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封面图

琉璃美人煞

十四十四

女频言情

91.98 万字

2008-09-02 完结

我一定能成仙,她说。他上下看看她,冷笑:确实能成仙,懒仙。她心安理得地舒了一口气:懒仙也是仙。他无语。很好很强大,谁说懒人不能成仙~

第一章 转世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了。

到底是被斩首于街市上,还是病逝于床榻……她居然想不起来。

四个阴差抓住捆在她身上的铁链,她不由自主被他们拖着向前飘飘荡荡。

天上脚下无数阴火流窜,偶尔会落在道旁的曼珠沙华上,瞬间腾起半人高的绿色火焰。碧火红花,分外妖娆。

道旁还有无数岔道,许多与她一样着白衣的新死之人,被阴差们拉着向前飘。有的哭有的笑,也有人喃喃自语着什么。然而就算是再怎样痛悔自己的死,也会被这死寂的气氛消耗光。

最后,只能默默无声地按照顺序,依次前进,通过遥远的那扇邑都大门。

带领她前进的阴差停了下来,等候入门。

她懒洋洋地抬眼四望,看看灰暗的天空,看看流窜的阴火,再看看如血一般红的曼珠沙华。花如龙爪,妖娆之外,却还带着一丝狰狞。

正看得发呆,却听身后几个阴差说道:“这下可不知要等多久,几个新鬼聒噪的很,不如先喂他们喝点忘川水吧。反正到轮回的时候还是要喝的。”

忘川?她回头,却见一个阴差从怀里取出一盏漆黑的酒瓮,走到道旁,拨开红花,果然露出一弯清澈的河流。

她说不上那河水是什么颜色,只觉斑斓璀璨,里面溶溶包含了不知多少东西。

阴差舀了一瓮,走过来掰开一只新鬼的嘴,不顾他的哭喊,硬给灌了下去。那鬼先是哭得厉害,慢慢地,却不动弹了,面上浮出一种茫然呆滞的神情,犹如初生的婴孩。

这样连喂数鬼,哭声就渐渐歇了。她见酒瓮中还留着一些水,不由伸出手。

“给我看看。”她说。

那阴差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好大胆,敢使唤你大爷。你再说一次试试。”

她只是伸手:“给我看看。”

阴差更不说话,抬手抡起板子就要打,却被押解她的那些阴差慌忙拦住。

“歇住!你知晓她是谁?!不可鲁莽!”

那阴差犹自不服,冷笑道:“我倒想知道她是谁!倘若是什么贵人星官,又怎会用锁魂链捆住?”

一旁另外几个阴差将他拖到一旁,低声道:“只因她死法不为律条所容,否则谁敢栓她?另她神智未开,否则此刻便教你神魂俱灭。后土大帝都对她忌讳三分,何况是你?”

那阴差倒被唬住了,转头仔细打量她,只觉她姿容秀美,却神情茫然,只是眉宇间偶有煞气出没,着实有些古怪。

见她还伸手问自己要酒瓮,他无法,只得乖乖递了上去。

她丢了盖子,急冲冲地把手塞进去捞,一捞上来,却是零碎的片段,皆是他人生前的回忆。

再捞,却是一个魔头的回忆,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最后斩首于街市。

继续捞,又是一个寂寞宫女,空对满树红花,郁郁而终。

一连捞了几次,却总没有欢乐的,不是缠mian病榻就是孤独一生。

她只觉这些片段熟悉却又陌生,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生前的自己又是做什么的,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

阴差们见她似明非明,心下不由惶恐。此人天资聪颖,任性乖张,要在此时被她窥破了什么,反而不好对付。只得赔笑道:“姑娘,快进门了。不如等到了里面,判官断了生死簿再看罢?”

她乖乖点头,把酒瓮还给那人,四个阴差带着她飘飘忽忽,转眼便来到了高耸华美的邑都城门前。

两只巨大黝黑的怪神守在门口,见了他们,便是一拦。

“牌子拿来。”

阴差赶紧笑吟吟地掏出朱红牌子,上面写了她的姓名以及生平要事。怪神大略一看,脸色微变,仔细看了看她,她却丝毫不知,只低头玩自己的衣带。

“还未开智么?怎么能捆得她来?”怪神小声问道。

阴差摇了摇头,把手放在脖子上,轻轻一送。怪神顿时了然,犹带顾忌地看着她,向两旁退去,一面道:“请进。”

阴差们提着沉重的锁魂链,将她拉了进去。却见城内亭台楼阁比比皆是,与人间并无二样,只不过居民皆为阴差,偶有老鬼做助手开茶馆,都是没有轮回之人。

她只觉一切都很新奇,左看右看,倒忘了忘川水的事情。

一直被引到一座华丽楼台前,楼台的层层青瓦犹如凤凰的翅膀,向上展开。上面祥云笼罩,飞阁流丹,层楼叠翠,真是人世间看不到的奇景。

“姑娘请进。”阴差们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进去,有两人替她松开腰上的铁链,先进中门和判官复命去了。另两人留下看守着她,等候在大厅内。

青面獠牙的小鬼慌张地端了茶过来,她看那小鬼头顶的肉瘤长得稀奇,不由伸手去摸,小鬼吓得面如土色,当场哭了出来,一叠声叫:“饶命饶命!”

阴差赶紧喝退小鬼,强笑道:“姑娘莫怪,他刚当值没见过世面。就饶了他一次吧。”

她乖乖点头,又道:“我只觉得他头顶的肉瘤有趣,不能摸么?”

阴差只有苦笑,心道:你是众鬼的克星,谁敢让你摸一个指头呢?

当下此间无话。却说那两个去复命的阴差,把公文朱牌交给了判官,大胡子判官也沉吟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过得一会,他才沉声问道:“如何铐了她来的?”

阴差道:“她既为人,自然是死了之后把魂魄铐了。”

“蠢材。”判官皱眉,“谁问你这个!本官不知道她下世为人么?”

阴差连忙笑道:“大人英明。小的原糊涂了。按说不该用锁魂链铐她,但她在人间乃是自裁而死,倘若不铐,则有违律条。好在她神智未开,懵懵懂懂,也乖乖被带进地府了。倒是要问大人,此次该让她入何轮回?”

判官摸着胡子,沉思半晌,才道:“自裁……看起来她仍未得道啊,戾气太重,还需要磨练才是。这次还是走原路,多加苦厄,直到她悟道开明为止。倘若再不明智,继续自裁……你带话过去,下次便让她投入地狱道,由其自生自灭罢!”

那阴差得命,正要下去传话,却听判官身后的帷幕里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阴差与判官急忙回身拜倒,口中称:“见过后土大帝。”

那似男似女的声音说道:“寡人思索一番,觉得苦厄未必能悟道。她性格本身就乖张偏僻,如一直重压,只怕煞气更重。”

判官垂头道:“不知大帝有何意?”

后土在帷幕后说道:“前几世都给她痛加磨难,结果煞气不消,神智不明,只怕不是良策。不如用雅乐安逸感化其,先感其心,再投入天道轮回令其修仙,方是上法。”

判官有些为难:“她这一世为自裁,要投入天道只怕……何况修仙之路艰辛,成功者何其稀少,到时无法成功,反而浪费了大帝的美意。”

后土沉吟半晌,方道:“你且先将她留在地府,每日以修仙养性之书教导她。如此过一段时日,再看该投入哪一道。”

“臣,遵旨。”

阴差领了旨意出来,见她坐不住,在大厅里到处乱看乱摸,对什么都好奇无比,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要将这个煞星留在地府,他们以后有的怕了。

他堆了笑,走上前道:“恭喜姑娘,后土大帝有旨意,让姑娘先住在地府里,清闲一段时日,再说转世轮回。”

她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他。阴差心中叫苦,赔笑说:“就是……让姑娘先在地府玩几天,看看书散散步,等时间到了再送姑娘转世。”

她便点了点头,手里摸着墙上挂的那幅九天玄女图,道:“我喜欢这里,就住这里好了。”

阴差只得点头:“姑娘既喜欢这里,是我等的福气。”

他回头吩咐小鬼去二楼打扫客房,回头又道:“姑娘,还有一件好事。大帝怜你神智混沌,忘记世事,便赐给你一名。”

她懵懂,茫然不知何事,一旁的阴差早将她轻轻拉的弯腰,嘱咐道:“大帝赐你名,要跪下接受。”

她却不跪,只瞪眼看着阴差,他实在无法,只得说道:“大帝赐汝名为璇玑,日后,唤璇玑者,便是姑娘了。”

她茫然地点头,转头见小鬼从楼上下来,她又笑嘻嘻地去抓他头顶的肉瘤,惹来一阵鬼哭狼嚎。

璇玑就这样懵懂地在地府暂住了下来。表面上说是给判官打杂,端茶倒水,然而实际上有几人敢使唤她?只能由她在邑都里整日游荡,只求她别惹事就万岁了。

判官每日闲下来便会带一些修仙养性,讲世间道理的书给她看,所喜她识字,天份又高,常常举一反三,旁征博引,令人咋舌。

时日久了,判官也不由感叹后土大帝的英明。倘若当初让那个懵懂的魂魄直接转世,她只会一次又一次无意地犯错,甚至不知究竟错在何处。如今她博览群书,于修仙一事兴趣浓厚,倒也一扫先前的呆气,露出点天份中的聪颖来了。

她好像一块顽石,刚从河底捞上来,五官轮廓完全模糊一团,灵窍不开。现在用世事道理,仙人圣贤的故事教导她,细心雕琢她,终于渐渐崭露头角,藏在内里的灵秀呼之欲出。

只有一条,令人头疼。

她懒,懒得出奇,懒到天怒人怨。

只要能躺就绝不坐着,能不动心思考就不思考,成日只喜欢坐在忘川边上发呆,一会捞一把出来看看,嗅嗅,再抛回去。

众人都知道她想寻找的是什么,但谁也不敢告诉她,她的前世记忆全部被后土大帝收走了。他要她斩断之前的一切戾气,从头再来,获得新生。

这日判官又找了她半天,却不见人影,招来看守她的阴差,回说璇玑在忘川岸边看花,呆了一下午,都没动一下。

他心中有火,自己提着书去河边找她,打算好好斥责一顿。这几个月与她共处下来,两人都有了点师徒情分,只因她好学聪敏,判官原本戒备的心态也放松起来,真正把她当作学生来教。天底下没有老师会不为学生的惫懒而生气。

出得邑都城门,果然见那一袭单薄白色身影在忘川边坐着。他悄悄靠近,却见她盯着岸边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看,两眼发直,不知想些什么。

他正要出言唤她,璇玑却不回头,轻道:“老师。”

判官叹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看那鲜血凝成的彼岸花。良久,他才道:“看什么?”

