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寒夏封面图

莫负寒夏

丁墨

女频言情

30.00 万字

2016-01-27 完结

你终于回来,在我还没孤独终老的时候。————后来,林莫臣已是坐拥百亿资产的集团董事长,国内商界最年轻的大佬之一。有人问他:“她究竟有哪里好,让你这么多年也忘不掉?”林莫臣答:“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值得更好的。可这世上,谁能及我爱的女人好?”

第一章

天空静黑,路灯下的树影,轻轻晃着。没有别的路人,也没有车辆经过。

木寒夏猛捏刹车,自行车停在了路口。她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样严重的一幕。

一辆黑色小轿车,侧翻在路边。玻璃碎了一地,半边车体已经被撞变形。车轮还在空中徒劳地转动着。里头的人不知死活。而相距几米外,一辆大货车也轧进了绿化带,车头撞瘪了。

木寒夏正愣着神,那大货车却重新启动,竟是想开跑了。木寒夏立刻大声喊道:“等等!”货车却加速了。

木寒夏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连拍几张。

货车跑远了。

木寒夏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心里也有点紧张,先第一时间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报了警。这才小跑到那轿车旁,隔着几步远停住。后排没人,副驾驶坐了个女的,头破血流,眼睛紧闭,俨然已昏死过去。驾驶位坐着个年轻男人。脸上也有许多血,睁着眼看着她。

他的皮肤很白皙,眼睛却生得深邃,像是沉淀了某种又静又深的东西,宛如礁石,注视着她。

木寒夏轻声问:“你能动吗?要不要我扶你出来?”

男人嗓音低哑:“扶我出来。”

他表现得太沉稳,完全没有半点遭遇车祸后的紧张恐惧。木寒夏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碰到他近乎冷冽的视线,她又立刻缩开了。

木寒夏拉开车门,他把一只手臂交给她,木寒夏搀扶着他,小心翼翼从车里出来。

周围依然很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轻微声响。已经快十二点了,这又是个很偏的路口,难怪无人经过。

木寒夏把他扶到路边躺下,自己也微喘着坐了下来。他虽然看着瘦,人却有那么高,骨架大,这么一会儿功夫,压得木寒夏好累。

两人静静呆了几秒钟,他说:“叫救护车。”

木寒夏:“叫过了。”

他又说:“有没有……记下车牌号?”说话似乎有点吃力。

木寒夏低头看着身旁的他。头发和西装上也全是血,西装一看就是高级货,手腕上还戴着块劳力士。灯光照在他脸上,轮廓分明,但颜色苍白。显然,这是位颐指气使惯了的主,到现在都没对她说声谢谢。

木寒夏说:“车牌号已经拍过照,很清楚。刚才也打电话报过警了,放心。不过,你说你现在话说得越多,血会不会流得越快呢?”

男人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淡淡说:“谢谢。”

木寒夏微微一笑,转身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两件T恤,也只有这个了。她把一件牢牢绑在他还在出血的大腿上,另一件拿起,帮他稍微擦了擦脸上的血。

干净柔软的T恤,还带着某种清淡的香气。男人感觉着她的手,在脸上无比温柔的移动着,眉眼里的血,倒是被擦干净了,舒服了很多。身体还在疼痛,他感觉到阵阵困意朝脑海里袭来,轻轻阖上眼睛。

“去看看我的同伴。”他说。

“好。”

木寒夏到车边转了一圈,那女人还昏迷着,而且看样子被卡住了,木寒夏不敢乱动,大着胆子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

木寒夏回到男人身边:“你朋友活着,但是还没醒。”

他说:“你别随便动她。”

木寒夏:“我为什么要随便动她?”

两人对视了一瞬,木寒夏说:“好了,别的我也不能帮你什么了。救护车应该马上就到,坚持一下。”说完刚想起身,去包里拿瓶水给他,倏地,手被握住了。

木寒夏一怔。

他定定地看着她:“别走,在这里照看我。”

木寒夏条件反射就想把手抽回来,可别看他受了重伤,到底是男人,木寒夏居然没挣脱。而且他的手居然比她还白,又大又修长,一看也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木寒夏只得说:“我没走!松手。”

他根本不依,仍然把她的手攥得牢牢的。木寒夏的每一根手指,都被他的手指交缠住。而他的那双眼,微开微阖,看样子意识也有点迷糊了。

“救护车到之前……”他忽然喃喃低语般道,“你如果走了,我就讹在你身上。”

木寒夏:“……”

这人!她到底救了个什么人啊?

“你……你怎么讹?难道告诉警察,我以区区肉身,撞飞了你们的轿车?”

男人闭着眼,嘴角微扬,不说话了。

木寒夏只好任由他握着手。

不过她知道,他此刻估计神智的确有些不清了。刚才救他出来时,表现得那么镇定,现在迷糊了,倒知道要依赖她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夜里,渐渐起了风。他的眼睛始终闭着,木寒夏低头打量着他。

男人的额头宽阔,眉峰很高,鼻梁也很挺拔。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帅,相反,他的五官线条很简洁,透着种硬朗清隽的味道。

“如果油箱漏油爆炸,你就自己走。”他闭着眼,忽然又说道。

木寒夏微愣,答:“放心,我刚才专门留意过油箱,暂时没有漏油。而且真要爆炸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会背着你一起走。你的朋友我就顾不上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嘴角勾了勾:“你有那么大的力气?手腕那么细。”

木寒夏说:“那你就看走眼了,我是在超市干粗活的营业员。”

他淡淡地说:“骗子。”抬起眼皮看了看她:“没有这么漂亮机灵的营业员。”

木寒夏笑了:“哎,我看你的意识还挺清楚的嘛,我说后半句。”

他却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眉头也轻皱在一起,似乎很痛苦,握着她的手也更紧了。木寒夏到底还是觉得他挺遭罪的,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放心,我真的不会走,会陪着你的。”

他没有说话,也没动,呼吸均匀,竟像是睡着了。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救护车声。木寒夏把手从他的手掌里轻轻抽了出来,拿起手机,想着等会儿要把照片交给警察,忽然又低头。

灯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落斑驳而安静的剪影。虽然他西装凌乱,身上还有血迹,样子有够狼狈。但木寒夏依然觉得,他的侧脸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有味道。

木寒夏举起手机,偷偷把他拍了下来。

——

乐雅超市的上班时间是7点,木寒夏昨晚3点才从派出所回到家里,黑着两个眼圈上了公交车。

到了超市楼下的早点铺,她有气无力地要了碗米粉,刚扒了两口,何静就来了。

何静风风火火在她对面坐下,一脸洋溢的八卦之光:“哎阿夏,你看新闻了吗?昨天半夜我们乐雅的死对头、永正集团的千金小姐程薇薇,出车祸了!”

木寒夏正困得如同游魂一样,往嘴里夹粉,迟了两拍才反应过来:“车祸?”

“是啊。”何静把手机递给她。

“永正集团营销总监程薇薇及友人遭遇车祸”——黑色醒目的新闻标题下,配图正是昨晚那个路口,但是已没有车辆残骸。

“哦,我知道。”木寒夏说,“昨天下夜班遇到了,还是我帮他们叫的救护车。现在应该……脱离危险了吧。”

“啊!”何静瞪大眼睛,“真的啊?”

