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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

三月果

女频言情

255.62 万字

2015-07-24 完结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什么?

第一章 洗心

“起立!”

“本庭宣判......”

于静站起身,将外套穿上,系着纽扣,最后看了一眼被告席上正得激动地分别同律师握手的三个人,如释重负,旁听席上响起一片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夹杂着义愤填膺地怒骂。

“老天,你是瞎了眼吗!让这些畜生逍遥法外,孩子,老婆啊,你们看见了吗,就是这些畜生害死你们,是我没用,我不能替你们申冤,是我没用...”

“你们法院究竟是怎么做事的,你们这些警察都是废物吗,他们贪污了那么多灾款,怎么会没罪!”

于静将最后一颗纽扣系上,转身随着人群离开审判大厅,外面的阳光甚是刺眼,好像能将所有的阴暗暴露,她偏头躲避了一下,她取出墨镜戴上,走向停车场,背景是焦急地等候在法院外试图抢到第一手新闻的记者们。

车子旁早有人等候在那里,见到她,两手将一只纸袋递过来。

“于小姐。”

于静一手接过,一手按开了车门,将袋子丢了进去,一语不发地坐进车里,点着了火。

车子缓慢地驶出停车场,上了公路,后视镜里,是一张冷漠干硬的脸孔。

她拧开了收音机:

“本台讯,‘二一二’特大公募基金挪用案,在历时四个月的审理后于今日落下帷幕,此案是由去年七月的一起重大地震灾害引发,盛安慈善基金会董事李某,刘某,主任秦某,被指控有预谋地挪用公款六亿五千余万元长达三年之久,以致该次救援物资医械未能及时到位,导致多人不治伤亡,该罪名若成立,三人可能获盼无期徒刑,但事后经相关部门查核,该项被控罪名不成立,李某等人被当庭释放,遇难者家属不服,正聚集在法院门外,等待上诉,本台记者周丽为您报导。”

“嘭!”

于静一拳重重砸在方向盘上,车尾在马路上甩出一道痕迹,引得几名路人侧目。

她是一名精算师,表面上在一家保险公司担当保险设计员,高薪稿酬,看似风光,实际上,父母皆已下岗,弟弟三年前又不幸下肢截瘫,医疗方面的大笔开销,使一家人生计的重担皆压在她身上。

她的生活并不如表面光鲜,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她在三年前同几名海外业内的朋友一起,开始私下接工作,专门从事非法的金融代理,帮助一些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者洗黑钱,作假账目,最大化地逃避审计风险。

在这丰厚的酬劳背后,她时常忍受着良心上的煎熬,可是为了钱,她不得不一次次出卖自己的良知。

几个月前,她接到了一单大生意,帮助几名被公众控诉的公募慈善机构董事,掩盖他们挪用十数亿赈灾款项用于短线交易的事实,事成之后的酬劳,足够他们一家四口下半生无虞。

但同样的,她要担负事情暴露之后,被捕入狱的风险。

他们接下了这单生意,在有关部门的幕后配合下,干净漂亮地完成了这次工作。

这起特大公募基金挪用案,以本该被判无期徒刑的几名董事被无罪释放落下帷幕。

今天宣判,于静本不必到场,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来了,法**,亲眼目睹了因赈灾不及时而痛失亲人的家属们声泪俱下的哭诉,她的良心又一次被放在热火上拷打。

她不知第几次自己质问自己:

‘于静,你这样做对吗?’

‘我知道我不对,可是为了小磊,我——’

‘你不要每次都拿小磊当借口,假如他知道你是拿这些脏钱养活他,你以为他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小磊他很懂事,他、他应该能理解我。’

‘理解你?于静,你难道真的忘了,小磊的腿是怎么瘫痪的,他原本是一个多么健康的男孩子,他有希望,有理想,他满腔热情地跟着部队去支援地震灾区,日夜不休地同战友们奋战在灾情第一线上,为了保护坍塌下的孩子,被石墙砸到了双腿,医疗志愿者因为物资发放不及时,迟了三天才抵达灾区,小磊本来不至于瘫痪,是什么让他变成一个残废?是谁害他葬送了理想,是谁害他这一辈子都再不能奔跑!’

‘别说了,求你...’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现在帮助这些伤害小磊的侩子手逃避法律的制裁,你拿他们的脏钱去养活一直崇拜你的弟弟,你这样做对吗!’

“我让你别说了!”

于静低吼一声,猛地踩了刹车,“嗤”地一声划破天响,车子停在高架桥旁,她两手掩面埋在方向盘上,喘着粗气,肩膀颤抖。

许久过后,她才抬起头,摘下墨镜,抹了一把脸,将旁边车座上的纸袋拿起,掏出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张支票,取出手机,解锁后,头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人,飞扬的笑脸,那样的青春,已经过往,却在记忆中隽永。

她在键盘上按动了三下,接通,放在耳边,后视镜中,是一张卸去了负担,坦然轻松的脸孔。

“喂,我要报案...”

于静挂断电话,将手机邮箱里存储的一份黑账记录传送出去,看着手机屏幕上提示的“发送成功”,垂下肩膀,靠在椅背上,如释重负。

车子重新驶上高架桥,于静打开了车窗,清凉的风从窗外灌入,吹散了她一丝不苟的鬓角,这一刻阳光不再刺眼,她的心,一如囚笼中的白鸽被释放,得到自由。

后视镜中,一辆急速行驶的货车正在飞快接近,忽明忽灭的方向灯,闪烁着莫测的微光,沉浸在清风中的于静,并未察觉,直到一声巨响后,她的身体,跟着心一同高高飞扬起来。

坠入海洋。

***

于静从无边的海水中挣扎着醒来,好像是做了一个太长的梦,她猛地睁开眼睛,霎时间,口渴,饥饿,酸痛,种种身体上的不良反应袭击了她。

“咳咳...”

于静费力地从地上爬坐起来,揉着干涩的喉咙,一边回顾着最后的场景,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一面墙下摆有供桌,高高地摆放着牌位,香炉,烛台等物,幕后垂着金黄深红的帷布,像极了她旅游时曾去过的老宅祠堂。

于静低下头,看到了她此时异样的穿着。

长裙?还是绸料的?

于静摸了摸身上的料子,确认这拖拖拉拉的粉色长裙不是她的衣服,她是标准的精英人员,对穿着十分挑剔,裙子从来都是膝上两寸,不短不长,颜色也绝不会挑选这种超过她年龄层的嫩粉。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着那累赘的裙子,蹒跚着朝门口走了几步,想要出去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咦?”

于静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处反常——她的视角好像变低了。

于静身高临近一米七,穿上高跟鞋,视角离地面从来都很高,一下子腿矮了一截,这叫她不得不重审起自己的现状。

“......”

再经过仔细的检查和概率计算后,她基本上可以确定,排除掉返老还童的可能,她现在是在另一个人了。

排除掉做梦的可能,她现在是在另一个世界。

没有惊叫,更没有晕过去,在经历了高架桥上那一场惊险恐怖的车祸之后,再没什么能让她失态的。

“有人吗?”

“有人在吗?”

于静拍了几下门,回应她的只有屋里空荡荡的回音。

“唔——”

站的太久,胃里饿的发抽,于静放弃寻找出路,更没有在这房间里找到哪怕一点吃的,就在唯一一只还算软和的垫子上坐下来。

在车祸发生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可事实证明她现在好好活着。

这究竟算是老天对她的惩罚,还是对她改过自新的奖励?