她淡淡说道:“看那颜色。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应当是时常看到的,却想不起来。”

判官心中微惊,口中却道:“前世已经过去了,休要再为这些俗事烦恼,否则有违我教导给你的那些道理。”

璇玑“嗯”了一声,“也对,老师的话总是对的。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虽然我很明白这些道理,但不知为何我觉得那些道理很遥远,觉得很难做到。”

“哦?你觉得哪些事情是你难以做到的?”

“你告诉我,要修身养性,不要着眼于俗事过往,也不要妄想前瞻。那些事情容易让人着魔,心不净,无法修道。六根被污,就望不到形之外,容易沉迷声色。”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上揉碎,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纤细的手指间流下。

“可是,人生了心就是要想的。生了眼是为了看,生了口是为了说,生了耳是为了听。如果这些都放弃了,我究竟该看什么呢?我不明白老师说的成仙境界心中空明是什么,成仙了之后……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判官委实没想到她会问这种刁钻问题,不由怔了半晌,方道:“非也,心中空明是似是而非,知道却又不知道,明白却又不明白。”

“那他们究竟确实的知道什么呢?”她问得认真,“知道了,难道还能装做不知道吗?仙人们过得快活么?”

判官皱眉:“璇玑,你这是在钻牛角尖。快活?你以为声色中的快活是真正的大快活大欢喜么?”

她垂头,轻道:“我明白老师的意思。我只是不懂罢了。倘若无为无心,那何必要存在呢。我参不透,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一定做不到。生了心便是要想的,让我不去想因由,那生它为何?老师,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判官见她双目清明,然而里面雾煞煞,似懂非懂,有一种奇异的神情。他不由心惊更甚,深知此人聪明得过分,不知哪天真能被她想起来前因后果,到时候坠入地狱道成魔,就再也无法翻身,也枉费了天帝和后土大帝的一番苦心。

他沉默良久,心中终于成了一计,忽然拍手道:“璇玑的意思为师明白了!”

她急忙瞪圆了眼睛,奇道:“老师明白什么了?”

判官笑道:“我便让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不由大喜,手舞足蹈地,连话都不会讲了。

判官从岸边捞起一把土,撒进忘川中,道:“慢慢的看,下次不许再问这些了。”

她急忙凑身上前,却见忘川中波澜起伏,滟滟水色渐渐凝聚成型,变成一个白衣女子。一见那女子的容貌,璇玑便是一愣。

是她自己。

但似乎又不是。

她面上杀气甚重,双眸犹如碎冰,寒意渗人。忽然挽了个剑花,裙袂一转,不知刺中什么,鲜血溅了她满身。然后,她收功回剑,将脸一抹,左颊上便留下一个血痕。她忽然露出一个奇异的笑,仿佛痛快淋漓。

璇玑只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笑,那染满鲜血的白裙,那双碾碎冰雪的双眸……她耳边仿佛响起了熟悉的号角声,金戈铁马,排山倒海的呼喊声。马上的将军三头六臂,周身有火焰围绕。

阿修罗!那是修罗道!

她猛然在黑暗处抓住了一点灵感的光辉,正要脱口而出,身后忽然被人大力一推,顿时撑不住,噗通一声摔进忘川里,喝了好几口苦涩的忘川水。

好像落水的大猫,她惊慌失措地往岸上爬,双手刚撑到土地,心中便恍惚起来,前尘后事一下子化成烟雾,从她心中一点点消失了。她茫然地歪头看着岸上的判官,心中有什么想对他说,却又忘了他是谁。

“你……”她喃喃,“我……”

奇怪,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到底是什么呢?那到底……

判官唤来阴差,用锁魂链套住她拉上岸,朗声道:“璇玑,你在地府待了三月有余,如今神智已清,本官先送你入轮回转世。望你来生勤加修仙,早日回归天庭。”

说罢,众人便架着她来到轮回道上。阴差见璇玑迷迷糊糊,心知是喝了忘川水的缘故,不由小心翼翼地说道:“判官大人,这……要让璇玑姑娘入什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去修罗道么?”

判官摇头:“非也,她已今非昔比,心智马上便要顿开。如此关键时刻,只要把持不定便会成魔。故此本官施计点化她,令她饮下忘川水进轮回。修罗道再不能去,否则前功尽弃。如今人世间修仙者众多,以仙人为尊,便放她去人道吧。只要有诚心,来日定的结果。”

人道轮回大门已然打开,里面光华万丈,不可逼视,隐隐然有千万条道路蛛丝盘结。璇玑受了那光的照耀,整个人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颗宝珠。

判官亲自拈了那宝珠,走进轮回大门,将她抛进那万丈红尘中,心中默念道:“倘若你我师徒有缘,日后自能在天庭相见。望你保重。”

是夜,首阳山少阳峰掌门人夫人产下两女,彼时室内光芒万丈,犹如白昼。掌门人禇磊于生产前夜做了一个梦,只见碧玉玲珑,星光璀璨,便依次为两女取名:玲珑,璇玑。

第二章 少阳

此时正值盛夏三伏时节,午后热浪滚滚,放眼望去都是白花花一片,教人透不过气。少阳峰后山别院的小花园里却是凉风习习,参天的大树把毒辣的日光都遮挡了去,风过林间,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响,仿佛最好的催眠乐曲。

一个年约十岁的小丫头坐在池塘边的大青石上,乌黑油亮的长发没有束,就随意披在背后。她手里捧着一本大册子,正懒洋洋地看着。

“……又南三百里,曰耿山,无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兽焉……”

她断断续续地背着万妖名册,没背几句便发懒,脱了鞋,玉白的脚趾伸池塘里逗弄里面觅食的金尾大鲤鱼,一面调侃道:“有兽有鱼,又猎又捞,做了好吃!”

“什么好吃?”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似乎含着笑意。

小丫头懒洋洋地把脚缩回来,套上鞋袜,也不回头,说了一声:“大师兄,好吃什么?”

杜敏行走到她身边,先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才笑问:“所以,我问你呀。你刚才一个人嘟哝什么呢?”

小丫头把手里的大册子翻给他看,“在背万妖名册,好没劲。”

杜敏行见她惫懒的神色,不由失笑:“怪不着师父师娘成日说你懒,不肯上进练功。连万妖名册都不愿背,你也懒得过分了。”

小丫头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玩着裙带上的玉佩,过一会,才老气横秋地说道:“唉,每天都是练功练功,搞得腿疼腰酸,不晓得有什么用。我就不信成仙的人都像那些师兄一样每日大汗淋漓的,臭死了。”

杜敏行听她的孩子话,又笑了起来:“练功是为了强身健体,你也没见过成天病恹恹的神仙吧?身体强健了,才能修炼内功仙法,不然你怎么御物飞行,斩妖除魔?”

她倒再也没歪理可辩,心里只觉大师兄说的有道理,但要她舞剑练拳,却是一万个不能。

杜敏行也没打算和一个小女娃讲大道理。

这丫头和玲珑不同。你给玲珑说道理,她不爱听的就会辩,辩不过就会乖乖听话;但你给这丫头说道理,说个三天三夜破了嘴皮,她连连点头称是,转身便忘了,照样我行我素,懒的天怒人怨。

“师娘今天把断金送给玲珑师妹了。”他一边用柳枝逗着池里的鲤鱼,一边说着,“你姐姐从今天开始就不必练拳蹲马步,可以练剑了哟。”

“哦。”她反应平平,心不在焉。

“褚璇玑。”他忽然认真地叫她名字。

璇玑愣了一下,不甘不愿地跳下青石,对他躬身行礼,道:“璇玑在,大师兄有何指教?”

杜敏行板着脸,问道:“为什么不愿练功?”

她咬着嘴唇,面上又是固执又是稚气,过了半晌,才噘嘴道:“爹娘和师伯师叔们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明白不等于能做到。我想不通为何要练,你问我一千遍,我还是不通。”

杜敏行只有叹气,他对两个小师妹向来一视同仁,当作自己亲生妹妹一般来疼爱。只是玲珑外向活泼一些,不由得众人多宠她。说实话,以他的好脾气,都几次忍不住想把璇玑揍一顿以泄愤懑,更不用说师父师娘了。谁会对一块小顽石有好感?你骂你吼,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教人挫败。

“师父刚在练武场上大发雷霆。”他露出些许担忧的表情,“说你一连十日都没去练功了,把少阳峰的律条丢在脑后。眼下叫我来寻你,说要重重惩罚你。你自己看看该怎么办?”

璇玑一听爹爹发火,终于有点恐惧了。她揪着衣角,嗫嚅了一会,才小声道:“不能……不去么?就说没找到我……”

杜敏行摇头:“师父这次是铁了心的。你双胞姐姐玲珑都继承了师娘的神器断金剑,你却连一套玄明拳也打不完整。他身为掌门人,怎么能一直袒护自己的女儿呢?这次要不重重罚你,让其他弟子心里怎么想?”