木寒夏就把昨晚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下。只是没说跟那个男人相处的细节。

何静听完后,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就这样?”

“就这样啊。”

“你就没给人留个电话,要点酬劳什么的?人家可是超级有钱人,你救了他们的命,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让他们用支票砸你啊亲!”

木寒夏听乐了,一脸忏悔地说:“是是是,我的觉悟实在是太低了。下次,下次一定把握机会,绝不放过!”

两人又笑了一会儿,何静却认真地说:“不过这件事,你就别告诉别人了。虽说救人没错,但永正现在跟我们竞争好激烈。要是传到领导耳朵里,心里说不定会介意。”

木寒夏答:“嗯,我知道。”

第二章

“寿司啊寿司,又香又滑的寿司……”

木寒夏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把一个个刚刚捏好的寿司,放进碟子里。

日光明亮,货架琳琅。时间还早,超市里客人不多,显得空荡又寂静。木寒夏穿着那套矬矬的红色营业员制服,站在柜台后,闲得无事,又挑出几个她觉得最漂亮满意的寿司,放在个空盘子里摆拍。

论到摄影技术,虽说她的手机摄像头质量一般,但她拍出来的照片,总是被人夸。

光影模糊处理的背景里,每一颗米粒都显得晶莹饱满,绿的海苔,红的鱼肉,颜色清晰漂亮。她把照片发到微博,又配上一段装文艺的词:“三文鱼寿司加金枪鱼手卷,浸泡在食物香味中的一天——by木寒夏。”

很快就有一堆人评论点赞。

高中同学A:“好美!”

高中同学B:“大早上拉仇恨真的好么?我还在地铁上赶去公司,没吃早饭呢!”

高中同学C:“木寒夏又在装文艺了,汗。”

化妆品营业员少女:“夏夏拍得真好!”

肉科营业员小伙儿:“呵呵,猪肉才是王道!”

高中同学D:“阿夏在超市混得风生水起啊。有空来海南玩阿,我们家的荔枝都快熟了。”

……

木寒夏倚在柜台上,看得正乐,冷不丁何静拎着两个大榴莲,从旁边经过。她是水果科的营业员,深呼一口气,就把榴莲丢到了货架上。然后凑到木寒夏身边,看了两眼,嘀咕道:“你就知道穷快活!”

木寒夏放下手机:“难道我穷,就不能快活了?”

何静噗嗤笑了,扫一眼她做出来那些像模像样的寿司,忍不住感叹道:“你干嘛总是申请换部门,换来换去。”

木寒夏一脸正色:“你不知道么?我的职业目标就是掌握超市的七十二项绝技……”

“去你的!”何静打断她,敛了笑,压低声音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往上爬。你自考的本科文凭已经下来了吧,还是江城大学的。哼,你人长得又漂亮。将来啊,要是爬上去了,可不许忘了我……”

木寒夏为难:“可是,俗话说得好,糟糠之妻都得下堂……”

何静一个爆栗赏在她的头上。

——

乐雅超市江城二环路店的总经理叫孟刚,三十五岁,单身离异。

他每天总是很早到办公室,开始掌控超市一整天的运营。也时常工作到很晚,跟那些营业员收银员一起下班。虽然营业员们并不敢跟他说话,但谁都知道,这家超市是在他的带领下,才能连续多年稳居华中地区营业收入第一。

这天,孟刚如往常般,召集各部门管理干部开周例会。晨间的阳光还很温煦,大会议室里,大家围桌而坐。孟刚坐在主位,指间夹着根云烟,不紧不慢地抽着。阳光落在他方正的眉目间,而他的身材本就高大,这令他看起来有种略显粗犷的威严。

气氛原本平静而严肃。可是轮到市场部经理发言时,就有人隐隐露出笑容。

因为市场部经理带来了一个消息:竞争对头永正超市的董事长千金、营销总监程薇薇,昨晚出车祸了。虽已无生命危险,但伤势严重。

“永正刚宣布要在我们对面1。5公里开新店,二环路的地都被他们拿下了,负责新店筹备的营销总监却出车祸了。”办公室主任神色淡然地说,“我看他们的新店是要延后了。”

采购部经理性格火爆些,嗤笑一声说:“说实话,我可不同情他们啊。我们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永正看我们业绩好,非要在街对面开店,跟我们打擂台,抢生意。说句不该说的话,活该!”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都有点幸灾乐祸。孟刚坐在主位,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从不是什么仁慈厚道之徒,嘴角偶尔也露出了笑意。

“孟总。”市场部经理若有所思地说,“我听说这次跟程薇薇一起出车祸的,还有她的一个朋友,是她从美国请回来的帮手,帮她运作新店。”

“美国?”有人问,“是什么人?”

“好像是程薇薇的大学同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呵……”有人笑了,对孟刚说,“孟总,千金大小姐带大学同学回来齐上阵,永正这回真是一手烂牌了。”

大家都笑,孟刚也微微一笑,说:“大家不要掉以轻心,永正的运营一向稳健,最近在别的城市开的几家新店,业绩也都不错。等他们开店时,还是要做好充分准备,把他们打下去。对了,程薇薇请回来的帮手,叫什么名字?”

市场部经理想了想,答:“好像叫……林莫臣。”

——

临近中午,木寒夏送走了一位顾客,在柜台后坐下打盹。

昨晚睡得那么糟糕,她犯困简直天经地义。趁着没人,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满眼是泪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的头往下猛地一点,醒了。睁眼四处看了看,刚要继续睡,却一眼看到几排冷柜后,孟刚和他的助理正站在那里。

木寒夏一下子吓醒了,马上坐直,一脸严肃,还伸手整理了一下柜台里的寿司。仿佛刚才打盹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她没抬头,只感觉孟刚的视线,似乎还落在这个方向。灼灼的,如他这个人一般,沉而深。过了一阵,她抬起眼,发现他们已经走了。

木寒夏松了口气。心想孟刚每天巡店,要看那么多柜台那么多服务员,说不定根本没就没往她这儿看一眼呢。

结果没过多久,孟刚的助理小陈去而复返,站在柜台后,笑得和蔼可亲滴水不漏:“木寒夏,孟总叫你去趟他的办公室。”

——

领导和干部们的办公室,就在超市楼上。而孟刚的办公室,在顶层四楼的尽头。

木寒夏并不是第一次来。

上一次,是三年前,她被招进这家超市做营业员。在同期的二十多个人里,孟刚只召见了她一个人。

那时的孟刚,样貌打扮跟现在几乎没什么变化。平头,高个,穿简短的短袖衬衣和西裤,戴着块好表。眉眼黑而硬,指间时常夹着烟。木寒夏第一次见面,就注意到他的手指,那手指骨节饱满、坚硬、黝黑,有厚厚的茧。

而木寒夏至今记得,那天他对她说过的简短的一番话:“小姑娘,我看过你的简历。你虽然只有高中文凭,但是是全市最好的六中毕业的。在我这里好好干,以后会有机会。”

……

孟刚其人,中专毕业,没有任何背景。全凭自己,一路摸爬滚打,从超市营业员,一直爬爬爬,正式职员、主管、经理……最后成为了这家超市的一把手。

他是这间超市里,很多人心中的奋斗目标。

也是木寒夏的。

轻轻推开虚掩的屋门,木寒夏一抬头,瞧见孟刚坐在办公桌后,旁边的金鱼缸里,水泵汩汩响着。他手里握着个茶杯,屋内有茶香和烟味交织的清淡气息。看到木寒夏敲门进来,他只微微一笑:“坐。”

木寒夏有点尴尬地坐了下来,心想大BOSS总不至于因为她打盹,就把她拎上来。这种事,通知一声主管训斥她就行了。

她的心有点突突地加速跳着。

结果孟刚第一句话就问:“昨晚没睡好?”

