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皇妃封面图

倾世皇妃

慕容湮儿

女频言情

49.39 万字

2016-03-22 完结

她是夏国的亡国公主,也是三朝帝王的挚爱,却只能终身为妃。当爱情与权利相冲撞之时,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品铭一场权利阴谋的宫廷血腥之斗,观赏女主如何在弑杀血腥中沉沦起伏。上穷碧落,两处茫茫,竟是十一年前梦一场。

第一章 夜阑惊弦心

春雨方歇,略带轻寒。

黄昏时分,夕阳破空而出,赤红的晚霞映红了天际,红晖覆盖了整个皇宫,为这原本凄凉冷寂的宫殿染上一层暖色。

经过半个月的周车劳顿,我于今个晌午抵达亓国东宫。

帝苑巍峨,神武楼高,青砖铺路,白玉雕栏。

三个月前,世宗皇帝纳兰宪云向各县郡颁布《选皇太子诸王妃敕》,命百官各自举荐十岁以上嫡女、妹、侄女、孙女以为太子诸王选妃。

我与其中七位选妃的姑娘分往“兰林苑”入住,在这儿,我们将进行十日的宫廷礼仪学习,再一同晋见太子殿下,他将在我们中选出一位太子妃与两位侧妃。

没被选上的将被送往畅心殿,由三位已封王的王爷挑选为王妃。

若还未被被选上,则会收编为宫女,这就是亓国的规矩。

这也正是许多女子的父亲为何一直不愿意将女儿送入宫选妃的原因。

最终,我还是选择放弃了我的向往的自由毅然进宫选妃,但今日踏进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再瞧瞧与我同住的七位少女,眼中闪烁着熠熠生辉的亮光,我知道她们心中都期许着自己能被选为太子妃,有昭一日凤袍加身贵为皇后,母仪天下。

相较于她们对这份尊荣期盼,我反而冷淡了许多。

当今太子殿下的母后贵为权倾朝野的杜皇后,也是她向皇上提议选妃。

满朝文武皆心知肚明,此次选妃只是个可笑的幌子,杜皇后只不过是为选一名家世显赫的女子,进而巩固自己的权利与太子的地位,最重要的还是为与韩昭仪一争高下。

说起这位九嫔之首的韩昭仪那真是**中的传奇,十年前一昭被选入宫册封为九嫔之首,而今当众妃嫔皆因色衰而爱驰,韩昭仪却依旧受盛宠而不衰。

或许,皇上对她有爱吧。

只可惜她患有不孕之症,至今仍无所出,但皇上对她的宠爱非但丝毫不减,反而与日俱增。她在宫内的势力也在日渐增大,分刮了杜皇后的权势,这才有了民间广为流传的“杜韩之争”。

杜皇后,权倾朝野。

韩昭仪,贵宠六宫。

皇上纳兰宪云共有十四位皇子,已经成年的皇子有八位,但能封王的也屈指可数。十四位皇子中被封王的仅有三位王爷。

嫡长子“纳兰祈皓”于刚出生就被封为皇太子,三皇子晋南王纳兰祈星,五皇子楚清王纳兰祈殒,七皇子汉成王纳兰祈佑。

这次的选妃让原本都该居住在自己府邸的几位王爷又重新回到宫中居住,只为选妃方便行事。听说五皇子与七皇子于今日就被宣入皇宫留宿,唯独三皇子依旧在边关与卞国的军队交锋,怕是十日之内赶不回来,婚事怕也就只能让明贵人为其着手操办了。

也不知自己在窗口沉思了多久,只觉夜幕低垂,被分配来伺候我的宫女云珠在案上点亮烛火,微暗的亮光填满了整间屋子。

回首望着这位娇小的身影在屋里来来回回的忙着,削肩细腰,纤腰楚楚,一双水灵的双目看似干净纯洁却又藏着一闪而过的忧伤。

“姑娘,快到晚膳时辰了,李公有吩咐下来,今夜姑娘们须同桌进食,相互熟悉认识以增情谊。”她恭敬卑谦的我在身侧用低润的嗓音细语。

我微微颔首应允,举步往妆台前坐下,任云珠纤细的巧手为我挽髻梳妆。玲珑金凤,环佩璎珞,名贵首饰皆一样样的加诸于我身上。不出半个时辰,云珠已为我挽好柳髻,挑了一件名贵的紫菱金丝绸裁剪而成的衣裙为我披上。

多次对着铜镜上下打量自己,深觉不妥。暗付片刻,将耳上摇曳生光的金宝翡翠耳坠卸下,然后将发梢上的玲珑珠翠取走,并脱下那身耀眼眩目的赤紫百褶凤裙。

云珠则是用奇怪的目光深锁着我的一举一动问,“姑娘这是何故?”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拾起被我遗落在地的衣裳,后将妆台上散落那零零碎碎的首饰珠钗收进妆盒内。

“太引人注目。”我走至衣柜,取出一件普通淡绯色的小褶素裙穿上,一件首饰也未佩带,只是拿起一枚小巧的百蝶穿花珍珠簪斜别于髻侧。

我只是个苏州盐运使的女儿,在这些重臣家千金面前应该自持身份不要逾越为好。

转身那一刻对上云珠赞赏的目光,我微微朝她露出一笑,她亦是对我回以浅浅一笑。

·

竹栏微凉,轻风袭惠畹。

在云珠的陪同下,我到兰林苑的偏园内堂,本以为自己会早到,然却发现我是最晚到的一位。

一张偌大的紫檀圆桌静静的围坐着七位盛装打扮的秀美女子,未细细打扮佩带金玉珑簪的我在她们面前显得格外寒碜。

我的晚到引得她们将目光纷纷汇聚在我身上,仅那一瞬间的观望她们就收回了审视之色。我明白自己已经成功的在她们面前扮演好我的角色,便悠然的在唯一的空位上就坐。

偌大的内堂却在此刻格外安静,所有人都沉默的呆坐与桌前,谁也没动碗筷,气氛冷凝到令人尴尬。

也不知道是谁打破了这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首先介绍自己的身世,这才令大家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色,开始纷纷介绍起自己:

“我叫程依琳,金陵人氏,父亲正就任兵部尚书……”

“我叫薛若,扬州人氏,爹爹是扬州知府……”

“苏姚,漠北大将军苏景宏之女!”此话一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也用余光细细打量起坐于我左侧的女子。

国色天香用在她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容貌端丽,顾盼神飞,她脸上浅浅地笑犹如空谷幽林中一抹暖阳,让人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苏景宏手握朝廷重兵,这位将军也算是现今朝廷中唯一身家干净的重臣了。他不像其它官员那般随着皇后攀沿权势,或是依附韩昭仪博皇上宠爱,而是在朝廷中保持中立,从不偏袒任何一方,沉默的面对东西二宫向其施加的压力而毅然坚持立场。

我还未将目光将苏姚身上收回,却听闻我正对面的女子开口了,“我姓杜……”短短的三个字硬是将所有人的目光从苏姚身上转移到她身上。

“我叫杜莞,我爹丞相杜文林,皇后娘娘是我姑姑。”她说话时的神态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高傲自负,举手投足间皆充满着名门贵族的高雅气质。

她凭借这句话博得了所有人羡慕的目光,可是我除外。她的出身何等高贵那又如何,能不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全凭杜皇后一句话,虽说她是皇后娘娘亲哥哥的女儿,但是依我之见,太子妃的位置未必是她囊中之物。

“姑娘,你呢?”右侧的薛若询问起始终未开口的我。

“潘玉,苏州人氏,父亲潘仁就任两江盐运使。”我不如她们有着显赫的身世,所以我的话并没有引得谁的格外关注。

一次所谓的聚膳就在这看似和谐安宁之下宣告结束,我们便各自回自己的住处就寝。

此刻已近子时,我躺在这陌生的床塌上无法入睡,在多次翻覆下终于还是揭开轻纱帘帐,随手拿起一件披风披上就徒步出屋。

虽然开门时很轻,可这厚重的大门在寂静的夜幕小苑中还是发出了“咯吱”一声。

初春的寒意直逼全身,不适应的打了个冷颤,伸手合了合披风将自己单薄的身子紧紧裹住。

遥望暗夜中冉冉新月横柳梢,水榭楼台参差成影。

提起脚边微长的裙摆,侧身坐于门外的长廊前仰头赏月,才坐片刻已觉全身冰凉,没想到皇宫内春日初寒竟冷到此种地步,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屋窝进那暖暖的被褥里时,一道黑影在长廊上拉了好长,我倏然惊起,将视线朝黑影的来源处望去。

还未看清来人,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剑已硬生生架在我脖子上,一位身着夜行衣蒙着半张脸的男人正冷冷的与我相望,在他眼中我看见昭然若揭的杀意,难道是来杀我的?

不可能,我在宫中隐藏的如此之好,怎会轻易结下仇家。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刺客,只是很不幸运的被我撞到了!转念一想,能如此轻易的深入东宫,定然是熟悉宫内地形的人,那此人的身后定然有一位大人物。

“太子殿下,那名刺客好象从这儿……”恍惚间我听见了有人唤着太子殿下,他竟然能引得太子亲自领兵搜捕,定是位不平凡之人。

讶异之余再次打量起这位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冷漠的眸子无一丝温度,他的右臂还受了严重的箭伤。

此时,一个很危险的想法猛然串进我的脑海,我要救这名刺客。

“躲进屋吧。”我很严肃的对他说,可他眸子里却闪烁着犹疑,并不信任我。

“若要害你,何必多此一举?”眼看着点点火光逼近这里,而他却还在犹豫不决,我也顾不了此刻那锋利的剑随时可以割断我的脖子,伸手拉过他的右臂就往房里跑。他并没有抗拒,只是听到一声闷哼从他用黑巾蒙着的口中传出来,我才惊觉自己拽着他被箭射伤的手,很不好意思的松开他的手,再将屋门紧闭。

我两半蹲着背靠门,屏住呼吸,静静的听外面的动静,很多脚步声朝兰林苑涌来,点点火光隔着雪白的糊纸映进,照亮了我们的侧脸。如果侥幸被我们逃过那也就罢了,但如若太子硬是要进屋搜索一番才罢休,那同这名刺客陪葬的将是我。

突然很痛恨自己一时冲动下的决定,救他是对还是错?

事到如今,我一定要救他脱身,这样才能保住自己,更能长久的在这个噬血的亓国宫中生存下去。

用力抚平自己内心的焦躁不安,心情也渐渐平复,我深呼吸一口气对着他说,“你躲到床下去,其它的事我来应付。”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与复杂,却还是点了点头,躲进了我的床下。

“里面的姑娘都出来。”很多人都在两边用力的敲门呐喊,闻声渐逼近了我,立刻将身上的披风卸去,再将额前发丝扯下几束略显凌乱,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眼望去院子里站好几排身披银色盔甲手持刀戟的侍卫,两侧有二十余位侍卫高举火把将四周照亮,寥寥数百人,原本蛮大的院子瞬间显得格外窄小。

东西两排厢房的姑娘也陆陆续续的从房内走出,脸上皆是刚睡醒的倦容,嘴里还喃喃抱怨着。

此时一位方面大耳高锁骨的粗野男子从众侍卫群从中站了出来,厉声厉语的朝我们吼来,“你们都站好了,可有见一名蒙面黑衣刺客闯入?”

杜莞才刚从房中出来,一听这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用尖锐的声音将他的声音全数盖了下去,“狗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对本小姐这般吼叫。”

他被杜莞的气势骇住,顿在原地傻傻的望着她。

“那名刺客已被侍卫射伤,我们追到兰林苑前他就没了踪影,打扰到姑娘还望见谅。”说话的是一名始终站在众侍卫面前没有说话的男子,他双手置放于身后,淡漠的眼神扫过我们。

杜莞望着他出神,沉吟片刻才怔然出声,“你是……”

刚被杜莞骇得有些傻眼的侍卫立刻收回失态,清清嗓子响亮的说,“这位就是当朝的皇太子殿下。”语方罢,冷冷几声抽气声响起,东西两排的姑娘睡意全无,全部跪拜而下。

“起罢!”他轻轻扬手,依旧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

我偷偷的打量着他,棱角分明,朗目疏眉,神骨秀气飘萧,眸子刚中带柔深不见底,深深地记住了太子纳兰祈皓的面容。

我们得到应允起身,还没站稳脚跟,恍惚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闪而过,已飘到太子的怀中,“祈皓哥哥,莞儿好想你。”她激动的失了女子应有的矜持,可看看太子的表情,似乎对她完全陌生。

“我是杜莞,记得小时候你还同姑姑到我们府上,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她察觉到纳兰祈皓对她的陌生,立刻说着什么想引起他的回忆。

纳兰祈皓尴尬的将她从怀中推开,漠然的神色中略带反感之色,“是你!”他不留痕迹的抽回胳膊,越过她走向我们,“你们可有见到那名刺客?”

所有人都轻轻摇头,这个庭院顷刻间陷入一片安静。

他先是停在最右边的程依琳面前,打量了一会儿越过她走向苏姚,又是一阵打量,最后终是走到我面前停住,不一会儿才越过我走向下一位姑娘,我才在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何必如此麻烦询问,直接进她们的闺房一搜即可。”那侍卫的气焰又再次上来。

苏姚蹙眉冷声开口,“你也知道这是闺房,闺房是你们说搜就能搜的?”

“你阻止我们进去搜,莫不是刺客此时就藏在你的房内!”他立马冲到苏姚面前质问,最后还欲擅自闯入她的厢房。

苏姚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我已经横手在他胸前挡住了他的步伐,冷道:“太子殿下都未发话,你敢在这造次?”

“陈鹏,你退下。”太子殿下停住脚步,转身朝我与苏姚走来。

“我们进宫是为选太子妃,怎会冒窝藏刺客之罪名而自毁前程。殿下此次惊动这么多官兵搜捕刺客,想必那刺客定是不凡之人,太子您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还不如尽快搜捕刺客来的实在。”苏姚突然说的话,引得太子将目光深深地锁在苏姚身上,细细打量。

半晌,祈皓笑着问:“你是哪家的千金?”

“漠北大将军苏景宏之女,苏姚。”

祈皓点点头:“苏姚,我记住你了。”

“谅你们也没胆子窝藏刺客,去别处寻。”说罢,便挥了挥手,领着人马出了兰林苑。

看着他们远去无踪的身影,我暗暗松了口气,回到房中点燃案上的烛火,那名刺客已经从床上爬了出来。

借着淡淡烛火的微亮发现他右臂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透,只见他晃晃悠悠的走到我面前,初见时眼里那份杀气已经褪去。

“你是什么人?”

“救我有何目的?”

“别妄想我会报答你的恩情,若有朝一日你若入我手里,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一连三句话劈头迎来,我有些招架不住,也确实很佩服这刺客的想像力,伤成这样了还如此逞强。

“废话真多。”我为自己倒上一杯香溢的碧螺春,不耐烦的回了一句:“我可不保证太子不会去而复返。”

他再次盯了我一眼,最后破窗离去。

轻放下手中的杯子,走到窗边望了望外面漆黑的一片,晚风拂颊,冰寒刺骨,低声轻喃:“你我再见之时,便是你还我恩情之期。”

第二章 情牵香雪海

经过昨夜一场心惊,很迟才睡下,直到云珠急急的冲进房内,将还在睡梦中的我拽了起来:“姑娘,你忘了昨个夜里公公传话说卯时会来一位姑姑教导姑娘们宫廷礼仪吗,现在都接近卯时了,您还不赶紧准备着。”云珠此话一出,我才想起这事,我立刻起身快速梳洗,云珠则细心的为我整理床铺。

云珠细声细语的说,“听说昨夜兰林苑闯进刺客了。”

我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回了句,“是啊,昨夜一大批人马就这样闯了进来,可把我吓坏了,一夜都没睡好。”

只听身后传来云珠一阵低笑,“奴才可听闻姑娘昨夜质问陈鹏副将,太子殿下都对您欣赏有佳,何来吓坏一说。”

我听她话中有话却也不挑明直言,只是静静的穿好素衣问,“陈鹏是在太子殿下手下做事的?”

她即刻点头,“他是太子殿下面前的大红人,昨晚您那样顶撞了他,怕是将来……”云珠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有再问。

陈鹏只是站在太子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充其量也就个山野莽夫,并不需要太多在意,最主要的还是太子,从气魄上来看确实有能耐担当太子之位。

在云珠的陪同下前往兰林苑正堂,我发现最晚到的一位又是我,其他姑娘都端正规矩的排成整齐的一排。

“潘姑娘,站这儿来吧。”苏姚的声音柔腻地响起,我冲她一笑,便站至苏姚身边,昨夜若不是她大胆阻止那群侍卫搜屋,怕是我与那刺客都没那么容易逃脱。

不一会儿姑姑便来了,她年纪在四十左右,两鬓却已微白,眼角有着明显的皱纹,白皙的皮肤上透露着沧桑肃寂,锐利精细的眼神仿佛看透一切。

她不疾不徐的走到我们面前,用低而冷淡的声音对我们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教你们学习宫廷礼仪的谨姑姑。我不管你们是哪家的千金,家族势力有多大,这十日你们都必须听从我的吩咐。我会严格训练你们宫廷内的规矩,把最端庄贤淑的你们送到皇后娘娘面前。”

“现在开始教你们第一个规矩认主子。**内至高无上的主子是皇后娘娘,皇后下设正一品三夫人,但这三个位置等同虚设了二十年之久。夫人下设九嫔,婕妤、容华、宝林、御女、采女、充仪、充容、共计一百零八位。”

“谨姑姑,我想知道为何三夫人之位虚设了二十年?”提出疑问的是薛若。

谨姑姑似乎早料到会有人提出此问,轻叹一声,目光似乎在看我们,却又像在看更远更虚无的地方,“因为袁夫人。”

·

在正堂呆站了三个时辰,终于能回厢房休息,许多姑娘都一脸倦态,我却并未回房,只是一个人悠闲的逛着采薇宫。

风日薄,煦阳映圃,小阑芍药含苞结蕊。

不知为何一切春意凛然的美景却入不了我的眼,只是心情极为烦躁,内心更是五味参杂。

也许是因为听谨姑姑说起袁夫人,是因为皇上对袁夫人那经久不息的爱恋与疼惜?