璇玑委屈地说道:“干嘛管别人怎么想……律条律条……我们又不是猎狗,干嘛要律条!”

杜敏行从怀里掏出黑铁如意,轻轻抛向空中,那柄足有两尺长的漆黑大如意在半空中晃了两下,便稳稳地停在那里。

他纵身跃上去,弯腰对她伸手:“来,别唠叨啦。快去见师父。大师兄和师娘会帮你求情的。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懒了!”

璇玑心里有一千万个不愿,然而实在抵不过父亲积日的严威,只得慢吞吞抓住大师兄的手,一面在心里琢磨着见了父亲怎么说话,一面可怜兮兮求他:“大师兄……我不想被打……”

杜敏行见她说得可怜,心里也一软,柔声道:“好啦,大师兄一定帮你说好话!只是你下次再这样连续十日不练功,大师兄也不会再帮你了!”

璇玑没答话,杜敏行心里暗叹,右足微微一沉,黑铁如意顿时掉头往山顶练武场飞去,一转眼两人便消失成一个小黑点。

首阳山共有大小十几处练武场,分别给不同支派的弟子们修炼用。少阳派乃为天下修仙大派之一,弟子众多,福泽丰厚。从上上代掌门景阳仙人开始,少阳派便分成了七个分堂,首堂曜日由掌门人禇磊执掌,剩下六个分堂如清虚、旭阳等,则由掌门人其他师兄弟执掌。

少阳派分支既多,弟子又杂,所喜上下齐心,皆以修仙养性为首任,不参与其他门派相争之事,得道之宗师于名利一事看的甚淡,想来这也是少阳峰几百年来固若金汤的缘故。

此时,掌门人禇磊正在峰顶大练武场监督门下弟子练招。其夫人何丹萍也在认真指点女弟子们拳法的招式。午后练武场热得和蒸笼一般,人人挥汗如雨,但偌大的练武场,除了偶尔发招时的呼叫,竟是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只因方才禇磊因为小女儿璇玑不学上进,成日偷懒而大发了一场脾气,弟子们知道这个掌门人脾气暴躁严厉,生怕不小心触了逆鳞,于是只能咬牙苦练,纵然伤了筋骨也不敢呼痛。

何丹萍先看了两个弟子互相喂剑招,见她们练得不错,便径自走到场边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看日色,午时的修炼眼看就要结束了,杜敏行却还没把璇玑带过来,回头看看禇磊的脸色,青中带黑,想必他也正强压着怒气。

她心中暗叹一声,走过去柔声道:“大哥……璇玑这几日总叫心口闷,想必是身体不适。你也别太生气了。她年纪还小,过于强求,只怕不好……”

禇磊却不答话,只是冷笑,抬眼见自己大女儿玲珑正颤巍巍捧着她娘亲的断金,认认真真地摆剑招,小脸热的通红,却不叫一声苦,不由冷道:“年纪还小?玲珑与她是双胞姐妹,她都能练剑了,璇玑呢?!都是你平日太宠她了!宠的她无法无天,不学无术!”

何丹萍知道丈夫这次是气恼了,否则他平日绝不至于这样对自己说话。既然如此,她再说什么维护的话,也只是火上浇油,只得闭口不谈。

对面,年方十一岁的玲珑刚摆完了姿势,便拖着剑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她六师兄钟敏言,叫道:“喂!和我拆两招!”

钟敏言正在那里蹲马步,清秀的脸上湿漉漉地,全是汗水。他皱眉道:“我不叫喂!”

玲珑跺脚急道:“快点!陪我拆招呀!”

他就是不依,话里却带了一点笑意:“我也不叫快点!”

玲珑和她爹一样,是个暴躁脾气,说了两遍他还不动,便火了,急道:“你再不陪我拆招,我可直接刺上来了!”

钟敏言见她动气了,便收势回宫,噗哧一声笑道:“你叫我一声好人敏言大哥,我才陪你练,否则你就把我刺成马蜂窝,也别指望。”

玲珑使劲跺脚,叫道:“钟敏言!你就会说混话!你不陪我练,肯定是没把瑶华剑法学好!我不找你了!”

“好啦好啦。”钟敏言向旁边的女弟子借了一把剑,拈了个剑诀,笑道:“陪你练就是了,真是大小姐脾气。”

玲珑是个心急的,见他摆好了架势,挥剑就上。她人小力薄,这一下差点把剑脱手而出,钟敏言赶紧架住,失笑道:“剑都握不紧,拆什么招?”

玲珑脸上一红,正要反驳几句,却听禇磊在后面说道:“敏言,你过来。”

钟敏言赶紧收起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经过去躬身:“师尊有何吩咐?”

禇磊森然道:“你大师兄去找你小师妹,到现在还没来,只怕是他心软,被那刁钻丫头说动了。现在你去看看,见了她什么也别说,直接抓过来。”

钟敏言在肚里暗叫倒霉。整个少阳峰,他和谁都能谈的来,偏偏最烦那个禇璇玑,两人总也不对盘,说两句他就想揍人。这会偏叫他去喊人。

他飞快盘算着要怎么拒绝,支吾道:“师父……我……我……在陪玲珑师妹拆招…”

说完师父却没反应,他偷偷抬眼一看,却见他脸色铁青望着前方的天空,他也跟着回头,却见大师兄杜敏行带着璇玑御物飞了过来。

一时间,练武场的弟子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好戏。璇玑在师兄弟姐妹间名声一直不如玲珑好,她为人古怪,不好相处,所以,看好戏的人还是居多,更有甚者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只等看她怎么被罚出丑。

璇玑战战兢兢跳下黑铁如意,见练武场里气氛不对,父亲冷冷在前看着自己,她便踌躇了半天不敢过去。

杜敏行收起黑铁如意,摸了摸她的头顶,轻道:“别怕,来,快去拜见师尊。”

璇玑实在无法,只得被他拉到禇磊面前,跪下说道:“璇玑拜见掌门人。”

禇磊哼了一声,森然道:“你居然还知道参拜掌门人!我还当你眼里根本没这个少阳派呢!”

璇玑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哪里敢说话,只得低头茫然地玩着衣服带子。这会她心里再觉得自己没做错,却也不敢倔强了。

“你倒是说说,你成日窝在后山别院搞什么鬼?每日除了偷懒睡觉,可有做一点修行之人该做的事情?!”

璇玑不敢抬头,身旁的杜敏行急忙赔笑道:“师尊息怒。弟子放在在后山花园内找到小师妹,她正在背诵万妖名册,可见并无偷懒。小师妹还是认真修行的,只是她体质单薄,于练功一事欲速则不达,请师尊明鉴!”

禇磊冷笑道:“就是把天下万山民俗总则都背下来又如何?待到下山之日,难道就瞪着妖魔空背书吗?不能御物飞行,不懂剑法不会仙术,修什么仙?!”

杜敏行还要再说,却被他挥手打断:“你退下!不用再说!”

他只得垂手退到场外。

禇磊看了璇玑半晌,却不说话。

看着她秀美的仪容,他心中委实对这个女儿充满怜爱。禇磊一辈子专心修行,于夫妻生子之事看得很淡,好容易中年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两个都是冰雪堆成的美人胚子。璇玑长得更像她娘,纤细柔弱,他本来也不忍在练功之事上对她苛求。但一来,璇玑惫懒得太过,到如今连马步也蹲不好,二来,他身为掌门,怎可放纵自己亲女,以后如何服众?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有气,冷道:“你且站起来。我要看看你玄明拳练得怎么样了,就在这里,当着众师兄弟姐妹的面,不用害羞。”

璇玑哪里会练什么玄明拳,只怕连架势怎么摆都忘了,但掌门人吩咐,她只得站了起来。

一时间,场内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午后灼热的风拂过璇玑的长发,她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成千上百双眼睛都钉在她一个人身上,她竟好似僵住了,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何丹萍不忍爱女当众受辱,上前正要说话,禇磊却用手势止住。他转头说道:“是不是不会练?那我问你,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么?”

璇玑还是没有说话。强烈的日光直射在她脸上,令她有些发虚。隔了太远,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之前幸灾乐祸的,这会也忍不住捏了把汗,她如再这样沉默下去,师尊只会更生气。

“禇璇玑,说话。”禇磊的声音很轻,好像一块薄冰突然碎裂。

璇玑猛然跪倒在地,沉声道:“我不会!请掌门人责罚!”

禇磊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责罚?!好一个责罚!你竟知道责罚二字!”他倏地收住笑声,森然道:“你听着,今晚家去,收拾一些衣物,明天开始,你就住在北山太阳峰明霞洞里罢!什么时候让你出来再出来!”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须知那明霞洞足有千丈深,里面漆黑犹如地狱,终年潮湿阴冷,虫蛇众多,平常弟子在里面呆上一刻便要发疯,更何况是这种根本不定期限的惩罚!她还仅是个年方十一岁的幼女,无论如何,这种惩罚都过于严重了!

何丹萍当场便落下泪来,玲珑在一旁按捺不住,冲上去跪倒在地,急道:“请求掌门人饶了妹妹一回吧!她身体不好,进明霞洞会死的!”

杜敏行及钟敏言一干敏字派年轻弟子也跪倒在地,求情道:“师尊请收回成命!小师妹年齿尚幼,只怕不堪如此惩罚!师尊请网开一面!”

禇磊猛然拂袖,愠道:“都起来!此事我心意已决,不必再说!”说罢转身望着璇玑,她脸色有些苍白,却并没什么恐惧之色。

他怒意虽盛,心里到底还是不忍,叹道:“璇玑……世上有很多人只能做普通人,生老病死,一辈子平庸地过去。但你不能。你是少阳峰的弟子,修仙是你终生的目标。你……怎能甘心做个普通人?”

