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宫廷封面图

大魏宫廷

贱宗首席弟子

历史架空

672.96 万字

2018-08-05 完结

生作大魏皇子,愿当盛世闲王。志在偎红倚翠犬马声色,胸怀家国百姓社稷安危。若兄贤,若弟明,尔为人王吾偷闲。若尔不能使国强,吾来登基做帝王!

第一章 文德殿乱赋

大魏,姬氏赵姓之后。

洪德十六年二月十九日,于陈都大梁汴京宫内,大魏皇帝赵元偲早朝之后回到文德殿暂作休息。

这位大魏皇帝赵元偲,二十六岁登基,至今已在位十六年,于内鼓励民生、轻徭薄赋,于外发兵灭宋、开辟疆土,算得上是一位有道明君。

赵元偲并不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在位天子,他已经很满足自己对祖宗社稷所作出的贡献,并不妄想着吞并周边的邻国,一统整个天下。

如今的他,只想着培养出一位出色的继承人,将祖宗留下的基业传承下去。

但是,如何从那些位皇儿中选择一位成为皇嗣子,却成为了他目前最头痛的烦心事。

自古以来,皇子夺嫡致使骨肉相残、祸乱宫廷,屡见不鲜,虽然赵元偲并不希望自己的几个儿子也因为皇位而反目成仇、同室操戈,但事实上他也明白,这种事他即便是大魏天子也无法杜绝。

他本想再拖两年,可是十余年的勤政生涯,已让这位劳心劳神的大魏天子年仅四旬便已两鬓斑白,那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更是不时地提醒他,必须在眼下身体尚且康泰的情况下选出一位符合他心意的皇嗣子,断了其余几个儿子的念想,否则日后必生事端。

可是想到究竟选择哪一位,说实话就连赵元偲自己也难以做出决断。

“童宪。”天子唤道。

童宪是大魏天子身侧伺候的宦官,当初赵元偲还只是东宫太子的时候,童宪就已经伺候在旁,如今赵元偲已成为大魏天子,童宪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稳坐内侍监两名监正之一的位置,可以说是目前宫中职衔最高、权柄最大的两名大太监之一。

“老奴在。”身侧那原本就卑躬的童宪弯了弯腰,低声回道。

大魏天子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觉得朕日后传位于哪位皇子比较稳妥?”

童宪闻言两道白眉不禁抖了抖,虽然他是伺候赵元偲数十年的老仆,并且赵元偲也十分信任他,但是事关皇储的问题,即便是童宪也不敢妄言,堆着满脸皱纹为难地说道:“陛下,皇储之事事关重大,陛下可与皇后商议,也可与朝臣商议……老奴残缺之人,岂可妄言天家之事?”

赵元偲闻言皱了皱眉,看了眼童宪不耐烦地说道:“朕叫你说,你直说无罪!”

童宪不由有些为难,虽然大魏天子赦他直说无罪,可这种话题他还是不方便涉及,毕竟皇储之事牵连甚大,不仅涉及几位皇子,也涉及到后宫的娘娘们,一旦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势必会得罪某些势力。

想了想,童宪讪笑着说道:“老奴觉得,陛下既然将皇长子扶为太子,想必是属意太子殿下的。”

他这话说得很聪明,纯粹就是把太子当成了明灯,说了一句众所皆知的事实,也不会因此而得罪谁。

然而大魏天子并不满意。

不过他并没有再为难童宪,毕竟他也晓得,童宪越是身边的老人,在皇储这件事上就越发讳莫如深,毕竟无论在哪里,谈论皇储人选都是禁忌。

“童宪,传朕口谕,于明日早朝前召众皇儿至文德殿,朕要亲自测试几位皇儿的学识,看看他们这段日子的成果如何。……令宫学中那些位担任讲师的大学士在旁陪同。”

“遵陛下口谕。”

次日,天尚且蒙蒙黑,赵元偲膝下九位皇子便奉旨于文德殿集合,可是仔细一数,却能发现到场只有八人,还少一人。

然而赵元偲似乎并没有发觉,正准备颁布考题。

见此,童宪连忙躬身在天子耳边提醒道:“陛下且慢,还有一位殿下尚未出席。”

赵元偲听得心中一愣,眯着眼睛仔细一数殿内的人数,果然发现只有八名皇子到场。

可是他一时半会也说不出少了哪个皇儿,只晓得受到他关注的五名皇子皆有出席。这五子分别是皇长子『太子』弘礼、次子『雍王』弘誉、三子『襄王』弘璟、四子『燕王』弘疆,以及皇五子『庆王』弘信。

这五名皇子最年长的已有二十五岁,最年轻的也已二十一岁。除太子弘礼外,皆已出阁辟府,尊封王位,是大魏天子心目中比较属意的皇储人选。

而其余的儿子,则是目前还未出阁辟府的。要么是赵元偲舍不得,比如皇六子弘昭,此子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备受赵元偲宠爱;要么就是岁数还不够出阁辟府的年纪,比如皇七子弘殷、皇八子弘润、以及皇九子弘宣。

也正是因为最小的三名皇子尚且年幼,赵元偲并没有把他们列入皇储的人选名单中,因此也就没怎么去关注。

“是哪个皇儿未出席?”赵元偲皱着眉头问道。

“乃皇八子弘润。”负责这场皇试的大太监童宪低声告罪道:“老奴已派人去催促了,相信八殿下马上就会赶来了。”