他的嗓音低沉温和,听着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木寒夏的脸却有点红了,耳朵里反而无比清晰听到鱼缸里的水花声,她低着头,轻声答:“嗯,孟总,我下次不会了。”

她还穿着红色制服,只是要上楼见孟刚,摘掉了帽子,露出柔顺的马尾辫。许是因为走得急,又或者是心里紧张,她的额头浸出了一层细汗。而因为肤色白,脸上脖子上都是象牙一般细腻的颜色,微微浸湿,露出些许润润的红。她低着头,平素乌黑的眼睛低垂着,睫毛却显得密而长。同样白皙的双手垂落身侧,轻握成拳。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孟刚说道:“别紧张,孟总今天不是要责怪你这件事。以后注意就行了。”

“谢谢孟总。”木寒夏嘴角偷偷弯起,马上又放下,抬头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那孟总找我……”

孟刚盯着她:“你的自考本科文凭下来了?”

木寒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前几天拿到了。”

孟刚也笑了,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今后有什么打算?”

木寒夏看着他的神色,试探地答:“我之前向人力资源部提过申请,想到市场部去工作……”

“我已经批了。”

木寒夏一愣,巨大的喜悦,却是混杂着些许甘苦的喜悦,一下子从心底冒了出来。

“孟总,我……”她一顿,深深向他一弯腰,“谢谢、谢谢您。”

“平时看你嘴挺能说的,今天结巴了?”孟刚那深深的眼睛里,也有一点笑意,朝她点了点头:“小姑娘,好好干。”

木寒夏整个人还处于乐开花的情绪中,嘴上却答:“孟总,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姑娘了。”

“这么年轻,在我面前还不是小姑娘?”他说。

——

一个月后。

因为手上的工作需要交接,生鲜科最近又比较忙,所以木寒夏要再在超市里站几天岗,才能到市场部去。

这是个阳光静好的早晨。这几天,木寒夏在糕点柜台顶班,很清闲。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很快就开始跟师傅学做饼干了。

这个时间,超市里顾客还很少。头顶上方的喇叭,放着陈奕迅的《十年》。木寒夏跟着轻轻哼着,她唱歌是很不好听的,用何静的话说“像小孩子一样找不到调”。

柜台玻璃折射着柔和的灯光,浓腻温热的香气往鼻子里钻。木寒夏弯腰,将一盘刚烤好的饼干,放进去。嘴里刚唱道“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就看到柜台前出现了一双笔直的长腿。

那人穿着西装皮鞋,站在那里没动。

木寒夏的饼干还没放好,也不急着起身,乐呵呵地说:“先生,想买点什么?这是新烤的饼干,尝尝吗?”

饼干是她刚学做的,虽然模样朴实了点,方方正正灰扑扑的,但味道还不错。

“这么难看的饼干,会不会毒死我?”那人说。

木寒夏微怔,抬起头,就撞见了一双漆黑幽沉的眼睛。

第三章

木寒夏微微愣住。

那天虽然跟他呆了一段时间,但夜色灯光朦胧,看着他也像隔了层薄薄的暗暗的纱。现在不同了,他站在超市明亮的灯光下,短发一丝不乱,西装笔挺利落。里面是件黑色衬衫,没打领带。

他的双手插在西装裤里,下巴微微抬起,那双眼睛,如同那晚般,冷凛而静深地打量着她。

而木寒夏对他的第二印象,也跟第一次一样: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一个“傲”字。笔墨也许很淡,但写进了骨子里。

“木小姐。”他缓缓开口。

木寒夏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是……”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不知为何,木寒夏觉得略略有点爽。这才恍然大悟露出笑容:“呀,是你,我想起来了,伤全好了?”

他这才轻轻地“哼”了一声。

木寒夏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望着他的眼睛说:“恭喜你。”

他扫她一眼,又看了眼周围环境,然后说:“找个地方,坐下聊。”

“我走不开呢。”木寒夏说,“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静了几秒钟,忽地笑了:“营业员?”

“嗯,说了我没骗你。”木寒夏背着双手望着他,“别忘了加前缀——漂亮又机灵的营业员。”

他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因为她的幽默感和厚脸皮而发笑,而是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柜台里她做的那些饼干。居然好像在评判她的手艺似的。

木寒夏大方地取出几块,递到他面前:“尝尝,算我的。”

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木寒夏无法不注意到他的手,因为跟她身边的男同事们太不一样了。他手指很长,白皙,骨节削瘦,没什么肉。

“味道怎么样?”她问。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答:“都包了。”

木寒夏一怔,还真是阔少范儿啊,承包了她一篮子5块5一斤的饼干呢!她一笑说:“那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包了,最多给你半斤。”

她手脚麻利地给他称了包了,他就站在柜台外,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木寒夏把饼干递给他。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木寒夏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脑子里倏地冒出个念头——他不会要给她开张支票,感谢她的恩情吧?

好囧,但是又有点忐忑激动……

结果他真的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木寒夏眼角余光瞟着他的动作,脸居然慢慢烫了起来。

然后他掏出了……一张卡片?递到了她面前。

木寒夏微怔,是张名片。

薄而硬的淡金纸,没有香味,也没有任何花纹。上面用黑色简洁的新宋体印着两行字:

风臣商贸有限公司。

总经理,林莫臣。

公司的名字她没听过。而林莫臣这个名字,三个字都瘦瘦长长,隐隐有力,却让人觉得,就该是他的名字。

头顶的灯光,依旧莹亮而洁白的照耀着,糕点的香味热烘烘地围绕在空气里。木寒夏的双手在围裙上轻轻擦了一下,擦去油腻,才接过他的名片。

“来我的公司,做行政助理。”他说。

木寒夏愣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他要给她的,是一份工作。

“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中涌起阵阵感动的暖流。

像是料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淡淡笑了:“慢慢考虑。”

“不……”木寒夏打断了他,脸上是抑不住的甜暖的笑,头却摇了摇,“谢谢你林莫臣,看得起我。但是不用了,我还是想留在乐雅这里,谢了。”

林莫臣没说话。

木寒夏原本还在自己开心,心想要不要再送点饼干给他,忽然察觉他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对。

他又用那冷冽而沉静的目光看着她,整个人的气场,似乎又渐渐冷下来。

“你说你更愿意留在超市,做业务员?”他问。

木寒夏笑了,心想我马上要调到管理部门去啦,嘴上却严肃地答:“嗯,我最喜欢做业务员了。”