她沉默半晌,才轻道:“难道……我们居然不是普通人么?”

禇磊闻言哑然,良久,方道:“你……且去吧。”

他望着这个小女儿单薄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朽木不可雕也。

但这块朽木是他女儿,就算不能雕,他也定要雕出个形状来。

杜敏行还想求情,禇磊却拂袖而去,一直走到练武场边,才沉声道:“敏行,今晚到我房里来。我要看看你阳厥功练到第几层了。”

杜敏行一听阳厥功三字,不由欣喜若狂。这是少阳峰最深厚的法术,寻常弟子年满二十方能练习,只有特别出类拔萃的,掌门人或者山下的师伯师叔们才会提前传授此法。如今他才十八岁,师父所谓看他阳厥功练到第几层,根本是个幌子,其实便是打算传授他此法了!

周围的年轻弟子都羡慕地看着他,纷纷过来道喜。杜敏行更是激动得差点站不住,这下一打岔,便把璇玑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第三章 禁闭(上)

当夜,璇玑收拾了一些衣物,准备明日一早就上明霞洞。

何丹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替她装些可口干粮,又道:“以后可要勤奋练功了吧……可别再惹你爹生气了。一个人呆在明霞洞里,可别胡思乱想,也别怕,娘一定早点接你下来。”

璇玑闷闷地点头答应。

玲珑手脚麻利地先把她披散的头发盘成丫髻,又孩子气地说道:“璇玑你别怕,过两天我也去洞里陪你!乖乖等着我!我照顾你。”

何丹萍本来在拭泪,听她这话又失笑,柔声道:“傻孩子,明霞洞哪里是人人都能去的!璇玑,你也别怪爹爹无情。那明霞洞乃是先代祖师们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力而设的地方,专门为了不擅长集中力的弟子准备。爹爹让你过去,也是为你好。身为掌门人的女儿,不说要替爹爹面上增光,至少别给他丢脸。像今天在练武场上那样的,不能再发生了,明白吗?”

玲珑不等璇玑开口,便抢着说道:“爹爹就知道面子面子!妹妹身体明明不好,不适合练功,他都不知道心疼!”

何丹萍皱眉道:“玲珑,你少说两句!爹爹的事情你插什么嘴?”

玲珑兀自不服,噘嘴到一旁嘀嘀咕咕去了。

何丹萍握着璇玑的手,又道:“洞里阴冷潮湿,记得多穿点。你六师兄会每日给你送饭上去,要是生病了,一定要告诉他,我们好接你下来。”她到底是慈母心肠,絮絮叨叨又交代了许多,都是繁琐小事。

直到几个小弟子过来喊吃饭,她才停口不说,只叹了一声,摸摸璇玑的脑袋。

“师娘,师父说他今日在小阳峰用饭,顺便与和阳师伯他们商量下个月的簪花大会,今晚就不回来了。请师娘和两个师妹自便。”

一个弟子在门外说着,听声音,是老六钟敏言。

玲珑一听是他,便笑嘻嘻地掀开帘子跑出去,道:“那小六子今天可以和咱们一起吃饭了。”

钟敏言悄悄对她做个鬼脸,却不说话。何丹萍挽着璇玑走出来,笑道:“你这孩子,钟师兄比你大了三岁呢!这样没大没小!敏言,你大师兄和你师父不在别院,今天就把几个师兄弟都叫来家里吃饭吧,大家一起,也热闹。”

钟敏言笑答了个是,这才站直了身体。他是敏字辈弟子中排行最小的一个,在他下面便是玲珑和璇玑。他人长得俊,又聪明伶俐嘴巴甜,所以师父师娘都很喜欢他,玲珑更是每日缠着他打打闹闹。

他见璇玑脸色苍白地站在师娘身旁,几乎透明的小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心里不由一阵厌恶。

他不喜欢禇璇玑,她总是面无表情,从来不笑,好像一个木头人。和她靠近了,也不由自主跟着郁闷起来,空气都变得懒惰凝固。他自己天生能言善道,口才了得,连师父都能说动,但就是没办法给璇玑讲道理。她很可恶,听的时候连连点头,你以为她多虚心,结果转身就我行我素。

钟敏言认定她城府深厚,两面三刀,从那以后再也不和她说话了。还是玲珑好,小女娃,就该天真泼辣,不然和木偶有什么区别?

他本来转身要去叫师兄们过来吃饭,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轻道:“对了,师父有几句话要转告璇玑师妹。他说:别想着再偷懒耍赖,好好在洞里反省练功。下次再查,你要还不会玄明拳,就别想出洞了。”

璇玑“哦”了一声,依然没多大反应,钟敏言本想看看她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会觉得好生没趣,只得走了。

结果钟敏言这番传话,让晚饭气氛变得异常沉重。师娘眼圈红红的,想必方才又偷偷哭了一场,连玲珑也苦着脸,一句话不说。钟敏言心中懊悔,便偷偷用脚踢二师兄陈敏觉,要他说点笑话改善气氛。

老二陈敏觉在拜师学艺前,是个给说书人做助手的小混混,从小听了一肚子奇谈笑话,嘴上功夫甚是了得。他见众人都不敢说话,在场除了师娘又是自己辈分最大,不由清了清嗓子,故意神秘兮兮地说道:“喂,最近咱们派要出一件大事,你们知道么?”

玲珑最机灵,急忙接口道:“我知道!就是下个月的簪花大会嘛!”

陈敏觉笑吟吟地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摇头晃脑道:“簪花大会是不假,但你可知这次簪花大会的重头戏在哪里?”

玲珑蹙起眉头想了一会,道:“重头戏?不是天下五大门派各自派出精英弟子,互相切磋武艺仙法么?敏字辈的师兄们还没到参赛的年纪,难不成大师兄被选上了?”

陈敏觉却不说话,只是摇头,面上挂着那可恶的神秘的微笑,性急的玲珑真恨不得抓着他的衣领逼他快说。

何丹萍笑道:“你们大师兄是很难得的英才,但也没到参加簪花大会的年纪。那个要年满十八才行的。敏觉别卖关子啦,快说罢。”

陈敏觉不慌不忙,先问道:“那你们知道,簪花大会为何要叫簪花二字么?”

钟敏言答道:“这个我倒是知道。那比武大赛夺魁者,会由点睛谷的容谷主亲自在他衣襟簪上一朵牡丹花,所以名为簪花。”

陈敏觉笑道:“错啦!那花可不是你夺魁了便能轻易簪上!否则你看上上次簪花大会,容谷主不是没给那个浮玉岛的夺魁者戴花么?须知这花不光指牡丹花,更是指夺魁者夺魁之后所要面临的最后一个挑战。”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所谓最后一个挑战,不由纷纷好奇相问,连璇玑也瞪圆了眼睛看着二师兄。何丹萍自然心中了若明镜,她只是笑,也不说穿,让孩子们乐一乐。

陈敏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道:“所谓最后一个挑战,就是让比武大赛夺魁者去斗一只大妖魔!当然,那妖魔是前辈们事先捉好了的,已经去了大部分元气,否则寻常弟子再厉害又怎能将它制服?但你们也千万不要小看受伤妖魔的能力,纵然它元气大伤,功力只剩两三成,也少有年轻弟子能独立将它打倒。不然光只切磋武艺,簪花大会又何须弄得那么隆重?自这个比赛开始以来,真正能把牡丹花簪上的,不超过十人。所以,它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众人纷纷唏嘘,这才明白簪花大会居然有如此精彩内容。玲珑听得津津有味,连声问道:“那二师兄你知道这次簪花大会的那只妖魔是什么吗?”

陈敏觉说道:“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但听说之前鹿台山有天狗捣乱,搞得民不聊生,我猜这次八九不离十是这个。”

玲珑满是趣味,只缠着陈敏觉再多说一些,他苦着脸叹道:“小师妹,再多我也不知道啦!你不如问问师娘,她一定更清楚簪花大会的事情。”

何丹萍点头道:“老二说的对,倘若无法战胜那妖魔,便不能簪花。当年你们师父也参加了簪花大会,他年纪最小,却资质过人,几乎是压倒性地夺魁。结果也在妖魔这一关吃亏,差点送了命。到现在他身上还留着那道长疤呢!”

“那爹爹当年对战的是什么妖魔?他得到牡丹花了吗?”

“那是很有名的妖魔,叫肥遗。它在西北盘踞了整整三年,令那里颗雨未落。最后你们的师公和其他各派的众位长老费尽全力才将它制服,作为当年簪花大会的压轴戏。你爹爹与它斗了两天两夜,最后才赢了,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干裂,差点便要死了。然后我……”

她忽然打住不说,面上微微一红。她怎么好对这些小辈说,然后她不顾一切冲过去,抱着他哭。他却抓着那朵好容易得来的牡丹花,颤巍巍地簪在她发际,笑道:“很早就想说了……香花配美人。如今…可算找到能配得上你的花了。”

唉,那些甜蜜的往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了颜色。只有在她心底,这些珍贵的记忆还是那么鲜亮,仿佛昨天才发生过。

晚饭吃完,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安慰了一下璇玑,便告退各自休息去了。

何丹萍这一夜又不知流了多少心疼的泪水,抱着女儿说了多少担心话,只恨一夜似乎特别短,眼看着天就亮了。

璇玑提着小包裹,打开门,就见半山腰枕霞堂和阳师叔的几个弟子站在门口,身上都整齐地穿着白底红边的长袍,见了何丹萍,他们恭敬地行礼,一面道:“参见掌门夫人。我等奉掌门之命,送璇玑师妹入住明霞洞。”

枕霞堂专管对破戒弟子的刑罚,禇磊让他们来接璇玑,可见其铁面无私。何丹萍少不得又落泪嘱咐几句,这才牵着哭成泪人的玲珑站到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璇玑用绕金绳捆起来,扶上黑玉轿,四人分四边站在轿栏上,齐齐运法,那沉重的轿子便悬空浮了起来。

“璇玑,一定别怕!娘很快就去接你!”何丹萍在地下使劲向她挥手。

璇玑蹭到轿边,脸色发白,所幸并无悲伤恐惧的神情。她见母亲和姐姐哭得厉害,心中虽然不解,却也微微酸楚,于是大声说道:“我会好好的!娘,姐姐!别担心我啦!”