数据不足,于静无法计算出答案,但不管是赏是罚,她都决定要好好活下去。

于静庆幸自己生前投注了一笔数额不小的保险,受益人是于磊,在她出事后,父母和弟弟完全可以靠着那笔高额的保险赔偿金安稳度日。

只是可惜了车上那张无法兑现的支票,想起来她还有些肉疼,钱是没有罪的,罪的是人无尽的贪念。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于静渴的吸一口气便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连呼吸都不得不放轻,她开始怀疑起这少女身体的前身,是不是就是被这么活活渴死的,才便宜了她这个短命鬼。

这身打扮,绫罗绸缎,手脚柔软无茧,身上也没什么伤痕,明显是富家小姐,是犯了多大的错,有必要把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关起来,害她致死?

于静皱起眉头,对这家人心生不满,计算起自己再这么待下去,会被渴死第二次的可能性,脑门就开始“嘣儿嘣儿”地发疼。

“叽叽。”供桌下头响起一点细微的声响。

于静抬了抬眼皮,她早就发现了桌子下头躲着的那只黄毛小耗子,只是独身一人在外打拼多年的她,并不惧怕这些蛇虫鼠蚁的,不至于见到一只老鼠就哇哇乱叫,把它吓跑。

再者,考虑到她会被饿死在这里的可能,留着那只老鼠,还能凑合做备用口粮。

“别叫了,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吃老鼠。”于静气若游丝地嘀咕了一句。

话刚说完,身后头的门便响了,“哒哒”两下锁开,吱呀一声,昏暗的屋子里摄入了昏黄的光亮。

于静反应迟钝地扭过头去,就见大开的门外,立着一高一低两个人,一个正往裤腰上系着钥匙,前头是个十岁大点的男孩儿,干瘦,他一手提着一只忽明忽灭的灯笼走进来,一语不发地走过来搀扶她,试图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门口那人栓好了钥匙,不耐烦地催促道:“唉,我说你们姐弟俩倒是快点,别磨磨蹭蹭,赶紧出来吧,我这儿还没吃晚饭呢。”

于静偏过头,看着这用瘦小的身子将她架起来的男孩儿,心跳忽地鼓瑟起来。

这是,弟弟?

(发新文了,日更,求收养,O(∩_∩)O)

第二章 姐弟

于静被扶着离开了祠堂,男孩儿的身体并不强壮,个头也比她低,略显吃力地搀扶着快要饿晕过去的她,脚步有些蹒跚。

一出到外面,于静便确认自己的确是来到了古代,这雕梁画栋,斗拱交错的建筑物,以前她只有在名胜古迹中见到,沐浴在月色的光晕下,是那样的不切实际,又真实可见。

知道这男孩儿是她这前身的弟弟,未免被他瞧出什么不对来,于静没有主动说话,这男孩同样沉默着。

路上没碰到什么人,于静一开始没注意到男孩儿带她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直到他们越走越偏僻,穿过那些堪称是富丽堂皇的建筑物,从小树林里走过,来到了一排低矮的旧平房面前。

这一排房子大概有四五间,院子里头正有两个穿着旧式样夹袄长裙的中年妇女在一口井边打水,见到他们姐弟两个回来,当中一名头上裹着碎花巾帕的赶紧就放下水桶,跑了上来。

“唉,小少爷去接小姐怎么不喊奴婢一声,这么远的路,黑灯瞎火的,再磕着绊着怎么是好,来来,我扶着小姐,你去开门。”

少爷?小姐?虽这里的人带点南方的口音,但不妨碍于静听懂他们说话,她抬头看着前头破旧的房子,再想想刚才那些精致的建筑,不由心生疑惑,既是少爷小姐,怎么住在这种明显是下人住的地方?

“谢谢刘婶。”

男孩儿道了谢,将于静让给那名妇女搀着,自己则跑上前去,将院子最西角的一间屋子打开来。

换了个成年人来搀扶,于晴总算不用强撑着半边身子来减免对方的负担,软趴趴地被刘婶架着走到门边,靠着屋外的月光看清那男孩儿熟练地引了火折,将木桌上的油灯点着。

“小少爷,我给你们弄吃的去,你快给小姐舀些水喝吧,这都被关三天了。”

刘婶将于静扶到床上躺下,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男孩儿倒了一碗温水扶着于静喂她喝下去,又在门后头捞了一只木盆出来,到外头去打水。

于静实在是没力气帮忙,躺在床上,斜着视线打量这小屋子,十平米都不到,地面粗糙,家具只有门口一套桌椅,还有墙边两只旧木柜,再就是两张窄小的木板床了。

精通数理的于静对历史和文学没多深的涉及,仅凭她目前为止看到的,根本无从判断她现在所处在哪个朝代。

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为何明明是小姐却和下人住在一起?她现在叫什么?

这些是于静当务之急所要弄清楚的,转过头,她看着那忙进忙出的孩子,不由又想到小磊,他知道自己出事了吗,爸妈接到消息,应该会先瞒着他的吧?

希望他们不要太过伤心,好好活下去,这样在另一个世界的她才能安心。

“...小弟。”于静喊了一声,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现在这个弟弟,就选了一个最常用的称呼。

正在将院子里晒干的衣裳收回柜中的男孩扭过头,略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把头扭了回去,冷淡道:

“你就老实几天吧,不要想着再惹事,四小姐虽说昨天回京城去了,但你摔坏她玉佩这件事,老太君现在都还没消气,再被人揪着你毛病,就不是在祠堂里关几天了事了。”

这孩子同自己并不亲近,于静心道,但比起这个,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前身被关起来致死的原因,竟然仅仅是因为摔坏了一块玉佩!

四小姐是谁?她这前身不也是小姐吗?

“来来,小少爷,快来吃饭,奴婢煮了面条,热乎乎的呢。”

刘婶端着两大碗热腾腾的面条走进屋里,放了一碗在桌上,催促男孩儿来吃,端了另一碗到床边,扶于静起来,就在床边坐着喂她。

一碗汤面,清淡的汤头,只飘着几根菜叶子,于静早就饿过了头,没什么胃口,可知道再不吃东西这身体受不了,便乖乖张嘴被她喂。

她分神去看男孩儿,见他坐在桌边捧着一大碗面条,吸溜溜吃的津津有味,嘴里品不出甜咸的汤面,进了胃里,却变得暖融融的。

***

于静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恢复过来,这三天吃喝都由刘婶打点,余修上午要去学堂,下午回来,除非是有要紧事,基本不会和她说话。

多亏了刘婶的热心和健谈,于静旁敲侧击地探问出了一些她想要知道讯息,才知道为何一个小姐要同下人住在一起。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这家的小姐,而是和弟弟一起跟着母亲改嫁过来的拖油瓶,这户人家姓纪,他们姐弟俩的生母只是三老爷院子里的一房妾室,又不得宠。

而她会被关在这祠堂里面壁的原因,是因为摔坏了二老爷家四小姐的一块玉佩,三老爷在家里不管事,翠姨娘胆小怕惹事,没人帮着求情,她就被老太君一怒之下丢进了祠堂里,关了三天。

听刘婶的口气,于静就知道自己在这家里是有多不受人喜欢。

翠姨娘只在昨天来看过她一眼,口气不善地叮嘱她莫再惹祸,问都没问她身体,丢了几个铜板就将她打发了,那可是她亲娘。

于静上辈子不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好歹人缘不差,朋友不少,这一下变成了爹不亲娘不爱,就连亲弟弟都嫌弃的拖油瓶。

还换了个衰透了的名字——余舒,余数,就是整除不掉多出来讨人厌的那一截,这叫以前整天要和数字打交道的她情何以堪。

消沉了一个下午,于静就认命了,自己现在叫余舒,有个相依为命的弟弟叫余修,还有个对他们漠不关心的娘给人家做小妾。

感谢她乐观的天性,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这样的现实,不然她也无法在父母下岗,弟弟残疾后,一个人毅然挑起了养活全家的重担。