赵元偲又皱了皱眉。

皇八子赵弘润,是他的第八个儿子,今年刚刚一十四岁。

早些时候赵元偲就听说此子顽劣不堪,贪图玩乐、不好学识,致使担任宫学授课的大学士们一直在私下抱怨。

但因为此子年幼,况且又没什么经世之才,不在皇储名单之内,于是赵元偲先前也就没怎么关注。

没想到今日此子竟然连皇试都迟到,这让赵元偲心中恼怒。

大魏天子默不作声地坐回龙椅,面色阴沉很是不好看。

这让四周观试的众大学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已入席的那些位皇子们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有默然的,有准备看热闹的,唯独最年幼的皇九子弘宣满脸担忧之色。

众皇子中,他弘宣与弘润关系最为密切,因为弘宣的生母沈淑妃是弘润他母亲生前的异姓好姐妹,并且也是弘润的养母。

因此,尽管同父异母,但弘润与弘宣却是喝着同一个娘的奶水长大的。虽然如今他俩的年纪渐渐大了,早已搬出了沈淑妃的寝殿,但关系依旧密切。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一干宫殿郎卫领着一位年轻的皇子走入到文德殿,只见此子生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虽然年幼但颇为俊秀。美中不足的是,也不晓得此子是不是刚睡醒,举止间带着几分慵懒困意,眼神远不及其他几位皇子那般炯炯有神。

看着皇八子赵弘润这幅表情,大魏天子立马猜到,此子必定是被宫殿郎卫从被窝里拖起来的,可是摆着殿内那些位大学士在,他也不好意思将这件事拆穿,只好狠狠地瞪了赵弘润一眼,示意他入席。

见众皇子终于到齐,赵元偲便颁布了这次皇试的考题。

总共两道题,第一题考验才学,要求九名皇子以个人志向挥笔成文,参照《诗经》写一篇文,诗辞不限;第二题,则考验皇子们的治国之学,要求众皇子写一篇《国富论》,可以剖析当今大魏的国情议论,也可以评论朝廷所施行的种种政策的利弊、并适当加以个人的观点,总而言之,只要是能增强大魏国力的,都可以写出来。

颁布完考题后,赵元偲就起身赴早朝了,留下殿内的大学士盯着他那些儿子们。

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早朝结束,赵元偲又带着大太监童宪返回文德殿,准备检验这些位皇儿在这一个时辰内的成果。

此时九名皇子都已写完了文章,停了笔,坐在考案后恭候着他们的父亲来批阅验收。

赵元偲起初是很满意,可随着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大殿,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这不对啊,明明九位皇儿,怎么又少了一个?

瞪大眼睛仔细一数,赵元偲发现现场果然就只有八名皇子,还有一个不知去了哪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赵元偲发现此子竟然就是刚才迟到的那个皇八子赵弘润!

“弘润呢?”赵元偲问道。

话音刚落,皇次子『雍王』弘誉坐在席中笑着说道:“回父皇话,弘润他回去了。”

“回去了?”

“是。……弘润说他没睡几个时辰就被郎卫们强行拉起来,不得不赶至文德殿来参加皇试,既然写完了,那就回去继续补觉。”

“这逆子……”大魏天子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摆着众大学士在场他也不好发作,忍着怒气勉强说道:“哼!看来我八皇儿是成竹在胸啊!……谁去把他写的念念。”

众学士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站出来去念八皇子弘润所写的诗词文章,想来这些位都是清楚这位皇子殿下的才学的,以至于没有一个人主动去念他写的东西,免得念出来触怒天子,牵连到这里。

见此,赵元偲抬手一指皇九子弘宣:“弘宣,你念。”

“是,父皇。”

尽管是同一个娘抚养长大的,但年纪尚小一岁的皇九子弘宣却比哥哥弘润更具皇子的礼仪,只见他徐徐站起身来,在朝着皇父拜了一拜后,走到哥哥弘润的考案旁,拿起案上的纸仔细瞧了瞧。

这一瞧不要紧,年幼的弘宣顿时皱紧了眉头。

“念啊!”赵元偲不满地催促道。

然而,弘宣还是犹豫着难以张口。

见此,大太监童宪顿时心中明了,想必是皇八子弘润写的文章写得不妥,使得皇九子弘宣顾念兄弟之情,难以开口。

因此,他轻声对赵元偲说道:“陛下,近几日风大,九殿下尚年幼,或许感染了风寒,咽喉有恙,不如换老奴身后的内监去念吧。”

“唔。”赵元偲扫了一眼赵弘宣,也察觉到此事有异。

在大太监童宪的眼神示意下,一名小太监躬着腰快步走到赵弘宣身边,从这位苦笑不已的九殿下手中接过了考卷,大声念了出来:“报晨之鸡尚未啼,君召众儿殿文德。一问才识,二问朝评。吾兄读书万卷,吾弟挥笔有神。奈何儿臣腹中空,抓耳挠腮文难成。……”

赵元偲听得微微一乐,精于诗经的他当然清楚赵弘润这首诗的格局并非出自诗经,但不知怎么念起来却感觉朗朗上口,尤其是那句『奈何儿臣胸中空、抓耳挠腮文难成』,生动形象地描述出赵弘润刚才坐在殿中看着其他兄弟挥笔疾书、自己却苦于难以成文的窘迫。

『虽然诗体奇怪,但也算写得不错啊,为何弘宣不敢念?』

赵元偲心中纳闷。

而此时,那位小太监仍在继续念着。

“……世人皆道皇子好,岂知皇子亦难当。庶子未起吾已起,庶子已睡吾未睡。……”

『……』

赵元偲不禁有些动容。皇八子弘润的怪诗虽然用词直白,但却写出了皇子的为难,尤其是那句『庶子未起吾已起,庶子已睡吾未睡』,生在帝王家的皇子们,哪一个不是从小受到严格的宫学教育,毫无自由可言?