这位袁夫人与杜皇后一样,在皇上还是位不起眼的皇子时嫁与他为妾,她们两都是一代巾帼女子,联手为之除去太子,终助之登上帝位。

但皇上对于她的感情与对皇后的感情不一样,之与皇后是敬重,之于袁夫人才是爱情。

“**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用在袁夫人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她夺去了皇上全部的爱恋。每当高台五宫的妃嫔们凝目凤凰楼,期待着皇上回宫能来自己的暖阁同坐,可是皇上只到“长生殿”,只宠幸袁夫人。

然袁夫人却福薄,进宫两年就因难产薨逝,皇上五雷轰顶,登时恸哭失声,连续一个月不上早朝,身离宫院,独居御幄,朝夕悲痛。

此后更是废去**三夫人之位,这二十年间也未在立任何一位夫人,可见袁夫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至今仍然无人可以比拟。

在我看来,袁夫人是何其幸运,能拥有这位掌控天下的皇帝那颗完整的心。

当我缓过思绪,才发现我早已步出采薇宫。

青葱的树木,翠绿的蔓藤,遮盖,缠绕,参差不齐,随风飘动。

陌生的环境,满目荆榛,寂寥无人,只有一湖碧绿的春水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我单手拂过随风漫舞的柳条想着昨夜的刺客,他到底是谁呢,竟敢只身夜探东宫,目的为何?

“昨夜,那位刺客是你救的?”

这刻的宁静突然被这一声打破,心里很不舒服,侧目瞧着离我只有几步之遥的男子。

紫绸细白袍,青玉扳指。

气质凛然,英姿飒爽,皇家风范。

“是。”我很老实的点了点头,声音甚为低沉。

“昨夜若是太子硬要进屋搜捕,现在的你已经被关在天牢,等候处决,你为何如此不冷静!”他话虽然是担忧之语,但从他的脸上却丝毫找不到担忧之色,依旧不变温润的淡笑,每每看见还是会令人迷惑,只因他眼中看不见一丝笑意。

我不语,静静的回首望着湖面,随手将手中的柳条折断,后将它掷入湖中,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朝更远更深处蔓延。

他朝我走近几步,并肩与我立于岸边,遥望那纷飞的柳絮,如雪般飘落在我们发丝间,飘落在粼粼湖面上。

望着水中我两的倒影,竟是如此和谐匹配,我不禁笑了出声。

“你还有心情笑!”他的口气中似乎有些无奈,“一年前的你与一年后的你,竟然没有多大差别,还是一副天真幼稚的摸样。”

我一怔,立刻敛起笑容,侧首望着他后退一步,盯着依旧温然的他,沉默许久才说话,“为何要我进宫选妃,难道你想让我登上太子妃之位?”我很迷惘,因为他总让我看不透,摸不清。

但是他没有说话,依旧将目光拉远拉长,飘渺的望着远方的天际,若有所思。

“纳兰祈佑!”我忍不住的朝他吼了一声,我最讨厌的就是受人控制,而且是受他的控制。

“等到时机成熟,你会明白我的用意,这十日,你一定不可轻举妄动。”他的笑意更深了,扬手轻抚过我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我身体一僵,片刻间的怔忪,回过神后,连连倒退好几步。讶异他的举动,但是使我更讶异的还是他看我的眼神,那仿佛是看猎物般的邪恶淡笑,不可质否,我怕他,很怕他。因为他是我所见过所有人中最能隐藏情绪让我看不透的男子,更骇人是他连我都自叹不日的骇世聪慧,他才二十不到就可以将一切掌握在手中,或许他若当上皇帝会让亓国走向颠峰的昌盛吧,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走了。”仓皇的说了一句,便离开此地。

纳兰祈佑,也为皇后所出,在诸位皇子中是最为沉默寡言不与人深交。

宫内人人都说他避世不问朝政,也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营造的假像,对于朝廷,纳兰祈佑比谁都关心。

·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

黄昏已近,我坐于案前翻阅着《孙子兵法》,云珠怕我看伤眼睛就为我掌起一支烛火,还细心的为我熬了一碗清汤,虽然不是很名贵,但是才滑入喉中就有清凉之感,洗去了我一日下来的疲劳与烦躁。

“姑娘,你看的是孙子兵法?”她在为我收拾已经见底的清汤碗时发现了我看的书名,竟然惊叫了起来。

“恩,怎么了。”我依旧翻阅书籍,始终没抬头。

“我第一次见女子读这书。”她别有深意地说。

我抬起了头,望着淡笑的她好一会儿,再揉揉疲累的双眼,“云珠,为何入宫。”

“家穷,就将我卖进宫换些银两。”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丝毫没有伤痛的样子。这也是我疑惑的,与她相处了两日,我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很想摸清她的底细。

当我想继续追问下去,一位公公就传来话,说是谨姑姑请我们前往正堂,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吩咐我们,众姑娘皆聚集到正堂等待着谨姑姑所谓“重要的事”。

谨姑姑依旧是那张千年不变的寒冰冷霜表情,冷冷道,“方才皇后娘娘那儿传下话来,每位姑娘要在九日后的太子殿拿出一幅绣品,若完成不了或手工不够精致,入不了皇后娘娘的慧眼,就会被取消选妃的资格。”

“绣品?那简单……”此次来选妃的姑娘们,花容月貌自是不在话下,刺绣描花更是等闲之事,一听话都在暗自窃喜,跃跃欲试。

谨姑姑就拿出一匹长宽各十尺的白色丝绸绣布,说道,“娘娘出的题目为: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梅花仍由在,雪海何处寻。”

说罢就为我们每人分发一张长宽十尺的绣布,要我们好好解题,路上我听到姑娘们的窃窃私语,皆在为皇后娘娘的题目而愁。

“皇后娘娘得到是要我们绣雪景还是梅花?”薛若喃喃自语的一阵。

“又或者是雪中梅?”程依琳一句话赢来众人的附和。

“你们都说错了,这两句诗出自《香雪海》,我想娘娘的所说的定为香雪海之景。”苏姚缓缓说道,随后低头浅吟,“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梅花仍由在,雪海何处寻。莲露沁芙尘,蓉花怡纷凡,芳颜如冰清,润物思玉洁。”

众人皆叹苏姚的才情,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也解开了所有人正愁的问题。

在厢房内,我却是单手撑头,望着那匹雪白的丝绸发呆,皇后娘娘怎会出这样的题目,香雪海!难道她酷爱梅花?可是我却从未听闻皇后有这一爱好。

云珠奇怪的望着不动的我问,“姑娘怎么还在犯愁?方才苏姑娘不是已经将题解开了么,难道有什么不对?”

我将丝绸放下,“云珠,皇宫内哪儿有香雪海?”

“惟独二十年前薨逝的袁夫人所居住的独长生殿有,其景观堪称举世无双,。”

“袁夫人喜梅?”

云珠点点头说,“因为袁夫人酷爱梅花,所以皇上为讨她开心从天下各县郡弄来千百来株优良梅种,每年冬季万梅齐放,其景观,撼动人心。”

她的语音方落,我就跑了出去,也不顾云珠在后面的大喊。才跑出东宫没多远,我就止住了前进的步伐,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细问云珠,这偌大的皇宫长生殿到底在哪儿,走到哪才是个头。

“少主,您这是要去哪?”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他一身禁卫装,手持银刀向我行了个礼,声音虽然如往常那般冷漠,却夹杂着丝丝的恭敬之态。

我惊讶的指着他,他不是在纳兰祈佑的府中吗,怎么突然变身到皇宫做禁卫军,这又是唱的哪出?纳兰祈佑他在搞什么鬼。

“我要去长生殿。”我强忍想一问究竟的冲动,这皇宫耳目众多,人多嘴杂,这个时候并不是谈话的时机。

“我带您去。”他也看出了我的隐忧,冷冷的向我点头,示意我随他去。

月上帘钩,淡荡初寒,晚风袭人,絮落无声。

也不知在这皇宫兜兜转转的走了多少圈,我的脚板已经开始生疼,始终未与他说话的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弈冰,还有多远。”

又走了几步他才停住步伐,指着前方说,“到了!”

我朝他指的地方看了看,在粉淡殇颜的赤红宫门上,清楚的写着“长生殿”三个字,即使在黑夜也是金光闪闪。门两旁笔直的站着四名侍卫于两侧把守着。我还在想应该找什么借口进去之时,只觉得脚下一轻,一双手臂已经将我紧紧环住,弈冰以绝世轻功带着跃过那面高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会引起,弈冰在墙外边守着,稍后只要我轻轻敲几声赤红高墙,他就能听见,便可进来带我出去。

举目望去,飘尽寒梅,凋零枝犹在,路径残香已散尽,独留空空芳园悲寂寥。园中密密麻麻布满千百来株梅树,可惜正直立夏,无法目睹万梅齐放,想必定为奇观,艳冠天下。

我望着一株株已经凋零的梅树,心中五味参杂,眼里酸涩难忍,我明白自己来长生殿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破解考题而来,更深的原因,是缅怀回忆。

也曾有人因为疼爱我而为收尽天下之梅,只为让我开心,也曾一家人在梅林间饮酒赋诗,只可惜如今物似人非。

忧伤之情不禁泛满心头,我喃喃吟起,“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谁在那里。”一声冷到极点的声音划破这寂静凄凉的梅林,格外森然。

我借着月光望着前方那一抹身影缓缓朝我靠近,这么时候,怎么还会有人在着凄凉的梅园,难道是皇上?

可从衣着身行上来看倒像一位二十左右的少年,随着他缓缓朝我靠近,借月光微弱的照耀隐约可见其容貌。

发如青丝,丰姿飒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也许是他炯炯双目中那暗藏的忧伤感染了我,看着他我不自觉出神,他是谁?

“本王在问你话!”虽然依旧冷淡,但是语气中却藏着隐隐怒气。

听他自称本王我便猜出他的身份,能出现在梅林的王爷只会是五皇子纳兰祈殒。

他的母妃正是皇上最为宠爱的袁夫人,然袁夫人福薄,二十年前在产出他后薨逝,独留下刚出生的他于世上。

皇上在悲痛之余竟不依祖例“凡未满十六成年之子不得封王”的规矩,封这位幼婴为王,可见皇上对这个孩子的疼爱。

我立刻屈膝跪下叩拜,“回王爷话,奴才是此次进宫选太子妃的秀女,只因皇后娘娘出了一绣题,正是香雪海,所以臣女才斗胆跑来长生殿想寻找灵感。”

冰冷怒气的神色稍微有些软化,也没有多加责怪我,挥手示意我起来,没等我站稳脚跟他便转身望那早已凋零的香雪海,似在喃喃自语却又向在与我诉说,“梅,早已凋零。来到这又能寻到什么灵感。”

“王爷错了,只要心中有梅,它就永不凋零,我相信在王爷心中早已经将梅烙下。”正如这茫茫香雪海在他心中的地位,同样,它在我心中也无可取代。

看着他背影明显一僵,猛然转身,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在看清我的面容后惊诧地说不出话来,目光由先前的欣喜转为惊迷,最后转为深沉。我莫名的回避着他炽热的目光心中不断变换的表情,不明所以。

难道我真有倾国之貌,令人一见倾心?

可从他的目光中却可以感觉到,并不是迷恋,而是深深的依恋,为何对我会有依恋之情!

“王爷。”我不自在的清清喉咙提醒他此刻的失态。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一紧,低沉的让我觉得不太真实。

“潘玉。”

只见他勾起一抹苦笑,如此伤痛沧桑,似乎藏着失望之色。

他僵硬的转身不再看我,仰望空中的明月说起往事。

“这梅林是我母妃生前最为钟爱的东西,也这儿有她与父皇最真实干净的爱情,一段见证他们爱情的曲子《凤求凰》。”

“万梅齐放那日,母妃有了身孕,父皇带着喜悦牵着母妃的手来到这允诺,若生下皇子便封其为皇太子,可是母妃拒绝了,她始终为父皇的江山社稷顾虑,祖训曰: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此规若违,动摇国本。”

“父皇动容之余,亲自为母妃抚琴,一曲《凤求凰》是父皇对母亲的承诺,他说断然不学司马相如那般负心薄情,他的爱一生只一次,独予袁雪仪。”

奇怪他为何会突然对我说起袁夫人之事,是触景伤情吗?听他声音沙哑哽咽,是在强忍着眼泪吧。

“王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出言安慰,可换来的却是他的沉默。

看着他孤寂的背影,我仿佛想到了自己,他同我一样,也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伤,那份伤如同烙印,时刻提醒着我继续生存于此的目的,并不是说放便能放下的。

他缓缓转身,抓起了我的手,我的第一反映就是立刻抽回,但是一阵冰凉的感觉传至手心,是一枚血红的朱玉,细细看来,是两只耳鬓相摩的凤凰。

“这是凤血玉,我母后的东西,希望你能为我保管。”

我疑惑的盯着那块玉半晌,我无言的将它收下了,或许是因为他眼中那不容拒绝的气势,又或许是因为他真诚恳切的语气……我没有拒绝,将它小心的放入衣襟内保存。

看着我收下,他的脸上露出淡淡地笑容,“我送你出去吧。”

才步入兰林苑,便见云珠在外等着我归来,见到我安然无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上前想唠叨我几句却看见我身边的祈殒,她猛然跪倒拜见。

“起吧。”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淡雅。

她一脸暧昧的盯着我说,“宫中人都说楚清王一向孤僻自傲,从不爱与谁深交,今日竟然亲自送您回来,看你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温柔。”

“你想多了!”我摇摇头,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的凤血玉,心中疑惑愈来愈多。

第三章 凤舞凰血泣

翌日,我秘密去见了汉成王祈佑。

在宫外,他已将整个东宫完整的地形图给了我,让我熟记于心,方便行事。

曾听他交代过,他会居住在东宫的“未泉宫”,那的侍卫都是他的亲信,只要我能避过宫内众多耳目到达就不会有问题。

按照图上标好的红色标记一路躲躲闪闪的安全进入未泉宫,他的亲信领着我到他的寝殿时,他已经躺在床上歇下。

虽然我非常不想见到他,但是如今的我已经没了主意,我也不敢自作主张,坏了他的计划不说,怕是我的努力也白费了。

“王爷!”屋内没有点烛火,偏偏今夜的天空也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乖乖的站在原地不赶移动半步,小声的唤了他一句。

竟然没有反映,怎么他一点警觉心也没有吗,我又稍微放大了些声音叫道,“汉成王?”依旧没一点反映,以他的武功造诣来说不可能在我一连两句叫唤下都没反映,一定是故意的!

