有动静。

我和本多一前一后喘着粗气,安全通过死亡冰窖。前面的升降机下,一个奴隶正在打手语招呼我们。

他叫织田,也是父亲从神风国掳掠来的战利品。曾经策划了一次家庭奴隶暴动,被我爹在半个时辰内彻底弹压。我父亲很仁慈地赦免了其他奴隶的胁从罪,只是割掉织田的一条臊根和一条舌头略作惩罚。之后他再没有叛乱的迹象,对我家表现得比忠犬还忠。

织田要本多先回奴隶的住宿区,父亲交代他让我乘升降机直接到主舱室,父亲有事找我

——不会是妹妹向我爹告我对她讲下流话的恶状吧?这妞一向是向我娘打小报告的,这次学了什么兵法改策略了?

我毛骨悚然。

娘最多打我铁戒尺,父亲可要拿棒子往我脊椎打啊。

不,一定是用火钳,生铁打造的火钳。

我少时调皮,有次玩得过火。父亲用火钳来让我“印象深刻”。

我的小腿被打了三十下,打得火钳都断了。

要不是这是个时代有极品金枪药这样的外伤药,我的一条腿早废了。

或许这因为有极品金枪药这样的东西,父亲才会肆无忌惮地让我“印象深刻”。

我随着升降机上升,心情忐忑不安。

第五章 海难(五)

玻璃、黑火药和蒸汽机是文明时代末世俗中的三大发明。

黑火药和蒸汽机让文明时代又苟延残喘了一百年,皇帝们和他们的宰相、爱将为之弹冠相庆。

他们吹嘘:没有一个万夫不当之勇能抗衡帝都的新军——不,一万个万夫不当之勇都不能抗衡帝都的新军。

三万新军十步一哨、五步一岗,不存在任何防御死角。

他们的连珠火铳可以连续射击二十发子弹,一次十个呼吸的排枪射击可以把三十丈内的任何活动物体打成筛子。

更不用说,帝都的外城还守备着五百辆精钢打就的奔雷车,奔雷车一次冲锋可以直接在城墙上轰出一个大洞,每辆奔雷车上还配了一部神威将军级的火炮。

结果,文明时代的末代皇帝徐一凡被一柄百丈外驰来的十倍音速飞刀洞穿咽喉而死。

五百奔雷车和三万荷铳实弹新军全成摆设。

刺客仅是个金丹境界的武圣。

一个被革出修真门派的外门弟子而已。

乱世从此完全拉开序幕。

玻璃是三大发明中唯一留下美好记忆的东西。

古代的女人是对着清波和铜镜梳妆的(和我有同样春-宫书籍学习经历的读者一定像我一样了解。我枕头后的秘密小书箱收集了很多,期待和大家分享),而现在她们可以对着能让纤毫毕现的大玻璃镜柜宽衣解带。

玻璃发明后,铜镜在十年内退出了历史舞台。只有道门才会使用铜镜充当捉鬼的法器。其余的铜镜都成了古玩家炒作的文物。

百里镜、潜望镜、夜视镜、防风镜、眼镜……这些林林种种的玻璃制品淘汰了古时的“神目”职业。戴上眼镜,成了学童和儒生们的新奇装束,乃至几乎成了某些儒生脸部的主要特征。即使没有文化的粗汉和暴发户,也在时代的感染下,莫名奇妙的戴上一幅没有度数的眼镜。

——这是我对身为海盗头子的父亲,唯一、真正不满的地方

——他是一个裸眼能看清十丈内的蚊子眉毛,白昼中分辨出一里地上全部物体的金丹武圣,戴什么坑爹的眼镜啊!

现在他就戴着一幅没有度数的眼镜,专注地看那张泛黄的、标着“白云乡”的羊皮海图(庆幸的是,我爹几乎从不看书,这种要戴眼镜的情况是少数的特例。)

“爹,空儿来了。”

我笔直挺立,木无表情。

眼睛其实早已贼贼地瞄遍爹的主舱,既没有棍棒,也没有火钳,我暗暗舒了口气。

此时的我反而希望他一直不要把眼睛摘下来。我父亲一旦决心动手整人,就会去掉自己身上一切影响判断的不理智物体。

“今天你对芷儿说了要讨她做老婆?”

我丹田里的火冒了上来。

——慕容芷这小贱人太不仗义了!我不过说你几句下流话,就走那么极端的报复我的路线。要是你当时不回嘴,稍微装下可怜哭出来,我就立马道歉了啊!其实你跑掉后,我就对皇天发誓以后不再调戏你了,你干嘛非要弄个不死不休呢!

“她骂我是强盗的娃,也就是骂爹是强盗。我就要让她做强盗的老婆。”

——既然你做的出,我也做的出。你说要嫁状元郎,就是说我这个强盗儿子配不上你咯!那你不是骂你干爹是强盗吗?哼,我爹还讨了太守的女儿做老婆呢!

父亲竟没有发怒。

以他当年的性格,早已经迁怒杀掉几个奴隶了吧。

他反而默然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以前是禽兽,不是一个人,现在是了;我不想我儿子现在是一个人,以后却不是了。你和妹妹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任她嫁个好人家吧。”

“爹?”