话音刚落,那黑玉轿子腾空而起,瞬间就成了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了。

关于明霞洞的传说,璇玑只是有所耳闻,并没真正去过,故此对这个惩罚并没觉得可怕。相反她还很庆幸,无论如何,关禁闭总比被打强。她可不要挨爹爹的巴掌,那才叫恐怖。

娘给她收拾了两个包袱,一个是衣物一个装满了干粮,她的袖袋和胸口也塞满了东西,那是玲珑给她解闷的小玩具。只可惜她现在被绑着,没办法仔细看看。

却说明霞洞在太阳峰上。太阳峰乃是首阳山最矮的一个山峰,奇怪的是这里没多少树木,却是野兽出没最多的地方,而且天然形成的山洞也极多。明霞洞就是里面最深最大的一个。

黑玉轿载着她,不出一刻便来到了明霞洞口。璇玑把脑袋伸出轿外看,却见这里是一方平地,周围多为松柏,奇异的是,明霞洞口前三尺的土地寸草不生,颜色深红如同干涸的血液。

那四个枕霞堂弟子将黑玉轿落下,一人替她松了绑,另一人提着她的两个包袱,下了轿,才道:“璇玑师妹,我们还要送你入洞一程。”

她乖乖点头,却没问为什么要送,难道怕她跑走么?

谁知进了山洞才明白,原来洞内安置了一扇玄铁门,高有十丈,门上的锁比她大腿都粗,不管是进去还是出来,没钥匙就只能干瞪眼,简直就是地牢,枉费它有个明霞的好名称。

打开铁门向里走了不到一刻,光线已然暗了下来,五步内勉强能看清人脸。璇玑四处张望,却见洞顶洞壁生满了青苔,所喜没有蝙蝠,想来是有人定期驱除。

再走一段,忽听前方水声叮咚,想来是有地下泉眼在此。

璇玑万没想到明霞洞里这么多名堂,不但洞口有铁门紧锁,进来之后还要划上一刻的船,这才到了目的地。此时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把手放到眼前,使劲瞪也看不到。

那四人啪啪擦亮火石,点了火把,却见这里被人搭了个简陋的石屋,里面石床桌椅都是原始的青石块。所谓的床不过是一块平整点的石头,上面铺了一层潮叽叽的稻草,连被子也没有。

那四人留了一把火石,几根蜡烛给她,道:“那,璇玑师妹便在此静心修炼吧。我等要先行离开了。”

璇玑胡乱点了点头,那四人把包袱放在床上,见她满面茫然失落的神色,到底不忍,便将火把留给了她,又道:“师妹保重!望你早日得道。”

他们离开之后,洞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或者说,死寂。

璇玑从来没在这种安静到可怕的环境里呆过,好像呆久了,自己的心跳声也成了打雷,甚至能听见血管筋脉蠕动的声响。

她怔了半天,便转身走进石屋,先摸了摸“床”上的稻草。不出所料,根本就是湿的,也不知放了多久。她只好从包袱里拿了几件衣服铺在上面,试着躺了躺,硬梆梆地,很是难受。

她从小都没怎么吃过苦,眼下环境大异,终于觉得委屈起来,想哭,但转念一想,这里就她一个人,就算哭破了喉咙也是没意义,只好吸了吸鼻子,继续发呆。不知娘什么时候会来接自己,现在她真是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床上睡着了,光怪陆离做了许多梦。依稀是爹要打她,娘护着她,再一晃,钟敏言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讥诮地看着她,说道:“活该,谁让你偷懒!”说完,他忽地变做了大师兄杜敏行,摸着她的脑袋,保证一定替她说好话。

她正要求他让爹爹放自己出洞,忽然玲珑提了一桶水朝她迎面浇来,叫道:“你又做白日梦,快醒醒!”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猛然惊醒,眼前漆黑一片。她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火把烧光了。好容易摸索着爬起来,只觉浑身冰冷,寒意蚀骨,身下稻草的潮气透过衣服一直送过来,她小小的身躯忍不住阵阵发抖,赶紧找了好几件衣服披在身上。

没有声音,没有一点声音。这可怕的安静与黑暗,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她在石床上缩成一团,却总也抑制不了身体的颤抖,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寒冷发抖,还是因为那无边无际的空寂恐惧。

又过了很久,她才想起枕霞堂的弟子们留了蜡烛和火石给自己。她在床上摸索半天,终于找到火石,啪啪打了几下,点燃蜡烛。有了光明,她便稍微安心了一些,缩在床上盯着那橘红色的小火苗发呆。

蜡烛只有四根,她不能一直用,所以这样计算来,她一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得生活在黑暗里。其实可以向钟敏言要,但这个人对自己一直没好感,肯定不会答应,与其开口了自取其辱,不如干脆不说。

洞里的时间是凝固的,根本不动,她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无事可做,她平时也是无事可做整天发呆,但真让她一个人这样待着,她却又发不了呆了。只好把玲珑给她的玩具掏出来看,却是弹弓啊,泥巴捏的小鸟啊,还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拨浪鼓。

这玩意拿来有什么用?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百般无奈之下,只有继续睡觉。可是石床冷得彻骨,她在上面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被一种异样的孤寂感冲刷得瑟瑟发抖。

怀里的拨浪鼓落在床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她摸黑把它抓起来,攥在手里。过一会,便轻轻转一下。

咚咚咚,咚咚咚。

小小的拨浪鼓发出响亮的声音。

在这样死寂阴暗的地方,只剩下这么一点声音陪着她了。

她继续转。

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看到了热闹的新年景象。

大师兄用扎着大红绸的鼓槌擂着夔皮大鼓,玲珑则在后面蹦蹦跳跳,拍着她的小腰鼓。空气里有娘做的甜甜的红豆糕的味道,爹他们指示着年轻弟子们把地窖里藏了一年的好酒拿出来拆封。

她其实也喜欢热闹的景象。她喜欢在热闹的场景里做一抹小小的背景颜色,而不是无情地被剔除,所有人都忘了她,无视她。

璇玑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终于再次沉沉睡去,想不起这些恼人的无奈的事情。

第四章 禁闭(下)

钟敏言是少阳峰敏字辈男弟子中辈分最小的,而敏字辈又是整个少阳派最年轻的一辈弟子。因此,很多杂事师兄们懒得处理的,都会交给他,他每日比其他弟子要忙碌数倍。

所以,忘事也是在他身上经常发生的。

这天吃完午饭,他早早来到练武场,提着剑还没挥几下,早有几个师兄过来和他切磋。二师兄陈敏觉最狡诈,剑招上眼看要输给小师弟,忽然开口道:“敏言啊,以后是不是你给小师妹送饭?”

钟敏言心中一惊,剑招立即露出一个破绽,陈敏觉趁虚而入,手腕一转,将他的剑击落,笑道:“你输了。这就赶紧去送饭吧?不然师娘知道了会心疼的。”

他居然忘了!钟敏言灰溜溜地奔出练武场,去厨房拿饭。只因璇玑极少出现在练武场,他也懒得关注这个小师妹的事情,早上新学的仙法又复杂,他只顾着练招,竟把她被禁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真烦,禇璇玑一定和他有仇,她关禁闭,害他也跟着倒霉,每天要往那个可怕的明霞洞跑三趟,午后修行的时间也被迫缩短了。

他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什么事都笑眯眯地好像不放心上,其实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辈分最低,平时就不怎么受到重视,总被人使唤做这做那,所以他在练功的事情上面极其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发誓一定要超过大师兄,再不让人小看自己。眼下因为要给璇玑送饭,午后修行的时间等于减半,让他怎么能不恼。

厨房大娘倒是早给璇玑准备好饭菜了,放在篮子里,见他来了便笑吟吟地递给他,说道:“喏,快去吧。可别让璇玑丫头饿着。怪可怜的。”

可怜个鬼!可恨才对!她偷懒受罚,居然还连累别人!

钟敏言走到半路,悄悄把盖子揭开,却见里面放着两盘菜,一碗白米饭,还有一杯水果汤。他偷偷捡了最大的一块糖醋排骨塞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哼,就不给那丫头片子吃!

明霞洞里没有光线,所以钟敏言早准备了火把。好容易划船到了石屋,里面却黑漆漆地,没声音。他冷冷说道:“禇璇玑,吃饭。”

没人理他。

钟敏言有些着恼:“禇璇玑!”他提高了喉咙。

还是没人理他。

钟敏言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跳上岸奔进石屋,火把一挥,却见那个小女孩在石床上缩成一团,似乎是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根拨浪鼓。旁边的石台上,有一滩烧尽的烛泪,还有三根没烧的蜡烛和一把火石。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推她,说道:“禇璇玑,醒醒,吃饭了。”

璇玑迷蒙地睁开眼,却见眼前火光明亮,钟敏言满面不耐烦地看着自己,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大篮子。

“吃饭。”钟敏言把饭菜放在石台上,回头一看,她却缩在那里不动,不由有气,“你要是不吃,就说一声,省的我每天飞来飞去,浪费时间。”

璇玑只觉浑身发冷,动都不想动。这人一向对自己恶狠狠地,好像欠了他一屁股债一样。待要与他吵起来,却又没那精力;待要较真不吃,只怕娘会伤心。她犹豫了半天,只好从床上爬下来,裹着一堆衣服端起饭碗。

好在饭菜还有余温,甚是可口。她吃了大半,抬头见钟敏言盯着自己,便轻道:“你也想吃么?”