火气一下子就冲上脑门,我用感觉辨别到床的方向,直冲过去,可是我却狼狈的被一个东西绊倒,狠狠摔在地上,手心传来锥心的疼痛。

随后便闻一阵低笑,先是微弱的光亮将漆黑的房间一处照亮,不一会儿,雪亮的灯光将整间屋子填满,跌坐在地上的我一下适应不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我将双目闭上好一会儿才睁开,一张邪魅的脸正充满笑意的看着狼狈的我。我挣扎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不能爬起来,只能恨恨的盯着绊倒我的元凶,那方随我一起倒地的木凳。

“真的摔着了?”或许是见我许久都不能起来,他终于大发善心的问了一句,我撇过头不理他。

他半蹲在我面前想扶我起来,扬手甩开他的手,却没料到自己的手腕被他握住了,他望着我因刚才跌倒时双手先着地的手心已经擦破渗血,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

明明就是他在整我,却来怪我不小心,他到底是喜欢把我当玩具耍着玩,他是料定我不会和他翻脸吧。

“快起来,我帮你上药。”他又想拉我起来,可是我死活都不起来,最后干脆坐在地上不动,“不用了。”

“起来吧,馥雅!”他突然而来的一句温柔关怀之语,让我眼眶一酸。

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人再叫过了,所有的委屈顷刻间涌了上来,但是我还是强忍住欲夺匡而出的泪水。

“不用你管。”我的喉头已哽咽。

“是我的错。”他长叹一口气,将坐在地上的我横抱而起,这次我没再挣扎,任他将我放坐在床榻上。

此刻的情景,像极了一年前,他从几十名杀手中将我救下,后轻柔的将我抱上马背,他身上那股淡雅的味道,至今依稀记得。

就这样静静的盯着他为我找来清水、纱布与金创药,认真为我擦拭伤口的样子,我的心念一动,刚才的火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要他这个一向以逗我为乐高傲自负的他向我道歉,已经很难得了,我也没有理由再去生他的气。

“为什么要把弈冰弄进宫?”我忍着时不时由手心传来的疼痛,颤抖的问。

“自然是有原因。”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我的手,很敷衍的回了这句我听过几百遍的话。

每次我问他什么,他都回答自有安排,自有计划,自有原因,我就像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

“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

“杜皇后出了一个绣题,关于香雪海,你认为我该在这次选妃上锋芒毕露还是继续……”我的话才顿一下,就被他插了进来。

“母后不可能出《香雪海》的绣题。”很肯定的一句话,更确定了我心里的猜测,他终于抬头了,“你心里已经有明确的答案了对吗?那就照你找到的答案做吧。”

我宛然轻叹,他虽是杜皇后的亲生儿子,可他母后却从未将他当骨肉般看待,他们之间的感情淡漠如陌路之人。杜皇后的爱全部给了太子殿下,却吝啬着不肯分给他一些,也难怪会对杜皇后有诸多怨言。

我想,他一直是孤单的吧,却从来不肯表露在脸上,一人默默承受。

“其实,皇位或许……没你想的那么重要!”我低低一声,竟不自觉的逸出口,换来他惊讶的一个眼神,包含着复杂。

“若你经历过我所痛,就会明白,那个位置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坦白他的一丝真实情感,也许,我真的不能体会他心中的那份孤独。所以为了帮他,那日我不顾危险选择救了那名刺客,我相信,将来那名刺客会帮到我们许多。

·

赤金猊鼎,熏彻麝香,玉盘金盏。

鹅黄细软轻纱,飘逸浮动。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起凤椅上的杜皇后。

粉黛双娥,鬓发如云,雍容华贵之色逼人。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容颜未衰,风华绝代。

尽管她从我们踏进太子殿开始就一直在淡笑,却还是掩盖不住她眼底的那份沉稳老练。早就听闻她是位有政治野心家,皇上所有的朝政她都要干涉。

太子与她并列而坐,脸上毫无喜色,仿佛根本不认为今日是他在选妃,他就像位旁观者,肃穆冷寂。

接着李寿公公就捧着笺金小册念着我们的名字,凡是被念到名字的都会上前一步走到正前方将绣品现于皇后与太子面前,不论她们的锈品好是不好,皇后都是千篇一律的温和谨笑。

李寿公公很稳重的吆喝着每个人的名字,一身绯淡清雅,头镶八宝绿细簪的苏姚站出来将锈品展开,所有的姑娘都冷冷一声抽气,就连面无表情的太子都浮出了诧异之色,随后转为赞赏。惟独皇后的神色依旧不变,淡笑点头。

这么多姑娘的锈品皆为雪中寒梅,其中也不乏上品之作,只可惜都是千篇一律的傲雪寒梅,看多了也就觉着枯燥无味。而苏姚这副“残梅雪海泪”意在境中,境中有悲,悲中藏情,栩栩如生。最大的不同之处还在于她所绣之梅正在凋零枯萎,无尽的悲怆凄凉将我们都带进一个悲伤动人的故事,不知觉陷入伤痛。亦真亦幻,其绣功根本无从挑剔,实乃倾世之作。

直到李寿公公叫到我的名字,我便捧着才赶绣完成的作品上前,轻柔的将其摊开展现在众人面前。众秀女中传来窃窃私语,最后转为不屑的低笑。我从容的抬头仰望杜皇后说“臣女这幅绣品名为:凤舞凰血泣。”

皇后那张和煦淡笑的脸刹那一变,血色尽褪,单手无力的撑头软靠在凤椅的薄金扶手上。仅仅是那瞬间的失态,很快手起倦态,神色却暗藏几分凌厉。

她的突然变脸不为别的,只因我这幅绣品,也不是因为我的绣功有多么的惊世骇俗,而是我绣的正是一对翱翔于浩瀚蓝天的凤凰。

“难道你不知道题解为香雪海?”她问。

“真正题解并不是香雪海,而是凤求凰!”我的声音如鬼魅般在安静的大殿上响起,回音一波一波来回飘荡,随后在娓娓道来。“宫内只有长生殿一处有香雪海,而香雪海象征着一个承诺《凤求凰》,爱,一生只一次,独予袁雪仪,所以臣女才绣了一对翩然血凤凰。”

她的脸色越发僵硬,近乎咬牙切齿道:“好大胆的丫头,竟敢不将本宫放在眼里,还提起袁夫人与皇上的事。”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夺过绣品,毫不留情的将它撕扯成两半丢在理石地面说“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香雪海。”

我低头不语,任她欲将我剥皮的冰冷眼神在我身上游移,我早就猜到这题不是皇后所出,根本就是皇上授意而出。

我本不想绣凤凰激怒皇后,但是祈佑却让我放胆绣血凤凰激怒皇后,揭起她的痛处。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他们两是不是亲母子。更加证实宫中所传杜皇后与袁夫人的感情如同亲姐妹,根本属于讹传,我哪一点都看不出来杜皇后会与之情同姐妹。

“传本宫懿旨,漠北大将军之女苏姚,孝谨端庄,才情洋溢,温婉聪慧,深得本宫之心,即册封为大亓朝太子妃,择日大婚。”皇后说到这,冷冷地目光扫向我:“至于这个潘玉……取消她所有选妃资格,即刻离开皇宫。”

而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朝廷有三位手握兵权,第一位就是苏景宏,常年征战淮北一带,歼灭了无数个突然崛起的小国,亦得到“漠北大将军”称号,他在朝廷的地位、声望、威信首屈一指。

第二位乃明贵人之子晋南王纳兰祈星,十六岁封王那日,皇上就赐予他江南一带兵权,他不负众望,五年来的大小战役全胜,成为新一位崛起的站神。

第三位则是韩昭仪的亲弟弟韩冥,二十岁那年打败夏国,与之签定二十年归顺协议,皇上大悦之下封其为“冥衣侯”,授予三十万内禁卫军帅印,他只是一个外人,皇上却能如此放心将这么重要的兵权给他,可见皇上对其信任程度之深。

这样的形势对皇后与太子的地位造成很大的威胁,即使她在朝廷上有亲弟弟杜丞相为其支撑,没有强大兵力做后盾依旧是她的心病,所以才有了这次的选妃之说。她不惜舍去亲弟弟的女儿将苏景宏的女儿推上太子妃之位,这样一来,她就顺利的将苏景宏与东宫绑在一起。

·

回到兰林苑我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疑惑一重重的加深,我记得亓国选妃的规矩,未被选中之女皆被收编为宫女,而皇后却如此迫不及待的将我赶出皇宫,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因?仅仅因为一幅绣品就能令她如此失了方寸?

“姑娘……”云珠呆呆的站在我身后望着忙前忙后收拾的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吞吞吐吐一点不像你。”我依旧埋首于收拾东西之中,我还是想不通这些事。

“汉成王……约您去长生殿。”云珠的声音细微到颤抖,我身体一僵,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什么都明白了,没再说其他的话,徒步出门欲前王长生殿,却发现我的手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

“姑娘,我不是有意骗你……”她满脸愧疚,“汉成王是奴婢的恩人。”

“我不会介意。”打断她继续往下解释,虽然一直都知道云珠不是个平凡人,却怎么都没想到,连她都是纳兰祈佑安插在我身边监视我举动的人。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纳兰祈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凭着上次的记忆我来到长生殿宫门外,雕栏香砌,曲槛小池清切,花草幽芳,冷艳幽香奇绝。

我偷偷躲在小曲桥前方一棵柳树后朝长生殿望去,记得上次来时门外的侍卫只有四位,今日再看却发现寥寥数十人守在外面,难道有什么大人物来才这样加强戒备?祈佑为何约我来此?大白天他难道不怕被人发现我与他的关系而产生怀疑吗?

“何人竟敢在长生殿外诡诡祟祟。”

闻麝兰之馥郁,听环佩之铿锵,语气虽凌厉,声音却莺莺动人,回首望着说话之人,年约二十六岁左右,窈窕多容仪,盈盈秋水眸。

“放肆,见到韩昭仪娘娘还不行礼。”她身后一位肌肤微丰,身材合中的娟秀少女冲我喝道。

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韩昭仪,风华绝代,难怪能得到皇上十一年的荣宠而不衰。我跪地拜礼,却良久得不到她的声音唤我起来,我就只能忍着膝盖上的酸麻依旧跪着。

“你是哪家的姑娘?”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依旧不管还跪在火辣辣地面上的我。

“回娘娘话,臣女潘玉,家父苏州两江盐运使潘仁。”

韩昭仪点点头,笑着扶我起来,赏赐于我一颗人鱼小明珠才离去。

直到我离开长生殿都没见到祈佑的人影,我就知道又被他摆了一道。没猜错的话,他是故意约我在长生殿,目的只为让我“巧遇”韩昭仪。

纳兰祈佑,一切尽那你掌握之中,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只能等待,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吧。

乘着马车飞奔过重重宫门,手中紧紧捏握着祈殒让我保管着的玉佩,看着他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永远都存在说不完道不尽的伤痛。

真的要离开了,祈佑也要选出自己的王妃了。

掀开绣帘一角,凝望马车由太极殿奔出,在穿过长长宫道,直穿承天门,最后直逼凤阙门,只要穿过那道门就真正离开了皇宫吧。马蹄声声暗尘起,手一松,帘布覆下,终是叹了声。

出了金陵城,却发现云珠背着包袱在回苏州城的必经之路等着我,她说汉成王有吩咐,要她一路与我随行伺候保护我。还替他带来一句话“静候佳音!”

我相信他,不单只是因为他是我的恩人,更因他从来都是说话算数,不打没把握的仗,也许下次回到金陵就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了,而我也会在苏州城里,与这位被你派来继续监视控制我的云珠,静候佳音。

第四章 黯然几回首

此次回苏州我们选择以水路而归,听云珠说从水路而过只须十日,比乘马车每日颠簸要来的好多了,况且还可以提早五日到苏州。最后我两选择了一条直达苏州的豪华大船,龙头凤尾,磷片镶舟身,奕奕泛金光,如幻龙遨游于浩瀚湖面。

此船如酒楼分为两层,底层是让我们填饱肚子的地方,二层则是供大家安寝的厢房,今日已是上船的第四日,连续三晚我都睡的很安稳,躺在床上可以隔着厚实的木板细细听泛舟湖上之妙音,或起伏或平缓,或激荡或朦胧,仿如催眠小曲,令我安然入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的被云珠叫醒吃午膳。

今日我一如往常又是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与我同屋的云珠已经不在房中了,我着再普通不过的暗青布裙,我与云珠打扮成寻常百姓家的穷姑娘,原本是不想引人注意却不想这样更成为船上所有人的关注,在他们眼中我们两是“特别”的。能乘上此船的不是管宦千金小姐,就是富家子弟少爷,而我们两个“穷酸”丫头却上了这艘昂贵的客船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

我在楼梯口上就听见争吵声,将视线凝聚在楼下争吵声源处,一位姑娘与几个伙计吵的面红耳赤,也没有人上前帮其说话。那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云珠。飞快冲下楼将几位已经将云珠团团围住的伙计扯开,轻声细语的问她怎么了。

云珠气愤的指着几个伙计,双唇紧抿,表情即可爱又惹人心疼,“姑娘,他们不给上菜。”

伙计们鄙夷的扫我们一眼。“两个穷丫头还想上桌吃饭,没看见这里全满坐了?”

我一声冷哼,“穷丫头?”声音将在坐所有人的谈笑风声盖过,从衣袖中取出几日前韩昭仪赠与我的人鱼小明珠放在手心摆于他们面前。夜明珠在这艳阳高照的白昼依旧泛着绿光。不止几位伙计看的眼睛着这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就连在场的官家小姐富家公子都傻眼。

我对珠宝首饰也小有研究,韩昭仪所赠的这颗珠子有着足够买下一座城池的价格。

几个伙计立刻朝我点头哈腰,还收拾出一张桌子让我们就坐,态度与先前有着天壤之别。

我与云珠一边细品这不仅刀工精细,口味更乃一绝的菜色,一边还聆听着正前方一抹珠帘后的女子弹奏《阳春百雪》,时而绵婉悠悠,时而穿云裂石,时而如丹凤展翅,直冲云霄,或如轻歌漫舞,或急管繁弦,或如情人间呢喃低语,真是妙不可言。就连我都想一睹弹奏此曲姑娘的芳容月貌,可惜轻纱遮掩,朦胧不清,只可依身形辨别出她矫好的身材。

“风光无限好,有女奏弦琴,琴声犹动听,只欲睹芳容。”只见一位其貌不扬衣着光鲜的浪荡公子站起来大声吟讼,脸色自信满满,接着琴声哑然而止。

“李少爷真是博学多才,此千古绝句都能赋出,妙绝妙绝。”与他同桌而坐的一位公子竟然声情并茂的赞扬,仿佛此诗真的是惊世妙语。

“太好了,太绝了。”更绝的是他左右两侧而坐的公子竟然一边鼓掌一边叫好,看见此景只觉得好笑,简直是草包一个,竟还有人要把他拱到天上去赞美。

此时,帘中奏琴之女挑起轻纱走出,丰骨肌清,容态尽天真,尖尖佼佼凤头一对,露在湘裙之下,莲步轻移朝我们走近,眼中的嘲讽之意甚浓。

也不知是我笑的声音太大还是周围太安静,反正就是被他们听见了。

他横眉怒目直射我,“你笑什么!本少爷作的不好?”

“狗屁不通,还千古绝句,本姑娘做的都比你好。”我硬是撑他一句,一张脸立刻涨红,嘴巴一张一合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少爷莫气,待子横去教训她。”最先赞赏他的男子安抚着他,转身朝我盈盈走来,生的一副好看的样子却一脸伪笑,看着他的笑我就想到数日前杜皇后的笑容,简直让我倒足了胃口,满满一桌佳姚已索然无味。

“如此说来,姑娘的才情定然上乘,不放与我对上几联,就以这位姑娘的美为题。”他挑眉轻笑,不等我答话,便径自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欲消魂,大风起兮云飞扬兮舞霓裳。横批:风华绝代。”

“明眉皓齿,楚女腰肢越女腮。粉黛朱唇,粉颜双蕊鬓中开。横批:绝代佳人。”我脱口而出。

“脸衬桃花,秋波湛湛妖娆态似月里嫦娥,发丝如泻,春笋纤纤娇媚姿若宛边西施。横批:出水芙蓉。”他又道。

我不自觉浮出一丝笑容,即接道“冰雪之心,兰桂之气,更兼秋水为神玉为骨。桃李其貌,云霞其衣,自是飞仙如态柳如烟。横批:玉骨冰清。”

他脸色倏然皱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打断,“不用比了,这位姑娘胜。”许多人都不明所以,我与他做的诗都极为工整绝妙,难分高低,为何她却断言我赢。

她也不急着缓缓说道,“公子你说以我的美来做对联,可你第一对联的欲消魂却格外轻浮,第二对又言妖娆、娇媚,敢问您是在以我做对?”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也惊醒了在座众人,他了然的躬身向我行了个礼,服输,黯然离去。

我则钦佩的望着这位姑娘,她竟也看出子横的败笔。此女子的容貌是美而不妖,实而不华,其高雅之气质令人不敢亵渎,而他却用消魂、妖娆、娇媚数词加诸在她身上,也难怪会输于我。

突然,感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从我说话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可待我环视一周下来也未发现有何可疑之人,难道是我的多疑?

那位姑娘却与我解下不解之缘,她说这顿午膳由她结了,还热情的邀请我进入她的闺阁内鉴赏诗画。自言语中我了解到,她原来是这船主的千金,名温静若。自幼研读百家诗词,鉴赏名画,精通音律,通晓歌舞。只是难觅知音,直到今日遇见我,就仿佛见着另一个自己。

与她畅谈到亥时三刻方罢休,临走时她还约我明日继续品诗赏画,我欣然同意,毕竟与她在一起聊天我很开心。回到厢房,才推开门,一阵轻香萦绕在鼻间,我并不记得房内有摆设鲜花。我眼神朦胧,昏昏欲睡,使劲摇摇越来越沉重的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

视线在房内绕了一圈,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云珠,以及静坐于我床榻上的男子,恍惚间他变成一个,两个,三个……

“好久不见,馥雅公主!”平静的语气充满着笑意,他缓缓朝我靠近。

双腿一软,笔直往后倒,以为会同云珠一样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却没有预期的疼痛,而是一个冰冷的怀抱。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只听见他在我耳边喃喃着什么,我陷入一片黑暗的无底深渊。

·

噬血残骸的肃杀之气,雾蔼锋芒渐现,殷红遍地,我用力拽着父皇的的手,却终被他无情的甩开,紧握着长剑便冲了出去,直到他倒地,乱刀还在抽割他的全身,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父皇,父皇……”我呢喃低吟,全身忍不住的抽动颤抖。

“小姐,小姐?”声声焦虑的呼唤由最初的细微逐渐变大,变清晰,是谁在喊我,是云珠吗?

缓缓睁开眼帘,古色古香的屋子,沁人心脾的味道,眉微微蹙起,记得那夜与温静若闲聊到很晚才回屋。才推门就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最后就什么都记不起了,是迷香!

才惊觉,猛的从床上弹坐而起,戒备的盯着始终立在床头因担忧而猛瞧我的姑娘,沙哑的问,“这是哪,你们是谁!”