我迷惘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光头,一道十字伤疤趴在额上。右手的大拇指缺了一根,黑鞘宝刀不离腰际。

这确实是我爹。

但说的话怎么转了性呢?我娘长期不懈的儒门光辉照亮了他?

“还不是乱世的时候,强盗要讨到公主是很难的事情。强盗首先要做很多的坏事,等坏事做的实在太大,官军就会来剿他。然后他要杀掉很多官军,这时候朝廷就来招安了。招安后会派他去打同样的强盗。要是他到时候还没有死掉,朝廷可能会把一个公主赐给他。可能还是某个王爷生的冒牌公主或者皇帝老儿认的狗屁义女。哈哈哈哈。强盗要生个公主的儿子可不容易啊。”

父亲莫名奇妙地笑了,我觉得他老了。

“乱世要讨一个公主就容易得多。像我这样的人,直接杀了你娘全家,不就上了你娘的床,把你搞出来了吗?”

——是啊,太平的年代有多糟心曲折啊。强盗的鸡-巴就不能去公主的肚子里嘛?又不是有主的花,比妓女还小气。

“但我已经倦了。”

我愕然。

“能轻易到手的东西也会轻易地飞走。”

“我娘对爹爹始终没有二心。”

“因为她在这个乱世还死抱着旧时代的纲常不放,一个强奸来的娇小姐还会死心塌地跟着我。在乱世遇到一个还在太平梦里的蠢女人,我真是个幸运的强盗。”

臣弑君、子杀父,妻鸩夫,人相食。兄弟相残,国人相杀。

这是乱世的道。

或许父亲已经失去了在乱世生存的强者之心,我们只好去寻找能让弱者活下去的世外桃源。

他爱抚着羊皮海图,

“还有七天的航行,就能到白云乡了。刚才头目们报告,过洋的风浪已经过去。潜望镜的前方出现了城墙楼阁的景象,看上去没有边际。我让家眷们都回住宿区,我们的大楼船准备上潜。”

这又是父亲毫无计划的人生里一件破天荒的奇事(如果说父亲有所谓的计划的话,大概只有不断练武、持续变强一条)。

——只花了一年半多,我们已经航行了近十万里,接近了目的地,顺利得诡奇。

“太好了!以后我们家就不做强盗了。”

我由衷地赞到。

即使是乱世,妓女和强盗还是被瞧不起的东西。

像南宫大头目这个老东西,明面上就是泽被数郡的大善人,广陵城做正经生意的大老板,良民,妈的。

如果可以,我们家也想做良民,像他一样风光啊。

——如果不做强盗,我能干什么呢?

一年的航海生涯中我经常思考这个人生问题,因为大量的空闲时间需要东西填充:

大概学地主那样买一块肥田,在当地期望能搞到一匹好马。

然后——

秋冬宅家看春-宫,春夏策马寻野花。

白昼当刀买酒嚎,晚抱娇妻弄乌鸦。

我要当个恶少,然后出钱买个举人什么的,就像古代笔记里写的那种生活滋润的恶少。

“好了!帮我披甲,你也披甲,随我登甲板!”

为什么?

我们就要到白云乡了,为什么还要打杀?是准备先清下场吗?——这不还是海盗作风吗?

“你看海图。”

海图注明:

我们目前的方位和白云乡中没有任何岛屿或者居民点。也就是说,不可能在途中出现望不见边际的楼阁城墙。

我扫视远离我们航线的西北方,海图上用朱红笔标着“千年蜃妖一只,大凶。”

“蜃妖移动了自己的巢穴,拦在了我们的航线上?”

“人间的猎人也不会在永远一个地方守株待兔,何况吃人无数的千年蜃妖呢!这张海图是一百年前的,它移动了陷阱,毫不奇怪。”

我把架子上父亲青色盔甲的积灰掸去,为他扣上各个部件——

这幅称为“火眼狻猊”的上品名甲只有轻甲的重量,是剥了一头罗刹狮精的全皮做成,精金锻造的中下品宝刀都砍不出一点白点子,凡兵斩击更是隔靴搔痒。

身为金丹武圣的父亲有着妖孽般的膂力和不休止的体力,披挂三层重甲也能追赶狂奔的千里马;有了这身轻甲,全无负担的他能达到夸张的两三倍音速,可以空手接住火铳射击出的子弹。