“小姐啊,你这次可要吃得教训,别再惹事了,等明天去私塾,好好跟先生学些正当的本事,别让小少爷总受你牵连。”

这是刘婶这几天最常说的一句话,让余舒多少猜到她前身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真不知道是对余修做过什么,才叫唯一的弟弟那样讨厌她,话都不愿和她多说一句。

“知道了,刘婶。”余舒听过说话的余修口音,加上喉咙发哑,勉强模仿个调子是不成问题,不特别留意的话,是不会发现她口音有问题。

正午的阳光很好,刘婶坐在院子里择菜,于静从屋里搬了只凳子,在一旁陪她说话,想要搭把手,她却不许。

刘婶是跟着翠姨娘一起来到纪家的,就在这后院当个打杂的下人,算是唯一还坚持称呼余舒和余修小姐少爷的人。

“小少爷下学回来啦。”刘婶大着嗓门打了声招呼,余舒闻声扭过头,就看见余修抱着一只灰布小包,低着头进了这连门都没装的小院子。

余舒今年十五岁,弟弟余修比她小上两岁,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个头要比她矮上一截,瘦巴巴的身材,头顶上包一块皂巾,穿一件不合身的褂子,看起来就寒酸。

这叫余舒想起来柜子里那件粉嫩的丝绸裙子,这几天她一个人在家时候,是把屋子里翻了个遍,统共只找出来那么一件像样的衣裳,其他的都是些粗布旧衣。

姐弟俩在纪家,除了不用干活就有饭吃,还可以到学堂读书外,同下人是没什么显著区别,这小院儿里还住有几个下人,见了他们,要么是不理不睬,要么就是直呼姓名。

“刘婶。”余修同刘婶打了个招呼,只看了余舒一眼,便低头回屋去了。

余舒留意到他步子有些异样,就同刘婶说了一声,跟在余修后头进了屋。

“小修。”余舒叫了一声,余修没搭理她,自顾自将放书的灰布小包放在他床头上。

余舒对这孩子石头一样的性格有些没辙,又不敢一下子表现的太过亲近惹他反弹,只好先放弃和他搭话的打算,一边给他倒水喝,一边盯着他后背思索。

这一仔细打量,就让她发现了不同,余修身上的褂子,是早晨才换上的,这会儿却皱巴巴的,背后还沾了些土灰,似是脚印的形状,再加上他迟缓的步子,不禁就叫当了二十多年好姐姐的她有了联想——

这孩子打架了。

她不动声色地端着茶碗走过去,近处一看,正是验证了她的猜测,难怪余修回来就低着个脑袋,原来是他额头上青了好大一片,嘴角了破了皮,隐隐冒着血丝,看着就知道是挨了人一顿好打。

余舒一时心头火起,她脾气其实并不好,上一世因为家境差,吃的不好,穿的也不好,上中学时候,弟弟于磊没少遭人白眼,在学校被人欺负,怕爸妈担心,每回挨打都是瞒着家里,后来被同在高中部读书的她发现,有一段时间,每天放学后都带着朋友跟在于磊后头教训那群臭小子,再没让人欺负过她弟弟。

在她的概念里,作为姐姐,就应当照顾弟弟,挨打,那是绝对不行的!

“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和你一起去上学。”余舒将茶碗塞到余修手中,为了给小孩子留些尊严,假装没看见他脸上的伤口,扭头却咬起了牙。

余修看看姐姐不知第几次在他被欺负后,装作无事走开的背影,摸了摸肿起来的额头,尚且稚嫩的脸上先是失望,后又被自嘲所取代。

第三章 一身臭毛病

今天纪家的下人午饭吃包子,厨房就在余舒安身这片小平房前头,在厨房干活的刘婶给姐弟俩捎带了一篮包子,还有两碗青菜汤,一碟咸菜。

看管着不叫这寄人篱下的两姐弟饿死,也是刘婶分内的工作之一。

萝卜馅的素包子,拳头大小,里头只有一丁点儿馅,余小修照旧吃的津津有味,好像凡是能入口的东西,这孩子都不会计较味道。

余舒这几天躺在床上养身体,在尝试过干烙饼,清汤面还有真的很稀的稀饭之后,基本上可以适应这里简陋的伙食。

余舒很识时务,能不工作就吃白食,真没什么好挑拣的,只是上一世对吃穿很讲究的她,一边也打起了如何改善生活的算盘,她是一个吃过苦的人,却不是一个爱吃苦的人。

她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对面正在埋头吃饭的余小修,小孩子正长个头的时候,整天连顿肉都吃不上,难怪瘦巴巴的,原本上一个五官挺秀气的孩子,就因为营养不良而泛黄的面色,叫人只觉得他阴沉。

“少爷小姐吃完了吗,把碗筷给我,我上外头洗去。”

刘婶系着围裙走进来收拾碗筷,余舒刚想要帮忙,余小修已经利落地把碗碟摆在一起递给了刘婶,摘了桌子侧角上塞的一块抹布擦桌。

余舒见他干的起劲儿,不好插手,就起来给他挪了地方,站到一旁搭话:

“等下吃完饭,我打算到外头去走走,好几天没出这院子了。”

刘婶说到底只是个不识大字的仆妇,余舒在她这里能打探到的信息有限,迄今为止连自己具体是在哪个朝代都不晓得,问起刘婶,她也只知道现在国号是叫“大安”,这里是义阳城,纪家是大户,其余的一概不懂,余舒想要了解更多,就必须到外头走走,能拉上余小修一起当然更好。

余小修抬头瞅她,脸上挂着那种“我就知道你老实不了几天”的表情,用力擦了几下桌子后,闷声道:

“你别又出去惹事。”

这一句话正中余舒下怀,她趁势提出:“那你就同我一起吧,这样也能看管着我不是?”

余小修犹豫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余舒目的达到,心里偷乐,就高兴兴地去枕头下摸了梳子、发绳、还有一只装有头饰的铜皮盒子,到外头找刘婶给她梳头。

她以前是一头干练的短发,现在顶着一头浓密的长发,根本就不会打理,好在有刘婶这么个人在。

余舒在井边找到刘婶,手脚麻利的她已经把一摞碗筷都洗干净,听她说明来意,就将两只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接过梳子,将身下的小竹凳搬到太阳地让余舒坐着,给她梳理头发。

刚到春天,前后无楼阁的小院子刚好能被太阳晒到,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就觉得浑身暖融融的,余舒以前很讨厌大晴天,出门必须要带墨镜,但自从出车祸之前放下心结以后,短短几天就喜欢上这样晴朗干净的天气。

“小姐头发长得可真好,要不是去年你偷偷剪了去换钱花,这会儿也能长到大腿根儿了。”刘婶干活的时候就喜欢唠叨。

古人发肤受之父母,视之如命,很少有自愿剪头发的人,无非是穷的无法,余舒正在暗想前身这小姑娘偷偷拿头发换钱,补贴家用的感人一幕,刘婶接下来就泼了她一盆冷水:

“那可是三角钱银子啊,三百多个铜板,肉都能吃上大半个月,竟被你两天就胡乱花光,买了一大堆头花珠子,不顶吃不顶穿的,唉。”

余舒哑然,低头看着膝上放着的铜皮盒子,里头杂七杂八地丢着一大堆珠花和发簪,也只有样子好看,稍微有些眼力界都能看出不是多高级的东西。

工作原因,余舒对货币价值很是敏感,大概知道这里的三百个铜子儿的价值,刘婶在这里一个月的工钱是五十个铜板,半年下来一分不花才能存三百个,算是一笔小富了。

想到姐弟俩身处在这么糟糕的环境里,弟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那丫头拿头发换了这么一笔钱,全买成这些假珠子烂铜,就忍不住想要骂人。

“梳好了,”刘婶放下梳子,转到余舒前面,在她那只铜皮盒子里淘了淘,挑了两条水粉色的发带出来,分别系在她左右两只丫角上,打了花结,端正脸审视了她一遍,笑呵呵道:

“小姐要是坐着不说话,瞧着还真是水灵。”

换句话说,就是她浑身上下除了这张脸蛋,就没一点可取之处。

余舒冲刘婶道了谢,施施然抱着那只沉甸甸的铜皮盒子回了屋,余小修已经把屋里都打扫干净,还换下了那条皱巴巴的褂子。

“你快点收拾,我到外头等你。”余小修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要往外走。

余舒赶紧把东西放回床上,又摸了褥子底下前天翠姨娘丢给她的几个铜板塞到腰带缝里,跟了上去。

余小修扭头见她穿着一身旧袄布裙便出来了,倍感诧异,“你不换衣裳?”