他又不说话了。但是木寒夏明显也能感觉到,气氛似乎变得有点僵了。她心想这人的脾气还真够拽的,他不是来表达感谢的吗?她婉拒了他也没什么,他黑什么脸啊。

但是她向来大人有大量,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木寒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戴着墨镜,只露出鼻梁和下巴,脸上没有笑。明明那么清峻的一个人,却立刻有了几分冷酷的味道。

然而木寒夏更没想到的是,他又说了几句话。

“三个月内,我会打垮这家店。在那之前,你都可以来投靠我。这就是我对欠你的人情的报答。”

——

林莫臣走后不久,就有人来叫木寒夏:“孟总召集市场部开会,叫你也去。”

木寒夏赶紧跑到厕所,换下满是奶油味的制服,穿上T恤长裤。望着镜中素颜的、有些紧张的女孩,她仔细把头发再次绑好,又整理了一下那身廉价但是干净的衣服,这才走出去。

怕迟到,她一路小跑,上了楼。到会议室门口时,停下脚步缓了缓,装作特别镇定沉稳的样子,喉咙却已跑得有些发干。门是开着的,里头已经坐满了人,孟刚就坐在主位。像是若有所觉,他抬起头,望向门口。木寒夏恭敬地、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低着头走了进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孟刚移开目光。像是在他这儿,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有人在抽烟,有人在低声交谈。木寒夏手里拿着个本子和笔,低头盯着空白的本子,感觉还有点像在做梦。

人很快到齐了。

孟刚伸手轻叩桌面:“开会。”

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木寒夏屏气凝神,也跟其他人一样,抬头直视着孟刚不怒自威的容颜。

孟刚沉声说:“永正新店下个月开业,讨论一下对策。”

——

林莫臣从乐雅超市离开后,直接驾车去了医院。

程薇薇住在VIP病房里,还有程家的两个佣人伺候着。林莫臣走进去,她就挥了挥手,让她们先离开。

林莫臣在沙发坐了下来,程薇薇朝他咧了咧嘴。只是她头上还缠着绷带,右腿也打着石膏,这个笑容露得颇为费力。

“见到帮我们的那个女孩了?”程薇薇问。

林莫臣长腿交叠,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看着她:“是的。”

“给了支票,也算不亏待她了。”程薇薇说。

林莫臣不置可否。

程薇薇看他一身西装笔挺,虽然脸色还有些重伤之后的苍白,依然显得英气逼人。她忍不住感叹:“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们明明是一起出车祸,你已经可以到处走了,我还得住院一个月。”

林莫臣拧开瓶矿泉水,喝了一小口,淡道:“Vivian(薇薇安),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捆绑关系。你的意思是,合作方被你连累出了车祸,还要跟你伤得一样重,才算公平?呵……你有没有合作的诚意?”

程薇薇其实也是故意调皮一下,抿嘴笑了笑:“好了好了,Jason,跟你开玩笑的。说正经事,本来我是请你来帮我出谋划策。现在我还得一个月才能出院,你知道集团那帮老爷子,还有他们的小子们,还有我的那几个姐夫,都盯我盯得挺紧。这家店投资很大,我一定不能让其他人插手。所以,师哥,我现在只能靠你了。”

林莫臣不说话。

程薇薇目光诚恳地直视着他:“你可不可以把手里正在筹备的新公司,你的风臣放一放,全权代替我,管理一下新店?”

林莫臣笑了笑,目光扫过她还吊在半空中那条腿。程薇薇立刻轻轻“哎呦”一声,装可怜以显示自己的伤还很痛。

林莫臣说:“我什么时候,看起来像一个会为女人赴汤蹈火的男人了?更何况你还不是我的女人。”

程薇薇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盘旋了几圈,才压下去。她一脸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知道了,师哥。说你的条件吧。”

林莫臣看着她:“开局之后,我的产品进永正系统,利润抽成你再让五个百分点。”

程薇薇一阵肉痛,咬牙道:“成交。”

林莫臣微微一笑。

此时正是傍晚,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笼罩住他和她。他的眉眼神情都很淡,似乎从程薇薇在大学里托人介绍认识他开始,这个男人无论在哪里,无论身后已搜刮了多少财富,都是这样孤傲而果决的姿态。

程薇薇的目光,从他那深邃的双眼皮滑过,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再到他宽而削瘦的肩,最后移开。

“抬一下贵手。”程薇薇语带调侃地说,“乐雅这几个月的销售数据报告,就在你旁边的桌上。”

林莫臣拿过来,低头翻看。

程薇薇说:“师哥,我知道这件事也不好做。你在国外狙击的都是更新的、自由度更大的行业。可是我们超市行业,商业模式固定,利润微薄。而且我只有一家店给你,只能打价格战。但是可以向你保证,我已经向总部申请了最大限度的资金和政策支持,新店用的也是信得过的人。希望你可以尽量放开手去做,不要有觉得为难的地方。”

她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又识大局,以为林莫臣多少会有几分赞许感激。却没料到他连头也没抬,淡笑道:“我有什么可为难的?价格战,我闭着眼睛都能打。”

第四章

你见过的最大力度的超市折扣是多少?

全单95折?买满50返5元,15元封顶?

现在,乐雅的市场部员工们,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为了应对永正的开业,他们需要以多大力度的促销,来打击对方?

“永正每次开业优惠,都在95-98折。”一名主管说道,“这次应该差不离。”

另一名经理说:“不过,我们得承认,永正的购物环境和服务质量比我们好。我们的店开七八年了,他们是新店,装修好。而且营业员素质抓得好。”

“近期得把店内陈列和清洁,还有营业员素质抓一抓。”有人附和道。

“他们搞促销,我们也搞促销就是。”有人说,“周围的顾客都到我们这里买惯了,不信他们能把客源都抢去。”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木寒夏仔细而飞快地记录着。以前她是自下而上仰望,如今身在其中,才发现乐雅这些干部,都挺务实,且经验丰富。不多时,就讨论出许多切实可行的应对举措:加强超市整洁度和美观度要求,对营业员进行一次高强度的职业化培训,并且最近狠抓生鲜产品质量。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某些产品,明天开始都不许上架……

她偶尔间抬头,看见孟刚同样安静地听着,有些意见,他会当场拍板定下来;还有些,他则不置可否,或者直接出言质疑切中利弊,他的意见总是简洁明了,也充分照顾下属们的颜面,大家也都服气。

最后,市场部经理说:“孟总,我看就定95折,就在永正开业那周做。我们现在每天流水是200万左右,做一个星期也要投入100多万,应该足够了。”

孟刚沉思片刻,同意了。

说到底,在任何市场上,守都比攻容易。同样的折扣,同样的东西,顾客当然愿意去习惯了的那一家。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公司,努力想要成为某个领域的第一个。这就叫先发制人。

——

木寒夏的家,离超市不远,但是是在一片城中村里。

傍晚,她下了公交车,走过一片坑坑洼洼的土路,用手捂住嘴,避免吃太多灰。再绕过几幢拆迁后的废墟,就到了一座又破又旧的筒子楼里。

这里很多人都搬走了,楼舍空了大半。还有些人留住着,譬如木寒夏。

家在顶层六楼,她脚步麻利地上了楼,开门后,把背包一扔,就直接倒在沙发上。

“哎……”她长长的,似喜似悲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望着斑驳的白墙上,父母并排放着的遗像。天已经麻麻黑,屋内一片黯淡。她盯着他们,开始自说自话:

“妈,我牛逼了。今天我们孟总,把我提成市场部助理了。今后就是正式的办公室职员,不是营业员了。”

“这么想来,比我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也差不了多少嘛。他们原来成绩都没我好。”

“看来我的运气也不是一直不好,在慢慢变好嘛。”

“明天一定得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爸爸妈妈,也给你们烧点纸,女儿现在也是白领,不算穷人了。”

……

“你们为什么都走了,我好想你们。”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只哭了一小会儿,她就擦干眼泪,躺在床上发呆。

她想起了今天会议的情形。这样的会议,她还没有发言的机会和资格。但她想起林莫臣,还有他丢下的那句狠话,总觉得隐隐不妥。

她突然又想起,市场部的人提过,林莫臣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

哥伦比亚大学,也曾是她梦想的学府之一——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木寒夏心念一动,起身到了电脑前,打开QQ。

“猴子,在吗?”

猴子是她的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就在哥伦比亚大学所在的纽约市求学。

直到快十二点,大洋彼岸的猴子才上线:“在啊,老班长,今天怎么想到联系我啦,有什么事吗?”

木寒夏微微一笑,回复:“没事就不能联系你?最近过得怎样?”

猴子:“很好啊,你知道我的,在哪儿都能茁壮成长!”

木寒夏:“哈哈,好样的!我是有事,跟你打听个人,叫林莫臣,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

猴子:“不认识啊……跟我们一届的吗?”

“应该比我们大几届。”

“虽然不认识,但既然班长有求,小的必然赴汤蹈火也要打探清楚。放心,都是华人圈子,而且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也有朋友,我先去问问。”

木寒夏:“多谢多谢!”又发了个大大的笑脸过去。

过了一会儿,猴子才回复:“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木寒夏也停了几秒钟,才回答:“挺好的!”

猴子立刻发了个手舞足蹈的小人过来,木寒夏看着,忍不住笑了。

——

第二天,木寒夏正式调往市场部。

其实工作地点,就是从楼下换到楼上,但内容截然不同。整洁宁静的办公室,每个人都在电脑前忙碌,或是开会,或是跑超市和供应商,井然有序。

经理把木寒夏简单介绍给大家,就让她跟着一位大姐干活。大姐给她分配的也都是些整理复印的简单工作。木寒夏谦卑、勤快、听话,嘴又甜,但是并不谄媚,讲话也风趣。一天相处下来,不光大姐,其他同事也觉得这新来的小姑娘挺灵的,没有某些营业员身上的粗笨气,挺招人喜欢的。

到了傍晚,小职员木寒夏按时下班。今天是必须约何静去狠搓一顿了。两个姑娘搭乘公交车,到了江边的夜市,要了一大堆烧烤,还喝了啤酒。末了,两人吃得肚肥腰圆,并肩靠在江滩上,望星星。

“喂……”何静斜眼看着木寒夏,“老实交代,你现在工资涨到多少了?”

“七七八八加起来……”木寒夏嘿嘿一笑,“比原来翻倍了吧。”

“哇!”何静惊呼一声,作势一记重拳打在她脸上,“讨打!你干嘛要说出来。”

第五章

两人一个劲儿地笑着,过了一会儿,木寒夏站起来,走到黑黢黢的水边,望着对岸璀璨的灯火。那是江城最繁荣的、望不到尽头的大厦高楼。

一股豪情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我是——宇宙之王——”

何静都快笑趴到地上了。河堤上有路人经过,也只当她们是两个疯癫的小姑娘。

离电影《泰坦尼克号》上映,已经有整整十年了。可不知怎的,这句台词就冲到了木寒夏嘴边。

何静却在一旁打趣道:“我看你是思春了吧?是不是也想要有一个Jack啊?”

木寒夏答:“当然,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Jack,肯为我放弃一切,跳进无底漩涡,我是一定会爱他的。”

何静“啧啧”两声,却见她站在光影交织的水边,转过头来,脸上微微漾起笑:“但是,我不是Rose,我不会独活。我会跟他一起跳下去,尾生抱柱,绝不分开。”

——

夜深了,两人坐公交回到超市楼下,何静倒另一趟公交回家了。木寒夏喝得稍稍有些兴奋,本打算回家,一抬头,却瞧见街对面的永正超市,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

白色崭新的建筑,楼顶立着“永正YourMart”几个黑色简洁的大字。现在吧,木寒夏怎么看永正,怎么不顺眼。觉得他们这个建筑风格,虽然看起来挺时尚的,但是比起乐雅的大红色,明明少了很多喜气嘛。

夜深人静,有点冲动。木寒夏决定去踩踩点。

穿过马路,越过还未修葺齐整的草丛,就见不远处的大楼下方,还亮着几盏灯,有几个工人走来走去。木寒夏做神色淡然路人状——事实上也没人注意到她——她从楼的侧面走过去,绕过了这群工人,就到了楼的背面。

这是一片新修的停车场,空空荡荡的,只停了一辆车。木寒夏认出那是辆卡宴,别说,车打理得还挺漂亮的,埕亮漆黑,一尘不染。看来永正的哪位大领导,人还在这儿呢。

一楼有扇卷闸门开着,从方位判断,很可能就是进货仓库。木寒夏刚想“误入”一下,看看他们都屯了哪些重点库存,结果就听到楼梯里响起脚步声。

木寒夏飞快地跑到一边,躲到了墙根下。

一个西装革履的高瘦男人走了出来。

林莫臣。

木寒夏微微一愣。

只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脚步不急不缓,走到车旁,掏出车钥匙,“滴”一声,开了车锁。

木寒夏人缩在墙后,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就在这时,他忽然站直了,然后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木寒夏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背靠着墙,心突突地跳着。周围光线黯淡,草儿在她脚边轻轻摇动着。很静,没有别的声音,他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也没有上车离去。

木寒夏深深感觉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于是转身,放轻脚步,沿着楼宇侧面的小路,悄悄往外走。

路黑,不太看得清,她好像踩到了大铁板,又踩到了泥。管不了那么多。正庆幸越走越远了,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声:“啧……”

木寒夏心里一慌,脚下就没踩稳,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起伏不平的坑,一下摔倒在地,还摔了个狗吃屎,“咳咳……”连咳几声,满脸的灰。

手肘和膝盖都疼死了,她想爬起来,鞋跟却卡住了,正皱着张脸,就听到脚步声平平稳稳地从身后靠近。那双长长的西装腿,已走到了她面前。

林莫臣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木寒夏抬头看着他,脸倏地红了,不吭声。他的眉目在夜色里显得清俊而模糊,眼眸却沉沉亮亮地打量着她。

“一个小小营业员,不仅不弃暗投明,还想学做商业间谍?”

木寒夏被他说得心头一跳,瞪着他:“谁说我在做商业间谍?我只是恰好路过。”

林莫臣回头瞥了一眼:“夜里九点,正好从我的仓库路过?”

木寒夏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正好鞋跟拔出来了,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淡淡地转移话题:“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呵呵,你就知道,三个月一定能打垮乐雅?”