“小姐莫怕,这是卞国的丞相府。”

“我们是丞相派来伺候您的,我叫兰兰,她叫幽草。”

笑容甜美,眼神清澈,她们并不像有心计之人,我也渐渐放下心里的戒备,随即又想到什么,全身变僵硬,依稀记得晕倒之前有人唤我做馥雅公主,等等……如果这里是卞国的丞相府……

“带我来这的是卞国丞相?”我茫然的盯着她们略带紧张的问,希望能从她们眼中找到一丝虚假欺骗,却不想她们干净毫无杂念的目光很肯定的回答了我的问题,这是真的。

最后一丝期待破灭,双唇微颤,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位卞国丞相,正是我曾经的未婚夫婿,连城。

天下分为亓国、卞国、夏国三个强大的国家,以及多数突然崛起却又被这三国轻而易举歼灭的小国。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亓国乃三国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国家,不论兵力、财富、领土、民心都是夏、卞二国无法比拟的。而卞国的领土虽不及亓、夏二国多,但是军队的装甲资源为三国最强,不论从统军战术规划还是作战方略地势优劣来说都像一堵铜墙铁壁,令强大的亓国多次欲拿不下。而夏国……早在五年前便臣服于亓国,与之签定二十年不交战之契约,其国虽为三国最弱,却也民生安乐、百姓丰衣足食,直到一年前,夏国的一场惊天兵变,将所有夏国子民带入水深火热之中。

在夏国臣服于亓国的第五年,一位自称卞国丞相的连城秘密来到夏国,他要求卞国与夏国一同联手灭掉亓国,平分天下。而夏皇早就不甘愿每年奉送白银布匹,割让领土受亓国压迫,当下便应允,还与其定下婚约,夏国皇帝最疼爱的馥雅公主嫁与卞国丞相连城为妻,修订邦盟。

而我,正是夏国的馥雅公主。

这一切都是如此秘密进行,却不知为何会走漏风声,传到亓国耳中,皇帝大怒。父皇则受天下万民所不耻,瞬间民心背向,千夫所指。当亓国皇帝正欲派兵攻打夏国,却不想,夏国竟然自己开始内乱。夏国皇帝的亲弟弟,我的二皇叔淳王竟然领着群臣与二十万精兵锐甲直逼“昭阳门”,以“荒淫无道、听信奸佞、宠幸权臣”的莫虚有之名逼其退位,他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并没有束手就擒,反而奋力抵抗,最终被乱刀砍死于“甘泉殿”,夏国皇后也因此徇情而切腹殉国。

夏国,一夜间易主。

原本我逃不过此劫,幸得夏国第一高手弈冰,他将以绝世轻功带我逃离皇宫,而淳王却要斩草除根,生怕春风吹又生,一路上派杀手阻杀我们。虽然他是夏国第一高手,但是面对如此疯狂的追杀还是险些丧命,况且他还带着丝毫不会武功的我,我有好多次都要他不要再管我,否则他会送命。他总是说,皇后娘娘于他有恩,他是决不会丢下她的女儿不管。

最终,在第六次追杀中,弈冰再也坚持不住了,我以为我们会死在那些杀手的倒刃下,却被一个领着众兵来到夏国的亓国王爷救下。

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说,“馥雅公主是吗,我们谈笔交易如何。”口气如此肯定,也许是被他眼中的自信满满所吸引,又或许是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他开始了一笔交易。

他用半年的时间将我变成亓国两江盐运使的女儿潘玉,我只需听他命令办事,其它都不必多问多说。直到一个多月前金陵城传来一个消息,太子与诸王选妃。我原本该在苏州等待下一步消息的,却被卞国的丞相弄来这里,醒来的云珠若发现我不见了,她又该如何焦急的寻找我,祈佑若是知道我失踪了,那他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

·

卞国的六月与夏、亓两国相比格外酷热,每每兰兰与幽草停下为我打扇的手,我便会热的满头大汗,全身燥热,脾气也一天比一天火暴,而我的火暴并不是只因炎热的关系。

我来到丞相府就像只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整整五天,我只能与兰兰、幽草见面聊天,不让我离开“听雨阁”一步。我很想当面问问连城掳我来丞相府的目的,我现在早已不是夏国的公主,与他的婚约也就作废。他为何还要抓我来卞国,难道是为了拿我交给夏国皇帝换取些利益?

每每问起身后如影随行的兰兰与幽草,她们丞相哪去了,她们永远只有一句,“丞相很忙!”我就不信他能忙到晚上不回府就寝。

于案前提笔写下两句突发其感的词,一撇一纳,苍劲有力,一丝不输于男儿。为我打扇的幽草伸长脖子瞄眼我写的词,轻轻吟讼道: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小姐的字真是炉火纯青,出神入画,鬼斧……”

我轻放手中的貂鼠花梨木毛笔,无奈的打断兰兰她滔滔不绝的谬赞,“别夸了,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你们主子为什么迟迟不肯露面相见?”

“我当为何不允许人靠近听雨阁,原来是金屋藏娇!”原本微闭楠木门猛然被人推开,一阵风过,将我刚写好的词吹起,飘飘转转好些圈,最后无情的躺在地上。

一名妙龄女子柳眉倒竖的瞪我,莫名其妙的瞧着她怒不可遏的样子,心下奇怪。

兰兰与幽草因害怕而瘫跪在地上,身躯隐隐颤抖不止,“夫人!”

原来是连城的夫人,难怪我会在她怒气之余察觉到她眼中带着黯然神伤之态。

她压下隐隐怒气,渐步逼近我,上上下下将我扫了个遍,“你是谁,为何会在听雨阁?”

“那就要问连城了,是他将我掳来。”在她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观察她,肌如白雪,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国色天资,风雅犹绝。

她眼帘一阵涣散,眉心深锁,动了动嘴角还想说些什么,却有个比她更快响起的声音,“谁让你来这的!”语气虽平静无起伏,却暗藏冷凛。

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丹风眼。那双带着贵雅之气的瞳目仿佛如璀璨的星钻,闪闪耀眼。我相信世上也只有他才配的上“倾世美男”四字,也正因为他令女子汗颜的容貌,一年前我只是远远扫过他一眼便深深记住了这个卞国的丞相,连城。

“有胆子藏,没胆子让我知道?”她冷哼。

“灵水依!”很有威胁性的三个字由他口中吐出,显得如此自然,我也感觉到这是暴风雨来前的征兆。

我不想他们因为我而闹矛盾,便提步插进他们中间,欲劝阻他们继续争吵。她却不领情的将我推开,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依旧跪在一旁的幽草扶了我一把。

“别放肆!”他的语气越发凌厉,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你敢凶我,我立刻要皇兄免了你的丞相之位!”

现在我学乖了,站在一旁望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确实挺有意思,还记得一年前父皇允婚时他还没有妻室,一转眼就娶了个凶悍的妻子,从言语中听出这位叫灵水依的姑娘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卞国皇帝的妹妹。

直到她泪凝满腮跑出听雨阁后,这场争吵方停歇,只见连城将兰兰与幽草屏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未待他缓过因方才争吵而疲倦的心绪,我就低声责问他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关着。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他神色平常,看不出情绪,见他温然一笑,我不禁看呆,人说女子倾国倾城,可现在眼前着位男子却是有着倾国之貌。

“我早在一年前就不是了。”我纠正他话中的错误。

“你父皇与我立下的婚书还在,何来不是之说?”

无言的瞪着他,手心传来丝丝冷汗,心下更有着惊慌与不知所措。我只能沉默面对他,否则他一怒之下将我的身份暴露在卞国,势必又会引起二皇叔的追杀。在亓国,我的任务还未完成,在那,我还有想见的人。

“放我回去!”

“如若我说不呢?”

“求你了……”

我近乎低声下气的恳求着他也未博得一丝的同情,依旧将我禁足在听雨阁,两个丫鬟就像我的影子紧随不放。我几乎要被她们折磨出病来。心情也日渐低落郁闷,最后干脆就连续几日几夜都不说话,也不理她们,她们也只能无奈的面面相觑。

·

月如寒磐,新月娟娟,提起湘裙蹲在听雨阁偏庭后与曲桥连着的池塘,碧水映皑月,袅袅烟波起。光影映残姿,身后的两位丫鬟依旧挺立在身后,盖过了我的倒影。伸手拨弄起碧水,涟漪蔓延,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打碎,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做着同一件事。或许是真的太无聊,我只能用这件事来打发无聊的夜。

自上次灵水依来闹的那次见过连城到现在已经又过一个月,其间我只见过他两次,第一次他肯露面是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囚禁式的禁足,乘她们两不注意之时不故自身的安危,朝那棵离高墙最近的桐树上爬,想由那逃跑出去,可是脚底一个不留神就整个人重重的摔下去,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他这才大发善心的来瞧了我一眼,幸好摔在草堆里并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我的腰闪着了,一连在床上躺了五日才勉强可以下床走动。想来也傻,就算我出了听雨阁又怎样,丞相府还有更多的守卫,我又如何出去。

我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没过几天为了表达我对连城的不满,竟然开始绝食,不论兰兰与幽草怎么劝我,还是连续六日不吃不喝,导致休克而去,当我醒来时对上他一对沉郁与无奈的双眼。他说,“你真的很想死?你不要复国了吗?你要妥协了?”只因他这句话,我重新拾起碗筷,将一口口白饭往胃里咽。

“小姐,你就与我们说句话吧!”兰兰适时的开口,我确实已经很久没再同她们说过一句话了。

“我们只是奉命盯着您的,你别再生气了!”幽草说话的声音都略带哭腔,换了以前的我一定很很心疼,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在去怜惜他人。

幽草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说了下去,“或许您不知道,自夏国易主之后,主子一直在四处寻找您,现在他终于找到您了,因为太在乎您所以怕您离开他,您就别再和我们赌气了!”我很惊讶她竟然知道我的身份,可见她们两在连城身边的位置定然不一般。

“所以他就能将我关起来吗?”霎时我的恨意涌上心头,来的如此急切。我父皇与母后的死他难道不该负责吗,若不是他引诱父皇反亓,二皇叔怎会有借口造反,民心怎会背向,父皇一世的英明怎么会就此葬送在万人谴责中。

“明日我就带你出去走走,让你看看汴京。”他带着欣笑,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波澜不惊的将一直蹲在池岸边的我扶起,我双膝由于蹲太久的缘故而一阵麻痛,我闷哼一声。

看着他在我跟前半蹲下,还在奇怪他想做什么时,他厚实白皙双手却已袭上我的双腿,轻柔的为我揉捏着,舒缓我双腿的不适。怔怔的盯着他,无法在言语,卞国堂堂一位丞相,竟为我而屈膝。

“逃跑也好,绝食也好,都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的声音藏着丝丝柔情,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关切。

“让我回去吧。”我的口气软下,又旧事重题,只感觉他覆在我腿上的双手一僵,动作顿住。

“如果我说……能帮你复国!”

·

坐在妆台对着铜镜庸自梳头,脑海中始终盘绕着连城的话,他竟然说他能帮我复国,代价就是留在他身边一辈子。我竟然没有欣然接受,只是一语不发回到房中。换了以前的我,一定会立刻同意,但是现在我却犹豫了。

“馥雅,你能坚持活下来,不正是因为心中那浓烈的仇恨吗?”我呢喃的对自己说,可心为何却隐隐做痛,痛到连呼吸都困难。

他果然没有食言,一大早就到听雨阁将我带出丞相府,也未有随从跟随其后,只有我与他。但是我知道,无数名高手就埋伏这四周,一来是保护丞相安全,二来是避免我逃跑。之所以要将他们隐藏在暗处也是怕我不开心吧,他还真是用心良苦。可是看不见并不带表没有,我怏怏的与他并肩走在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的街道,从我们身边而过的百姓皆会侧目瞧我们好几眼,是因为他绝美的容颜吧,每次我看见他的容貌都会暗生妒忌,一个男人怎么能生的如此好看。

“想好了吗?”他郑重其辞的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一位小摊上停下来,随手拿起一个人泥,真像祈佑。他见我拿着不放,想为我买下来,却被我拒绝了。

将人泥放回原处淡淡的问“你真的有把握?”

“没把握的事我从不会承诺。”

“好,我答应你!”

“四年,你愿意等吗?”他给了我一个不可能的承诺,四年!在亓国,就连一向自负的祈佑给我的承诺也只是八年,可是他却如此肯定的给我四年,比预期少了整整一半。

虽然不敢相信,却还是重重的点下头,我必须相信他。又走了几步,小腹一阵绞痛,痛到我已无力承受,他立刻横抱起我朝最近的一家药铺冲去,大夫为我把完脉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体质太过柔弱,开几方补药调养身子就好。他紧绷的神色终于放开,我也松下一口气。

因我的身子不适,一路上都是由他背着我回丞相府,在所有人惊愕、羡慕、妒忌的目光下将我背回听雨阁。

他轻柔的将我放在床上,对上他那双深邃幽深、勾人魂魄的目光,我的心下又是一阵轻颤。

为我拂去挡在眼前的零落的发丝叹口气,“馥雅,今生若有你陪伴,余愿足矣。”

我却是但笑不语。

右手抚过我的脸颊,同时低下头吻上我微启的朱唇,轻柔小心,生怕被我拒绝。我双手紧握成拳,最终还是无力的松开,轻轻揽上他的腰际,微微回应他的轻吻,他像是得到许可,由最初的谨慎变为霸道却也不失温柔。

被他吻的喘不过气,用力吸一口气,他乘机将炽热的舌头伸进口中缠绕辗转,吸允。我的声音与唇舌交缠间化为一声低吟,在我即将窒息之即,他松开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浓烈可见的欲望,沙哑的说,“早些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目送着他离开这间房,薄笑依旧,直到兰兰与幽草捧着丰盛的晚膳进来,脸上挂着暧昧十足的谑笑,我微红了双颊,我竟然忘记了一直形影不离跟着她们的我,方才她们一定都看见了吧?

几盘香溢四射的菜摆在桌上,我食指轻点上一盘晶莹剔透如琉璃珠颜色不一的盘中汤问,“这是什么?”

“回小姐,这是三色鱼丸!”说罢,兰兰就拿起汤勺盛起一颗送入嘴里,这是丞相府的规矩,为免有人在主子的饭菜里下毒,所以必须由丫鬟先试菜,这丞相府的规矩与皇宫的规矩有异曲同工之相似。

又是一指,一盘暗红油腻却不失精致的菜“这个呢?”

“这个叫糖醋咕噜肉。”幽草也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吃的津津有味,似乎真的很美味。

我一阵点头,将所有的菜都指问其名一遍,她们也都一一回答,一一试尝。

“小姐你快吃吧,凉了味就散了!”兰兰提醒着我,又说,“这些可是主子特别吩咐做下来的,他说您身子太弱要好好补补。”她似乎有意要告诉我连城对我的好。

“第一次见主子对人这么上心。”幽草的眼底泛过羡慕与一闪而过的悲伤,与她相处一个多月,我看出她对连城的心意,又敬又爱,只可惜连城从未真正注意过她。

“这我都知道……”我的话才说一半,就见兰兰双眼一闭,无力的倒在地上,幽草一惊,想去扶起她,却也摇摇欲坠的倒在地上。

“可是我必须离开!”而我却喃喃的将未说完的话对着已经毫无意识的她们说道。

自昨夜我就计划好今日的逃跑,在街道上我故意装做腹痛难忍,连城果然毫不怀疑的将我带入药铺,在他与大夫取药之时,我偷偷藏下两味混合在一起可以使人昏迷的药。

待方才连城离去,我将其弄成粉末涂于指间,在问菜名之时细微的摩擦将粉末洒入所有盘内,只要解决了她们两个,要离开这丞相府就容易多了。

凭借着刚才连城吻我时,从他腰间偷来的令牌很容易的骗过听雨阁外的守卫,离开这个关了我一个多月的鬼地方。我一路从容不迫的朝丞相府大门走去,虽然心里很紧张,但是我不能慌,若一失方寸就满盘皆输。

“姑娘,我们不能放您出去。”

当我以为能顺利离开丞相府之时,竟然被守在府门外的管家给挡住去路,即使有连城的令牌都不行。我心灰意冷的将双眼一闭,连城,你真的留定我了吗。

“李叔,放她出去。”

诧异的睁开眼帘,不可思意的望着一脸高傲的丞相夫人,灵水依。

“夫人,丞相有交代……”他为难的皱起眉头。

“丞相就是怕她拿了令牌你们都不会放她,所以特别吩咐我来瞧瞧。”她握起我的手很从容的说着,可我感觉到她冰凉的手心微微颤抖,原来她也在故作坚强。

“待属下去问过丞相……”

灵水依冷凛的瞪了他一眼,他被骇的不敢再往下说。

“我是卞国的公主,丞相府的女主人,连我说的话都不信?”她的话说罢,管家的眼中却依旧存在着犹疑。

“有什么事,我一并承担!”直到她撂下这句话,管家才放我出来。

灵水依将我送出府,硬塞给我几十两银子当作路上的盘缠。

第五章 金戈啸铁马

出汴京城时,城门已经关上,我亮出丞相的令牌,他们就立刻打开城门让我出城,一路上畅通无阻。

一路策马奔驰,也不敢稍做歇息,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丞相府的人追上来。离开汴京也有一个时辰了,兰兰与幽草应该已醒,她们会怪我吗,还有连城,当他知道我欺骗他逃跑了,会有多么愤怒与失望。我只能对其说抱歉,亓国有我的恩人,有我牵挂的人,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碧云天,山映斜阳天接水,翠柳成阴。

策马飞奔了一夜,我与马儿早已经累的疲惫不堪,酷热直逼我全身,实在受不了真燥人的天气,便在一个自认为很安全的地方停下休息,卧靠在一棵参天大松下小憩。暗暗告戒只要睡一小会就好,虽然我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可当我醒来之时,夕阳暮色已近。

暗骂自己的贪睡,再望望原本栓在溪边石上让它进些青草溪水补充体力的马,竟不知道何时已经没了踪影,我气的干瞪眼。心下又是一阵担心,万一连城赶了上来怎么办,我可不愿意才得自由又被他再次擒了回去。

转念一想,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因为此次我选的回亓国路线是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路线,这样我就可以避过那些自以为理所应当的追兵。

很简单,将原本的路线换成从洛阳过再直插邯郸,再过扬州回到苏州,之所以称这条路为意想不到,原因有二,其一,这条路比最初那条路要多花一半的时间,其二,洛阳与邯郸正是亓、卞两国正在交战的地方,有谁会傻到跑往烽火沙场上去送死。

所以现在的我即使没了马匹也可以安然到开封,到那我就可以雇辆马车直接回苏州了。

徒步走了七日,确实没看到有人追来,一路走走停停,有小村我就会给些银两买点粮食,若走了一整天都没有供我落脚吃住的地方,就靠野果充饥,生起火堆就睡。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望着火辣辣的太阳睁不开眼睛,这里应该是开封南郊了,再走个几里就到开洛阳了,可以好好去吃一顿,睡个好觉,洗净连日来身上的灰尘。

我在南郊竟然发现一条小溪,不深不浅,清澈明亮,四面环树,若不仔细观察还真难发现这条小溪。蹲在小溪边用清水轻泼脸颊,沁凉之感将我全身的燥热洗干净,不自觉的露出了丝丝笑容。

“丞相也真奇怪,我们追到半路,他竟然要我们调头转往洛阳。”

“真不知道丞相怎么想的,这开封四处都是亓兵,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朝这走。”

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喃喃的抱怨,在四下无人,寂静悲怆的郊外格外响亮,他们的声音来回在四周回荡,他们口中的丞相不会是连城吧。

我也没敢多想,纵身跳进小溪朝中间的最深处游去,最后憋住呼吸沉到溪底,希望能躲过他们。心下更是不可思议,他竟然能追到半路上还折回朝洛阳追来,他太可怕了,连这条最不可能的路都被他料到了。

也不知道在溪底沉了多久,感觉到他们的谈话声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我才缓缓浮出水面,用力吸上一口空气,就听一阵怪叫。

“喂,你干什么!”惊愕之中还夹杂着怒火,回音一圈一圈的回荡在四周。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这个一丝不挂站在水中的男子,他张开双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即刻仓皇失措的捂住他的嘴巴。

“公子救救我,有个恶霸要将我抓去当妾,我不依就逃跑了出来,他们现在在追辑我……”我六神无主的向他编着故事,就怕他再叫一声会引来他们,很想试图挤出几滴眼泪博取同情,可是,他眼中戏谑的笑意,令我怎都进不了情绪。

他将我覆盖在他唇上的手用力扯下,好笑的上下打量了我良久才说道,“继续往下编啊?”