“换什么衣裳?”余舒低头看看身上穿的,旧是旧了些,可是她今早换上的干净衣服,难道出门不能这样穿?

“就是你那身带花边的衣裳啊,你不是不穿它就不出门的吗?”

余小修纳闷地看着余舒,总觉得她前几天从祠堂里回来,举止就开始有些怪怪的,他又具体说不上哪里不对。

余舒猜到他是指柜子里那条粉嫩粉嫩的丝绸裙子,顿时无语,前身这小姑娘到底还有多少毛病——惹事生非,没脑子,不懂事,大手大脚,贪慕虚荣......就不能有一点好的么?

“袖子破了,”余舒随口找个理由,见余小修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便推着他出去,回身将屋门带上,因为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连道锁都没有。

“刘婶,我们两个出去玩啦。”余舒冲着正在井边收拾碗筷的刘婶打招呼。

“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别过了吃晚饭的时候。”

刘婶喊了一声,目送姐弟俩走远,转身抱着刷洗的木盆回屋,小声嘀咕道:

“但愿小姐这一回是真知道好儿了,姨娘不得宠,就他们姐弟两个,再不相依为命,这日子将来还怎么过。”

***

余舒并不打算在纪家大宅里溜达,她对这家人本能地有种“绕道而行”的自觉,摔坏了一块玉佩就被折腾死了,谁晓得今天会不会倒霉,再摔坏一块。

“咱们到街上走走吧。”余舒提议,她又不认路,只能想办法让余修带着出去。

“嗯。”余小修没反对,为了表现出同她不亲近,领先她一个身子往前走,刚好如了余舒的意,就老实地落在他后头。

他们的住处离后门很近,穿过两排下人房,沿着一条羊肠小径一直走,就是专供下人进出的后门。

余小修熟门熟路地将门栓拉开,示意余舒先出去。

一踏出门外,入目就是一条干净的街道,路面修的平整,对面街上有几户人家,统是小门小院的,门头上挂着灯笼,石墙灰瓦,路边栽有几棵树,留有阴凉,行人很少,但穿着打扮都是长裙长褂,包头髻发。

余舒的心情莫名就有点儿亢奋起来,她来到古代有几天日子,也同几个正牌的古人朝夕相处,但真正站在大街上,才有种身在古代社会的真实感。

“走吧。”余小修将门关好,带头往左边走,余舒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艳阳,辨出那头是西,暗自认路。

余小修带着余舒冻拐西拐,出了这条后街,又穿过几条巷子,走了大概有一顿饭的路程,来到一条人声喧闹的大街上,视野立马就丰富起来。

临街开有店铺,路边有守着摊位吆喝的小贩,侧目一望,满眼的招牌和旗条,人来人往,衣冠楚楚,足可见这是一条繁华地带。

余舒远远看到东边街头立有一座高大的牌坊,像是她曾经旅游去过的小镇,牌坊上面似是有字,她猜测是地名什么的,就指着那边对余小修道:

“我们往那儿边瞧瞧。”

余小修没吭声,余舒往前走了几步,见他跟了上来,才放心大胆地往牌坊那边走,想要看清楚上头写的什么。

然而走近了,仰头看着那座青石牌坊,余舒才发现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不识字。

严格说,是她不认识几个繁体字,那牌匾上写有三个大字,加上一小行落款,她就认识个“长”字。

这个发现让后知后觉的余舒惊了一头冷汗下来,她不识繁体字,更别说是写字,还说明天要和余修到学堂去上课,这下可如何是好。

现在想起来,他们那单间的小屋里头,连纸笔都没见过,更别说是书本什么的,余修每天下学回来,就不曾做过功课,不是坐在门墩上看着天空发呆,就是拿着一根旧筷子在地上乱划。

余舒前两天身体状况不好,就没过多在意这点,听刘婶偶尔提起,城里的学堂是纪家和城中另外几户望族合力修建的,有那么一条铁规定,好像凡是这几家的孩子,不分男女嫡庶,都必须得去上学,余舒和余小修的户头好歹是挂在纪家门下,便沾了这个光。

余舒越想越觉得麻烦,便没了逛街的心思,拉着余小修回了家里,进门便翻箱倒柜。

“你找什么?”

“...课本。”余舒不大确定他们这里是不是这样叫的,但是上学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没有课本,可是她今天早上收拾屋里,是没发现过她有这样的东西。

余小修讥笑一声,走到自己床上坐下,“别找了,就那么两本书,不是早就被你拿去卖了。”

余舒手一松,衣箱落下来差点砸到她的手。

什么?连课本都卖了?

这倒霉丫头!

第四章 初闻易学

课本被卖了,余舒没辙,余小修因为她卖书的事,对她十分防备,将自己的书包盯得牢牢的,生怕余舒会打主意到他的课本上。

余舒无从下手,只能搬了椅子到院子里晒太阳,一边考虑着今后。

她身体还有些虚弱,被关了那么多天,出来后,翠姨娘只叫人送过一碗鸡汤来给她补身压惊,被她分着给余小修喝了。要不是她每天央刘婶扶她出来晒太阳,这会儿估计还病怏怏地在床上躺着。

来到古代,是她始料未及的遭遇,一下子就从二十多岁的大龄剩女,变成十五岁的花季小姑娘,寄人篱下,遭人冷遇,让她想要混日子都不行。

余舒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靠着自己勤学苦读熬出头,对过好日子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昧着良心知法犯法多年,为了钱做出那么多损人利己的事。

这一辈子她是不想再赚亏心钱了,但日子一样要过,还要吃好穿好,把余小修给照顾好,直到他立业成家,就当是自己借了人家姐姐的身体还魂所欠下的人情债。

作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成年女性,余舒很快就给自己定下了第一个目标——赚钱养家。

要过好日子,没钱不行。

明天上午要去学堂,下午没事,她就准备到街上去转转,看看有什么能打工做零活的地方,先积攒点本钱再说。

***

第二天早起,余舒难得比余小修先醒,穿好了衣服,到外头井边打水洗脸刷牙,牙刷肯定是没有的,用的都是柳条枝打扁后露出的纤维,沾点粗盐,在牙齿上摩擦,倒也能把牙齿洗的干干净净。

她有心讨好现在的弟弟,改善两人僵持的关系,便去管已经在烧火做饭的刘婶要了半盆热水,兑成温的,端进屋去给余小修洗脸。

余小修刚刚起来,刚坐在床边发癔症,见到比他早起的余舒,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又见她端水来给自己洗脸,差点怀疑他这一觉还没睡醒。

“小修,”余舒将手巾在温水里揉了揉,拧干净递给余小修,面带恳切道:

“姐姐知道以前对你不好,现在给你认错了,你别再记恨姐姐,咱们从今天起就和好吧,别再闹别扭了,行吗?”