上次他披挂这幅狮皮甲战斗,还是十年前喋血神风国的时候。

神国国主的天守中潜伏着九十九名上位忍者,是他当上国主的最大资本。

他们从孩提时代起就被带离家庭,接受残酷的非人训练,怜悯、犹豫、恐惧这类情绪被完全抹除,绝对忠于国主。

因为没有了情绪,可以发挥出超越身体极限三倍的战力,再加上诡秘的忍术和天守的繁密复廊结构,他们的移动能实现眼睛无法捕捉的效果。

可是在父亲真正的三倍音速面前,这种矫揉做作的忍术只能称为江湖骗子的把戏。

是役,九十九上忍全灭。

……

“火眼狻猊”是父亲在海盗联盟的龙王会上获得的赏赐。

那年,南宫大头目得到了一头海外术士进献的罗刹狮精。狮精铜头铁骨,刀枪不入,它的爪牙能轻易截断凡兵。据说那个海外方士是用下三滥的手段才诱捕成这头狮子。

南宫大头目在龙王会(庆祝他生辰的海盗大会)上设置了人狮相搏的娱兴节目,他想看看自己麾下的勇士有几个能徒手和罗刹狮精相搏。

年轻的父亲抢在众人前跳上擂台,双手扼在狮子咽喉。

三十个呼吸后,狮子被他活活扼死了。

狮子从头至尾没有证明自己锋利爪牙的机会,其他海盗头子们也失去了献南宫大头目阿谀的机会。

南宫把狮子的皮剥下来赏赐给父亲做盔甲,从此爹也跃升为南宫手下的第一干将。

从此也埋下了其他六小龙王和我父亲交恶的种子。

……

我的外功底子很扎实,但才开始练习内功不久,大量的潜力没来得及挖掘,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也有欠持久。和千年蜃妖相搏,我的微末战力其实派不上用场。初次上阵实战的我只需要紧跟父亲的身后,开阔眼界就好。

我选了一幅中品轻甲披挂。腰间除了银蛇剑,还佩了两把装满火药的手铳。

我的心扑通跳着,全身的骨头都跃跃欲试,期待着马上来到的海上大战。

我有一半源自父亲的武者血液,战斗和暴力都会让我兴奋不已。

第六章 海难(六)

我听父亲讲过在海上和巨妖搏斗的经验。

活过一百年的生灵称为精怪,活过五百年的生灵称为妖,吃过人的妖开始有狡猾的心机和厉害的手段。

蜃是能制造幻象的生灵,出现在海和沙漠上。

幼小的蜃移动缓慢,通常不出巢穴。它吐出蜃气,形成一个短暂的小型妄境,把远近的小生灵直接诱骗到它口中吞吃。

蜃精营造的妄境可以幻化出它见闻过的城镇,偶尔冒失的商队或船队会成为它的食物。

蜃妖的妄境来自它吃过生灵的记忆,如果它吃过的人足够多,甚至能幻化出一座物阜民丰的大城。

只有海里的蜃妖才会无限制地长大。

虽然有以上的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让我瞠目结舌。

即使是南宫家控制的天下名都广陵城,都没有那么高阔坚固的城墙。

大城有十二座城门,城楼上一队队的荷戈持矛的士兵在来回巡弋。

我能听到里面官府狗官的出行车马声、商贩货郎的吆喝声、学堂童子的诵书声、还有勾舍里卖春女人的呻吟。

一个矮小的士兵甚至惊讶地指向我们这边。城里士女们开始慌乱地惊叫,我听到他们仓惶的逃窜。

接着是鲜血飞溅和恶毒的谩骂声传来,该是城中的官兵为了稳定慌乱的人群,开始杀人立威。

城楼内的金鼓大作,旗语缤纷地舞动,号召守城的军队集结。

弓箭手急急冲向城楼,如雨的火箭射向我们的大楼船。

一枝火箭擦过我的耳根钉在了身后,

我下意识地去摸右耳,有股烧糊的焦味。

——老子的俏脸会破相吗?

父亲岿然不动。他的狻猊甲已经插满了十几支火箭。

这真的是蜃妖制造的妄境吗?

——我猛地一个激灵,

全部都是幻觉!

我们的船离它还有三四百丈,官兵绝不可能把弓箭射这么远。

这货不是发石车和炮弹!

我揉了下眼睛再睁开,船上没有任何箭。

只有数十个水手滚在甲板上惨叫,眼神迷离。

一个水手绝望地捂着自己的脸:

“被箭射中了,我的眼睛全瞎了。”

——混蛋,这家伙的眼睛好的很,他是被妄境迷惑了。

我望了一眼父亲,他颔首。我踏步过去狠抽那水手的耳光。

“喂。醒醒。醒醒。”

他豁的拔出佩刀乱砍我的手:

“临死也要拉你这个官兵垫背!”

——搞错没有!这家伙已经分不清现实了。

“噗!”

我本能的抽出银蛇剑自卫,随即迅速向后跃开。

那个水手的咽喉多了一个蚊咬般的小洞,退后五步,血大面积地从创口喷出来,然后死不瞑目地跌下甲板,消失在海里。

没有一点血因为闪避不当迷住我的眼睛或者污秽我的盔甲。

“对不起。”

我第一次杀人就是这样结束的。

父亲的棍棒让战斗成为我的本能,第一次实战我就毫无差池的完成了所有的步骤。

但我的心头一阵烦躁。

——操-蛋。

兵刃相加之声在我耳畔传起,其他清醒着的水手也在和那些被蛊惑的脆弱家伙兄弟相残。

——真操-蛋。

“扯下布捂住耳朵,扯下布捂住耳朵”。

我大声叫嚷,但声音淹没在兵刃声中。

我的嗓子发哑,又有更多的水手眼神变得迷离。

两个被蛊惑的水手蹿上来,一前一后夹击我,我削断了后者的双腿,洞穿了前者的胸膛。

——怎么办?怎么办?还没战斗,大家就全要自相残杀完了?

“前面全他妈是放屁!全员披甲持兵。前进!前进!冲过去,就是白云乡了!”