而且这句话用在身为大魏天子的赵元偲身上也颇为合适。

赵元偲在位十六年,勤于国政,哪一天不是睡得比百官晚、起得比百官早?即便是平民百姓中,又有多少能像他一般?

所以说,皇子难当,天子更难当,而要当一位贤明君王,那更是难上加难!

这一句,简直写出了赵元偲的心声。

而此时,那名小太监正念着最后一句。

“索性吾志不在此……呃……索性吾志不在此……呃……”

“念啊!”赵元偲一脸纳闷地催促道,心说这不是写得挺好的么,怎么又不念了?

在大魏天子的几番催促下,那名小太监憋地面红耳赤,忽然,他咬了咬牙,将最后一句念了出来。

“……索性吾志不在此,哈哈,随他去罢!”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而大魏天子赵元偲更是呆若木鸡。

“哈……哈?随他去吧?随他……去吧?”

猛然回过神来,赵元偲气得双眼瞪得睛圆,他终于明白,为何弘宣迟迟不敢念这首怪诗。

“放肆——!!”

天子震怒,文德殿内众人皆吓得叩拜在地,惶恐不安。

—————『附弘润的怪诗,一首打油诗想破头』—————

报晨之鸡尚未啼,

君召众儿殿文德。

一问才识,二问朝评。

吾兄读书万卷,吾弟挥笔有神。

奈何儿臣腹中空,抓耳挠腮文难成。

世人皆道皇子好,岂知皇子亦难当。

庶子未起吾已起,庶子已睡吾未睡。

索性吾志不在此,

哈哈,随他去罢!

——弘润《文德殿乱赋》

第二章 怪诗异词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在文德殿内众人吓得叩拜于地的同时,大魏天子赵元偲气地怒抓着龙椅的扶手,死死不放。

他自然听得懂皇八子弘润在那首怪诗中想要表达的意思:反正我弘润没想过要当储君,你们耍你们的,我回去睡觉了。

虽说因为年龄的关系,赵元偲并没有将第八子弘润纳入皇储的人选名单内。再者,八子弘润主动暗示要退出皇位的争夺,这也有利于皇家的稳定,大大降低了日后争夺皇位的激烈程度,于宗族、于国家,都是一件好事。

可问题是,弘润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暗示退出皇储的争夺,这让赵元偲反而感觉难以接受。

那可是皇位,大魏天子之位,凭什么你赵弘润就随随便便的就遗弃了?就跟丢弃一双穿破的鞋一样?

而最让赵元偲难以释怀的,还是那首怪诗中的『哈哈』两字,这在大魏天子听来仿佛带着一种莫大的讥讽!

仿佛那句诗的真正含义是:哈哈哈,我赵弘润不屑于皇位那种东西,索性你们去争去抢的,我自回去睡觉。

是的,不屑!

大魏天子赵元偲从那句『哈哈』中感觉到了不屑的意味,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毕竟大魏皇位是姬氏赵姓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历代皇帝、宗族无不为了祖宗基业而努力,凭什么在你赵弘润眼里,皇位却是那般无足轻重?这是否意味着,祖宗基业在你眼中不值得一提?

“狂妄!狂妄!”赵元偲拍着龙椅的沿怒声骂道:“把那逆子的怪诗给朕撕了!”

那名念诗的小太监当即要撕写弘润写着怪诗的那张纸,忽听殿内有人急叫道:“别撕!”

小太监闻言一愣,抬头一瞧,却发现喊住他的竟是皇六子,京城有名的皇室『麒麟儿』,弘昭。

见此赵元偲也是纳闷,疑惑地看着众皇子中最疼爱的第六子,赵弘昭。

只见弘昭拱手拜道:“父皇,可否将那首诗赐予皇儿?”

还没等赵元偲说话,与弘润关系密切的弘宣看不下去了,压低声音带着怒气说道:“六皇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让我八哥继续出糗么?”

赵弘昭闻言微微一笑,回顾弘宣说道:“何谓继续出糗?八皇弟的诗,诗体虽怪,然韵味十足,在我看来,那是写得极好。何谓出糗?更何谓继续出糗?……诗中那份洒脱,其意境之高,不是尚年幼的九弟你能够理解的。”

见赵弘昭不是为了落井下石,弘宣心中松了口气,可是对于这位六哥的说辞,他却有些不中意,心下暗自嘀咕:装什么装,你赵弘昭也就只比我大五岁罢了!

赵弘昭的话,让殿内的大学士为之一愣,就连大魏天子赵元偲亦感到诧异。

赵元偲挥挥手叫殿内众人平身,随后表情地问道:“弘昭,你言你八弟的怪诗写得好?”