钟敏言被她说中心事,脸微微一红,哼了一声:“你快点吃吧,我好赶紧回去练功。”

璇玑喝了一口汤,道:“你现在就可以走。晚饭的时候再过来收拾旧碗碟,这样就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了。”

他倒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半晌,才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想有人多陪你说话么?”

璇玑却没回答,只是飞快把饭吃完,碗碟放进篮子里递给他:“吃好了,你带走吧。”

钟敏言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他讪讪地接过篮子,还想再说什么,见她冷得脸色发青,心中不由一软,柔声道:“我晚上给你带棉被和厚衣服过来吧?”

璇玑正求之不得,他既自己提了出来,她便乖乖点头。

他甚少见到这个小魔女如此柔依乖巧的模样,与印象中那顽固不化两面三刀的东西倒是大异,这会便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左右看看,又道:“那……你还想要什么?书?还是玩具?一个人这样呆着,很难熬的。”

她摇头:“不用了,不麻烦你。”

钟敏言只好上船,没划几下,又跑回来,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没好气地说道:“衣服先借你,不许弄脏了。晚上我会再给你带几本书和蜡烛。小丫头恁地嘴硬。”

璇玑垂头不说话,他也确实不擅长和这种阴阳怪气的人相处,只好急急地走了。

到了晚上,他果然遵守诺言,不但带了两床棉被,几件厚衣服,还提了一摞书,一卷宣纸,墨块砚台毛笔之类的,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笔架。这些东西一摆,清冷的石屋终于有点温暖的味道了。

“这些蜡烛你先用着,用完了我再给你带。师娘要我代话给你,说洞里湿冷,你要注意每天练功,否则会落下病患。这里是玄明拳的拳谱,千万记得要练。”

他一面说,见璇玑又是一个劲点头,不由微微讥讽地笑道:“这会答应着,回头又要当作耳旁风了吧?”

璇玑却不隐瞒,说道:“是的,我不想练功。但我也不想让别人动不动就对我生气。难道点头不对么?”

钟敏言干笑两声:“歪理歪理。要被人知道你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别人只会更生气吧。”

“那也没办法。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吼,我也不想练功。”

“为什么不喜欢练功?你不想成仙吗?”

“想,可是我懒。”

钟敏言觉着自己再和她说下去只怕又会兴起想掐死她的念头。他真没见过这种人,懒的理直气壮毫不羞愧,一面还妄想成仙。

“哦,那你大约只能成一种仙。”他说着,一边把蜡烛放在她床上。

“什么仙?”璇玑到底是孩子,居然没听出这是假话,兴致勃勃地问道。

钟敏言勾起嘴角:“懒仙。你就继续这么无所事事下去吧,说不定哪日天庭就派人下来接你,封你做个懒仙了。”

原来还是在嘲讽她。璇玑有些失望,沉默半晌,方道:“我不想练功,但我一定会成仙。”

“是是,你就等着成懒仙吧!”钟敏言转身上船,懒得再和她说下去了。

石屋又恢复了死寂。璇玑怔怔看着案上的烛火,继续每日的任务:发呆。

一定能成仙。她刚才好像是这么说的。

其实连她自己也纳闷,这狂妄的自信心到底是从哪钻出来的,让她脱口而出狂言。她不会拳法,没有仙力,连剑也不会握,可她就是觉着自己应该能成仙。

可能钟敏言说得对,她只能做个懒仙罢了。

别的神仙做不了,这个懒仙,舍她其谁?

却说这边厢璇玑一个人胡思乱想,那边厢忙着办簪花大会的少阳派上下众人早已把她的事情忘在脑后。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五大派的掌门及各支派要人齐聚少阳峰顶,为簪花大会做最后的筛选。与往年一样,抽签决定五人去大荒地捉妖魔,作为比武结束后的重头戏。

说起簪花大会,别人都还不怎么的,玲珑却是最激动的一个。整日里就看她跑出跑进,到处找她爹娘。只因簪花大会五年才办一次,整个少阳派包括最年轻的男弟子钟敏言都曾见识过,故此虽然兴奋却也能控制住。玲珑却是生平第一次参加这种比武大会,五年前她才六岁,当时的比武情形她哪里能记得。只是她兴奋之余又替璇玑难过,她一个人关在黑漆漆的明霞洞里,这热闹场面,她可是看不到了。

这天她缠住她娘一早上,磨着要一起去顶峰看抽签,好容易被何丹萍用一块桂花糕劝住了。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玲珑就鼓动着钟敏言陪她一起上峰顶。

“不行啦,我马上要给璇玑送饭。再说师娘都说了小孩子别去凑热闹,那里都是得道的长老高人,不小心冲撞了谁都不好。”

钟敏言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

玲珑急道:“那你送完了再去!咱们上去看一下就下来,好不好?我保证很乖,绝对不闹事。”

钟敏言一面往篮子里装菜一面道:“送完了饭我可要去练功了。你也别急啦,再过半个月什么热闹都尽你看,再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玲珑哪里忍得住,抓着他的袖子一顿好哥哥好敏言的叫,都快扭成麻花了。

“就陪我去一下嘛!看看抽签嘛!敏言大哥!好大哥!求你了,带我去啦!”

钟敏言素来对这种死缠烂打的招数没辙,只好叹道:“我的小祖宗,你先放手。要让师兄们看到了,我的皮可保不住要被师父揭了。我先给璇玑师妹送饭,回来再去,好不好?”

玲珑见他答应了,不由心花怒放,又道:“咱们先上去看看,很快就下来,然后你再去给璇玑送饭吧!就看一下,省得你怕被人发现!”

钟敏言没办法,只好丢了篮子由她拉着自己往峰顶跑。

少阳峰顶是掌门禇磊执掌的首阳堂,亦是招待来访之人的大厅。要上去只有两条路:用放在悬崖边的白玉长圭,御物飞上去;要么就乖乖爬楼梯,一圈一圈绕上去,起码要花半个时辰。

这是少阳派的傲气,不轻易接待无能之辈,要么你乖乖回去,要么你就乖乖爬上来。少阳顶峰高耸入云,怪石嶙峋,寻常人一般也就望而生畏了。

“爬上去?”钟敏言脸色好像苦瓜,望着有一大半隐藏在云雾中的石阶,他的腿就发颤。

“当然是飞上去!”玲珑撅着嘴,“我才不爬台阶!要花好久!”

“谁飞?你会御物?”

玲珑嘻嘻一笑,指着他的鼻尖说道:“别装啦!当然是你!以为我没看到呢!那天是谁在后山背阴的地方偷偷御剑飞行?我可还没问你呢!你要是还装,我就告诉爹爹去!”

钟敏言脸色一红,“居然被你看到了……可别告诉师父!师妹乖,别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玲珑奇道:“为什么不愿让爹知道?你已经会御物飞行,比四师兄他们厉害多啦。爹听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钟敏言正色道:“这个风头出了好处不多,坏处却是大把。师父纵然是高兴了,其他还没学会御物飞行的师兄们却少不得一顿骂。他们被骂了,这怒气朝谁身上出呢?”

玲珑若有所悟,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啊……可是这些事好复杂…大人们平时都想那么多吗?”

钟敏言失笑:“想的比这个可多多啦!来,别废话了,不是要上去看热闹吗?再不去可来不及给璇玑送饭了。”

他走到山崖边,不出所料,那里放了一排白玉长圭。他捡了个半旧的,左脚微微一沉,长圭有些迟疑地载着他浮了起来,似乎还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地驾驭。他试着飞了两圈,这才回来对大呼小叫的玲珑伸手笑道:“上来吧,小祖宗!上去之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叽叽喳喳了。”

玲珑满心欢喜。要不她怎么就喜欢和钟敏言玩,还是小六子最好,什么都顺着她,说话又好听。

在他御风上行的时候,玲珑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他的袖子孩子气地说道:“小六子,你可不能像以前的三师兄五师兄那样,受不了苦偷偷下山逃回家哟。”

钟敏言差点从长圭上一头栽下,好容易稳住身体,他苦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喊苦要回家了?再说,我家……我也没家可以回啦,爹娘都在瘟疫中死了。少阳峰就是我家了。”

“那我们打勾。”玲珑伸出小指,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说道:“小六子要和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钟敏言却失笑,轻声道:“都是小丫头片子们的玩意,我们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就算不打勾,也会做到。”

玲珑最容不得别人质疑反驳自己,当下皱眉道:“不管!就要拉勾!”

钟敏言伸出胳膊,“喏,勾勾胳膊吧。拉勾小手指是小女娃的行当,我才不做。”

玲珑笑吟吟地用胳膊勾住他的胳膊,两人都孩子气十足,说道:“要是以后不遵守这个誓言偷偷下山,便让小六子满嘴的牙都掉光,做个没牙老公公!”

发过誓,两人都大笑起来,觉得十分好玩。他俩一个十四岁,一个才十一岁,都是天真烂漫尚未完全解世事的年纪,所谓的永远,在他们眼中只是个虚幻的事物。在他们心中永远就和马上要举办的簪花大会一样,近在眼前,一忽儿就过去了。那里面既没有挫折,也没有悲伤。

却说两人攀上云雾缭绕的峰顶,顶上是一座巨大的碧绿玉石铺成的天台,晶莹温润,十分美丽。二人猫腰从旁边的树丛中穿梭,就见天台周围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少阳派大弟子,显然是负责看守的人了。玲珑没想到抽签也这么正式,一时倒被唬住了,低声道:“这下完了,看守这么严,还怎么偷看?”