余小修非但没被她感动,反而一下子醒了过来,黑着脸推开她递来的手巾,一面抓过来床尾叠好的衣裳穿戴,一面慢腾腾道:

“别想再骗我,你准又是想哄我帮你做什么会挨打的事儿,我不会干,你还是省省吧。”

余舒满头黑线,对前身那小姑娘的人品下限又重新有了认识,现在就算是有人告诉她,她曾做过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惜了自己真心诚意想同余小弟和睦友好地相处下去,共勉奋进奔小康,硬是被他误会成另有所图。

余舒讨好不成,第一次主动求和以失败告终,又惹了余小修想起那些不痛快的往事,一直到吃过早点出门去上学,他都没再搭理余舒一句话。

刘婶见到余小修闷闷不乐的模样,以为是余舒又欺负了他,一个早上都拿“这孩子没救了”的目光盯着余舒,好在余舒脸皮够厚,顶着压力把饭吃完,撵着余小修出了门。

***

还是从后门出去,这一回走的是路东,余舒不知道义阳城具体有多大,但从纪家大宅到学堂的路程并不算远,经过两道街,大约走有五六百米,就到了地方。

学堂的大门修的很是气派,门楹上雕刻着鸿鹄鸟雀,两立门柱上刻有鎏金的大字,笔顺工整,余舒能勉强认出几个来,却不成句。

她还没来得及再细看这门面,就被一声尖叫吸引去目光:

“快来看、快来看!余老鼠没被家里打死,她来上学啦!”

余舒看着对面两个正拿手指点她的孩子,嘴角一抽。

余老鼠?她还唐老鸭呢!

这么一嗓子过后,很快就有七八个孩子从里头跑出来看热闹,有男有女,最小的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看见门外站的余舒姐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不是说她往后都不来了吗?”

“不是说她腿被打瘸了吗?”

“不是说她被送给人家当小妾了吗?”

“谁说她被打死了,骗人!”

......

一群孩子围在门口对证谣言,说什么的都有,余舒听的哭笑不得,看着这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猜测着这里面有没有打过余小修的人。

余小修板着脸,低着头从这群人中间穿过去,进了院子。

余舒赶紧跟了上去,她不认得路,为不闹笑话,跟在余小修后头是最保险的。

院子里头并不大,搭着三座轩榭,围着低矮的栏杆,高檐朱瓦,屋沿下垂着卷帘,挂有香穗,很有私塾的样子。

正北处那座轩榭里,几个少年望到外头景象,看见活蹦乱跳的余舒,就纳闷地扭头去问人:

“纪珠,她怎么又来啦,不是说她打坏了你四姐的护盘玉,被关起来了吗?”

轩榭里摆有二十来张精致小巧的书案,坐在前排有两个小姑娘正在玩翻绳,听见他们问话,那个穿着鹅黄褙子的小姑娘扭头,往院子里瞧了一眼,脸上露出不屑来:

“奶奶心慈,早几天就把她放出来了。”

“不是吧,那、那咱们往后又得和她一起上课啦?”

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苦叫一声,引得同座的两个少年嘲笑,挤眉弄眼后,便有个故作娇羞,捏了兰花指扮作女儿样,轻轻拉扯另一个,捏着嗓子娇声道:

“文哲哥哥,等会儿下学了,人家请你去长门铺街上吃肉饼好不好?”

另一个立马双手护胸向后退去,使劲儿摇头,夸张地叫道:“不要、我不要!”

薛文哲被这两人捉弄,白净的脸色刷红,伸手推了他们一把,刚好瞧见跟在余小修后头走进来的余舒,于是就狠狠一眼瞪过去。

余舒正苦恼着自己没有课本等下怎么听讲,忽然眼皮跳了跳,抬头便看到栏杆边上立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正拿“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扭头看看身后没别人,才确认对方瞪的的确是她。

这是结了多大的梁子,才有这么愤恨的眼神儿啊?

余舒暗自摇头,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曾因为“她”的频频示好,几乎成了整个学堂的笑料。

教舍里还有四个空位,但最后排只有两个位置空着,余舒计算了一下概率,看见余小修在后排一个位置上坐下,便放心地去坐在他旁边,果然,四周没什么异常的声音,这里确实是她的座位。

余舒刚刚坐下,教书的夫子就抱着几册书本慢慢走进来,这位夫子年事颇高,两鬓白发,蓄了银须,他一出现,刚才还在聊天玩闹的孩子们立马就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回位子。

大家都拿了课本出来,桌子上空无一物的余舒就显得扎眼了,余舒有点儿尴尬,抬头正对上那老夫子略显不悦的神情,就“羞愧”地低下了头。

也许是看到了余舒还知道害臊,这位作风严格的刘夫子,并未当场教训余舒,而是把她忽略过去,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

“这一学,我们来讲‘讼卦’,《卦爻》中有云,上乾下坎,是为天水讼,天下著雨,上刚下险。此卦象,若在运势,则事与愿违,凡事不顺,小人加害,宜防陷阱,若在经商,则和气生财,吃亏是福......”

刘夫子并不讲文言,说的多是白话,可余舒却听的糊涂了。

怎么这古人上课,不教诗词不教书画,反教人算起卦来?

再看其他人,多半都在认认真真地听着,不似她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

刘夫子一个人讲课,并不与下面互动,直到太阳从东边升到高角,人影缩短,才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我们奇门一派的易学象数,多靠着推演得出。八卦互生,出六十四卦,若要得卦,需先采纳阴阳五行,经排阵列算,取九宫对数,再出象数,从而得占,你们家中各有祖上流传下来的推演之法,这天时一则中的晴雨推演,应是最为常见的,老夫便不多述,今天回去的功课,便是研读晴雨的推演之法,算明日之阴晴,往后十日,每天课前交与我对证,凡有能断准七日者,老夫就私下传授他一则我刘家的吉凶小算之法。”

在座的学生们有些兴奋,一堂课都安安静静的轩榭里开始骚动,刘夫子笑着捋了捋银须,拿着来时带的两本书离开了。

他一走,学堂上便乱了套,在一片片热火朝天的议论声中,只有两张脸是看不到兴奋和热情的。

余修低着头,默默地收拾起书包。

余舒也低着头,掩饰着面上的惊愕,奇门?易学?占卦?推算天气?

她这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

第五章 历史之外

余舒的历史是学的不好,可也经历过中学几年苦背政史地的悲惨时光,中国有几个朝代她大概也能数过来,封建社会迷信她也知道,可真没有印象哪个时期是将阴阳五行、奇门八卦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当成是正统教育来对待的。

听刚才那位刘夫子的口气,余舒不难联想到在座这些少年少女,家族中都是研究这类学科的,看他们穿着打扮,又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完全颠覆了她印象中看命算卦的全是道士这一项认知。

余舒百思不得其解,这种两眼一抹黑的状况,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丢到井底的青蛙,想破头也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有多大。

余舒正在为自己的青蛙命郁闷时候,余小修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从后面离开。

余舒见他走,忙离席起身跟上。

“余舒。”

老实说余舒才做了“余舒”没几天,对现在这个名字真不如自己叫了二十多年那个敏感,被人喊了几遍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后背让人拿东西丢了一下,叮当的铜板落地声一响,她才迟钝地扭过头,就见一个穿着黄衫的小姑娘气呼呼地朝她走来。

“叫你没听见吗!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被一个陌生人大呼小叫,搁在上一世,余舒一定会拿出对待神经病的办法,先打一二零,再拨一一零,可现在人生地不熟的是她,便只能面带友好地对这小丫头片子道:

“什么事啊?”