“不是好,是极好!”赵弘昭摇头晃脑地评论道:“父皇想必是为那最后一句而动怒,然而在皇儿看来,那首怪诗的最后一句,却是通篇的点睛之笔!无论是那句『世人皆道皇子好、然而皇子亦难当』,还是『庶子未起吾已起,庶子已睡吾未睡』,都不及最后一句『哈哈,随他去罢』!尤其是那『哈哈』二字,简直是神来之笔,意蕴超凡、回味无穷,虽千万字也难以道尽这『哈哈』两字所饱含的意蕴。”

瞧着赵弘昭那陶醉回味的表情,满殿的大学士为之哑然,就连刚才还因为这句诗而震怒的大魏天子赵元偲也不由地细细品味起来。

要知道赵弘昭那可是天生麒麟儿,虽年纪轻轻然胸中才学却不假于那些大学士,他所写的那些诗词,备受士人推崇,就连如今已故的士林学老,原翰林院太史令王林宗亦惊呼:人竟有生而知之者耶?

无论这个传闻是否有夸大之处,不可否认,皇六子赵弘昭被誉为陈都大梁最杰出的才士,在士人中的名气远超其余几位皇子,即便是翰林院的那些大学士们,也不敢妄称有足够的资格担任这位麒麟儿的讲师。

而大魏天子赵元偲也正是因为此子的才识而对他格外疼爱,否则,以赵弘昭今年已十八岁的年纪,早就可以出阁辟府,哪里还需留在宫内。大魏天子之所以留这个儿子在宫内,无非就是舍不得他离开身边罢了。

还别说,在经过赵弘昭这位麒麟儿的剖析后,赵元偲再次品味那首怪诗,还真感悟到了几分洒脱的意蕴。正如弘昭所言,那『哈哈』两字,撇开那一丝嘲讽意味不谈,还真有种『虽千万言却不足以道明』的意境。

本来赵元偲觉得这首怪诗通篇就只有那句『庶子未起吾已起,庶子已睡吾未睡』最为出彩,但如今的感觉嘛,这句话还真比不上那『哈哈』两字。

当然,也不知所有人都认可这位六殿下的说辞,更多的人则是不以为然,比如那些位大学士,他们就没有觉得那首诗有什么出彩的,通篇的诗体怪异,上下句也不怎么押韵,每句的字数更是奇怪,有四个字的,有六个字的,有七个字的,整个一乱七八糟,狗屁不通。

但他们并没有多嘴啰嗦什么,可能在他们看来,赵弘昭只是为了圆场而已,毕竟赵弘润的这首怪诗可是让天子勃然大怒,如今既然能揭过去不提,谁会傻得去较真?

对此,赵弘昭就只能摇摇头了,他只能说,是这些人的境界不够,无法体会他八皇弟诗中的高深莫测。

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折叠好收入袖内,赵弘昭一边寻思着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那位八弟,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但这种新颖的诗体还真是让他颇感兴趣。

一首《文德殿乱赋》引起的躁动,就此被赵弘昭揭过,殿内众人只当没有发生过。

但因为这件事,赵元偲也逐渐对自己那第八个儿子赵弘润产生了兴趣。

他忽然想看看赵弘润的《国富论》,看看究竟这第八子真否真像他最疼爱的儿子赵弘昭所说的那样杰出。

不过,他可不敢再让人念了,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于是,大魏天子借着验收几位皇儿才学成果的便利,徐徐走到了八子弘润那张考案前,故作毫不在意地随手将上面另外一张纸拿了起来。

可仅仅只扫了一眼,这位大魏天子就皱起了眉头。

这次可不关写得好、或写得不好的问题,原因是八子弘润的这篇《国富论》实在也太简单了,通篇只有四个字,『民富国强』。

简直就是敷衍之作。

“狗屁不通的玩意!”赵元偲气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心中暗道自己最疼爱的皇儿赵弘昭多半是看走眼了,这个八子弘润哪像是什么有才学的人?分明就是一个草包!

可就当赵元偲气呼呼地准备将八子弘润抛之脑后,去验收其余几名皇子的考卷时,他忽然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拿起那张纸又仔细看了起来。

『民富国强?』

仔细看了几遍,大魏天子愣住了。

要知道,世俗普遍的俗语是『国富民强』,而八子弘润所写的却是『民富国强』,虽然看上去仅仅只是调换了两个字的顺序,但其中的意蕴,却因此变得截然不同了。

但他没有再深究下去,一边低声嘀咕“狗屁不通”,以此混淆殿内其余人的视线,一边悄悄将那张纸收到了袖口内。

因为那四个字,干系甚大!

殿内众人大多都因为大魏天子那句“狗屁不通”而心中暗笑,以为那位八皇子弘润又写了什么出糗的文章,却极少有人注意到赵元偲将那张纸收到龙袍袖口内的那个举动,比如皇次子『雍王』弘誉、皇三子『襄王』弘璟,以及皇六子『麒麟儿』弘昭。

不得不说,在看过弘润那句『民富国强』之后,其余皇子的《国富论》,就让大魏天子感觉有些乏味了,无论是中规中矩的圣人学说,还是比较霸道的『以武强国之策』,亦或是针对朝廷政策的利弊论,哪怕写得再精彩,都让大魏天子有种隔靴挠痒的感觉。

而最受到赵元偲宠爱的六子弘昭,他所写的强国论也最为出彩,一针见血地点评了朝廷的种种政策的利弊之处。可即便如此,也抵不过八子弘润那仅仅四个字的文章。

当然了,即便如此,这场皇试赵元偲还是钦点了六子弘昭的文章最为出彩,叫皇子们以及大学士们相互传阅。

毕竟八子弘润那四个字的《强国论》,赵元偲觉得并不适合提出来。

但有一点大魏天子已经确定,那就是,他的第八子弘润,就像六子弘昭所说的那样,确有其才!