林莫臣也站起来。

小路很狭窄,墙又高,他这么一站,瞬间比木寒夏高出很多。木寒夏顿时就有点想往后退,离他远点。可是气势上不能输,于是忍住没动。

却没想到,他低头看着她,身影笼罩住她,微微笑着答:“当然。要我把全盘计划给你看吗?”

木寒夏一愣。啊?

他却已自顾自讥笑出声:“呵,我看起来像是个满腔热血只顾报恩的男人?”

木寒夏:“……”

这人!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捡块砖,拍在他脸上啊!怎么会有人嘴巴这么毒啊!

“呵呵……”她冷笑还击,“不好意思,我们乐雅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转身就走。

林莫臣站在原地。此时月光清浅,夜风徐徐,他刚要也离开,一眼却瞥见她的身影。简单的格子衬衫,里头是件白T恤,牛仔裤。从背后看,那长发是乌黑如瀑的,腰极细,腿十分修长匀称,不自觉地吸引男人的目光。然而比起他身边圈子里的那些女人,这个女人实在太黯淡,也太渺小。渺小普通得像一颗尘埃。

一颗坚硬的,原本跟他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小小尘埃。

——

木寒夏一回到家,就听见QQ响了,猴子在线。

木寒夏问:“怎么样?有消息了?”

猴子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问:“班长,你先跟我说,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人啊?”

木寒夏:“我现在在的公司,跟他有些业务上的关系。快说啦。”

猴子:“哦……反正班长,你要是遇到这个人,一定要离他远点。最好绕路走,让你们公司也绕路!”

木寒夏呆住了:“为什么啊?”

猴子:“因为他是个传闻中非常可怕的男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听说很多跟他做对的人,都被他玩得破产了!”

第六章

猴子跟木寒夏说了件事。

他听说的,林莫臣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那年,发生的事。

林莫臣的一个同学,家里是农场主,种水果的。因为美国机械化水平高,又有政策补贴因素,周围农场产量普遍过剩,卖不上价格。

林莫臣就和同学合伙卖水果。

别人倒腾水果,都是拉拉关系、跑跑销售、搞搞运输。他却不。在悄无声息地准备了几个月后,他突然推出了一个新的网站,叫“OneFresh”。

这个网站是做什么的呢?专门卖水果,给曼哈顿的白领们。

网站倡导:每天吃一个新鲜水果,才是曼哈顿人健康的生活方式。不是工作忙,根本顾不上也不记得去买吗?没关系,只要你在网站下一张订单,每天就会有人定时把水果配送到离你最近的便利店。你只需要在上班、下班或者外出午餐的路上,顺路去拿一下就可以了。

而且我们卖的水果,是绝对新鲜绿色的。每颗水果,都会附一张小卡片,标明它是哪天、几点钟,从谁家的农场,汤姆或者杰克家,第几棵树上摘下来的。这绝对比你从超市或者水果店买的,不是积压还是冷藏了多久的水果,Fresh多了。(当然,是否真的如此,只有林莫臣自己知道了。)

网站的目标客户群是女性,但尤其欢迎男士将一份长期订单作为礼物,送给女朋友。网站还会附赠玫瑰花。由于林莫臣和他的朋友在当地圈子的人脉和影响力,这个网站迅速推广开,甚至风靡了整个曼哈顿。

赚钱了,自然就有人眼红。纽约地区原本最大的水果供应商,不干了。

他们先是展开促销,但是没用。白领们根本不搭理。毕竟,人家现在吃水果吃的是格调,是对自己的一份心意。谁在意你的苹果每个是否便宜了2美分呢?

后来,竞争对手也建了网站,想要效仿推出同样的服务。本来,这在商场上是非常危险的事。因为小公司创建的新的商业模式,一旦被大公司复制,大公司各方面实力都更强,小公司只有被干掉的份儿。

可对手突然发现,网站建不起来了。为什么呢?

因为林莫臣暗地里,早就跟那些社区便利店们,签订了纸面协议——只可为他一家,提供水果寄放配送服务。否则就是严重违约,面临高额赔偿金。因为之前从来没人做过这样的事,所以那些便利店收了林莫臣一点钱,就很痛快地同意了。

之前沉寂的几个月,林莫臣就是去做这些事了。

竞争对手的水果也许不比林莫臣差,价格更是能做到更低。可就是接近不了客户们的身边了。

他们也火了,就想阴招。从林莫臣手里挖走了一些农场主,或者威胁殴打他的配送人员,甚至还给他本人寄过恐吓信。林莫臣根本不为所动,网站依旧做得红红火火,甚至打出了诸如“年销售额目标5亿美元”、“3年内扩张全美”的宏伟目标。

最后,对手没辙了,把林莫臣请过来,双方坐下谈判吧。

谈判的结果,对手以重金购得林莫臣手里的独家经营权,并且规定“OneFres***站从此不可提供类似的水果配送服务。据说就这一役,林莫臣和他的合伙人们,赚得盆满钵满。

……

“感觉怎么样?”猴子问。

木寒夏:“厉害啊……但是我觉得他做得没什么不厚道的地方。”

猴子:“呵呵……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

竞争对手也是这么以为的,正当他们投入了大量的宣传推广资金,也囤积了大量水果库存,网站开业之际。客户们看到“OneFresh”不再送水果了,都改投这家新网站的怀抱,形势一片大好。

就在这时,“OneFresh”推出了“Fruit’sHeartCard”(水果心意卡)。

这个卡是什么概念呢?网站告诉大家,为了回馈顾客们的厚爱,我们将为大家提供一批质量同等优秀、价格低得超乎你想像的水果。这一次,我们不赚钱。你只需要在网站下单,购买一张心意卡,就可以在当地几家大型超市,我们的供货点,去提取属于你的这份礼物。并且金额一次用不完,可以下次再使用。

有顾客买了卡,到超市一看,真的是非常惊喜。依旧是之前订购的那些水果,每颗水果都标明了它的新鲜血统。价格却不仅比之前网站卖得低,比竞争对手的网站也低。甚至比普通水果超市的促销价格还要低很多!真的是超乎你想像的、前所未有的价廉!

——价格当然会低了。因为林莫臣把竞争对手给的钱,全都砸在这里面了。

一时间,销量猛涨,传闻100美元面值的心意卡,至少销售出去几十万张。

而一个区域里,水果的需求量是有限的,更何况有的顾客还买了好多张卡,把未来一年的水果需求,都给了林莫臣。竞争对手的网站顿时门可罗雀,有的日子甚至销售额为零美元。

林莫臣用一场极其血腥的低价格侧翼战,把自己曾经创造的新的商业模式,干掉了。

而这场地区内小规模商战的结果是什么呢?

对手囤积的大量水果,无处销售,也耽误不得,最后只能以一个更加呕血的低价,全部转让给了林莫臣。就这样,林莫臣不仅没赔,还从中大赚一笔。并且他和他朋友们的公司,从此彻底牢牢地占据了纽约的水果市场。

……

猴子:“而且,不是有几个农场主,背叛过他,投靠竞争对手吗?据说林莫臣当时表现得好像不在意,事后,等他垄断了市场,就特地把这几个人找出来,全面封杀了他们的销路。还有,他的几个员工,不是被人殴打过吗?他本人还收到过恐吓信。后来他花大价钱请最好的律师,把打人的人和指使者都告上了法庭,判得很重……总之,那些得罪他的人,下场都很凄惨。他是个非常记仇又非常阴险的人。”

木寒夏:“……”

第七章

故事讲完了,猴子颇有些苦口婆心:“班长,你现在信了吧,什么感觉啊?”