纪珠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摘下腰上的钱袋,从里头掏了一小角银子出来,递给余舒,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到长门铺街上去给我买一盒松香墨,要三元书斋的,中午吃饭前送到我院子里。”

一两银子是十角,一角银子是一百个铜板,余舒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看看这明显是纪家小姐的小丫头,说:

“我不去。”

听见这明确的一声拒绝,已经打算要先回家的余小修扭了头,不认识一样地瞅着余舒的后脑勺。

纪珠是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人会不听使唤,愣了下,傻乎乎地反问道:

“你不去?”

“嗯,我不去。”余舒弯腰捡起来地上掉的那枚铜钱,光明正大地塞进自己腰缝里,当成是对方刚才对她大呼小叫的精神补偿。

余舒转身见余小修站在门口等她,而不是落下她先走,就高兴地跑了过去,很是自然地拉起他的手。

余小修因为惊讶于她刚才的行为,并没像往常那样甩开她,迷迷瞪瞪地被她拉着离开。

看着姐弟俩走没人影,纪珠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余舒给拒绝了,气的她跺了跺小脚,回身看见私塾里冒头看热闹的一群人,愈发觉得没面子,没理会跑过来打算安慰她的闺蜜,横冲冲地离开了学堂。

***

姐弟俩走在半道上,余舒发现了余小修的欲言又止,便扯了扯他的手,主动问道:

“怎么啦?”

余小修踟蹰后,才慢慢开口道:“纪珠是个小心眼,你今天得罪她,她肯定会再找你麻烦,你这几天最好是当心着,纪珠鬼点子很多,二老爷又宠她,你真被她欺负了也是白挨。”

余舒“哦”了一声。

余小修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下文,忍不住扭头去看她,正对上余舒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便狐疑地皱眉道:

“你笑什么?”

“我高兴啊。”

余小修这下又茫然了,“你高兴个什么?”

余舒抬手在他脑袋上喜爱地一搓,“因为你关心我呗。”

“我才没有!”余小修矢口否认,脸色却微微发红,急忙又把头撇过去,甩开余舒拉着她的手,快步往前走。

余舒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膀,背着手跟上去,就吊在他后头重复道:

“你就是关心我。”

“不是。”

“明明就是。”

“说了不是。”

“就是。”

......

快到正午,太阳把人影投的短小又可爱,姐弟俩就这么一路拌着嘴,回了家,从学堂到纪家后院那扇小门的这条路上,这些年来头一回不让人觉得那么空荡。

***

余舒中午吃过饭就出了门,带上她仅有的十个铜钱,五个是那天翠姨娘来看她时候给的,四个是在那只铜皮盒子里找到的,还有一个是今天上午拿人家的精神损失费。

她出门前从刘婶嘴里套了几句话,知道从后门出去,往西走见得那条热闹的大街,就是上午纪珠说的长门铺。

因为要想办法打听清楚这里的情况,她没有拉上余小修一起。

长门铺街上同她昨天第一回来时一样热闹,街道两旁卖什么的都有,丝绸铺子,点心铺子,书斋,珠宝店,小摊上摆的五花八门的手工艺品,比她以前旅游时候见过的手工特产要精致的多,这叫没见过“市面”的余舒差点看花了眼。

无奈身上只揣了十个铜板,还要靠这打听事情,只能按下不是时候的购物欲,专心琢磨起正事。

巷子口的几个蹲点的叫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力,这些人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物,可是他们整天混在大街上,是比刘婶那样安在宅里的仆妇要知道的多。

余舒在街上逛了一圈,捏了捏手里的一枚铜板,选中了一个落单的乞丐,走了过去。

......

一整个下午,余舒就在这街上游走,前后从四个乞丐口中,套问出了她想要知道的事。

大安朝国运昌隆,天下姓楚,时人遵道,崇易学,信风水,国风所向,大事小事都要靠易学来辅助,专门掌管天文历法、风水八卦、吉凶问卜的司天监在朝廷中地位崇高。

凡有六代以上研究易学的人家,是为易学世家。易学世家多为豪门望族,世代都以族中有族人能在司天监当官为荣。

而余舒姐弟跟着母亲改嫁的纪家,便是这样一个身处在中上游地位的易学望族,属于奇门一派,太老爷纪怀山在司天监担任右判官,乃是当朝三品大员。

梳理过后,余舒再三确认,总算得出了一个最重要的结论:这是一个不存在于历史的朝代。

第六章 书斋听史

余舒在长门铺街上找到一家生意冷清的书斋,在店里装模作样地翻了半天书,同年过半百的老掌柜搭上了话。

三五句后就把话题扯到史学上头,老人家都爱唠叨,因为店铺位置开的背,客人少,平时没什么人能聊的,难得遇上个爱听讲的小辈,当是知无不言。

“这唐朝过后啊,天下乱了好些年,前后统历了几代,都再没出过那样的贤君,中原这江山是被割的一块一块的,最后被宋国收了去,这天下就改姓了赵。”

老人家年纪大,说一会儿便要想一会儿,余舒老老实实地不插嘴,一直听到这里,是都同她上一辈子学的历史没有差。

“太平盛世过了有百来年,皇位也传了好几代,可惜啊,最后是出了一个亡国之君,被当时的金人攻了都城,”老掌柜摇着头,叹了口气,余舒赶紧端起柜台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捧上去。

老掌柜润过喉,咂了咂嘴,回想了一阵,脸上突然就有了光:

“当时那宋朝有位大将军,在西山起势,靠着几位能人异士的相助,振臂一挥,召百万义士出山,气势如虹,驱逐了那群迫害百姓的金兵出中原,还了我大好河山,在众人的拥护下,改朝换代,开国建安,自此太平三百年,小姑娘,你可知道这位圣主明君是谁?”

还能是哪个,不就是这大安朝的开国皇帝么。

被老人家用一双金光闪闪的眼睛盯着,余舒当然不会让他失望,她憋住笑,硬是装出一副热血崇拜的模样,趴在柜台上追问道:

“是谁啊?”

老掌柜得意一笑,宣布道:“正是为咱们大安朝的第一位圣主明君,安武帝。”

“哇!”余舒张圆了嘴,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激动”俩字了。

她的确是激动了,不过不是因为听闻了安武帝的伟大事迹,而是因为确认了大安朝是从宋朝以后开始脱节的。

老掌柜心满意足又喝了杯茶,继续道:

“在那几位异士的辅佐下,安武帝大治天下,于六部文武百官之外,又另外开设了司天监,专门供奉这些精通易学,能掐会算的能人异士,广发文书,教天下人尊道崇易,从那时,易学之风渐起,百年后,朝中以家中师承六代,又有族人曾在司天监为官、受过朝廷封赏的望族为易学世家,颁发丹书文牒,令百姓敬之。”

余舒听到这里,才忍不住插了一句话:“老伯,这义阳城里,除了纪家,还有多少户易学世家啊?”

“多少户?你当这世家是那么好叫的么,”老掌柜笑了余舒一句,伸出三根手指,“只有三家,城西孔家,城东纪家,再来就是城北刘家了。”

偌大一座义阳城,几十万人口,只有这三户人家享有殊荣,高于人上,余舒暗暗咂舌,总算明白了纪家的厉害,心说难怪宅子气派的跟园林似的,那是人家门庭高啊。

“说起这三家来,到了这一代,前景最好的莫过于纪家了,”老掌柜突然有感而发。

余舒前头从乞丐嘴里打听到一些事,总算能接上一句话,“这个我知道,听人说纪老太爷年近花甲,还在司天监任职。”

老掌柜摇头一笑,放下茶杯道:“纪右判在司天监确任要职,但他再两年就要辞官返乡了,倒是那纪家的四小姐被人称是奇门一派百年难遇的天才,大有前途啊,介时只要纪四小姐争气,能在司天监任上一职,这义阳城就要属纪家独大了。”

纪家的四小姐?就是因为一块玉佩,使得她前身被关在祠堂里活活闷死的那个四小姐么?