钟敏言看这个形式,偷看是绝无可能的了。他低头沉吟一番,忽生一计,捏了捏玲珑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行事。跟着,他咳了一声,从树丛中长身站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大摇大摆地朝天台走去。玲珑怀里好像揣了个小兔子,突突跳得厉害,她不晓得钟敏言搞什么鬼,却觉够刺激,好玩的紧,便乖乖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不出所料,刚要上台阶的时候,迎面便有两个大弟子拦上来,说道:“师尊说过,现正与其他各派掌门举行抽签事宜,任何人不得打扰。”

钟敏言不慌不忙,笑道:“是真字辈的两位师兄罢?我们是奉了玉阳堂的影红师叔之命,来给掌门夫人带一句话。”

那二人听得是影红师叔,脸色便是一苦。

原来少阳派共有七个分堂,分管不同职能,而楚影红执掌的是玉阳堂,即为专门订律条的堂口。整日里穿着白衣服系绿腰带在首阳内山来回巡逻,看其他门下弟子是否犯规的,就是玉阳堂的弟子们。楚影红是个笑面虎一样的人,她在同辈的师兄弟中年纪最小,今年也不过三十七,但连掌门也让她三分。

一来她丈夫乃是枕霞堂的和阳长老,专管刑罚;二来她本人虽看上去温柔和善,实则难缠到底。任何人一旦触犯律条,便铁面无私立即加以惩罚。你若见她和善向她求情,她面上笑吟吟地答应你,回头便加重十倍的刑罚给你。

当年少阳峰和南山轩辕派有龃龉,都靠她出面回旋,一个女子将南山轩辕派众多前辈说得哑口无言,最后轩辕派掌门人柱石道人亲自来少阳峰向前任掌门人赔礼,两派许诺永远交好,同气连枝。

这样一个奇女子,让当年的掌门人赞不绝口,保举她做下任掌门的呼声也很高。掌门斟酌再三,却还是放弃了才华横溢的她,选择了稳重寡言的禇磊。好在她并无野心,自甘清闲,做起了玉阳堂主。但一直到今天,老弟子们还说,只要她一振臂说要走,少阳峰起码会有三分之一的人选择追随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能力非同小可。

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影红师叔要传话,加上掌门夫人与她又素来交好,那二人哪里敢拦,当下便乖乖让开。

玲珑没想到这么轻易便给他们混进去了,对钟敏言更是刮目相看。这人说起谎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和真的一样。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钟敏言,他还在装正经,可眼底全是调皮笑意。

玲珑隔着袖子使劲捏一把他的胳膊,正要夸他做得好,却听那两人又追上来,叫道:“等一下!”

他二人心中一惊,只当谎话暴露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脸转过来。

第五章 抽签

那二人一直跑到面前,才道:“方才好像看见影红师叔跟着掌门和掌门夫人进簪花厅了,师叔是什么时候让你们带话的?”

钟敏言强笑道:“却是上午的事了,只因我另有事情在身,所以竟没来得及去找掌门夫人。”

那二人道:“既是如此,那便不用进去了。掌门夫人和影红师叔既然都在簪花厅,有什么话想必也说过了。你俩回去吧,马上要抽签,各大门派掌门及长老都在里面呢,可不能打扰他们。”

钟敏言再口舌玲珑心思百转,却也想不到什么借口,只得灰溜溜地转身要走。谁知玲珑冷冷说道:“真是不知好歹啊。红姑姑若有什么话可以当面和我娘说,用得着我们来传话么?这点道理也不懂,非要人说出来才行!”

那二人见是玲珑,不由气短。转念一想或许是影红师叔和掌门夫人之间有什么不愉,便让掌门之女玲珑来传话,这也不是没有的。女人之间,总有一些子麻烦事,就喜欢弯弯绕不说个清楚,厉害如掌门夫人和影红师叔这样的也不能脱俗。

想到这里,他们又只好再让开,犹豫着放他们过去。

一直穿过碧玉台,绕过前门大厅走到后院,钟敏言才噗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敲着玲珑的小脑袋,说道:“你还真是胡来!害影红师叔平白无故为你背个多疑的黑锅。”

玲珑嘟着嘴,气鼓鼓地:“谁让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就算是抽签又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防贼似的。我们能做什么啊!”

说话间,簪花厅已近在眼前。它虽取名为厅,实则为一个高楼。楼前有一弯碧水,一片竹林,修长优雅的白鹤三三两两在水前觅食休憩。大约是因为碧玉台看守十分严密,簪花厅前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钟敏言见玲珑大刺刺地要往里面闯,赶紧拉住,道:“可不能惊扰各位。咱们趴在窗下,留个耳朵偷听便是了。”

说着二人猫腰轻手轻脚地走到西厢的一个窗下,那窗户虚掩着,清雅的茶香与沉水香从缝隙里蔓延出来,甚是好闻。

却听里面有人说话,正是少阳峰掌门禇磊。

“……抽签一事,还是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吧?诸位请将名写在竹篾上,然后由内子来抽。前五人便负责摘那朵花了。”

摘花?玲珑一时没反应过来。钟敏言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妖魔。她立即会意,原来是抽签谁去捉那作为重头戏的妖魔。

禇磊话音刚落,却听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笑道:“褚掌门好生小气,这次簪花大会在你们少阳派办也罢了,抽签却也要让贵夫人来抽,真是天时地利啊。”

禇磊被此人不冷不热说了几句,居然不动声色,只笑道:“宋道长言重,抽签一事自是正大光明安排在这里,内子不在抽签人选之中,故让她来抽。倘若您认为不妥,不如推举另一位抽签人,在下绝无异议。”

那人却道:“我们都是客,客随主便,哪里能有什么异议!来来!快些抽签!早些把这簪花大会办完,回家睡觉!”说完,顿了顿,又道:“这少阳派原可不算在内了。前几次摘花人都没他们的份,这次也罢了吧!”

禇磊听他话里的意思居然是指责他们徇私舞弊,心中不由大怒。但他修养极好,面上居然纹丝不动,正要淡淡把这话堵回去,却听角落里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说道:“宋道长何须心急,反正签在这里,你还怕它们不长眼睛自己走了不成。你们轩辕派资格老,弟子强,自是不将摘花放在眼里,倒不如把机会让给我们浮玉岛吧?”

宋道长阴阴一笑,却不说话了。禇磊也是一笑,也不说话了。何丹萍便将竹篾发到各人案前,笑道:“请诸位将姓名写在竹篾上,之后放进这大竹篓里。被抽中的前五位,便要麻烦各位去摘花了。”她自笑语盈盈,仿佛根本没听见宋道长之前的牢骚。

玲珑听得不清楚,还想把脑袋再抬高一点,钟敏言赶紧轻手轻脚把她拉下来,低声道:“别动,里面都是得道的高人,小心被发现了。现在我且考考你,所谓天下五大派是哪五大派?”

原来他怕玲珑好奇过分,被人发现他们在偷看,于是特地找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果然中招,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告诉你吧。五大派就是中原少阳峰,南山轩辕派,北洋浮玉岛,西荒点睛谷,东海离泽宫。五大派每个都历史悠久,弟子众多,天下人趋之若鹜。只是近来轩辕派有式微的迹象,弟子一年不如一年。但他们毕竟打着天帝天道的说法,实力深厚,依然不可小瞧。离泽宫是近五十年才兴起的新派,现在势头越来越猛,看起来想赶超咱们少阳峰呢。可我觉得那宫里的人都古怪的紧,搞不清到底是男是女……浮玉岛和点睛谷咱们再熟悉不过了,可不用我给你说了吧?”

钟敏言眉开眼笑,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忽又轻道:“别的不说,还记得咱们两年前去浮玉岛玩儿么?没想到一个小岛上居然有那么美丽的花海。可是那岛主夫人一出来,所有的花都没了颜色……”

玲珑斜眼乜他,“好啊,原来你们这些师兄们,平日里就注意这些了!改天我告诉爹爹去,说你们心不在焉,美女当前就不顾练功了!”

钟敏言知道她是说笑,这会也不好陪她打闹,只能笑道:“还说我,当初看呆的人是谁?”

玲珑叹了一声:“真是。我再也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了……”说完兀自不服,又噘嘴道:“当然除了我娘之外!”

钟敏言故意要逗逗她,便作势要趴上窗台往里看,口中说道:“那我看看岛主夫人这次有没有来,再将她看个够!”

玲珑咯咯一声笑出来,急忙推他,道:“小心点睛谷的那帮老爷子们把你拖出去打!”

她还没说完,只听里面传来“咦”的一声。二人吓得急忙缩在窗台底下,屏息等待,动也不敢动。

何丹萍这时说道:“请各位将竹篾放进这竹篓里吧。”

于是众人纷纷把写上了姓名的竹篾投进竹篓里,到了宋道长面前,他却不动,只将那竹篾放在手上把玩,弯成各种形状。

何丹萍便笑问:“宋道长还未写好么?”

宋道长摇头,怪声怪气地说道:“想来轩辕派本是客,不该说什么。但少阳峰既为此次簪花大会举办方,便不该藏私。你少阳派明明还有两人没将名字写在这竹篾上,却指派着我们先投,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丹萍脸色微变,正色道:“不知宋道长什么意思?我少阳派七大堂,七人都在这里,宋道长口中的两人不知是谁?”

宋道长冷笑道:“原来不是少阳峰的弟子!那想必便是偷窥的鼠辈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他宽大的道袍微微一摆,袖中急射出数十道寒光剑气,夹杂着凄厉的鸣声,直直朝玲珑他们躲着的窗台那里砸去。这一手叫做袖万剑,乃是轩辕派得意绝技之一。在座众人也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一出手还是如此凌厉的招式,不由都骇然。

眼看那面墙都要被剑气震得粉碎,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灰色人影闪电一般窜过去,居然抢在了剑气之前!只听轰地一声,花厅的墙被剑气砸了个粉碎,烟尘乱卷,众人纷纷惊呼,没想到那一下厉害如斯。

宋道长脸色发青,半晌才冷笑道:“不愧是褚掌门,好身法,好本事!”他瞪眼看着烟尘中那个天神般的男子,那人毫发无伤,脸色如常,竟仿佛闲庭漫步一般轻松。他手里提着两个脸色发青的小孩儿,正是玲珑和钟敏言。

何丹萍一见爱女无恙,心中激动,竟也忘了责备,赶紧过去抚着她的头颈,连声问道:“没事吧?可有受伤?”