皇试完毕,大魏天子赏赐了文章出彩的几位皇子,同时也赏赐了教授他们学识的宗学大学士们,在此之后,赵元偲便让他们相继退下了。

坐在文德殿的龙椅上,身边仅大太监童宪在旁伺候,这个时候,赵元偲又忍不住取出那张纸,聚精会神地看着纸上所写的『民富国强』四个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太监童宪在旁小声地提醒道:“陛下,时辰到了,该移驾垂拱殿了。”

“唔。”大魏天子点了点头。

垂拱殿,是大魏天子处理朝政、审批奏章的宫殿,取“垂拱而治”之意,大概是大魏初代皇帝希望自己的子孙啥也不做,这大魏也是太太平平,因此将大魏天子处理国政的宫殿命名为垂拱殿。

可事实上,历代大魏天子,只要是贤明通达的君王,无一不是在这垂拱殿内几乎累得吐血,所以说这个名字其实挺讽刺的。

当大魏天子赵元偲移驾垂拱殿时,殿内已有三名臣子在殿内帮忙审批奏章。这三位臣子分别是年高六旬的中书令何相叙,正值壮年的中书左丞蔺玉阳,以及中书右丞虞子启。

这三位是协助大魏天子审批奏折、奏章的中书省官员,并不属于殿臣,可以理解为是大魏天子的私人幕僚,虽然职权比不过那些尚书啊、将军啊,但是地位超然,毕竟这是中书省官员,是大魏天子的“内朝臣子”,许多关键的、需要深思的政策,大魏天子大多都是与这几位“内朝臣子”一同商议出结论的。

当然,一些涉及到六部的政务,大魏天子也会召集六部尚书一同参加内朝。

至于每日的早朝,那其实是各部尚书向大魏天子以及其他同僚汇报他们工作情况的例行公事,或者是出于某种政治需要的作秀,真正能决定大魏国策的会议,是大魏天子设在垂拱殿内的“内朝”。

因为内朝地位超然,因此呈递到这里的奏章、奏折,基本上都是关乎到整个大魏社稷的大事,比如说边境的守将被敌国骚扰了,咽不下这口恶气想要打回去,这种会挑起两国兵祸的大事,就不是兵部能做得了主的了。

那名边境守将的奏章会被提交到中书省,也就是这垂拱殿,由大魏天子亲自定夺。天子说打,那就打,天子说不打,那位守将就只能忍下这口气。

至于像什么赈灾放粮,这种十万火急的事是不会提交到垂拱殿的,尚书省下的户部会自行处理这件事,户部的官员会在接到地方官的紧急公文后当即下令调集粮食赈灾,否则要是连这种事都要经过早朝或内朝,那些灾民们早饿死了。

所以说,在垂拱殿内所处理的政务,基本上都是那些不怎么紧急,但是却关乎大魏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国力盛衰的大事,即国策。比如开挖河渠、建造皇陵、增减赋税,或者与他国建交、结盟之类的事。

当然,除此之外,中书省还得协助大魏天子监察尚书省六部的工作情况,将六部呈递上来的一些近期处理的事件,逐一审批。若有疏漏与不足,则遣回各部,让他们立即修改,总得来说就是有错改正、无则嘉勉。

别看仅仅只是一个最终审批的步骤,但事实上工作量极大,即便是有中书省的官员协助,历代大魏天子也是几乎累得吐血,仿佛每日就是不停地看各种各样的奏章、奏折,审查各部的工作情况。

整整六个部的工作情况,涉及整个大魏,每日几乎都要向中书省呈递几百道奏章、奏折,也难怪大魏天子赵元偲才四十二岁就已经两鬓斑白。

“陛下。”

见大魏天子赵元偲走入垂拱殿,正在审批奏章的中书令何相叙、中书左丞蔺玉阳、以及中书右丞虞子启三人连忙起身叩拜。

“免礼。”赵元偲挥了挥手,顾自走到自己那张龙案后坐下。

此时,殿内三位中书省大臣已经将一些比较敏感的奏章、奏折都放置到了龙案上,一摞一摞,堆地极高,粗略一数大概也有数十本。

这还不算完,因为在大魏天子赵元偲审批章折的过程中,尚书省六部陆续派人将最新章折的送至垂拱殿,而这三位中书省大臣在初审后挑出其中比较敏感的,将它们呈递到大魏天子的龙案上。

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即便是像赵元偲这样贤明的君王,也不可能会有将龙案上的奏章、奏折全部处理完的时候。倘若有朝一日龙案上真的不再有奏章、奏折了,那就意味着大魏即将亡国了。

如此过了两、三个时辰,赵元偲龙案上的章折竟未见减少。

望着龙案上那一摞摞的章折,大魏天子有感而发地叹了口气:“世人皆道天子好,岂知天子亦难当……”

三位中书省大臣闻言停下了手中的笔,不约而同地望向赵元偲,纷纷夸赞。

“好句!”