余舒没忘记这号人物,转头又觉得古怪,便直接将疑惑问出了口:

“女人也能做官?”

老掌柜只当余舒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笑话道:

“小姑娘可记住了,这六部一监中,也只有司天监允许女子任职,因这头一任司天监的大提点,便是安武帝的第一位皇后,宁真皇后。”

余舒听到这里,才有种在听传奇的感觉,想到那地位超然的司天监,三百年来第一位最高掌权者竟然同时是大安朝的开国皇后,手背上就有一小片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宁真,余舒默默记下了这个谥号。

“好啦,时候不早,天都快黑了,小姑娘早些回家去吧。”老掌柜看看外面天色,就从柜台后头绕出来,开始收拾起架子上几本被客人放乱的书本。

余舒很感谢这老人不厌其烦地同她讲了一个下午,让她从那井底跳了出来,便从腰缝里取了她最后的六个铜板,放在柜台上,道:

“老伯,我只有这几个钱,现在还不够买书的,我先放在您这里,等我攒够了钱,加上这些能买一本书,再来看您。”

老掌柜转头看着柜台上那几个单薄的铜板,又看看余舒,面露慈祥:

“老夫都忘记问了,小姑娘想买什么书?”

余舒摸摸脖子,不好意思道:“不瞒您说,我识不得几个字,想找一本教人识字的书看。”

“你等等,”老掌柜弯下腰,在书架底下翻了翻,最后抽出一本黄皮册子,在架子上打了打灰尘,递给余舒,道:

“这本书上专列了偏旁部首,还有几页儿诗,你拿回去看吧。”

余舒白耽误了人家一个下午,哪好意思再收人家的书看,要知道纸墨价贵,一本二十页的书往往都要卖上五十个铜钱,她于是连忙摆手道:

“这个我不能收,您看这样,这本书就当是我订了,您暂且给我收着,等我钱够了再来取好吗?”

老掌柜不听余舒拒绝,走上前强把那本书塞进她手里,不高兴道:

“叫你拿就拿着,既有心向学,那就一日不要耽搁,至于这书钱,老夫也不是不要你的,回头你有了钱,再给我送三十个铜板来就是。”

话到这份上,余舒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她将那本泛黄的册子贴身收进怀里,对着老人家一鞠躬,又道了一回谢。

老掌柜摆摆手,“快回家吧,别误了吃晚饭。”

“嗯,老伯再见。”

余舒向老人家告别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书斋,往纪家大宅走回去,一路上几次忍不住去摸怀里的书本,是记下了老人家这一份温厚的人情。

第七章 谁没交作业?

晚饭喝的稀饭,两个馒头,一碟子酸白菜。

余舒出去跑了一下午,的确饿坏了,稀里哗啦地吃完,放下碗筷,余小修就开始收拾饭桌。

“我下午去长门铺街上逛了两圈。”

余小修没搭理她,将空碗空碟子送出去,不一会儿又拿着湿抹布回来,叠了个四方块,开始弯腰擦起桌子。

“有位老先生送了我一本书,是专门教人识字的,待会儿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余舒放心大胆地向余小修求助,晚饭前她已经从刘婶口中问出来,前身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姑娘,同她一样大字不识几个,要不然也不会把好好的课本都卖了。

“不管。”余小修丢下这俩字,转身出去洗抹布。

余舒早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被他拒绝,并不灰心,而是从桌边站起来,跟了出去,厚着脸皮去拉扯他衣背。

“帮我看看嘛,就是几首儿诗,你给我念上几遍就行,这样吧,三遍,三遍就好。”

“不管。”

“那两遍。”

“不管。”

“一遍!”余舒趴在他瘦小的肩膀上,就像是很早以前同于磊玩闹的模样,坚持不懈地同他讨价还价,“一遍总行了吧,不能再少了。”

被人这样粘着还是头一回,余小修浑身不自在,为了掩饰,不耐烦地将抹布丢进盆子里,大声道:

“都说了不管!”

“哦。”

肩膀上的重量离开,余小修听见余舒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忍不住转过头,只看了那孤单失落的背影一眼,便强迫自己又把头转了过来,重新捡起水里的抹布,使劲儿搓洗起来。

那一头,余舒“垂头丧气”地走进屋里,都没听见余小修叫她,只好放弃了博取这小子同情心的想法。

余舒在桌边坐下,拨了拨油灯里短的可怜的灯芯,看看茶壶,灵机一动,就倒了一碗水,掏出怀里捂了一晚上的书本翻开,从第一页起,拿手指沾了水,一笔一划地在桌上写起来。

老掌柜给她这本书,用作启蒙的确不错,印刷整洁,比划又很工整,难得是后面那几首儿诗,一半都是她认识的简体字,另外一半,靠着整篇的意思,她是连蒙带猜。

余小修打扫干净屋里,洗了鞋,铺好了床,扭头见余舒还坐在桌边翻书,便走过去,伸手拿了油灯道:

“家里剩下的灯油不多了,要到月底府里才会发放。”

言下之意,是让余舒赶紧熄灯睡觉,别浪费灯油。

“嗯,我去洗脸,”余舒揉揉眼睛,打着哈欠把书阖上,去门后端了水盆,出去洗漱。

余小修跟到门口,见她走到井边,才回身到桌前,拿起那本书翻看,见上头的确教的是横竖比划,不由小声嘀咕:

“难道她真的想学好了?”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他又摁了回去,过往的太多经验教训告诉他,要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千万别信她的鬼话。

余小修撇了下嘴,吹灭了油灯,爬上床去睡觉。

“阿嚏!”

余舒在井边打了个喷嚏,拿手巾揉着鼻子,心说待会儿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别再生了病,家里可没钱给她看病买药。

***

春天的早晨仍有些寒意,余舒被井水冰的胡乱擦了几把脸,就小跑进屋,余小修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床铺,正在给她叠被子。

余舒不是头一回见到余小修给她铺床,她也清楚他没有和她和好的意思,只是单纯看不惯屋里乱糟糟的,但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十二岁的小男孩儿,应该还在上小学的年纪,应该正沉迷于漫画书和电子游戏,应该抱着零食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而不是因为有一个不愿长大的“姐姐”,就被迫早熟,被迫懂事。

“我自己来弄,你去看看早饭好了没。”

余舒走过去,扯走余小修手里的被子,要自己叠,她是享受于饭后看着弟弟收拾碗筷的自在,那是因为能趁着他干活的时候多和他搭几句话,而不是为了把他当成一个下人使唤。

余小修奇怪地看了余舒一眼,正要说什么,听见院子里刘婶高高喊了他一声,便急忙应着跑出去,等过会儿把饭菜端上桌后,是已经忘了刚才想要说什么。

吃完饭,姐弟俩在刘婶的目送下,一齐出门去上学。

今天路上,余舒因为正在盘算着别的事情就没主动找话,余小修也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学堂门口,今天没人围观,但余舒还是或远或近地从他们的议论声中听见了“余老鼠”三个字眼,对这个喜感十足的外号甚是无语。

一进到私塾,余舒就察觉到两道火辣辣的视线,她正在盘算着别的事,只抬头看了看昨天那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和纪珠,便跟在余小修身后坐到位置上。

直到看见刘夫子,余舒才迟钝地想起一件事来——

“先把你们的功课都交上来。”

她没写家庭作业!