父亲高喊,他的狮子吼传到每个岗位的水手耳中。

大家全醒了。

甲板上狼藉横阵着三十来具自己人的尸体。

我们的船已经来不及绕行。

蜃妖对于我们这一千多口食物势在必得。父亲也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

大楼船开始加速,分开浊波,留出一道银线。

重新就位的炮手升起两舷各十二门钢铸炮口,瞄向城墙的二十四个望楼。

四十个水手伺候的主炮冉冉从甲板上升起,朝向城墙最高出的宫殿高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神威将军级的炮弹极有实感地砸在望楼和城墙上。

望楼缓慢地倾塌,城墙凹进去触目的空洞。

好像我们真在完成攻打坞堡的常规步骤那样。

城内又响起了妇孺老幼呼天抢地之声,火从到向下城内的城楼蔓延到大批木建筑的民房。

“批批剥剥”的燃烧络绎不绝。

一片片城墙倒下,我们可以看到焦糊如残煤的肉体断肢。

城内就像油锅地狱。

这幅惨绝人寰的场面即使像我这样天良有限的人也为之侧目。

真是个无下限的妖孽,我们海盗的一点狗屎那样小的良心都要利用。

——这妄境里幻化的人都是它吃掉的啊,还要让他们再惨死一次吗?

父亲冷笑一下。

他向主炮手们做了个手势。

主炮里装的是无敌将军级炮弹。

我们的大楼船已经和城墙相贴,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无敌将军发射。

城心的宫殿夷灭。

主炮炸膛。

打实的一击无敌将军能让一个元婴武者原地消失。

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枚无敌将军,

对付移动缓慢的蜃妖再有效不过。

大城剧烈地颤动,扭曲,像篝火上的火苗那样挣扎摇曳,

然后消失。

大楼船一震,停住不动。

一百丈大楼船的船头有一半已经进入了蜃妖张开的嘴。

我完全看清楚了蜃妖的形体。

这是一个半张开的超级无敌大唇形物,下颚的利齿卡进大楼船的底部钢板。

我们头上三丈高是它上腭的尖牙。

唇深处冒出的腥臭之气让我胃里直犯恶心。

它的唇部有无数狰狞的伤口,显然是神威将军造成的大小创口。

唇部最深处有一次圆形的窟窿,可以投过去看到前方的天空和海。

这是无敌将军的杰作。

瀑布般的妖血从无敌将军造成的恐怖伤口冲下来。

可能因为极端的痛苦,蜃妖的深处传来毛骨悚然的厉叫!看上去它想把上颚咬合下来,但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不怕,不怕,我是个男子汉。

我深深呼吸,暗自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大点的B,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子要好好干它。

——可我还是很怕。

“火铳手轰击三轮。”

父亲说。

百余个铳口喷射出无情的火焰,越来越多的腥血像泉水那样从蜃妖的软腭淌下来,有一股腥血从我头上浇过,经过我的背脊,从小腿上流下。

——好爽。

父亲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踏向蜃妖,每步如一。

在无敌将军造成的创口前止步。

然后他骂了句脏话,

转身坐回自己的虎皮交椅。

我发现本来在他鞘里的宝刀,出现在他左手。

“噗——————”

蜃妖整齐地分成两半。

向舷两边歪去。

“把它的尸体寸斩作脯,再清洗下甲板。你们可以放长假了。”

父亲摸了我的脑袋

“表现不错,没有尿裤子。”

父亲刚才出了一刀,把蜃妖分尸了吗?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日尽处升起了晚霞,霞染的海水和蜃尸的血汇在一起,

我们的船航行在一片奇妙的血色之海上。

前方,是白云乡的味道。

第七章 见龙(一)

“跳船抢女人,上船分金钱。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我们都解了盔甲武器,交给奴隶去清洗收藏。另一些奴隶举着火把,给夜色渐深的海面提供人工照明。

男人们上身赤膊,只穿短裤。我跟着其他水手哼着粗豪的海盗之歌,一边用锯齿切割蜃妖的尸体。

这家伙是个扁平体,横过来它的长度接近我们的百丈船身,但是厚度只有二十来丈。可能要到一更天的时候才能做完寸斩成脯的工作。

不过这或许是我们这群海盗最后一次战斗了。

父亲宣布二更天我们要大开宴席,狂饮达旦到明天日出。

激战之后,全部的弟兄儿郎都难得地放松,几十年的杀伐营生要告一段落了。

血黏得我健美的肌肉和光泽饱满的皮肤腻腻的。

我没有清洗战斗时身上被蜃妖喷的血,我准备在完成屠宰工作后一并洗个痛快澡。

母亲常教导我“君子远庖厨”的行为准则。事实上,我也从不做饭,一切都扔给慕容芷这丫头打理,我的内裤也是交由她洗的(没有一个圣贤们把女人算在“君子”的定义内,按照《易经》的说法,女人属阴,和小人同物种,该主内。这点上,圣贤和我们强盗观点十分一致。)。

但屠宰海妖和鲸鲵的工作,父亲坚持由我们这些男人完成,就是再健壮的奴隶也不能插手。

这件工作超越了庖厨本身的意义,而是考验男子汉勇气和魄力的仪式。

海妖或者鲸鲵都是强大的生灵,武者战胜并且集体食用它们的肉体,无论在心理上还是肉体上都暗示着人族克服了对这些洪荒遗种的恐惧,也能增加团体中的凝聚力。

这颇类似远古的人族先王带领着国人进行对猛兽的大规模围猎,然后召开无非身份的国人宴会。

《诗经》中的《颂》有这类场景绘声绘色的描绘。

——其实在母亲的铁戒尺下,我能背诵这部上古经典的全部三百篇诗歌。

但我已经果断选择性的忘记了《诗经》。

——这会造成我和其他海盗的距离感,让我在他们心中原本幼弱的形象更加偏向那些废柴书生(这些废柴的成熟体就是杀千刀的狗官),不利于建立我的威望,不利于树立本少主英明神武的形象。

——还是吼“跳船抢女人”燃。

“啊!少主,少夫人来了!”