“不信算了。”我想他们应该走远了吧,就放下心朝岸边游去。

“丫头,占完便宜就想走?”他在后面冲我大喊。

“臭小子,本姑娘占你便宜是看的起你。”爬上岸,心想这男子确实轻浮,也不想与之纠缠不清,将湿淋淋的头发整好后,对上他那对如赤火雄师般欲喷出火来的目光,又说,“小伙子,年纪轻轻不好好呆家里耕田牧牛,反而跑这来嬉戏玩乐,啧啧……孺子不可教也!”我摇头晃脑的对他讽下一句,笑看他想冲上来掐死我却又因一丝不挂而不敢上岸来的样子就好笑。

我没待他发怒,我转身就跑,一阵贯彻云霄的怒吼在我身后源源不绝的回响着。

“你给我站住!”

我边跑边笑,可以想象他现在那张早已经气的变色的脸,没跑几步,我便怎么也无法笑出来了,神色僵硬的望着骑座在棕红汗血宝马上面无表情望着我的绝美男子。

思绪一动,转身就往回逃,他竟然只带了几个随从冒险来到洛阳,他不知道这儿有多危险吗?他的身份足以诱动驻扎在四周的亓兵倾尽全力的来抓他,只身犯险只为了来抓我这个欺骗他的女子,真的值得吗?

我感觉到马蹄声声朝我逼近,明知道人与马的区别,却还是不放弃最后一丝逃跑的机会,可直到刚才那位被我奚落的男子紧拽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继续前行时,我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

“臭丫头,你还有胆子回来!”现在的他已经穿好一身盔甲,手持金刀,微湿的发稍被风吹过,显得放荡不羁,英姿飒爽。

连城猛的一拉疆绳,马嘶叫一声停在我们正前方不远处,他望着我身边的男子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晋南王?”

他朝连城望了望,然后大笑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卞国丞相连城。”

晋南王?亓国的三皇子纳兰祈星?

“放开她!”连城的目光一直在我们身上游移,那噬血残酷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这才是真正的他吗?一触及他的目光,我就回避着不敢看他。

“如果我不放呢?”他丝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反而笑的越发狂妄。

“你走吧,我真的不能同你回去!”我低声细语的说,头也越垂越低。

“听见了吧?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否则我的大军一到,你定然死无全尸。”他冷冷的出声警告。

连城最终还是离去了,我自始至终都没看他的神情,我想那一定是谴责、失望、伤心吧。我原本想进洛阳城里休息,可是听祈星说城门已经关闭了整整三日,里面的百姓出不来,外面的军队也进不去,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军队一直驻扎在洛阳城外五里地,准备攻城。我没办法,紧随其后,我只能依靠他来回亓国。他即没赶我离开,也未同意我跟随,我就当他是默认了。

我一直在问他为什么放弃了抓卞国丞相这么个大好机会,他不回答我。直到我随他回到军营才找到答案。

他的部下们根本不晓他偷偷从军营里跑出去,直到我们两走进军营,将士们才一个个傻眼,我倒是很佩服他,方才若只要他稍乱一点阵脚,就会被连城看出端倪,被俘虏的那就会是我们两了。看他好象大大咧咧的样子,还真不负战神这个称号。

亓国的十二万精锐驻扎在城外五里地,地势空旷占了很大的优势,只要一有伏兵闯入皆清晰可见,更重要的是四面长满了鲜嫩的野草,马匹可有充足的体力补充,这小子还挺有头脑的。

我与他一进入军中,将士们就一片哗然,历来的规矩,女子不得入军营。而我现在却光明正大的走进了军营,他们当然不能接受。

“王爷,你擅离军中之事暂且不与你论,可是你怎能随便带个女子进来,你就不怕动摇军心?”说话的是位威武英气,满脸胡腮的中年将军。

“苏大将军!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而这位姑娘……”他突然很悲伤的望了我一眼,我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只见他长叹一声继而说出令我傻眼的话。

“这位姑娘本是苏州两将盐运使之女,可就在一次踏青途中被两个人肉贩子绑去,卖给卞国的一位富家老头做小妾,你是不知道那个老头简直就丧心病狂,每日变了法的将她打到遍体鳞伤,有苦难言。你们说说,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受的了这般折磨,在林中见她想上吊自尽,当然要救她一命,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看见周围看热闹的士兵皆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我低头双肩耸动,强忍住想大笑的冲动,这个晋南王竟比我还能编,这么俗的故事也亏了他想的出来。

而那位被他称做“苏大将军”的想必是苏姚的父亲苏景宏将军了,他见我双肩耸动以为我正在哭泣,口气也由最初的强硬渐而软化,“姑娘,并不是本将军无情,而是这军中确实不能留女子!”

“将军,小女子已经无家可归了,只盼得亓军能够早日攻克开封,这样小女子就能回到亓国,我想爹爹,想姐姐,想娘……”我用力挤出几滴眼泪,陪着祈星将这个戏演完。

苏景宏沉付了好久,终于还是同意留下我了,但是只有一个条件,我必须换上男装。

穿着厚重的盔甲呆在军中一晚,吃了我一生中吃过最难以下咽的晚膳,一口大锅,将饭与菜一股脑的倒进去闷煮,这就是全军将士的伙食。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吃的伙食竟然如此不堪下咽,我向军中士兵打听了苏将军与王爷吃的是什么,他们竟然回答“与咱们吃的一样”。我更加佩服起苏将军与祈星了,他们在朝中地位是多么无尚,可是却随军队吃住都一样,是很难能可贵的。所以,我决定今天他们的早膳由我亲自下厨做给他们吃。

我端着刚煮好香喷喷的米粥与煎的烧饼跑进军帐,递给为商量如何攻城整整一夜未休息的苏将军与晋南王,可是苏将军一见到我给他们做的早膳就变了脸色。也不顾我是女子,当面就训斥起我来。“姑娘你可知你为我们做的这一餐早饭,换在以前可以让军中十二人填饱肚子!”

“苏将军……”晋南王想劝他消气,却被他打断。

“作为一军统帅,就该与兵同患难共甘苦,难道一军统帅身份就高人一等?这里所有的兵,有谁不是爹娘的宝,他们甘愿来此为国出力,我若不能一视同仁,就根本不配坐上一军统帅的位置。”

我脸色苍白的望着苏将军的脸好久好久,终于还是离开了军帐,晋南王追了出来,他说,“苏将军就是心直口快,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很用力的摇头,扯出勉强的一笑,“我终于明白,为何独独亓国为三国最强,原来有这样一位能同士兵同甘苦共患难的,苏景宏大将军。”

朝他露以飘渺一笑,我看见他眼中有着惊奇,也没去猜测他的惊奇所为何事,悠然离开的主帐。烟蔼朦胧,黄沙滚滚,苍鹰啼嘶。望着漫舞的黄沙席卷着四处,似乎就要有一场大雨要从天而降。可我心中却是五味参杂,如果父皇的手下能有像苏将军这样一心只为国的将军,或许夏国就不会易主。

我再次回到灶房,学着昨夜的大杂烩,将所有的饭菜丢在锅里一起煮,我虽然不能改善他们的伙食,但我能让这些饭菜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当我在次端着食物走进主帐时,苏将军与祈星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我,我露出淡淡的笑颜。

“将军,王爷,你们放心,这些东西是与士兵们所食一样。你们一夜未眠,还是先填饱肚子才能有更好的精神想着如何攻克开封。”我将一碗盛满饭菜的大碗递到苏将军面前。

他望了我许久才接下它,叹一声,“方才是我太过于苛刻,你只是位姑娘,这军中之事你又能懂多少!”

我即刻摇头表示自己的不认同,“将军你说错了,不是所有女子的眼中只有浮华名利,红尘琐事,如果将军看的起潘玉,且听我一言。”

苏将军别有深意的打量了我一阵,才点头让我说下去,而祈星则一边狼吞虎咽的扒饭,一边好以闲暇的看着我,似乎很期待我会说些什么。

“听王爷说,十二万大军已在城外驻扎五日之久,却迟迟不能攻克开封。”

苏将军凝重的点点头,“开封的守卫如铜墙铁壁,我军曾几度欲将其一举拿下,却伤亡惨重。”

“我相信将军与王爷早就分析出问题所在,一是洛阳兵力强盛,地势位置位居上游,居高而临下阻防我军很有占优势。二是民心所向,洛阳百姓誓与城共存亡。”我娓娓道来,苏将军与祈星的表情微微一变,我知道自己分析对了,于是继续往下说“虽说开封一直紧闭城门没有粮食来源,他们仅存的粮食持续不下多久,但是我军的粮食也因驻扎多日,即将耗尽,攻城迫在眉睫。所以……现在只有一个方法能够攻克开封!”

“什么方法?”祈星突然从椅子上弹坐而起,手中还捧着那碗才吃了一半的饭,样子很是滑稽,我看不出他哪点像身份尊贵的王爷。

“水源,今早提水时发现半里外那条河是直通洛阳的,如若我们毁了河坝,攻克之日指日可待。”

“你所说的方法我们早就想到,可这条河坝不止是洛阳唯一的水源,也是我军唯一的水源,所以……”苏将军立刻接下我的话,捋着胡须摇头,他的“所以”二字还未落音,就被我接了下。

“所以才有了昨日王爷擅离军营。”我把目光放转至祈星,他先是一僵,继而赞赏的冲我轻笑,我也回以一笑,脑中浮现出的竟然是他站在水中一丝不挂的样子,双颊微微发热,甩去脑海里凌乱的思绪,接道,“他就是为再寻找一条水源,很幸运的被他找到了。一里外的南郊有着一条清澈干净的小溪可供给全军作为水源。”

我将所有的话都说完,却未见苏将军与祈星有任何反映,安静中藏着一丝诡异的气氛,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又或者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苏将军突然一阵大笑,随后走到我面前用力拍拍我已经被沉重盔甲压的疼痛的肩膀,力气大的惊人,脚下一软差点没站住,幸好我用力顶撑着。

“好一个聪明的潘玉,才来军营一夜就将所有的的形势摸透彻,甚至还想到应对的方法,难得难得……”他仿佛看见天人般,笑意源源不断的在脸上泛开,望着他,仿佛看到父皇,他也有着一脸慈祥和蔼的笑容,开心之时也是拍拍我的肩膀。

祈星也上前来,一手将瘦小的我朝他胳膊湾里带,“依你之见,该如何?”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语音方落,一阵雷鸣在头顶‘轰隆隆’的贯彻绝响,我与祈星对望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东风来了!”

苏将军兴冲冲的跑出营帐将数千名士兵聚集起来,威信十足的说道,“众将士听令,朝半里外的河坝出发,以最短最快的速度将其毁坏。”

望着数万位士兵随着苏将军气势磅礴的依序渐进,我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想随着他们一起而去,却被祈星拽住了,“大雨将至,你要去哪?”

“与他们一起毁堤坝啊!”只要堤坝毁了,大雨就会将岸上的泥沙全数冲进河水中,河水一被污染变的混浊也就自然而然断了他们的水源,洛阳一攻克我就能回苏州了。

“你去凑什么热闹,不准去!”然后硬将我拖至右侧的椅子上将我按坐下,然后他与我并排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说,“陪我坐会!”

我们两就这样一直坐着,他也不说话,我看看他闷闷不乐的表情,再望望他深琐不放的眉头,甚为惊奇的问,“这开封即将攻克,王爷怎么好象不开心?”

“母妃为我选了个王妃,杨太师侄女!”带着点讽刺,他笑了。

“王爷早已成年,成家立室必然!”我理说应当的笑道,祥装看不见他眼底那千万般个不愿意。他的母妃是明贵人,她出身名门贵族,心高气傲,从不屑与她人打交道。况且他的儿子祈星手握重兵,还为皇上产下第一位小公主,在宫中地位更是高人一等。她若要选儿媳绝对也是高人一等的,这哪能容祈星自己做主呢。

他嗤之以鼻,“堂堂王爷,连婚姻大事都不能做主,说出去不成笑话!”

或许很不应该,但就是抑制不住,笑了出声,“王爷,问您个问题,能如实回答?”

见他应允点头,我以无比清脆的嗓音问,“皇位,您想要吗?”

·

五日后,洛阳城不攻自破,早已饥肠辘辘的士兵与百姓弃械开城投降,洛阳正式归属亓国,同时邯郸也传来捷报,大胜,归亓,举国欢腾,普天同庆。而祈星硬是要将我送回苏州城,于是大军分为两批,一批由苏将军带回金陵,祈星则领着数千名将士一路将我送回苏州。

祈星说的好听是要送我回苏州,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他是为了逃避大婚,他根本不愿意回朝见明贵人为他所选的王妃。

还记得那日我问他想不想要皇位,他竟然斩钉截铁的回了一个铿锵有力的“想”字。

他说,从小母妃就对我说,这个皇位并不是太子的,而是有能者居之,那时年幼还不懂母妃之意,直到十六岁封王那日,父皇予我兵权让我出征。在战场上哪一次不是提着命在与敌人浴血奋战,而他纳兰祈皓凭什么坐享其成?难道只因他是嫡长子?

我是该庆幸他能毫不掩饰的在我面前将心里话合盘拖出,还是该为他有这样一个硬是要将他推向绝路的母亲而心疼?历来哪代皇帝的宝座不是用亲兄弟的血堆砌成的?又有多少英雄为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白白送去了性命,可是依旧有一批一批执迷不悟的人在苟延残喘的争夺着。

那时的我只问了他一句话,你有信心能做一位名垂千古的好皇帝?又或是只会逞匹夫之勇?

天高云阔,月白风清,杨花纷纷渐折。

秋香未浓,闲门落叶,疏桐落,润秋已近。

不曾想到我在卞国一呆就是两个多月,如今中秋佳节已近,我站在苏州城的潘府外徘徊良久,却终究未跨门而入。而祈星并问询问我原因,正如他未询问我与连城的关系一样。他就这样静静的陪我站着,身后数千名士兵也就这样站着,苏州最繁华的大街被我们堵的水泄不通。

祈星的到来还惊动周边县郡的官员,知县、总兵、通判、千总……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带着大礼来到潘府外拜见祈星,却被他怒斥一顿赶了回去。

“丫头,你都站了近一个时辰,还不进去?难道不想你的家人?”他终于忍耐不住,强压抑心下的躁动问我。

“想。”只是一个字肯定了我真实的想法,我想母后、父皇……而潘家人对我来说根本可有可无。他们对我的好全出于想对祈佑的讨好,我厌恶潘家所有人那一张张虚伪的嘴脸。

“姑娘!?”一声兴奋、惊疑、欢愉的尖叫自身后传来,才待我转身,一个娇弱的人影撞进我怀中,胸口一阵闷疼。可现在的我已经全然顾不得胸口的疼痛,只是怜惜的搂着已经哭成泪人儿的云珠。

“您可知那日你失踪后,我有多着急……主子知道这件事发了疯的去找寻你,甚至连太子大婚都未去参加,可仍旧找不着您。我还以为……以为……”她紧紧的抱着我的腰,已经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我无奈中带着轻笑,原来云珠是这么担心我,而祈佑……发了疯的找我是怕计划因我的失踪而不得不放弃吗?我想出声安慰,却正对上祈星那对探究的目光,心下一凛,我完全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竟将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祈星给忽略了,他一定听见云珠那句“连太子大婚都未去参加”!