“好句子啊,陛下!”

赵元偲捋了捋胡须,沉思一番又吟道:“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陇右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披被。”

三位中书省大臣闻言动容,毕竟赵元偲这首诗已不能用好与不好来衡量了。

三人纷纷离席叩拜,口中大呼:“陛下圣明之主,我大魏有陛下在,真乃鸿途国运!大魏之福、社稷之福、万民之福!”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朕就是发发牢骚而已。”

赵元偲挥挥手请三位中书省大臣起身,其实这会儿他心里也高兴,毕竟他只是将八子弘润的诗稍做改动,并添了两句,便畅快地宣泄出了这十几年来的苦闷。

“今日陛下对诗似乎兴致很高啊。”中书令何相叙捋着白胡子笑着说道。虽然他感觉那首诗的诗体并非出自诗经,但见天子挺高兴的,他自然不会多嘴。

“哪里,朕也就是……”赵元偲正要说他只是听了八子弘润的怪诗有感而发,忽然心中一动,从袖中摸出弘润所写『民富国强』的那张纸,招三位中书省大臣到身边,问道:“三位爱卿,你们觉得这句话如何?”

三位中书省大臣好奇地走到龙案前,探头瞧了一眼龙案上的那张纸。

“民富……国强?”

顿时,三名中书省大臣面面相觑,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他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冒犯开口。

区区四个字,却有这等威力,竟使三位中书省大臣讳莫言深。

第三章 放风筝

民富国强,与国富民强,这两个词看似接近,可实际上,两者间有着天壤般的差别。

首先说『国富民强』,这才是当今大魏普遍流传的词汇,它以『国』为本,强调将『国』的定义摆在『民』之前,而『国』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国』乃社稷,乃姬氏赵姓皇族的祖宗基业,所谓天子与国不分家,在大魏,天子就是国,国是大魏天子的国。

这句话符合当今大魏的国情,『以国为本』、『忠君爱国』。

而『民富国强』这句话,恰恰与前一句背道而驰,虽然从字面理解是,『百姓安定富足、国家就能强盛』,可问题在于,它将『民』摆在首位,摆在大魏社稷、大魏天子之前,其真正的意蕴乃是『以民为本』。

这就涉及到政治意志了,要知道当今天下不管是大魏还是其他国家,其国体都是『以国为本』,国家与天子两者是摆在首位的,也就是儒家所提倡的『忠』,而『民富国强』这句话却将国体定义为『以民为本』,将民生放在皇权之前,这是与皇权统治思想向左的,换句话说,这句话在当今大魏犯了政治思想上的错误。

毫不夸张说,幸亏提出这句话的人是大魏天子赵元偲的第八子赵弘润,否则若是一名普通的士人提出这句话,那是可不得了。

正因为这样,中书令何相叙、中书左丞蔺玉阳、以及中书右丞虞子启,这三位中书省官员都不敢妄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副讳莫言深的模样。

或许他们心中还在猜测,猜测这句话会不会出自某个刚刚踏足仕途的年轻士人的口,因为只有那些初出茅庐、满腔热血的士人,才会因为年轻的关系,桀骜不驯地无视高高在上的皇权,在最基层的百姓放在首位,直到若干年过去,在官场摸爬滚打,他们才会逐渐领悟到,他们这些官员存在的意义,并未是为了给百姓谋福,而是协助皇权来统治这个国家的百姓。

正因为清楚明悟这一切,因此三位中书省大臣谁也不敢开口。

见此,老太监童宪低声提醒赵元偲道:“陛下,若是不道出实情,恐怕三位大人不敢细谈此事呐。”

见童宪说话时语气轻松,中书令何相叙心中一动,心想若真是出自哪个狂妄的士子之口,童宪的语气绝不会如此轻松。

这可是一盏指路明灯啊!

不过该问的,何相叙还是要问:“斗胆请问陛下,不知这句话……出自何人之口?”

其实大魏天子也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连他最信任的三位中书省大臣都对此讳莫言深罢了。

他笑着解释道:“乃是朕的第八子弘润所言。”

一听是皇子所说的,三位中书省大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心想既然是皇子所提,那这句话就没什么政治问题了。

三位大臣的表情大魏天子皆看在眼里,笑骂道:“朕不过是随口问问,看看你们,一个个胆小的。何相叙,亏你还比朕年长二十载。”

中书令何相叙闻言毫不在意,眨眨眼睛幽默地说道:“常言道,人活越老,胆子越小,老臣年过六旬,这胆子啊,就跟米粒似的,哪里还经得起惊吓啊。陛下不知,老臣方才这心口啊,可是砰砰直跳啊。”

大魏天子听罢哈哈大笑:“你这老物,你年轻时可是胆大包天的主啊,朕才不信。”

君臣其乐融融地打趣着,说着说着,他们又将话题转移到了『民富国强』这句话上,这次三位中书省大臣就没有什么顾虑了,纷纷展开讨论。

中书左丞蔺玉阳率先言道:“撇除别的不谈,臣以为,八殿下所言『民富国强』,的确是一条强国强民之策。一个国家的强盛,首先得看军武,即军队的武力。而军队的武力如何评价呢?一看士卒的训练,二看军备。……历代我大魏的军备,皆耗资巨大,这笔钱来自于何处?赋税也!而赋税,则取之于民。若是民间富足,税收自然顺畅,国库也就充盈,自然能拿得出大笔的钱支持军队。反之,若是民间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如何交得上税收?若无赋税,国库艰难,户部又何来钱养军?”