“哈哈,你们什么时候生小少主啊!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这么还没听说过你们那个啊?少主不是读老夫子的书读的下面不行了吧?”

水手们忽然聒噪起来。

原来是慕容芷。

她正款款登上扶梯,向我这边走来。

她不再是童养媳打扮的家常服装,而是换了中原大家闺秀节日时的服饰:头盘螺髻,一袭锦衣,上刺凤尾蝶(是用真头发盘出来的,我可以作证,午后和我吵架时,我还在琢磨揪她长头发呢);脸倒没有扑粉涂面,单单素颜就已经皎洁如十四夜的月,无敌无敌了。

我现在十五岁半,她十六岁半。

女孩子通常比男孩成熟早,她发育得已经近于丰满。

不过中原传统的女性服饰并不能凸显出胸脯和肥-臀的玲珑线条(宫装和广陵城妓女的制服除外),要放出风姿不是靠原始本能,而是靠另一种帝都系步态和眉目顾盼,只有几代公卿家的小姐才会。显然是我娘教授这小贱人的。

不过再漂亮的打扮,也无法掩饰出慕容芷眉目间对我的恨意。

千姿万态,女大十八-摸,这小贱人对我的冤家死样不变。

“有什么好看的啊。女人嘛,晚上灭了火都一样,还不是和母猪一样干。”

我大声说,一定要让她听到,偏要刺激她。

(我已经不准备再和她兄妹相称了,因为她向我父亲告状的行径非常恶劣,伤害了我的心灵。我实在不明白一个每天都会帮我洗内裤上的精-斑的童养媳,为什么就因为我偶尔的几句下流话而做出那么事情来。要说下流,船上的哪个弟兄不对他们老婆真下流?)

慕容芷脸色如常,但我却看得明白她的牙齿在咯咯地咬,盘算着把我的每块小肉一口口咬下来。

——我不会透视,这叫移情代入感受,层次低的人不懂的。

“少主忌口啊,你要把少夫人弄哭了。多好的女娃子啊。是少主前世修来的福气。”

有几个蠢蛋开始自发地为慕容芷帮腔了。

“小孩子间一定闹闲气了。不吵不闹不成夫妻嘛!”

又有几个蠢蛋在和稀泥。

在这些父亲手下的眼中,慕容芷的原家少夫人只是时间问题,等我在二十岁行过冠礼后,准定能把她抱上床。

其实不久之前,顽固的父亲终于松口让我摆脱这个女人了。

慕容芷和我的真正关系被船上的绝大部分海盗误解,这种误解来自他们的历史经验得出的谬论。我没有精力去向每个人分别掏出自己的真心解释,那只会越描越黑。

她的父亲是我父亲的义弟(看过前几章的各位读者已经知道了),不但枪棍十分了得,而且通经明史,他叫慕容子陵。

我父亲被南宫大头目任命为干将后,风风火火地带着三百精锐去洗劫郡城。

在死牢里他发现了被挑动手筋脚筋,手脚仍上了大小精钢连枷的慕容子陵。

——一定是个危险的人物。

父亲第一眼就判断出来。

“狗官为什么抓你?”

“造反。”

“现在这世道人人造反,不缺你一个。”

“我还称帝。”

“哈哈哈。你脑子有病。”当时的父亲生起了一股好奇心,

——这个时代有无数的强者,或者割据山头,或者攻城称王,可他们捞够了地盘资源后依旧给皇帝老儿留下点脸面。向帝都上表做形式上的自荐后,朝廷会送来一纸追认性质的招安赦书,强者们就可以成为名实皆有的大将、节度使、乃至一字并肩王。

但称帝还是禁忌的事情,世俗间没有一股势力能独立推翻帝系,一旦触及这条底线,帝都仍有足够的实力进行疯狂反扑。

妄自称帝也会给其他割据势力进攻的口实。

父亲救下的这个人虽然有金丹境界的实力,在这世道中还不够看。

“我的胸中有一颗很大的妄心。从祖先开始代代如此,至死方休,这是我家族的诅咒。”

“那你的国号叫什么?”

“大燕。”

“好像哪里听说过?”