为避免云珠继续说下去会将祈佑的身份暴露,我轻轻将她从我怀中拉开一些,指着祈星说“云珠,快见过晋南王!”

云珠的哭声嘎然而止,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祈星,一脸慌乱,竟连行礼都忘记。我轻轻推她,试图让她回神,不要失态。

“云珠见过王爷。”她一回神,慌忙伏跪在地上。

而祈星则是带着别有深意的谑笑叫云珠不必多礼,可他的视线却始终保持徘徊在我的脸上,变得更加深沉,多了种含而不露的威严。脑子有些混乱,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吗?

“王爷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望恕罪!”潘仁,我现在的父亲兴冲冲的领着母亲张忧兰、姐姐潘琳出府跪迎。

“不必多礼,令二千金已安然送回,我也该返朝了。”他一脸和煦认真的笑让我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是哪怪。

送走祈星,我便一语不发的走进潘府,这个家太过于世故,我就像一位寄人篱下的孩子,所有对我的笑容都只是为了换取更大更多的利益。

果不其然,在我回府的第三日,朝廷里来了一位公公手捧金菱耀眼的圣旨来到潘府,封潘仁为户部侍郎,即刻进京朝见皇上。他瞬间由从三品运使晋升为正二品侍郎,从今往后他就能在朝为官了。

我与父亲收拾好东西随着他一同进京,我不解,为何他宣完圣旨后还附加上一句“请务必携令二千金一并进京。”我好奇之下塞给那位公公许多银两,询问起其中原因,他只是发出一阵嗲笑,比了个兰花指:“韩昭仪在枕边一语,潘运使就晋升到朝廷中人人抢破头都争不来的位置,你们潘家有了娘娘做靠山,将来一步登天是必然的。”

第六章 款款凤求凰

在抵达金陵城的当日,父亲就进宫朝见皇上,我则随着传旨的刘公公进入韩昭仪正位的西宫。

幽葩细萼,蔷薇尽香。

粉蝶弄芳草,淡荡初寒扶残柳。

这西宫虽不若东宫那般高雅堂皇,却华美淡而幽深,景动弦心勾人心,宛若走进仙境。

走入披香宫别苑正中央的“望月亭”,远远就见一位紫绡凤衣艳冶妩媚的女子,青丝如云,明眸神飞,犹似那汉宫飞燕,不是那位贵宠六宫的韩昭仪还能有谁。

我朝她行罢礼,她赐我与她同坐于石凳,围桌而坐。我很听话的于她左侧坐下,这才注意到,亭内还有一名男子坐于她右侧。

他俊秀挺拔,气质湛然风雅,犀利的目光似能看透一切,眉头深琐,盯着我的目光若有所思。

“这位是本宫的弟弟‘冥衣侯’。”韩昭仪许是见我盯着他竟看出了神,所以出声为我介绍。

三十万内禁卫军统领韩冥?我立刻想起身叩拜,却有个声音比我更快“免了!”冷寂如寒,冰晰凛静,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他,照理说,他这般俊秀又有身份的人我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

“本宫听闻数月前潘二小姐你在回家途中被人掳走,现在能安然回来本宫就放心了。”她妩媚一笑,再轻轻抚过我置于石案上的手背。

她深居宫闱竟然能得晓我被掳之事,难不成他有派人一路跟踪我,那她的用意何在。

“你很奇怪本宫的用意吧,那本宫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原本娇媚的声音一转,变得格外严肃郑重“我要将你献给皇上!”

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倏然从石凳上弹起,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依旧神情不变的韩昭仪“娘娘您在说什么!”

“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你,家世干净,父亲并无党系,还有就是,你是被皇后娘娘赶出宫的。”她勾过颈边披散着的珞金流苏,再幽雅的站起来与我对视良久。

“为什么选我?”事情的关键就在这,也许只要这个问题有了答案,所有的疑问都将迎刃而解。

“也难怪,整个皇宫只有最初入宫的秀女们见过袁夫人的容貌!”他说的不清不楚却也还是令我的心漏跳几拍。

“什么……意思!”

“潘二小姐与袁夫人确有七分相象。”

祈佑初见我时奋不顾身的将我从杀手刀下救出,用邪魅的语气与我交易……

香雪海林间祈殒初见我时复杂多变的目光,以及他对我突然的温柔……

当我将绣品摆在皇后面前,她眼中的惊惶失措,以及大发雷霆的赶我出宫……

韩昭仪见我时,对我异常的热情……

一幕幕拼凑起来,最后的答案竟然是,我与袁夫人有七分相似,我微启朱唇,僵硬的吐出几个字“娘娘又是如何得知袁夫人的相貌。”

“只要你去长生殿,袁夫人的寝宫内,一幅幅传神的画像会给你答案的。”

未向韩昭仪与冥衣侯行礼就放肆的离去,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长生殿,虽然知道韩昭仪是故意引我去长生殿,虽然知道我若进了长生殿后将再也出不来,但是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否则我绝对不会相信。

望着长生的宫门离我越来越进,我更放快了脚步,却被一个白色身影挡住了去路。

“不要进去。”他是在警告我吗,这一切不是他正想要的吗,打从第一眼见到我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将我献给皇上了。

我越过他,与他擦肩而过,胳膊却被他紧紧拽住,他的力气很大,仿佛能将我的骨头折断,疼痛由胳膊蔓延到全身,也让我更加清醒。“你这样光明正大的拦住我,不怕被人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不要进去!”还是这四个字,冷冷的警告带了一丝凌厉,真是复杂呢。当日他约我来长生殿,根本是要我来碰见皇上,只是很不巧被韩昭仪给撞见,那时你就已经下定主意要将我推出去了吧。

“你就不怕所有的计划就此泡汤?”我泛起一阵冷笑,声音中没有夹杂丝毫感情。

“我说,不-要-进-去!”依旧是这句话,他还在等什么?我现在就已经决定要进去,用成为皇上的女人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来完成我的复仇大计了,你却阻止我,犹豫了吗?

云珠在我们僵持不下之时及时跑来,她一脸担忧的望着我们两说“主子,乘没被人发现你赶紧离开,我会看着姑娘的!”

他手一松,我的胳膊得到了解脱,只是那阵疼痛却未解脱。他深凝我一眼,对云珠说已经在我耳边重复了三遍的话“记住,一定不要让他进去。”

我被韩昭仪留置在西宫的“揽月楼”,她告诉我,只要肯与她合作,我能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女人,在**我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潘家更可从此平步青云权倾朝野。我问她难道不怕我夺走她在皇上身边的宠爱,她说不论代价是什么,他只要我帮她除去皇后,仅此而已。很惊讶韩昭仪对皇后的恨,竟然达到这种程度,不惜代价?

坐靠在铺满玫瑰花瓣的浴桶内,任云珠用柔嫩的双手将适温的热水轻泼至我的肌肤上,然后为我轻轻揉捏。而我的脑海中全是韩昭仪的那句话,你与袁夫人有七分相似……

一遍一遍如魔咒般在我脑海中不断的回响,折磨的我几乎快要崩溃,那么祈殒对我的温柔,仅因我像他母妃,多么可笑的理由,他对我的情完全出于孩子对母亲的思念及依恋。

“云珠,诸位王爷还在宫里住着?”我问

“应该是的,他们还未大婚呢,过些日子待他们大婚后就得离开皇宫回自己府邸住了!”

我头疼的将眼睛闭上,想起那日祈殒送给我的玉佩,我也应该还给他了,我根本无权拿那枚玉佩。却又听云珠对我说起祈佑的事,我立刻截断她继续说下去,现在我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姑娘……其实主子很关心你的,那日你失踪他真的很着急,云珠跟了主子四年,第一次见他的脸上出现慌张的表情!”云珠没理会我的阻止,依旧对我说起祈佑。

我在心中一阵冷哼,他会着急只是怕他的计划因此而失败,他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亲自带了一小队兵马将我们乘坐的那艘船当场截住,他将所有在船上盘问起与您有过冲突或许密切关系的人,就连与您说过一次话的人都被他关了起来。”云珠的一句话让我全身僵直,我不敢相信的瞪的云珠……或许说是将云珠当成祈佑在瞪更我恰当。

“都抓谁了?”

“第一个当然就是那个草包少爷李公子,然后就是子横,还有温姑娘,还有那几个伙计……”她一个一个的数着,我立即紧拽她的手问。“温姑娘,是不是温静若?”

“好象听船主是这样叫的!”云珠摸不清头脑的点点头。

纳兰祈佑,他竟然……竟然……脑袋一片沉重,我的思想已经完全不能转动,终于跌入一个无底深渊,如果我能永远这样沉睡的话,或许就不用面对那些令我觉得肮脏的岁月,也不用在独自承担复国两个如此沉重的字眼,我才十六岁而已。

当我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两日后了,云珠说我得了风寒,连续两日一直高烧不退,时常梦呢着什么。韩昭仪来看过我好几次,桌上那些补品全是韩昭仪亲自带来的。我伸手摸摸衣襟,玉佩呢,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云珠没料到我会突然从床上起来,手中刚熬好的药一个没抓稳,全部泼洒在我的身上。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云珠吓傻了,立刻拿出锈绢想为我将身上的药汁擦净。

我丝毫感觉不到滚烫的药洒在身上的疼痛,紧握她在我身上乱擦的手问“我的玉佩呢?”

云珠的手僵住了,回想了一下就跑到妆台前将玉佩从饰盒内拿出来“是这个吗?”

颤抖的接过那快依旧透血泛寒的玉佩,紧紧握住,最后还是松开了。我无力的从床上爬起来,这才感觉到身上被灼伤的疼痛,受不了的皱皱眉头“云珠,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为我更衣。”我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没有那么虚弱,可还是虚弱到连声音都沙哑。

“你身子都这样了,还想去哪?”她扶着我,生怕一松手我就会倒了下去。

“很重要……的事!”

在妆台前,凝望着苍白惨淡如冰雪的双颊,血色尽褪干裂略紫的唇瓣,一双憔悴无神迷离的双眸,这样的我还能称为美吗。云珠小心翼翼的立于我身后为我绾起昭阳鬓,拿起胭脂轻轻将其傅于脸两侧,手在颤抖。

“姑娘,等云珠帮您绾好鬓再为您补妆!”她见我的手在颤抖,绾鬓的双手也无措起来。

放下胭脂再拿起眉笔为之描眉,细柳娥眉,宛然如生。

我原本憔悴无比的脸在云珠的巧手下,重复美态,似乎比曾经的我更美了呢。只要我不说话,一定没人猜到我现在有多虚弱。

我听云珠说起,祈殒因自幼丧母所以从小就在麽麽细心照料下成长,直到十岁那年韩昭仪封九嫔之首后,皇上就将其托付给她养育,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没有人能说的上来。说祈殒不当她是母妃,可他每天下朝都会来西宫向她请安,若说当她是母妃,却不如母子间那般亲密无间,或许是韩昭仪也大不了他多少的关系,所以造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吧。

步出揽月楼,我前往景仁殿,现在的祈殒就住在那,一路上我都在考虑见到他该说什么,我准备了一大长串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总觉得不妥。直到进入景仁殿我都还没想到该怎么与他说,他就已经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依旧是满眼忧郁淡然,在见到我时似乎很惊讶,没有料到我会来找他吧,我强扯出一笑行了个礼,他邀我坐下,我却未动。

“你怎么了,今天怪怪的!”他关心的问,如沐春风的声音淡雅催人。

“王爷,我是来将这个还给你的。”我将紧握成拳的手心摊开伸在他面前,那块玉佩安静的躺在手心中。

“我不是说了由你保管吗?”他并没有打算将其接下。

“潘玉无德无能,受不起如此贵重之玉。”我的手依旧笔直升于他面前,有些酸涩。

“我说有资格你就有资格。”

“可是,我并不想要这个资格。”

空气间顿时被一股冷凝寒闷充斥着,他的目光也变了,不再是温润低沉,而是冷漠间夹杂着丝丝怒火。我拉过他置于腿侧的双手将玉佩塞到他手中,他并未拒绝,接下了那块玉。

“潘玉告辞。”行礼,曼妙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开。

菡萏落,杨柳疏,潇潇暮雨纷飞乱,漠漠轻寒。我独自漫步细雨微凉的西宫,望出神了。我与祈殒应该已经了断了,那我就可以了无牵挂的去做我该做的事了,对吗。

头昏昏沉沉的越来越重,细雨纷纷扰扰将我的视线模糊,盲目的在西宫四处打转,我竟连回去的路也找不着了,干脆就坐在一弯长廊前发呆。真是可笑,我堂堂馥雅公主竟然也有如此狼狈的一日,若换了以为我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竟然如此消极面对感情。

遁远望去,人朝这走来,浩浩荡荡,金影掠迷眸。莞尔一笑,扯开嗓音轻声唱起那首耳熟能祥的曲子: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

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

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

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

一双金菱绣靴,精致绣工的细龙盘绕其上,栩栩亦真亦幻。我抬起头望着靴子的主人,不惑之年,两鬓微白,眼神睿智,威严摄人。

“你……”我奇怪的问了一句,他却突然蹲下身子与我相平而视,握住我冰凉的双手,抢在我之前问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我眨眨眼睛,淡笑而望他。

他的视线始终放于我脸上,一刻也未离开,眼眶内竟泛起丝丝泪光,却有人在此刻怒斥一句“大胆,见到皇上还敢坐着。”

皇上!?我才想起身行礼,却被他用力压回,他问“告诉朕,你的名字!”

“回皇上,奴才潘玉。”

“一别相思空如水,蓦然回首已三生。”皇上浅浅低低吟,似乎已经沉静到自己的思绪,目光将悲伤蔓延到最深处。

终于明白,韩昭仪为什么说,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将整个**玩转于手心,就算全倾朝野的皇后又能奈我何。更明白为何皇后那么急着要赶我出宫,祈佑为何要选我成为帮他完成登上帝位的人,原来是这么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女人。

翠阁朱阑,楼高暮薄,叶着露,斜风细雨已停歇。皇上屏退了所有紧随其后的奴才们,独携我离开东宫,前往那座我一直想一探究竟的长生殿。他在前默默的走,我静静的随后跟着,猜不出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秋风一阵阵的朝我们吹来,乱了我的鬓发,凌了我的裳裙,寒意不时往我本就虚弱的身上蹿,双手互环摩擦着,皇上步子一顿转头瞧瞧我,随即将其绣菱镶金的龙袍脱下,披在我身上,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望着他,我受宠若惊,但是更明白,在他的眼中我是袁夫人。

“朕很想让你陪朕一同欣赏这万梅其放之盛景,可惜……”我们置身于梅林,这是我第二次来,却依旧被这密密麻麻,一望无垠的梅树所震撼。

“三个月后,这儿定然已是万梅绽放,奴才定然与皇上共赴此处,欣赏艳冠天下之景。”被皇上眼中那浓郁的哀伤所动,竟连自己许下承诺方自知。

皇上笑了笑,沧桑狂放“潘玉,从今日起,你就是长生殿的主人。”

“皇上万万不可,奴才只是一介民女,怎可住入……”我惊骇的忙着拒绝,却被皇上一语打断。

“朕会给你一个住入长生殿的名分。”他环视四周一圈。“翩然雪海间,就封你为雪海夫人!”

雪海夫人,多么至高无上的字眼,就连韩昭仪伴皇上十余年都无法晋封夫人,而我得到此位竟轻儿易举,只因我的容貌与袁夫人之相似。说白了,我只是袁夫人的替代品,我是该悲哀或是开心?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于殿外求见。”语气冰冷,夹杂着一丝瞬间即逝的怒火。

我不可思议的望着跪在我们跟前的人,竟然是弈冰,他怎会在皇上身边做事,难道这又是祈佑安排的。而皇上一听是皇后求见,流露出明显的不耐,他要我在此等他,交代完就迈步而去。

弈冰复杂的盯着我良久不说话,我缓缓将披在身上的龙袍扯下环抱胸前。

“要用你的身体来复国吗?”这是弈冰问的话,也是他第一次质问我,曾经,我说的或是做的他从未质疑过,而今,他终于开始质疑了吗。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会看不起你。”暗哑的声音,以及沧然的目光,刺痛了我的心。我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他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毫无一丝留恋。

慢慢挪动步伐,盯着他渐远模糊的身影,呢喃“你以为我愿如此吗?”回应我的却只有清冷的秋风以及摇摆的残枝。

等了许久都不见皇上归来,心下疑虑皇后这时候来晋见皇上所为何事,难不成她已经知道皇上携我来长生殿之事?我与皇上相见才不到一个时辰,她竟然就已然得知,暗笑皇后的眼线竟安插到皇上身边,我的出现她已经乱了方寸吧。

渐步出梅林,此时的夜幕已渐渐降临,寒气越来越重,我却倔强的不肯将龙袍披上。悠然走到寝宫前,却见几个人影急匆匆的朝这儿过来,渐进,才看清来人。

太子殿下,祈殒,祈佑皆朝寝宫方向奔来,当看见我立在此处时全都呆在原地,无言的瞧着我。或许说他们瞧的是我怀中捧着的龙袍更为准确。

我尴尬的撇过头,不理会他们带着疑虑质问的眼神,只听寝宫内传来一阵怒吼,“你真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太子却控制不住焦急的神情,冲上去想进去一探究竟,却被祈佑挡住了,“大哥,你忘记父皇有旨,不得他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袁夫人的寝殿?”