大魏天子深以为然,税收是国家的根本,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可如何让百姓变得富足呢?

中书右丞虞子启严肃地提出了一项方略:“重商!”

大魏天子皱眉不语。

所谓重商,言下之意就是大力支持国内的百姓发展商业,鼓励他们将本地的特产卖到其他地方,赚取差价。可问题是,以商赚钱这条路子历代被各地的富豪权贵把持着,若是赵元偲大力支持民间发展商业,无疑就会损害到那些富豪权贵的利益。

而一般富豪权贵的背后,几乎都是贵族公卿、甚至是皇室亲王,也就是上流阶层,这期间涉及到的种种问题、关系,错综复杂,不是简简单单提出一条『重商』的国策就能解决的。

似乎是看出了天子心中的顾虑,虞子启低声说道:“我大魏的财富总共也就那么些,此多彼寡,此乃天理。……臣以为,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财富的多寡,而在于这些财富究竟被作用何处。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的人,身无下顿之粮,可有的人,却能于青楼掷金万两……”

“咳!”中书令何相叙一声咳嗽打断了虞子启过于激进的言语,毕竟虞子启这番话,针对的恰恰正是大魏国内的权贵阶层。

虞子启看了一眼何相叙,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怏怏地没有再说下去。

从旁,蔺玉阳见话题有些沉重,忙作补救,笑着说道:“虞大人太过于愤世嫉俗了,当日那富家公子掷万金博佳人一笑,一时还引为佳话,不想在虞大人口中,却是如此不堪。”

“哼!”中书右丞虞子启轻哼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大魏天子默默地听着,事实上虞子启所说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挥霍家财,这种事可不归大魏天子去管。再者,难道类似的事,发生在皇室宗族子弟身上的还少么?

前两年两个郡王的世子,不就为了一个青楼女姬争风吃醋,丢尽了大魏姬氏赵姓皇族的脸么?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不如先用膳吧?”

旁边,老太监童宪见大魏天子面色不佳,连忙岔开了话题。

“唔。”赵元偲点了点头。

见此,童宪便派人吩咐下去送上膳食。

尽管身为大魏天子,然而赵元偲每日的膳食却颇为简单,也就那么几道菜而已。只有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在大殿摆宴,宴请众臣子。

其余日子,赵元偲基本上都会命人将饭菜送至垂拱殿,包括中书省的这三位大臣的饭菜,然后君臣四人就在这垂拱殿用饭,吃完饭到隔壁的偏殿小作休息,或者就直接开始下午的工作,继续审批那永远也批不完的章折。

这就是大魏天子与中书省大臣们每日的生活。

不过今日用完饭后,大魏天子却萌生了别的心思。

“童宪,弘润的住居……在何处?”

“八殿下?”老太监想了想,躬身回道:“乃文昭阁。”

“什么人在伺候?”

“回禀陛下,文昭阁内,有二十名小太监负责伺候八殿下的起居与殿内的清理打扫事宜,另外,宗族府衙有派十名宗卫担任八殿下的贴身侍卫,总共是三十人的规制。”

“唔。”大魏天子点了点头。

虽然皇子中有分受宠的与不受宠的,但是在未出阁前,皇子们的待遇规格是相同的,这是祖制。

“朕想去看看。”赵元偲站了起来,笑着对中书省三位大臣说道:“三位爱卿可有兴趣与朕同往?”

因为用完饭后有一段休息时间,兼之三位中书省大臣也对那位提出『民富国强』之词的皇八子弘润颇感好奇,因此在大魏天子问话之后,三位中书大人纷纷表示乐意一同前往。

于是,一行人从文德殿出发,徐徐朝着八皇子弘润的寝阁走去。

按照大魏的祖制,皇子只有在满十五岁之后,才有资格出阁辟府,并且封王授职,从此除了身世更尊贵些,与殿上的大臣也无差别。而在未出阁之前,皇子的寝阁是安置在汴京宫内的花园里的,一来那里风景好,二来离东宫以及后宫都比较近,方便联络兄弟感情,也方便入后宫拜见各自的娘妃。

至于其三嘛,那就是那里离汴京宫的正殿『大庆殿』较远,毕竟大魏祖制清楚注明,皇子在未出阁前,是严禁与任何朝中官员接触的,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皇子们作为皇帝的儿子,他们只要好好在宫学念书学习就足够了,不必接触别的。

值得一提的是,历来皇子们的寝阁,是禁止安置宫女的,一来是防止皇子们过于年轻便失去童阳,影响正常发育,二来,是防止某些心术不正的宫女为了攀附而勾引年幼无知的皇子。

因此,未出阁的皇子,他们身边的人就只有太监与宗府派去的护卫,唯一能见到的女性就是他们的母妃。

所以说,皇子的生活其实也并没有世人所幻象的那么好。

大概一炷香工夫,大魏天子赵元偲便带着老太监童宪与三位中书大臣来到了文昭阁。

可抬头一瞧见这座阁楼的牌匾,赵元偲就顿时愣住了。

因为牌匾上的刻字根本就不是文昭阁,而是逍遥阁。

“不是文昭阁么?”大魏天子纳闷地望向带路的大太监童宪。

其实这会儿童宪心中也十分纳闷,心说这里明明就是文昭阁,怎么变成逍遥阁了?