余舒看着一个个同学从书包里掏出纸张,上前交到刘夫子手中,再扭头看看一动不动的余小修。

他怎么也没写?!

“还有两个人,谁没有交功课?”刘夫子这么问,眼睛却是直接看着最后排的余舒和余小修姐弟。

落在家里了,不,还是说在路上弄丢了好了,免得刘夫子要她回家去拿。

余舒正在脑子里淘换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时,一旁的余小修已经站了起来。

“我没写。”

余舒紧跟着便站了起来,什么借口都丢到了一边。

“夫子,我也没写。”

教学素以严谨著称的刘夫子,大概是头一回见到没写作业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孩子,气的吹了胡子,抖着手指着门口摆放的香炉,厉声斥道:

“出去,顶着香炉,站到太阳升到正午!”

私塾里安静极了,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都是不加掩饰的嘲笑和轻蔑,余舒跟在背脊僵直的余小修身后,端了一只沉甸甸的香炉,和他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面。

余舒将香炉顶在了头顶,被私塾里那么多双眼睛笑着,有一刻还是觉得挺丢脸的。

“唉,我把功课给忘了,你怎么也没写啊?”

余舒偏过头,去问余小修,却因这孩子倔强的脸上闪动的光点,愣了愣,忘记了要说什么。

第八章 乌龟小王八

今天的太阳不大,余舒尝试过军训时候在太阳底下站三个小时的滋味,但头上顶着一只沉甸甸的香炉,就另当别论了。

余舒上一世是经常上健身房的人,身体素质很好,但现在换了一副好吃懒做的命,毅力上过的去,身体上也扛不住,没过多久,肩膀就开始发酸,脑袋沉的一直往下坠。

余小修比她好不到那里,倔强地用两只手托顶着脑袋上的香炉,咬紧了嘴唇,满头大汗。

余舒斜眼过去,看不下去,小声教道:

“唉,你别这么老实行不行,你一只手举着,不让它掉下来就好,等累了再换另一只手。”

余小修没理她,固执地站的笔直,连腿都不打弯儿的,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这孩子有多死心眼,余舒无奈,只好往他斜前方走了半步,借着比他高半头的个子给他挡些阳光,制造出少许阴凉。

总想着脑袋顶上的香炉,反而觉得沉重,余舒便分心去琢磨别的,比如说,余小修为什么不写家庭作业。

忘记了?不会,看这孩子的反应,分明是不是忘记的样子。

贪玩?也不是,余舒现在想起来,这几天见到余小修没事就拿着树枝在门口写画,应该是在学习,她也没见过余小修有什么玩伴来找他。

等等——

余舒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将它揪住扯下来一看,顿时恍然大悟。

“小修,家里是不是没有纸墨了?”

她差点把这个给忘了,自从来到这个家,就没见余小修拿笔在纸上写过字,他们那间小屋里更是连张书桌都没有。

余小修没有做声,但余舒知道她猜对了,还真就是因为没有纸墨,所以连功课都做不了。

为什么没有纸墨,纪家送他们来上学,怎么可能连纸墨都不给?还是说用完了没到时候不给发?

余舒没敢再问下去,她隐约觉得这件事同“她”脱不了关系。

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上去了,余小修的喘气声越来越重,余舒眨掉流进眼睛里的汗,眯着眼睛看了看私塾里那群坐享阴凉的孩子,还有那个朗声教学的老夫子。

“咣当!”

余舒手里的香炉掉下来,发出一声巨响,香灰撒了一地,炉子滚到一边,她有气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这么大动静,惹的私塾里的人全扭过头来看。

余小修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见余舒晕倒,赶紧将头顶上的香炉放到地上,举了半天的手麻的不能动,但他还是手忙脚乱地去把余舒扶起来,惊惶无措地摇晃着她:

“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他没能把余舒叫醒,是将私塾里的几位夫子都引了出来,刘夫子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一群学生趴在栏杆上向外张望。

隔壁的孔夫子蹲下身,一手掰过余舒的脸,掀开她眼皮看了看,又探了下她鼻息。

“没事,是晒晕过去了。”

余小修闻言,松了口气,依旧担心地抱着余舒。

刘夫子皱眉,“身子骨怎么这么差。”

另一位纪夫子因为是本家人,认得这姐弟俩,就有些不高兴地对余小修道:

“功课都不写,一点小惩都受不住,真不知道让你们来这里是干嘛的,尽给我们纪家丢脸,行了,你送她回去吧。”

余小修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将余舒的胳膊架在酸痛的肩膀上,试图把她扶起来,却没能成功。

刘夫子看到他吃力的样子,不耐烦地转头对着私塾里唤了一声:

“来个人,送他们回去。”

话声落,围栏处的学生们个个缩回了脑袋,有动作慢的,被刘夫子逮了个正着:

“薛文哲,你过来。”

私塾里响起几声窃笑,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将他们送回去,你就直接回家。”

“是,夫子。”

这易学堂里的夫子,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易学世家族老,一句话吩咐下去,不管在家里多受宠的孩子,都得要老老实实地听话。

余小修见刘夫子喊了男生来帮忙扶他姐姐,也有些不情愿,刚好薛文哲对余舒不感冒,帮忙将她弄到余小修背上后,便只意思着虚扶着她的后背,不让她掉下来。

余小修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地背着余舒出了大门。

***

出了门向左拐,是一条小巷子,刚一踏进去,薛文哲便不耐烦地放下了手。

“真是倒霉透了,”他不客气地对着余小修道,“你自己背她回去,我可不送你们,还有,不许在夫子面前告状,不然小心我揍你。”

被人这样警告,余小修脸色很不好看,正要说话顶回去,背上装死的人却突然动了。

“嗯,说的没错,会在夫子面前告状的,都是小王八,不想做乌龟,嘴巴就严着点儿。”

余舒从余小修背上爬下来,一手揽着他瘦小的肩膀,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在嘴唇上,对着面前这白白净净的少年比了个噤声的手指。

薛文哲傻了眼,片刻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伸用手指着余舒:

“你、你,你是装晕,你竟然敢骗夫子?”

余舒白他一眼,“我不骗他,难道还真要顶着香炉站到中午?你傻啊。”

要知道,她所经历的那个时代,体罚学生可是犯法的,她刚才能意思着站了那么久,与其说是怕刘夫子责怪,还不如说是想让自己长个记性,下回别再把功课给忘记。

堵了这小白脸的话,余舒就没再理他,扭过头去和面色很不好的余小修赔笑,轻轻晃着他肩膀道:

“别生我气啊,不是故意吓你的,再站下去,我真要晕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两腿都发软呢。你也晓得咱们两个没钱又没人管,到时候看病吃药都是个问题,还得麻烦刘婶,她平时帮衬着咱们,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余舒吃准了余小修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又故意拿了刘婶出来做挡箭牌,果然他只是瞪了她一眼,却没有立即就甩开她的手。

“走走,咱们回家去,今天真热,晒了半天快渴死了。”

余舒半拖半拽地拉着余小修往家走,几步后,才想起来忘了件事,扭头对还傻站在那里的薛文哲道:

“哎,那个谁,你要是不想做乌龟,就记得别乱说话,被我知道你多嘴,当心以后我见了你就喊小王八。”

薛文哲气急,什么是“那个谁”,他没名字的吗!几天前她还恶心巴拉地缠着他喊“文哲哥哥”!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平时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假模假样的臭丫头竟然敢威胁他!

等薛文哲好不容易搞清楚了重点是什么,再去看,巷子里哪还有余舒姐弟两人的身影。

“哼!别想我以后再给你好脸色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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