太子听完便收回欲前行的步伐,而我则在思考着关于袁夫人长相的问题,这么多年来皇上定是从未允许某位皇子进过寝殿,所以太子与祈星见到我后都没有多大反映,而祈殒见过母妃的样子是理所应当,那么祈佑呢,他又是如何得知我与袁夫人长相相似之事,难道他进过寝殿?

寝宫内又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我们都紧张的望着那微掩的朱门,细听里面的动静,最为着急的还要数太子,他即而侧目想对我说些什么,可张了好几次口却又将话吞了回去。

里面安静了下来,当我以为事情应该已经平息下来之时,皇上却从寝宫内走了出来,脸上有着昭然的阴鸷戾气。

“父皇!”太子首先迎了上去,他的手才触及其衣袂就被皇上甩开。

“朕现在就下诏废黜皇后。”寒芒一闪,表情格外认真,仿佛他不止是说说而已,我很好奇一向以冷静着称的皇后做了何事引得皇上如此愤怒,甚至涉及废后。

“父皇,不可以!”太子猛的跪下,用身体挡住皇上欲前的步伐,神色焦急的为皇后求情,希望皇上能就此息怒。

我凝神侧目望着祈佑,想看看此刻的他会有什么表情,却正好对上他那双暗藏多种情绪的眸子,呼吸一顿,我瞧见他眼中的目光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心疼?我不敢相信的眨眨眼睛,再想确认是否看错,却发觉他的眸子依旧是冷到股子里的寒意,原来是我看错了。

“望父皇三思而后行。”祈殒与祈佑也跪下,于太子身后为皇后求情,不论真情抑或假意,都是明智之举。

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由寝宫步出,神色惨淡而殇,单手扶槛,盈盈而望,却在见到我时蓦的一震,双拳紧握,扶在槛上的手深深掐进朱木,恨恨的瞪着我。

皇上一脚踹开紧抱其腿不放的太子,怒不可遏,下手甚重,丝毫没有顾虑到他脚下的是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只见太子瘫倒在地,一口鲜血吐出,皇后脸色大变,冲下来抱着已受伤的太子。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竟引得龙颜变色,废后之心如此坚决,连亲生儿子都无法阻止。

“皇上!”我凝目蹙眉微启朱唇。

他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目光中戾气之色减弱不少,“你怎么来了!”

“夜寒露重,恐皇上着凉,特将衣袍送至于此!”我将紧紧捧于怀的龙袍敞开,亲自为皇上披上。

皇上的目光转为深沉,最后将暗瞳最后一丝戾气散尽,我也适时的开口,“皇上请一定三思。”

“你也为她求情?你可知她要朕如何处置你?”皇上俯望紧搂太子的皇后,无一丝温度。

“娘娘身为**之主,有权利处置任何一个奴才,可皇上万万不可因此小事而废黜皇后,如若皇上一意孤行奴才被天下唾骂为祸水且不说,朝野国本都皆因此而动摇,故请皇上慎思而行。”我此话一出,在场五双眸子皆带着不同的情绪望着我。

太子感激,祈殒淡漠,祈佑复杂,皇上欣赏,以及皇后的不屑。

“朕决定了,三王大婚后,册封潘玉为雪海夫人。”皇上勾起丝丝淡笑,柔情似水的瞅我。却换来祈佑、祈殒、太子、皇后的异口同声。

“皇上!”

“父皇!”

音量夹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响亮。

“到时候,圣旨会送去东宫请皇后的金印紫绶。”不容拒绝的语气与神态,让所有人都变色,包括我,我没料到皇上会这么急,我更没料到我的心里竟然这么不开心,我马上就可以成为皇上最宠的女人,即使翻云覆雨也只是举手之事,我在皇上枕边一语,他定会出兵讨伐夏国,可是我为什么不开心。

“臣妾是绝对不会盖上绶印,除非皇上废了臣妾。”皇后的声音虽强硬,却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朕意已决。”丢下四个字,皇上也不再望我们,飘然离去。他的背影是如此落寞,这就是身为一个帝王的孤寂吧,但是为何却有这么多人想攀爬而上,他们不怕孤寂吗?

直到皇上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内我才收回思绪,转身欲向皇后行礼告退,才一回头只觉一阵风过,纤白玉手向我挥来。

“娘娘请自持身份。”祈殒飞速起身将她的手挡下,淡然的警告。我愣住,他竟然敢这样与皇后说话?

皇后气的全身颤栗,用力将被祈殒挡下的手收回,寒光望了望祈殒再望望我,突然一阵魅笑,最后扶着受伤的太子悠然而去。自始至终都未瞧祈佑一眼,将他单独留在此处,仿佛他根本不是她的亲生,才明白祈佑为何会对皇后有着如此之深的怨恨。

祈佑风雅的起身,仿佛早已习惯皇后对他的漠视,也无太大的情绪波动,见祈殒离去,他也欲离去,却被我拦住。

“放了你在船上抓的人,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他嗤鼻冷笑,“如今的你自身都难保,竟还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担心!”

“什么意思!”心跳顿漏几拍,不安倏然蹿上心头,屏息看着他。

“明日你就会知晓。”听见他一闪即逝的微叹。

秋风拂阑散幽香,月转乌啼,缥缈寒漫漫。

才入揽月楼,云珠就怕我病情严重,急忙将我拽进屋,然后为我找来一见锦裘披上,还将因久等我而不至,拿出去热了一道又一道的凝神汤递至我手中,只为我一回来就能喝到热腾腾的汤。

冒着热气的汤渺渺袭颊,我一口又一口的送进嘴里,原本冰冷的身子因这碗汤而暖了起来。虽然云珠为我做的事皆是再小不过,却已足够另我心生感激。看一个人待自己是否真心,并是看她对你笑的有多甜,给了你多少好处,而是发自内心的关怀,云珠就是,她由一件件看似微不足道却又让我铭记在心的事中体现出她对我的真心。

“云珠,你的身世,能否如实相告?”我将最后一口汤饮尽,问道。

云珠却沉默了,良久没有回答我。

我轻微一叹,她还是不能放下心结对我坦诚相待。“若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

“不,姑娘!”她一声急唤,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深呼吸一口气,才道“奴才本名沈绣珠。”

“家父沈询乃声名显赫,功高盖主的大将军,却在六年前被皇上以谋逆之罪而满门抄斩,我之所以逃过一劫全靠管家用他的亲生孩子顶替我上断头台,我就逃过一劫。别人许是不知,但我知道,父亲蒙此罪名皆因不肯与皇后结盟全心支持太子,所以皇后就捏造罪名嫁祸父亲。”

她的声音低而细,悲哀之态尽显于脸,还有全身散发着的浓浓恨意。

“那次之后,我就与哥哥失散了,为了找寻他,我游荡在外皆以偷为生。说来也巧,直到那次我去偷主子的钱袋,被他抓住了。他没抓我去报官,只给了我两条选择,一是继续偷,二是跟着他。我选了第二条,可当我得知他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我一怒之下行刺于他,却徒劳无功反被他关进牢里,他问我为什么,许是因为我太小,我竟然将身世和盘脱出。”

我轻叹一声,将云珠搂进怀中轻声道,“后来他是不是说,只要你为他办事,他就能洗刷你沈家蒙受的不白之冤?”感觉到她在我怀中轻轻点头,我一阵茫然,纳兰祈佑,只要任何对你登上皇位有帮助的东西,你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利用吗?正如你看见我第一眼时的淡笑。

“以后我就叫你珠儿吧。”

她蓦然仰头盯着我,眼泪早已凝满腮,她说“好久,没有人唤我为珠儿了。”

沉默良久,她又说,“数月前听主子说我沈家大仇即将得报,那个为我报仇的人就是姑娘你,初见你时我感慨您的倾世容颜,却也不知道您有何能耐可以斗倒皇后,直到多日与您相处下来才发觉,姑娘真的不是寻常女子。”

听罢,我一阵苦笑,我与其它女子不同的,只有我何其幸运的生了一副与袁夫人相似的容貌。

“告诉我,祈佑此次选的王妃是哪家千金?”念头一闪,格外紧张的询问道。

“听说,是杜丞相之女杜莞。”

翌日,揽月楼来了许多不速之客,一个个浓妆艳抹,争奇斗艳,体态轻盈的绝美女子,才去一批又来一批,再这样下去怕是整个揽月楼都要被她们踩塌,云珠则的火气也因她们不断的来而去暴躁了起来。同时也在担心我刚恢复的身子,怕是再这样见下去,再次疲劳而生病。

今日揽月楼之所以这么热闹,只有一个原因,昨夜长生殿所发生之事一夜间传开,“潘玉”这个名字已经成为整个宫闱所谈论的名字,也难怪众多宫苑的妃嫔都要来一瞧究竟,到底是这个潘玉到底长的是何模样,就连皇上都要从启三夫人之位。大多数来瞧我的嫔妃都代了大礼特来讨好我,也有几个盛气凌人的嫔妃一来就气势十足,就恐我看不起她般。

我被这一个个燕瘦环肥折腾的眼花缭乱,心情沉郁,才明白祈佑昨夜所说之话,自身难保,就是怕我会被众多在宫里颇有心计的妃嫔所害?

“姑娘,又来人了!”看门的小幺子慌慌张张进来禀报,云珠再也忍耐不住,火冒三丈的吼道“不见不见,姑娘已经累了!”

“呦,好大的架子。”人未见,声先至,听这语音的气势猜想到来人必定为身份高贵之人,否则哪有人胆敢在过不了多久就晋升为雪海夫人的我这般说话。

修长弯曲的细眉下,明亮深邃的眼睛顾盼生妍,有着说不完道不尽的邪柔腻美,妩媚一笑,玉颊两个盈笑的酒窝立即呈现,恰便似落雁沉鱼,羞花闭月,香娇玉嫩。

当她的目光由云珠脸上转至我身上时,笑容已经僵下,再也挂不住了,“你……你!”她着急着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只能停留在那个“你”字上不断重复。

“您是?”我聚目回望他奇怪的表情与方才完全不一样,难道她也见过袁夫人?所以才会这样恐慌失态。

她盯了我半晌,终于还是收起失态之色,自嘲一笑,舒素手,拍香檀,不高不低的声音在正堂响起“明贵人!”一听她报上自己的身份,我与云珠立刻跪拜行礼,原来她就是祈星的母妃明贵人,果然够有气势。

“昨夜听闻皇上要封立夫人,心下还在猜测是哪位姑娘能打动皇上那早已尘封多年的心,今日一见,原来如此。”笑容依旧,只是目光呆滞,似在凝望我,却又似在凝望另一个人。

凳未坐热,明贵人就匆匆而去,我与云珠惨然对望一眼,这位明贵人似乎一直都深爱着皇上,我伤了她吗?一想到此处我就自嘲淡笑,充其量我馥雅只是沾了袁夫人的光,可是我不想做她的影子,永远躲在她身后。我想,过不了几日整个宫闱都会知道潘玉与袁夫人长相相似。

“姑娘,你开心吗?”云珠喃喃的问我。

“她当然开心!”一个怒不可遏的爽朗之声插进我们的对话之中,我与云珠皆惊起而望向来人。

很不巧,我遇见了一位皇宫中最难缠的麻烦——灵月公主。她的大名我早在宫外就有所耳闻,皇上与明贵人所出之长女,从小被他们捧在手心,所以自幼娇生惯养,刁蛮任性。曾因两名宫女不慎将汤汁洒在她身上而将其鞭打致死。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千百年不变之理,可皇上实在太宠爱她,不忍心责罚,只是将她送去宫外不远的“清心寺”思过一年后又将其接回宫继续骄宠着。

“不知公主大驾,有何赐教。”我尽量避免与她冲撞,毕竟她是一个棘手的麻烦。

“赐教?本公主今日就是要好好教训你,让你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一拍桌案,顺势而高傲的坐下,随纤指一扬直射我而来。“去,给本公主沏杯茶来。”

“公主,我为您……”云珠才说几个字就被我一个“是”字给截断。

我走至后堂为其沏了杯不温不热的龙井茶端至她面前,“公主请用茶!”

她满意的接过茶,先闻其香,后皱眉,整杯茶水倾刻间全数泼至我脸上,紧接着云珠一阵尖叫。我却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我沏的不是滚烫的茶,否则我这张脸经这么一泼,铁定要给毁了。

“公主你欺人太甚。”云珠红了双眼,用丝帕为我擦净脸上滚滚而至的茶水。

“这是在教导你家姑娘,教导!”她起身扬手轻拍云珠的左颊,最后说到“教导”二字时出手格外重,只听“啪,啪”两声,云珠的脸上留下鲜红的指印。

我抬手紧掐她刚才打云珠的手腕,欺负我可以,但是云珠,她不能动。

“放肆,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理。”她用力想抽回手,可她越是挣扎我就掐的越紧。

“夫人比起公主,谁身份比较高?”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云珠。

“当然是夫人!”云珠一笑,即刻大声说道。

“夫人?别说皇后那关你过不了,现在圣旨没下你就还是个奴才。”她虽然疼的连说话都无法连贯,却不忘保持脸上的笑容,这点还和皇后真像。

“那本宫呢?”韩昭仪竟适时出现,云珠像见到救命菩萨般冲到她身边,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我手劲一松,将灵月公主的手腕松开,向韩昭仪行礼,她望望一脸狼狈的我再凝望而望灵月,“何事惹得灵月如此生气?”

她揉揉粉嫩的手腕,瞧见鲜红的指印,我的杰作,心里也痛快多了。

“方才我看母妃竟是含泪而归宫,奴才说是方才来过揽月楼!”灵月在韩昭仪面前却气焰全无,嘟者双唇像只温顺的小绵羊,变脸的速度还真是快。

“所以你就认为是潘姑娘欺负你母妃,故来为明贵人出头?”韩昭仪巧笑将她未说下去的话接下。

灵月颔首,看着我的目光依旧暗藏怒火,我这才打量起她的容貌。雪肌花貌常静清,桃腮杏脸行端正,月眉星眼天然性,袅娜仙娃,窈窕姿态。可惜生得一幅端庄清丽的模样,却无惠质兰心之本质。

“傻灵月,依本宫之见,明贵人绝不是随便何人都能欺负的了的,想必是遇到伤心之事,徒增忧愁,使之落泪。”韩昭仪抚过她的鬓发,为我开脱着,而灵月似乎也觉得有道理,沉默不语,凝神思量。

“方才冥衣侯来西宫了,你不顺便去见见?你也好久没未……”没等韩昭仪把话说完,灵月竟一句“灵月先告退!”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我立刻了然灵月为何见着韩昭仪就像老鼠见了猫,乖的不像话,原来早已芳心暗许韩昭仪之弟,韩冥。

待我进阁内换下那身已湿透的罗裳方出来与韩昭仪相见,我们将各字侍女屏退,我亲自为她沏杯茶端放于她手边,感谢她为我解围,否则刚才我还真不知如何能够收场。

她并未喝下,只是把玩着,后而幽幽问,“昨夜皇上欲废黜皇后,为何阻止,你要知道现在你在皇上身边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左右皇上的决定。”

轻轻摇头,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容,“皇后的罪根本构不成被废的理由,皇上昨夜的决定只是一时怒气攻心,待静下心来思考定会后悔,那我为皇上找个台阶下又有何不可?”

沉静片刻,她终于端起茶水在嘴边抿上一口,“那你的意思是?”

“娘娘莫急,皇后的势力早已于朝廷根深蒂固,若要废她,除非将其势力连根拔起。”

“你是说……杜丞相?”她的笑容有些淡退。

“错,娘娘细想,为何杜丞相与皇后能稳坐朝廷?”我轻声提醒,希望她往更深面层想。

她黯然思咐,突然精光一闪,“你是说太子!”

“对!”我若有若无的点头,或许该去见见祈佑了,现在的他是否心中已经有对付东宫的计划,那他又猜的到现在我在想什么吗?

待送走韩昭仪,我唤来云珠为我给祈佑传话,交代她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她很谨慎的点头。对于她的办事能耐我一向很放心,更何况祈佑能将她留在身边四年,定有其用意。

久等云珠而不归,就步出揽月楼,只身闲逛,再过两日就是三王大婚之日,再就是我册封夫人之日,隐约感到事情并不会如我想象中那么顺利,也如灵月公主所言,光是皇后那关我就过不了。如果真的过不了,我是该失望抑或是庆幸?

冷笑出声,庆幸?当日不顾一切由卞国逃回亓国只为了谁,祈殒吗?或说祈佑似乎更恰当,不论他救我的目的为何,他终究是我与弈冰的恩人,我不喜欢欠人情,所以他的恩我一定会还。

“馥雅,今生若有你陪伴,余愿足矣。”

连城的话却在此时萦绕于耳,换而言之,若没有他们,我是不是就心甘情愿留在卞国,留在连城身边了。

“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被这个声音着实吓了一大跳,祈星如鬼魅般在我面前突然出现,我瞪大了双睛望着笑的贼魅的他,许久都无法说话。

“不会是吓傻了吧?”他收起笑容,手无足措的晃晃我的双肩,“看着我,我是谁!”

噗嗤一笑,回神嗔道,“傻的是你吧,晋南王!”