玲珑受了惊吓,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何丹萍心疼得急忙搂着她到旁边安抚去了。一旁的钟敏言则没这么幸运,一见禇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不由自主腿软跪了下来,口里只低声道:“师父……”

禇磊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先起来,到一边去!待会再说。”

钟敏言心中一沉,知道抽签之后师父必然会严究此事。玲珑也罢了,最多骂她一顿,自己只怕和璇玑一样,得去明霞洞呆上一段日子。

一想到璇玑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中午还没给她送饭,眼看这天色都快午末了,小丫头想必饿得发慌,她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那个阴暗无声的地方,还饿着肚子……他不由后悔起来,当初便不该答应玲珑的胡闹。

他无声地退到花厅角落,就见何丹萍小声责备着玲珑。她脸上还带着受惊的神情,然而已不如先前那般苍白了,似乎对母亲的责备还有点不服气,一会噘嘴一会龇牙。

却说禇磊无声无息在袖万剑的威力下救了两人,这一手自然让在座众人心中赞叹不已,不愧是中原少阳派的掌门,名不虚传!他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只是将那装满竹篾的篓子放到红木案上,笑道:“小徒顽劣,让各位见笑了。竹篾已经写完,那现在便开始抽签吧。”

众人知道他面冷,素来是个严肃正经的人,面上越是淡淡的,心中只怕越恼火。这次他弟子偷窥抽签,可说是让少阳派出了个丑。众人就算想打趣一番缓和气氛,却也不知该说什么,眼见何丹萍过来要抽签,便都闭嘴不说了。

谁知那何丹萍刚要把手伸进竹篓里,却听宋道长冷笑道:“好啊好啊!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少阳峰居然也开始耍赖了!你平白无故让两个弟子来偷窥抽签就是管教不严!既来了却又包庇行事不让他们也抽一份,就是不合规矩!我看这簪花大会也不必办了吧!”

禇磊不由大怒,此人三番四次挑衅,出言不逊,若不是看在他为轩辕派四大长老之一的份上,他老早就翻脸了。前代掌门和轩辕派掌门柱石道人虽口头应承两派从此上下一体,同气连枝,但上百年的龃龉,又岂是几十年就能消除的!

他当下就森然道:“不知宋道长有何指教?”

宋道长摸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白皙圆满的面上带着几丝怪笑,说道:“指教就不敢当了。但簪花大会一直以来的规矩便是这样订的,但凡到场者都有抽签的权利。倘若有事无法前往,由他人代签名也是可以的。我想问问褚掌门,方才那两个少阳派弟子,难道你便打算当作木头人,剥夺他们抽签的权利么?”

禇磊强压怒气,沉声道:“那两个小徒年纪尚幼,一个十四,另一个还只得十一。连御物飞行尚不熟练,又何来抽签的资格!就算抽中了,摘花任务于他们也是白白送死罢了!”

宋道长摇头道:“非也非也!褚掌门护犊之心我们也是理解的。那个女娃是你的爱女吧?早听闻褚掌门两个女儿小小年纪便功力非凡,少阳派上下都爱惜不已的,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娃子更是要磨练一番才能成才,你如何平白无故护着不放?却将这抽签的规矩搁在哪里?”

禇磊一直都是忍了再忍,这会被他几句酸话一说,哪里还忍得住,厉声道:“宋道长的意思是我包庇袒护了?!今日我便……”那话还未说完,却被何丹萍拉住,硬是压了回去。她柔声道:“大哥,别发火。别让天下群雄笑话咱们少阳峰!”

禇磊额上青筋都绽了出来,深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写!我要参加抽签!”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玲珑。她小脸有些苍白,可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竟是将摘花一事当作刺激的任务了。她见爹娘没反应,不由急道:“我要抽签呀!爹!娘!规矩不是这样的吗?见者有份!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胡闹!”禇磊只觉头疼欲裂,真想将闯祸的两个小鬼抛下少阳峰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何丹萍叹道:“玲珑,摘花任务不是游戏,上千年的大妖魔,连你爹爹对付起来都吃力无比,何况是你们?快别任性,下山去吧!”

玲珑的犟脾气上来却是不管不顾的,哪里晓得父母的忧心。她跑到竹篓前,急道:“不!我要参加!娘,我也有参加的资格呀!前几日你不是把断金都给我了么?难道你都是哄我的?我也不想一辈子都让爹爹来保护照顾呀!”

宋道长拍手笑道:“说得好!果然虎父无犬女!褚小姐真真让人敬佩!”

何丹萍见这个势头,若是不让玲珑他们抽签,只怕这簪花大会是办不成了。她心中委实不愿让女儿和爱徒涉险,只得求助地看着丈夫。禇磊沉吟一番,见玲珑的神情兴奋,小脸都涨红了,完全把危险抛在脑后,心中不由暗叹,忽然生了一计。

他转头唤来钟敏言,道:“既是让你们也参加抽签,便把名字都写上去吧。你来写,敏言。”说罢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钟敏言仔细揣摩他的意思,觉着依稀是那个意思,可他自己不能理解又不敢确定,只好犹豫着蹭过去,拿起笔,又抬头看了一眼禇磊。他微微点头,钟敏言终于明白了,心中不由疑惑更深,却不敢多问,只好埋头写了两个名字,投入那竹篓里。

这下宋道长也没什么可说,玲珑更是兴高采烈,自己莫名其妙撞来这么大个机会,说不定就能跟着众人下山去见识传说中的大妖了。

何丹萍心神不宁地把手伸进竹篓,根本不敢碰放在上面的一层竹篾,生怕一不小心抽到玲珑,好容易从里面拈了一根出来,翻开一看:“浮玉岛主东方清奇。”

角落里站起一个大汉,长发垂肩,浓眉剑鼻,身材高大,端的是英武相貌。他哈哈一笑,整了整袖子,上前一揖,朗声道:“倒让在下抢先了!各位,承让!”那声音低沉浑厚,却是方才抢白宋道长的那人。

众人纷纷回礼,那宋道长笑道:“恭喜东方老弟啊,拔得头茬。”

东方清奇笑回道:“不错,托宋道长的福。只盼后面再来几个浮玉岛的才好!摘花任务都由我们包下了。”

说话间,第二根签已经抽出来,何丹萍念道:“少阳派玉阳堂主楚影红。”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苗条的身影走到大厅正中四面作揖,脆声道:“承让!僭越!”众人恭喜声更响。楚影红年轻时本就是著名的美人,如今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雪肤花貌,多年的阅历更让她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利索干练,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一直走到大厅正中那一排五个太师椅旁,对坐在第一把椅子上的东方清奇拱手笑道:“这次要多靠东方大侠指点了。”

东方清奇急忙还礼道:“楚女侠过赞!在下惭愧。这次剿除妖魔,须得大家齐心协力方是。”

这边他二人在寒暄,那边何丹萍已抽出第三根竹篾,翻过来一看,脸色却大变,半晌,才喃喃念道:“少阳派弟子……钟敏言。”说完,她求救似的望向禇磊,不知该怎么办。

众人皆哗然,没想到居然真抽中了那小辈弟子。刹那间唰地一下,数十道目光齐齐定在钟敏言身上。好在他脸色虽然苍白,却还维持着气度,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毫不犹豫走到那一排椅子前,拱手垂眼道:“弟子不肖,请诸位前辈见谅!”众人见他如此不慌不乱,倒在心底感叹起来,此子日后必成大才。

禇磊本以为抽到他们的机会渺茫,谁知命运弄人,你越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往往发生的最快。好在这个平时嬉皮笑脸的小徒弟在此时倒镇定稳重,长了不少脸面,他心中不由起了惜才之意,正要过去勉励他一番,却听何丹萍又念到第四根竹篾:“少阳派掌门禇磊。”

他一听有自己,吊起的一颗心便放了一半,朝那一排太师椅走去。楚影红正摸着钟敏言的脑袋和他温言说话,见禇磊来了,便笑道:“掌门,有你在我便放心了。不然只怕保不得这孩子呢。”

钟敏言急忙跪在禇磊面前,不敢说话。禇磊淡道:“起来。你且不用怕,也不用动手,只管跟在我身后就好。这次也算给你开个眼界,只是回来之后要罚你在明霞洞禁闭一个月。”

钟敏言心中感动,含泪道了个是,站起来之后便被楚影红笑吟吟地拉着和东方清奇说话去了。

这边众人纷纷说着勉励的话,有的还打趣,说这次的摘花任务都由少阳派包了。那宋道长脸色难看,干脆闭嘴一个字也不说。

何丹萍稍稍放下心来,知道丈夫去了,必然能全力护得钟敏言,他一向是个面冷心热的。这最后一根竹篾,却不知会抽中谁。她两根手指轻轻巧巧从竹篓里捞起一根竹篾,翻过来,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那根竹篾,好像要用目光把它看穿一般。

众人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楚影红轻问道:“萍姐?怎么了?”她心中亦有不好预感,该不会这么倒霉,连玲珑也被抽中了吧?

良久,何丹萍才抬起头来,眼中泪光莹然,纤细的肩膀也在微微发抖,那模样,竟好像马上便要支持不住晕过去一般。她翻过那竹篾,断断续续地念道:“少……少阳派弟子……褚……璇玑。”

众人哗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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