木寒夏:“是挺震撼的。”

猴子:“是啊,多阴啊。”

木寒夏:“不是啊,我怎么听得挺热血沸腾的?原来’商战’是这个样子的。”

猴子:“啊……”

木寒夏:“我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话:兵者,诡道也。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商业也是一样的,就是要一个’诡’字,有意思。你再跟我说点他的事!”

猴子:“不要啊……为什么我有种在带坏好孩子的感觉!这不是我的本意啊啊……”

——

清晨,天蒙蒙亮,空气还是寒凉的。木寒夏穿着运动衣,跑在晨雾中。

自从母亲病重去世后,每天锻炼,保持好的体魄,已是她的习惯。

离家不远,有个运动场,距离超市也不远。每天她都来这儿。此时雾气消散,操场上零零散散一些人,她孤影一人,跑得呵呵喘气。

但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孟刚。

场边有些健身器械,她跑近时,就看到个男人,穿着灰色T恤黑色运动短裤,在举臂力器。那背影十分宽厚结实,亦很挺拔,有点眼熟。

然后就看到孟刚转过身来,正好撞见了她。

木寒夏讶然停步:“孟总。”

孟刚身上的T恤已湿透,宽而饱满的额头上也全是汗,眉眼沉亮,隐有笑意:“小姑娘,早。”

木寒夏:“您早!您怎么也来锻炼身体了?”

孟刚微微一笑:“怎么,只准你们小丫头来,我不可以么?最近应酬太多,锻炼太少,我的身体也需要喘喘气。”

木寒夏忙说:“当然当然!锻炼最好了,孟总英明!”

孟刚又笑了笑。

木寒夏并不是个多擅长和喜欢跟领导打交道的人,见孟刚不说话,也没让她走,于是试探地问:“那孟总……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做的?”

这回孟刚是真的被她的小模样逗乐了,手扶着健身器材,低沉而爽朗地笑出了声:“好了,寒夏,在这里,我们不是上下级,只是普通朋友。我没有、也不该吩咐你去做什么。快去跑步吧。”

木寒夏的心,被突如其来的“朋友”二字,戳得瞬间一软。脑子里热哄哄的,脚步似乎也变得有些飘。

“嗳,好的,谢谢孟总。”她脸颊微红地跑远了。

跑了一圈,就听到身后响起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木寒夏一回头,就见孟刚也跑了上来。

三十几岁的男人,正是最成熟健壮的时候。更何况孟刚还是超市干体力活出身。初升的阳光下,这个男人的身形轮廓显得越发修长结实,每一个动作,又很有力道。但比起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似乎又多了几分别的味道。

木寒夏收回目光,下意识往里闪了闪,给他让路。他接近了,身上的热气似乎都要浸到她身上。

“跑这么慢,嗯?”他低声说。

木寒夏笑笑,小声嘀咕:“不敢比老板快。”

他又笑了,侧脸硬朗的线条瞬间柔和,越过她跑到前面去了。

十圈过后。

木寒夏在操场边石阶坐下,刚休息了一会儿,孟刚就慢跑过来,也停下脚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木寒夏有一点不太自在,但脸上还是挂着若无其事的笑。

却没想到,孟刚跟她聊起了工作。

“在市场部适应得怎么样?”他问。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木寒夏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汗味,和操场旁绿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阳光同时照在两人身上,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两个人之间,也因此变得熟悉了,没有以前那种身份悬殊的距离感。

“都挺好的。”木寒夏笑道,“大家对我都很好。”

孟刚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慢慢吸了一口。木寒夏虽然不喜欢闻烟味,但是也没表现出来。

“我问过你们经理了。”他说,“说你表现挺好的,很有潜质。不过,就是太局促紧张了些,对谁都有点低姿态。是吗?”他侧眸看着她。

木寒夏不知道说什么好:“哦……”

他又笑了,盯着手上的烟,缓缓说:“寒夏,不要紧张,也不需要局促。可能我现在招一个助理,至少都是大专生,有的还是本科生。但是有一点,你和我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虽然起点低,但是不比任何人差。在职场上,一开始或许看学历,但到最后,都是看业绩。学历顶个屁。明白吗?”

木寒夏静默了几秒钟,答:“明白。”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木寒夏抬起头,就看到太阳,已经在天边露出整张脸,阳光洒在整个操场上,明亮而温暖。如同她此刻,被孟刚的一番话,熨烫的心。

“孟总,我有个情况,想跟你汇报。”她忽然说道。

“哦?什么情况?”

木寒夏说:“是这样的,我有个高中同学,在美国纽约读大学。那天我想起同事说过,林莫臣就是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于是顺口跟我同学提了一下。结果我同学刚好听说过林莫臣这个人,就跟我说了他的一些事……”

……

一支烟在孟刚的指间缓缓燃尽。

木寒夏抬头看着他:“孟总,我说完了。”

孟刚沉吟片刻,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却问:“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木寒夏看着他的眼睛,大着胆子答道:“因为我想,原定的95折,也许不够防御这个人的进攻。”

孟刚静了几秒钟,眼睛里忽然有了深不可辨的笑意:“寒夏,你比我原以为的,胆子更大,也更有潜力。”

木寒夏的心怦怦加速:“那孟总,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孟刚却抬手又抽了口烟,温和地说:“我会再斟酌。是不是该走了,否则咱们两个都要迟到了。”

——

接下来的几天,木寒夏都面上不动声色,暗暗地等待着。

等待着孟刚宣布新的促销计划。

可是,整个公司,整间超市里,却一直风平浪静。什么动作都没有。市场部照旧准备着95折促销,只看得木寒夏心中阵阵叹息——不行,这样肯定不行,挡不住那匹传说中的狼。

距离永正开业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

只是,木寒夏人微言轻,不可能去对同事们说什么,也不可能为这事儿再次跳到孟刚面前指手画脚。她只有静观其变的份儿,看孟刚到底拿的什么主意。

说起来,虽说几次相处,孟刚对她和蔼可亲。但他那样一个人,木寒夏对他的感觉,依然是敬畏的,完全不会有变得亲近的感觉。所以后来几天,她想了想,就没再去那个操场跑步,而是去了江边。

也不知道孟刚去了没有。但是对于木寒夏来说,每天早上跑步放松时,还要拜见领导,真的挺累心的。所以她决定隔三岔五再去一次操场,这样既不显得是故意躲开,又不用天天伴驾,完美。

只是木寒夏还没来得及第二次伴驾,大事就来了。

——

商超系统每周都是上班六天,周日休息。这天,是周六的傍晚。

距离永正开业,恰恰还剩一个星期。

快六点时,木寒夏正准备下班回家,经理却走进办公室,神色严肃地宣布:“所有人留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