他松下一口气,神色却突然转凝,变化之快令我错愕,他盯着我许久才说,“你……听说三王大婚后你就要晋封正一品夫人了。”

原来他是为此事而来,我静默不语待他下文,暗想他不会也是因明贵人之事而来警告我吧,想到这我的脸色越发的凝重。

“早就猜到你不是寻常女子。”一阵轻笑继而逸笑出口,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我的眉头却更加深琐,他的表情为何变了又变,还有,他到底想说什么。

“然后呢?”终于还是受不了这紧张奇怪的气氛,忍不住开口问。

“我父皇都那么老了,你还要嫁他。”他的话引得我先是一愣,后转为爆笑,原来他大老远来就为了和我说这,害我紧张了那么久,那我可以理解成为他不想让我成为皇上的妃子吧。

终于,我的爆笑在他怒瞪的警告下停止,我整整衣襟淡笑,“你以为我说不嫁,皇上就不会册封我了?”皇上是天子,整个亓国的都是他的,如今要封我,难道我有资格拒绝?

他邪佞一笑,眯眼仰望蔚蓝的天际,“做皇帝真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无奈一声叹息,细微到自己都无法察觉,明白他又沉浸到自己的幻想中去了。“王爷,我想与您讨论,你若为皇上,将如何治国?”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未等他说下去,我就忙着打断,敛去脸上最后一丝笑容。

“王爷,我是让您谈治国之道,你怎么背起四书来了!”

“可书上的确是这样写的。”他眉头一皱,为难的看着我。

“如果光能背书就能做个好皇帝,那天下有多少儒生,难道都有资格做皇上?”他实在天真,或许他在战场上是一代天骄,但说起治国,根本一窍不通,“王爷刚才提到,家仁,家让,那您告诉我如何使得家仁家让?”

可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我冷笑道。“所谓家仁家让正指家族相亲相爱,恭谦礼让,手足相残者必斩首以定天下,妻妾互斗着必幽禁以正宫闱,子女犯罪者必严惩以安臣民。若王爷首先具备了如此狠心,便是一个好皇帝的开始。可是,您真的忍心弑兄,禁妻,惩子?”

他看着我,瞳目一眨不眨,似见鬼神般惊惧,良久都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觉得自己说的似乎有些过,便缓和语气道,“其实并不是当皇帝就能名垂千古,史上多少亡国昏君遭人唾骂?可恰恰相反,汉朝的卫青、霍去病将军,直闯漠北,横扫匈奴,立下赫赫战功。唐朝李靖将军,忠军誓主,大小战役从未失利,他们照样载入史册,名垂千古,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说的好!”远处传来冷淡中夹杂着欣赏之味的声音,我遁声而望,冥衣侯朝着徐徐渐进,还有紧随其后的灵月公主。

凝望他的眸子,越瞧越觉着好象在哪见过,但是……

“潘姑娘的才情堪比男儿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身为男儿定然成为一国栋梁,可惜……”韩冥对我的赞赏却令我蹙眉,将话从那两个“可惜”中截断。

“谁说女儿就不能为国出力而报效朝廷?并不是天下红颜皆如妲己媚主,妹喜乱宫,我潘玉要做就做被唐太宗尊之为师的长孙皇后!”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自信,同时我看见他的脸上露出惊艳之色,而灵月则是看看韩冥,再看看我,最后脸色一变。

第七章 鸳鸯碎红帐

黄道吉日,三王大婚,盛世空前。来来往往的奴才脸上无不透露着洋溢的笑容,亓国这三王一同大婚还是头一遭,奴才们也就格外细心,生怕出错。都端着盘点捧着喜烛,纷纷朝景仁殿而去,放眼望去,整个西宫都披挂上红锦喜帕,熙熙攘攘的官员都捧着厚礼前来道贺,可是大家都被一个难题给卡在宫门外。

东宫未泉殿祈佑,西宫景仁殿祈殒,侧西宫锦承殿祈星,这哪一方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主儿,去了这处又顾不上其他两处,都恨不得可以分身三人同时赴三殿观礼,为了这个问题,大多数官员都在宫门前徘徊不定,窃窃讨论。

而我,同他们一样在考虑该去参加哪处的婚礼,照礼说我被韩昭仪安排住在西宫,就该去参加祈殒的婚礼才是,但是我真的不愿见到他大婚时笑容满面的样子。去东宫那是更不可能,我与皇后的关系都僵到这样的程度。那侧西宫?不行,灵月长公主对我敌意颇深,怕是前脚才踏进大殿,后脚就被她给轰了出来。

我还在想是不是就在揽月楼呆着,哪都不去时,云珠就已将我盛装打扮好,头戴五凤攒朱钗,斜绾朝天翡翠挂玉簪,衣着缕锦百莺穿花荷衣,裙边轻系紫绦百心结。她满意的在我脸上这瞧瞧那瞧瞧,害的我全身都不自在。

无奈朝她淡笑道,“今个又不是我大婚,你将我打扮的这么美做什么?”

“这正是,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云珠摇头晃脑的背起诗词来。

“傻珠儿,你不懂。”我将发梢的朱钗取下,置放妆前道“这新娘子的势头要是被道贺的姑娘盖了去,是不吉利的。”

“我们姑娘自然天成而为美,就算不戴这些行头都要把新娘子的光彩给盖下去。”她说的话甚为可爱,逗的我原本比较烦闷的心情顿时开朗起。

“对了,楚清王的王妃是……”我小声问起,祈星与祈佑的王妃我都知道,惟独祈殒的王妃我至今都还不晓,或许是我不敢问吧。

“姑娘还不知道吗?是多罗郡主纳兰敏。”云珠很惊讶我的问题,发出连连感叹。“这位多罗郡主是皇上于民间微服私访时收的义女,‘才思细腻,必为大事者’是皇上对其下的批语,自她被封为郡主以来就很少露面在宫中。在众人即将她淡忘之时,她竟一朝被选为王妃。”

能得到皇上如此赏识的姑娘,想必不凡,听云珠说起,我都心动想去瞧瞧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同时也决定今夜去景仁殿参加祈殒的大婚。

“姑娘,您真的要去景仁殿?”云珠喃喃自语,声音细如蚊丝,沉思了会又道,“如果可以的话,珠儿很想去看主子大婚。”

我愣了愣,看着一脸失望的云珠,难道她……“祈佑娶的可是杜丞相的千金,怕是将来没好日子过了。”我连忙将话题转移到杜莞身上。

她“噗嗤”一笑,拿起玉梳顺顺我的流苏,“可不是,那时还以为她会成为太子妃呢,兜兜转转却成了主子的王妃。”

“杜莞的脾气我们可是都见过的,所以……祈佑是不会喜欢她的!”我别有深意的将话带出,云珠却又陷入一片沉思,望着她的沉思,我也陷入了沉思。

红影拂动,一帘花梦,金猊熏彻,烛光摇曳。

今夜的新郎官在众人的拥簇下被大臣们频频灌酒,而本来欲是想前来一瞧多罗郡主的样貌的我,却因晚到根本没见到她的样貌,她早已被送入寝宫。本想转身就走,想想也罢,人都来了,若是就这样转身离去显得我太没规矩了。于是就步坐在殿内最角落,猛盯着笑的格外潇洒的祈殒,桌上的山珍海味我一口也没动,反倒是烈酒一杯又一杯的下肚。

“姑娘你别喝了!”云珠用力想将我手中的酒杯夺下,但我死捏着就是不放。

“姑娘您扪心自问,今夜如此折腾自己,到底是为谁,是西宫景仁殿的这位王爷,还是东宫未泉殿王爷。”她又一次试着将我手中的酒杯夺下,却轻而易举。

我置若罔闻,摇摇晃晃的从桌案前站起来,云珠立刻搀扶着我怕我跌倒,我却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回,淡淡的说,“里面太燥热,我出去吹吹风!”没走几步又回过头猛盯想跟随我的云珠说,“不准跟着我!”

幽寂长亭月映霜,北风吹尽枝香絮。

晚秋烟寂寥,微凉风飘袂,修竹绕回塘。

我站在回塘边凝望着水中那弯蔼蔼柳月悬挂头顶正上方,与我的影子一同映在水中,我不由发出一阵轻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呢喃一句,可惜有影无酒,白白浪费了李太白先生这么好的一句诗。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或许这句更能体现出我此刻的心境吧,蹲下身子,指尖波动平静的水面,涟漪泛滥蔓延,冰沁透寒。

“没想到,潘玉你这般自负的女子竟也会吟出如此消极的诗来。”

仰头朝黑暗中由黑暗中走向这的男子,冰冷的眸子,黯淡的神色,羁傲的语气,心下一凛。待近,方看出他的脸,韩冥。我又是一阵笑,我终于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我怎么早没想到,他就是我进宫第一日救下的那位刺客。

冥衣侯,我救的人果然是是个大人物。

他与我并肩蹲在岸边,细细凝视水面,我望着他水中的倒影,“侯爷为何也出来了?”

“我不喜欢热闹!”依旧无起伏的声音,可以看的出来,从头到脚冷的像个冰块的人怎会喜欢热闹吵杂的地方。

“你的伤应该痊愈了吧?”我说的自然,他的眸子却一变,浑身的戒备又充斥着四周,望着他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会拧断我的脖子。

与他对视良久,终于还是我先妥协,他的眼神实在让我全身冷栗,便想起身离开这里,他却猛按住我的胳膊,力气之大让我紧皱眉头。

“放开我!”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全属徒劳。

“你若敢泄露出去,你会死的很难看。”他冷声警告,语气有着不容拒绝的霸气。

“我叫你放开我!”实在忍不住疼痛,也不管他有着侯爷的尊贵身份,朝他怒吼。

他的眼中突然闪过笑意,我心中一凉,好诡异的笑容,接着,胳膊的疼痛消失,他的手已经将我松开。正当我得意之时,整个人重心不稳摔进了池塘,我灌了好几口水下肚,我竟然这么蠢,忘记自己正身处岸边,难道真是喝醉了?

他在岸上似笑非笑的俯视着正在水中挣扎的我,这四周根本没有踏脚处,很难上岸,很想叫他拉我一把,却被他戏谑的表情给气到,始终不肯出声求救。

“哎,不可一世的潘玉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日。”他竟然开始感慨起来,原本气愤的我却将怒火转为悲伤,最后眼眶一涩,是呀,我怎么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日。

我心下一冷便放弃了挣扎,慢慢沉入水中,无尽的黑暗涌入我的思想,就连呼吸都无法控制,祈殒大婚,潘玉溺水而死,多么可笑。可为何就在这死亡的边缘我想到的竟然是那个一直利用我欲登上皇位的男人?

黄缎金凤锦袍,丹眉凤目,可亲而不可近的雍容华贵,柳眉下的眸子流露着昭昭恨意,她紧握住一为身着银甲站衣男子的手说,“弈冰,一定要保馥雅万全。”

“母后……”我喃喃想冲到母亲身边,却见她一个用力将丝毫未有防备的弈冰推开,银光一闪,划破暗夜,一把匕首已完全没入腹部。血,缓缓渗出,滴在暗青的理石板上。

“馥雅,若侥幸可逃过一劫……定要记住父皇、母后、以及所有血溅甘泉殿将士们的亡灵。”她用尽全力保留下最后一口气将话说完,才放心的将眼睛闭上,倒在我们面前。

胸口仿若窒息般缓不过气,耳旁传来许多零碎不堪的吵杂声,我一阵猛咳,有冰凉的东西由胃中划入咽喉,最后沿着嘴角划落。我睁开眼睛,迷茫的望着一张张正俯视我的人。

“还好没在西宫闹出人命。”韩冥单腿跪在我身侧,见我转醒终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原来这个冰块也会有紧张的时刻。

我瞧见云珠,她的表情竟一反常态,怔怔的站在韩冥身后望着我,那种神色竟然是失望。

“来人,送潘姑娘回揽月楼。”他喊来两个奴才将我扶回揽月楼,云珠却始终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

我无力的走进屋内,云珠却站在门槛外,我惨淡的望她一眼,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却幽幽开口对我说,“姑娘,你太令我失望了。”

全身僵住,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紧盯着她毫无温度的美眸,我突然一阵冷笑,用力将门关上,将她阻隔在外,我背靠其缓缓滑坐在刺骨冰寒的地面。

双手环膝,将脸深深的埋了进去。云珠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一直以为姑娘是拿的起放的下,很有理智的女子,却没想到,您与这俗世上的姑娘是一样的。”

我沉默了好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对于她的质问我只觉得很好笑,“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俗世上的女子一样呢?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淡淡的语气从我口中吐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也不管云珠听不听的到。

“难道只因为我是公主,就要肩负起复国的重担,难道只因为我像袁夫人,就要做皇上的妃子帮助你们?你们只想到,这个女人能帮我们完成自己所不能完成的事,却没想过,这个女人愿不愿意。”隐忍多年的泪终于划落,一年前父皇母后在我面前的惨死,我都没落一滴泪,因为我告诉自己不能落泪,否则就无法肩负起这复国重任,可是今日我才发现,我真的肩负不起,真的好累。

有人在敲门,一声一声急促响亮,我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紧紧环住自己,任吵杂声充斥着我即将崩溃的灵魂。终于,敲门声已遁去,但是,窗户却被人撞开,一个身影由窗口翻跃而入,闯了进来。我泪眼婆娑的仰头凝视着来人,脸色惊变,竟然是纳兰祈佑。

“你……”我颤动着双唇,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再浮起黯然之色,望着一脸担忧复杂的他,心中竟连苦涩都淡了。

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我的目光随着他的举动所牵动,他伸出温热的食指将我颊上的泪痕抹去,沉眸哑然道,“所有计划,停止。”

暗自一悸,深望其眸,欲从中寻到此话的真假用意。

“从现在起,馥雅,你自由了。”将为我拭泪的手收回,唇边如钩的弧度扬起,笑的凄殇且柔情,“你不欠我什么,从来不曾欠过。”沉甸甸的分量含在其中,我的心下一动,他是要放弃了吗。

“皇位……”我低低轻吟这两个能令人丧失心魄不顾一切的字眼。

“不要了。”薄笑中含着三分轻狂,“一直以为,皇位是我一生所追逐的目标,现在却发现,原来我是可以轻易放下的。”忍不住一声低叹,柔意流转,轻然如风。

身子一紧,我已牢牢被他圈入怀中,下颚轻抵我的额头,我安心的靠在他怀中,听着强健而有力的平稳心跳,心竟然隐隐作痛,此刻的我才敢承认,今日所有的失态之举,并不是因为祈殒的大婚,而是祈佑的大婚。

一想到他对我的利用就会不自觉的难受,也只有他才能牵起我内心极度隐藏的怒火,一直拿喜欢祈殒当做我不顾一切回到亓国的理由,却没发现,最想念,最挂念的人依旧是他。始终忘不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告戒自己我们是在互相利用。对于我不顾一切的帮他,总爱把报恩挂在嘴边,不愿承认,是怕受伤吧。

“真的不要了吗?”我不能确信的又问了一遍。

“若拥有这个皇位,必须用你来交换,我宁可不要。”清切真实的语气让我安心的闭上眼帘,他,真的为了我而放弃争夺那个皇位吗,我始终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有着雄才伟略的男子会为了儿女情长,将梦随手丢弃,我能相信他吗。

倏然从他怀中挣开,方忆起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鸳鸯红帐,洞房花烛。“你该离开了!”

他眼中闪过异色,随后轻抿唇角,幽沉凝视着我说,“今夜我哪都不去。”

“不行,大婚之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揽月楼已经犯了**的规矩,若一夜未归,明日定然引起渲然大波。”勾起淡淡一笑,声音中有着连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苦涩。

他握起我冰凉的双手,一语不发,似在犹豫。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将依旧靠坐在地上的我扶起。“全身都湿透了,不怕着凉吗,还不去换身干净衣裳。”

低头瞧瞧自己的衣裙,才想起我刚是被韩冥从池塘中救起。又看看他那赤红新郎锦缎袍因我刚才靠在他怀中,而染上一层水渍,尴尬的将双手缠绕身后。

他并未介意,忙唤道外面的云珠,待云珠小心翼翼的迈进屋,祈佑又深深望了我一眼,才离开。

云珠走至衣柜前取出一套叠放整齐的浅青色百蝶衣,望着她的举动我问,“为什么。”

“姑娘把衣服换下来吧。”她答非所问,口气平静无伏,我连忙又问道,“告诉我,这是为何?”方才祈佑的突然出现,我就猜到今夜的一切定是她安排的。

“心疼,心疼姑娘。”很简单的四个字,却藏着多少隐忍、辛酸、以及退让。所以她早就通知祈佑来揽月楼,再故做对我失望,要逼我当着祈佑将心里的话说出。这一切,只因她心疼我,心疼到连她沈家蒙受的大冤都不顾了吗。

“我果然没高估主子对您的心,他是真的很在意你。”她向我明眸巧笑,纯净亦若雪,我馥雅何其荣幸,能有她陪伴左右。

“那么你对祈佑的心意呢?”我无法接受她这样无私的对待我,她也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她也与我一样,从小就家破人亡,我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心疼,那么她呢,她为何就不能心疼自己一回。

现在云珠就像偷了糖被抓住的孩子,不知所措的望着我半晌,最后才凄然淡笑,“只求今生能伴在姑娘与主子身边,别无所求。”

一夜无眠,唯闻楼外风高露冷,屋内频烛盖影。

 

未完待续。。。

 

试读到这里就结束啦,如果您喜欢,可以自行前往其它网站下载阅读,关注我,不迷路,定时推送,不再书荒,微信搜索公众号“经典完结小说”,欢迎订阅关注哦~


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