“大燕是在下两千年前的故国。谱系上我是第六十九代皇帝。”

“你的脑子已经很坏了,神仙也医不好你。”

从此慕容子陵成为了我父亲的二把手,父亲的势力飞速地扩张起来,凌驾于其他六小龙王之上。

慕容子陵的断裂筋骨虽然被极品金枪药接续,但武功此后只能止步在金丹下层;不过父亲真正依赖的是慕容的组织和管理才能。

当时父亲的势力扩张到三四千人。可是帮派的经验不足,也没有严格的章程。决定性的战斗都是由我父亲出力,其他喽啰只能起起杀人放火、搬运战利品的作用。

慕容子陵提出精简正兵、充实军资、拣选奴隶做辅兵的三大方略。

和同时期的六小龙王盲目扩张势力到五七千人不同,他一直把父亲的手下维持在五七百人的规模,一方面编写文化和武学的传习教材,栽培忠心和有资质的人提升战力;奸猾有野心的则驱逐劝退,纯净化帮派的成分;以前喽啰们干的辅兵工作交给掠夺来的强健奴隶;他还建议父亲夺取神风国的各处良港,建立根本之业,富裕的资金则用来购买足够的大船、大炮、火铳。

等到其他六小龙王省悟过来,父亲的势力已经是南宫大头目手下一支最强的力量,我们甚至可以充当南宫世家和伪齐王公孙氏争夺东海地盘的先锋。

在原家海盗的心目中,父亲毋庸置疑是第一战力和精神领袖,而慕容子陵是帮派的大脑。没有父亲,就没有帮派;没有慕容子陵,帮派就无法运转。某种意义上,慕容比我父亲更不能替代——他是统合帮派一切的“庄家”。

我从小读历史书的时候,就会活学活用的分析(比那些死读书的废柴书生高明一千倍),我长久发呆之余,会钻牛角尖的想:

——当年万一出现了父亲不幸战殁的情况,我们的组织将会由谁继承呢?

——是否还姓原呢?

——或者我成为一个摆设,而由慕容叔叔负责为未成年的我打点?

母亲是读儒门书籍的人,她从来不告诉我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君子不应该谈这些,尤其是对心地纯洁的小朋友谈。

这个假设的情况也从来出现。

在父亲和慕容子陵的声望一并达到最高点的时候,他们接到了南宫家发布的试探性攻打神风国都的任务。习惯了幕后筹划的慕容子陵主动要求陪伴父亲进攻,最后替父亲死在突袭的神威将军炮弹下。

慕容芷被父亲收养为义女,成为我的干妹妹。

那年慕容芷六岁半,我五岁半。

然后是父亲二打神风国,拿神风国主的心肝祭典他义弟的佳话。

此后我们的组织再也没有当年的锐气,混得不死不活,渐渐和六小龙王为伍,靠着老底子勉强维持着七帮中的地位。

最终有一天,父亲带着我们离开了中原。

在脑子单纯的肌肉男们的心目中,慕容子陵是我父亲的义弟,帮派的二当家。他的女儿当然应该做大当家儿子的老婆。从此两家合成一家亲,再正常不过了。

其实,母亲一向抱怨父亲当年脑子发热答应了我和慕容芷的亲事。

慕容芷不应该和我结婚。

她的脑子也是有病。

慕容子陵和我母亲没有几面之缘,我娘恪守圣贤的妇道,自动不和外面的男人有任何交集。所以慕容芷和她接触也是慕容子陵死后的事情。

当时还是我母亲主动提出让慕容芷和我一道跟她念书的。我母亲鄙视痛恨强盗,但还没有真的到发泄在无辜小女孩的份上。她那时是打算把慕容芷当是自己女儿的(虽然不会让她做我老婆),希望圣贤的光芒感化这个强盗小崽子(其实我也是强盗小崽子,不过我母亲一向无视这点)。

“你以前学过什么?”母亲想摸摸六岁半慕容芷的文化底子。

五岁半的我已经十分聪颖,小慕容芷也长了一副和我一样聪颖的面孔。但是女孩子在强盗的传统中一向被歧视,可能成年了字都不识。公卿的女儿家在学习文化上和男子无别,母亲很乐意让一个海盗的女儿也会诗文。

“《黄石兵法》、《货殖学》、《地理志》、《日知录》……”

小时候的我对那方面已经很有本能了,看到可爱的干妹妹会忍不出捏捏她的粉嫩手和羊脂玉脖子之类的(读者不要骂我淫贱啊)。但是听到慕容芷报出这一长串书名,我情趣全无,当场shock,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手上的奶香味仿佛是怪物散发出来的!

母亲故作镇静地干咳,

“我们的空儿真是不努力,没想到你父亲教女如此有方。”

——不是我他妈不努力啊。我才五岁半,还在看小人书的年纪啊。

“芷儿以后一定能做个了不起的人,这些都是经邦济国之书,经纶天下的大儒研习的著作。芷儿有什么人生志向呢?”

“兴复大燕!”