同样被留下的,还有生鲜部、采购部、行政部……等多个重要部门的全体员工。过了一会儿,木寒夏就收到了何静的短信:“阿夏,发生什么事了?今天超市提前结束营业,我们营业员都被留下了。”

木寒夏放下手机,看着周围同样神色凝重的同事们,心跳有些加速。

来了。

终于来了。

天黑的时候,所有职员都被聚集到大会议室开会。所有营业员,也被集中到超市里的空地上训话。而市场部的一些老员工,带着一些人,搬来成捆的促销海报、宣传牌、价签……楼下的进货仓库门大开,一辆辆货车陆续开进来,紧张地开始卸货……

会议室内。

灯光炽亮,气氛严肃,坐满了职员。

木寒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听着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孟刚带着几位经理,走了进来。

场面一下子肃静了。

孟刚在前排坐下,环顾一周,开口:“我宣布一件事:经总部同意,明天开始,我们,做全线大促。”顿了顿,他说:“为期一周,总投入300万。”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几乎神色动容,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要知道,300万虽不是什么特别惊人的数目,但超市是薄利行业。7天300万,也就是每天赔掉40多万,超市一天的毛利才20几万。有几家超市这么干过?

有心思转得快的人,立刻明白过来。

孟总这是要下狠手,对付一周后开业的永正了!让它开不了一个好业!

“大家知道。”孟刚缓缓地说道,“这是我们店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大促。我希望所有人团结一心,打好这一仗。捍卫乐雅在江城的市场领导者地位,创下新的业绩高峰!”

第八章

凌晨三点,夜空寂静,楼顶上方依稀挂着几颗星子。

乐雅超市里,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明亮、忙碌、人来人往。

木寒夏和一些职员,也被“下放”到了超市里,帮忙点货搬货。其实几乎是全员,都在这个夜晚,秘密上阵了。

忙碌了好几个小时,木寒夏一身的汗,靠在一处堆码旁休息。正巧何静搬了箱水果走过来,往她身边一靠,也歇口气。

“喂。”何静说,“你说咱们这次大促,真的能打败永正吗?”

木寒夏慢悠悠地说:“打败,倒不一定。但肯定能给他们一记重击。”

“为什么啊?”何静到现在还忙得懵懵懂懂的,“永正他们也可以做大促啊。”

木寒夏笑了笑:“你以为这次,孟总只是简单地跟他们打一次价格战?”

何静一愣。

木寒夏抬起手,往边上自己的水杯一指:“乖,先把我的水拿来。”

何静瞪她一眼,到底还是先“伺候”她喝了水,这才听到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很简单,一家新店,开业形象是很重要的。就像我们逛街,店铺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不是会影响我们今后很长时间,去不去这家店?”

何静点头:“是啊。”

“永正开业,本来也是要做一定力度的促销,并且让顾客觉得他们物美价廉、环境好、服务好、质量好,对不对?”

“是啊,永正就是这样的……”

“那我们现在突然做了很大力度的促销,并且就在他们开业前一周,会带给他们什么后果呢?”

何静愣愣地看着她:“什么后果?”

木寒夏微微一笑,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两个水果,在手里轻松地抛着:“一、我们的促销非常突然,肯定是他们意料之外的。如果他们措手不及,做不到相同力度的促销,那么开业时,顾客刚经历过我们的大促,印象深刻,一定会觉得,这家超市价格也不算便宜啊,不实惠。那即使他们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也很难挽回这个形象了。”

“说的是。那如果他们的价格做得比我们还低呢?”何静问。

“二、即使他们的价格做得比我们还低,也不可能低太多了,对不对?”木寒夏悠悠哉哉地说,“绝大部分的降价空间,已经被我们用掉了,顾客的心理预期,也基本被满足了,只会觉得他们比乐雅也就便宜一点点嘛,不会带给顾客太大的冲击和购物激情。也就是说,因为有了我们的狙击,永正不得不花更多的钱,却只能得到一点边际效应。总之,他们这次开业,想要给顾客树立一个强有力的、富有吸引力的形象,变成了很困难的事。”

她说得流利自然,何静却听得沉默了。足足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明白她说的意思,好像还真的挺有道理的。

何静忍不住问道:“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是你们办公室的人说的吗?”

木寒夏摇头,压低声音:“我一个小虾米,他们哪会跟我讨论里面的道理。是我自己琢磨的。”说到这里,她露出一点笑容。

何静却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感叹道:“寒夏,你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嘻嘻哈哈,跟我一样。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也清楚自己要什么。挺好的。”

木寒夏一怔,有点犹豫:“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何静“噗嗤”笑了,伸手一戳她的脑门儿:“夸你夸你夸你!就该继续扮猪吃老虎,好样的。我永远支持你。”

木寒夏心头一暖,脸上却是淡淡的若无其事的笑容:“嗯。”

何静看了眼周围依旧忙碌的一切,说:“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怎么样啊……”

木寒夏没说话。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男人。

刚才的那些分析,她觉得自己想得都没错,可如果对面的人是林莫臣,他说他会三个月打垮乐雅,他的那些传奇经历……木寒夏还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掌控这战局。

——

次日上午。

永正的整个建筑风格,就比街对面的乐雅更新、更宽敞、更时尚。此刻,林莫臣就坐在永正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手拿一杯热咖啡,背靠老板椅,在看美国股市。

他的门外,永正的干部、职员,也已准备就绪,只等一周后的开业。

“咚咚咚——”有人敲门。

林莫臣神色淡然:“进来。”

几个核心部门的经理走了进来,也都是程薇薇的心腹,他们一脸焦急颜色。

“林总!”其中一个说,“乐雅今天开始搞大促了!价格做得非常低,有些商品低得离谱!现在他们整个场子都卖疯了,周围的顾客全去他们那儿了!”

林莫臣微微抬眉,没说话。另一个经理说:“他们这是故意的!故意给我们来这么一手。之前收到的消息,一直是说他们只做95折,消息捂得这么紧,突然做大促,摆明了是要给我们开业一个下马威!”

大家纷纷附和,都有些火大。又齐齐看向林莫臣,看他是个什么应对说法。

却不料林莫臣只是低头喝了口咖啡,淡淡道:“慌什么?我们不是也捂着计划么?”

这话倒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是啊,说起林莫臣这些天安排的计划,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难以形容。唉,那感觉就像胸口捂着颗炸弹似的,也不知道这炸弹引爆后,死的是对手,还是自己啊……

林莫臣却不搭理他们的彷徨犹疑,抬头问:“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根据以往的资料,孟刚的行事风格一向稳重保守。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做法。放弃相对温和的95折,突然改为全面进攻?”

大家面面相觑,有一个人犹豫说道:“林总,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是乐雅有个营业员,跟孟刚进谏,说林总你是个狠角色,95折不够……”

——

木寒夏干了一个通宵,都快累瘫了。中午趁着没人,躲在仓库里,直接趴在货堆上打盹。仓库里冷冷凉凉的,光线昏暗,她的衣服上蹭了好多灰,也不在意。读高中那会儿,家里虽然也没钱,但她至少能把自己打扮得整洁好看,还能混个班花当当。这几年一直在干脏活累活,外表什么的根本就不在乎了,什么境况都能凑合着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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