“芷儿知道大燕是什么国家吗?”母亲缓缓问,她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我们祖先在文明时代建立的王朝,征服了大半个中原,雄图霸业,天下无双。”

母亲抽了慕容芷一个耳光,

“你不用学文了,以后跟着女眷们做家务吧。”

慕容芷当时的眼神非常地奇特,我看不出是怨毒还是迷离。

那时我就警告自己要提防这个丫头,不能被她的美色迷惑,不能让她日后害我娘,在吹我枕头风的时候下迷魂药之类的。

我后来知道,

大燕是北方罗刹蛮夷的一支慕容部入侵我们中原后,建立的奴隶我们中原人的帝国。

母亲一直教导我华夏和夷狄的区别。强盗的女儿她或许能够不反感,归化的夷狄或许她能不反感,但绝不会接受一直做着重新奴隶我们华夏人迷梦的蛮夷。

慕容芷从此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一脸死相的丫头。每到过节的时候,母亲会仁慈地让她穿上漂亮衣服,在我父亲和其他海盗面前扮演她心疼的干女儿;节日一结束,就立刻剥下她的礼服,让她滚回来当我的婢女。

这是母亲对慕容芷的惩罚,不是对归化蛮夷的惩罚,而是对一个死心不敢想灭亡我们华夏的人的惩罚,无论她的性别和族类。

今晚的慕容芷又在母亲的命令下,扮演规定的角色。

第八章 见龙(二)

“诸位弟兄辛苦了。帮主感谢各位多年来的忠心和苦劳,这次击败蜃妖又赖了诸位之力。这些是帮主的一点心意。”

慕容芷把一封封金银送到每一个海盗弟兄的手上。信封上是慕容芷的媚俗笔迹,简直和字帖上的标准书法是一个雕版印出来的。海盗们恭敬感激地捧着信封,像捧着道门的灵符似的。

呸!我爹的风格才有真正盗中豪情,就和她的小格局不同,直接就把钱大把往兄弟们头上撒。

忽然,我的脑子咯噔一下。

——喂喂喂,这种收买人心的活应该是我干的事情啊,我爹怎么让她来干?无论身份还是阶序,都是我比她高啊。

“少主,夫人让你先去换礼服,过会还有布置宴会的杂务要你办。”

慕容芷淡淡对我讲,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似的。我等着她突然凑近耳根咒骂我一声或者抽我巴掌,可惜最后还是没有等到。

——事情变得很不合常理啊。

宴会在二更天准时开始,这是个月圆之夜。席位设置在大楼船中央的甲板上,四周拦起了围障,四角点着人高的明烛。

五百来号兄弟按照年资职务各自就位,有些头目还带着夫人儿女列席。

父亲虎踞在头把交椅上,母亲是压寨夫人,坐在他右手。我和慕容芷按照老规矩并排坐左手。我们的案上都摆着一盘蜃妖脯,一壶烈酒(因为要节约粮食,船上禁酒了一年半;这是第一次公开启封——我私下里帮很多嘴馋的兄弟偷过酒,也挨了父亲几次棍子。)

奠过天、地、水三官大帝后(传说这是天下三界的开辟者、人类的先王,儒门和我们强盗也都是敬仰的),父亲发表了他的感谢辞:

“这么多年,各位弟兄为我卖血卖命,我分各位金银珠宝。今晚后仗已经打完了,刀剑都可以收起来。以前我许诺过弟兄们一个好下场,现在不远处就是太平的白云乡了。老子没有辜负你们!”

他指着东南的洋面,弟兄们齐呼:

“大王万岁!大王万万岁!”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

我注意到邻席的慕容芷微微颤了一下。

在下面舱室里我探过母亲的口风,但是母亲什么也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父亲会做出什么奇妙的决定。不过,我猜那该是关于慕容芷的。

“大家都知道芷儿是老二的宝贝女儿,没有老二,就没有帮派的辉煌和弟兄今天的日子。在场的很多老弟兄也知道我以前许诺过老二要给芷儿找个好郎君。”

父亲顿了一顿,

“不过,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家小崽子要和芷儿成亲。私底下有些谣言讲芷儿和我家小崽子如何如何,都是放屁。空儿你澄清下。”

“我和芷妹间是清白的,我真的把她当我亲妹妹,众兄弟平日里误会了,父亲莫要生些无名气。”

我站起来,淡定地向目瞪口呆的头目们证实。

父亲说让我和芷儿算了。这肯定让我娘也舒了一口气,我倒没无所谓,我可不想讨恨我的女人做老婆,只是以后不知道谁来洗我内裤呢,有些物是人非的感伤。

不过父亲以后也不会就薄待慕容芷了吧,他是能为弟兄两肋插刀的强盗。

果然父亲走到慕容芷席上,把他四个指头的右手上那枚纳戒取了下来,高举过头:

“这枚戒指是个储物戒指,里面是二当家十年来的积蓄。”

——慕容子陵死了十年,怎么还有积蓄?

我和大家都不明白。

“在我心目中,老二一直没有死。每次我们做成一笔生意,我都要为他留一份。十年了,芷儿也十六岁了。这枚戒指里面积累的金银珠宝,应该全部交给她。老二,你在天有灵,我把你的财产都交你的宝贝女儿了!”。

父亲的热泪滚滚淌下,慕容芷的眼圈也肿了起来。

她毕恭毕敬地磕了父亲三个响头,郑重地接过纳戒,戴上自己的左手小指(纳戒可以根据戴戒者的手指围宽,自动调整尺寸),不过眼泪愣是一滴也没有掉出来。

“多谢义父。”

席上静了片刻,弟兄们开始赞不绝口地歌颂父亲的义气。

把代表慕容子陵的纳戒交过成年的慕容芷(我们华夏的传统男子二十,女子十六成年),不仅意味着她有了经济上的独立;也意味着慕容芷继承了慕容子陵的地位,不再受我母亲的支配。

“当年你刚来我们家住,因为老二比我小,我就让你做剑空的妹妹。现在你独立了,就按实际年龄排。空儿,今天起就要叫芷儿姐姐啊。”

父亲爽朗地大笑,狠拍我的肩膀。

“以后再不可以捉弄你芷儿姐姐了!”

我全明白了。全部是为了扶慕容芷造势。我爹真是太向外了!

“快叫你姐啊。怎么不好意思啊?”

我怎么能叫一个从小侍奉我的婢女姐姐!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苍天啊!

“可能弟弟一时不习惯,义父还是让弟弟多适应一段时期。”

慕容芷终于发出了蓄势待发的致命一击。

“姐姐。恭喜你。”

我要隐忍!忍!忍!

我和慕容芷碰了下酒杯,我怀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决心一口而尽。

“开宴!”

“好!好!从此姐弟互帮互衬,我们帮派一定能在白云乡再创辉煌!”

底下那群蠢货又在起哄。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啊!

这场宴席我的心情极差。蜃妖脯一口也没有动。

慕容芷也一口没动。

“你告发了我和娘对你的迫害?”

我问。

“没有歪曲事实,也没有增添情节,只是向义父真实陈述。义父为了一次妥善解决多年的问题,采用了非常手段。让我从家眷彻底里独立出来,就不会和你们起冲突了。”

“我娘对你很有分寸。”

“我知道她嫌恶我的原因,我也不恨夫人。只是我有自己的使命和计划,行动也不想受你们的刻意限制。等了许多年,终于到了时机成熟的一天。”

“那你一定恨我。”

慕容芷浅浅呷了一口酒,不做回答。

清风徐来,乱吹围障,也吹拂在慕容芷的脸蛋和云鬟上。

我们共处了十年,我对她再熟悉不过,可仔细想却又十分陌生。

我在需要婢女做饭洗衣的时候,见到永远是她不变的死样脸。

而我不知道在我练功、读书,和海盗嬉闹比武的的时候,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平常在想什么,有什么喜爱,有什么梦想。

我以前认识的只是一个叫“工具”的慕容芷,那个叫“人”的慕容芷,我从来没有见过。或者说,只在母亲给她上的唯一一次课时偶尔擦过。

——而我的所有坏处和私密都在她眼中暴露无遗。

越想越恼火和丧气。

海上忽然传来了箫声。

洗净人心的箫声。

让我从烦恼中解脱的箫声。

“快看天上的月亮!”

有人叫起来。

海盗们止住了劝酒撒疯,抬头看天上的皎月。

月中的一个黑点往我们的大楼船坠下,箫声是那个黑点发出来的。

一位白衣当风、骨骼清奇的公子哥落在围障之中。他手持玉箫,头没有束发,任长发披在肩上。

这是隐士、野人、狂客的打扮。也是修真者的打扮。

“什么人!”

“爷爷吃酒,野人来搅什么兴!”

几个喝大了的海盗骂起来,他们想拔刀,可是想到奴隶们已经把刀都解了,于是冲上去用拳脚教训这个公子哥。

也不知道是酒食迷了海盗的神智,还是这个公子哥有什么诡奇的身法或者法术,几个海盗连衣角都没摸到,自己倒先跌跌撞撞地绊倒在地。

我对宴会本来就不投入,所以也没有这些家伙迷糊,有清醒的心智去观察那公子哥的举动。我深受父亲的地狱式训练,自负小有眼力,可是我看不出他身上任何端倪。

我回头望父亲——我一直想当个独挡一面的男子汉。虽然不情愿,很多时候我对父亲还有着本能的依赖,心中总想父亲能摆平一切问题。要是有父亲在,办糟的事情总能被补救。

“这位朋友是从哪里来,到我的船上来是为什么事?”

父亲立起身,这是他对看得起的人的态度。

“在下是龙空岛一介散修,清夜步月,忽见贵船开宴,乘兴乞一坛酒。”

父亲扔给他一坛酒。

“请!”

那公子哥一个指尖儿停住父亲抛掷来的坛子,咕噜噜一吸而尽,“妙!只恨太少”,他赞道。

父亲接着连掷十坛,那公子哥都是一口而尽,似乎有一张填不饱的胃。

终于在第四十八坛,公子哥拍着肚子哈了一口气,说了声“足矣”。

——真是装b。

“我已经完了小仙长的心愿。就请自便,恕不想送。”

父亲大概也和我一样看不下去了,开口赶人。

“啊。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万望成全。”公子哥忽然轻叹了口气。

“尽管说。”

“在下有一位朋友最近故世,此君也是贪口腹之辈。想乞大王一点饮食祭他。”

——这个无赖!

我望父亲——我们要把他砍了吗?反正没人知道。

“你喝的那么醉,祭品不好带吧?”

我握了下银蛇剑(这是我的贴身佩剑,没有解给奴隶),准备做我父亲的黑脸。

“无妨,故友的亡冢就在附近。”

“周围都是海,哪里有什么坟墓?”

我绕到他身后做出四下张望的样子,心里盘算还是把他打晕吧,就不要砍疯子造杀孽了。

“哪里哪里,就在诸位的腹中啊。”

我握银蛇剑的手湿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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