“老奴……老奴从未听说宫内有逍遥阁啊……”

童宪这么一说,大魏天子也感觉奇怪。身为大魏天子,赵元偲从未听说汴京宫内有什么逍遥阁。

想到这里,大魏天子招招手唤来在殿外走廊值守的郎卫,问道:“此处可是文昭阁?”

那名郎卫先叩拜了大魏天子,随后恭敬地回道:“回禀陛下,此处正是文昭阁。”

“那这是……”赵元偲疑惑地指着文昭阁上的牌匾。

只见那名郎卫苦笑了一声,吞吞吐吐地说道:“回陛下话,八殿下嫌『文昭阁』不好听,吩咐工部刻了一块『逍遥阁』的牌匾换上了……”

大魏天子听得直皱眉,心说汴京宫内的宫殿阁楼,那都是先代皇帝命令的,岂是能擅自更改?

“没有规矩!”赵元偲不满地哼了声,吩咐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朕来了,叫八皇子出来接驾!”

“这个……”那名郎卫闻言满脸为难:“陛下,八殿下不在阁内……”

“唔?”赵元偲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去宫学了?”

“呃,应该也不在宫学……”

“唔?难道是去后宫去看他母妃了?”

“今日上午就去过了……”

“那他去哪了?”大魏天子越听越糊涂,心说既然不在宫学,也不在后宫她母妃处,又不在这文昭阁内,既然如此,那赵弘润跑哪里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魏天子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声喧哗。

“我……我真的飞起来了……殿下,殿下,我飞起来了……”

“哈哈哈哈,你们几个拉好了……”

“放心吧,殿下……”

大魏天子皱了皱眉,心中究竟是何人竟然敢在宫内喧哗。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走了过去,没想到走过阁楼的转角,他惊愕地望见远处那青石砖铺成的宫廷广场上,有一帮人围在一起哈哈大笑。

其中一人,分明就是今早在文德殿见过的第八子,赵弘润!

抬头再看天空,赵元偲又骇然地发现空中竟然悬浮着一只怪鸟似的东西,不可思议的是,那东西底下还绑着一个人,根据服饰判断,应该是宗府派到某位皇子身边的宗卫。

『那是什么怪东西,竟能让人飞在半空?』

大魏天子心中诧异之极,不动声色地走到那些人身后。

赵元偲注意到,他儿子弘润身边的九名宗卫,手中合力拉着一根细绳,这根细绳一直连接到天空中那只“怪鸟”上,不出差错的话,那只能够载人的怪鸟应该是借助风力才能飞在半空的。

“咳!”赵元偲抬手咳嗽了一声。

此前,无论是皇八子赵弘润还是他的那些宗卫们,注意力都集中在天空,丝毫没有察觉到大魏天子此刻就站在他们身后。

如今赵元偲咳嗽了一声,站在地上拉着绳子的九名宗卫率先反应过来,回头瞧了一眼。

这一瞧不要紧,当他们惊骇地发现天子竟然面色不渝地站在身后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拉绳子,连忙叩地跪拜。

“拜见陛下!”

话音未落,天空中就传来一声惨嚎。

赵元偲抬头望去,愕然看到天空那只“怪鸟”由于失去了绳索的牵引,无法再在风中保持稳定,顿时一头栽了下来。

“糟、糟了,穆青要掉下来了,快,快去救人!”

赵元偲的第八个儿子赵弘润此刻也顾不上向父皇行礼,惊慌失措地带着那九名宗卫去救人了。

眼瞅着这帮人手忙脚乱地跑向远处,试图接住那个从半空一头栽下来的宗卫,赵元偲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在大魏天子身后,那三位中书大臣也是一副仿佛见到鬼的表情,面面相觑。

“陛下,此处风大,恐伤龙体,不如先移驾文昭阁?”童宪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元偲深深吸了口气:“告诉那逆子,朕在他寝阁等他!”

“是。”

第四章 灵动之子

一番鸡飞狗跳的闹剧过后,大魏天子赵元偲板着脸站在文昭阁内。

在桌上,摆着引发这场闹剧的东西,一只巨大的风筝。

而在殿阁内的空旷处,八皇子弘润以及他十名宗卫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谁也不敢说话。

尤其是那个叫做穆青的宗卫,脑袋上还缠着渗血的白布,想来是刚才从半空栽下来时受了伤,相比之下,其余宗卫虽然有几个脸上也有划伤,但比这位要好的多。

“啪!”

大魏天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声呵斥道:“弘润,你太放肆了!好端端的宫廷,被你搅成什么样了?你的那名宗卫差点就摔死了!”

“还不是因为父皇你,你要不咳嗽一声,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皇八子弘润嘀咕道。

“你说什么?!”赵元偲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儿子竟然还敢顶嘴,提高声调怒声呵斥道:“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朕的不是?”

“皇儿没说……”

见儿子服软,赵元偲这才罢休,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又听到儿子小声嘀咕:“是父皇你自己说的……”

“你!”赵元偲气地为之语塞。

不过他终归是一名贤明通达的天子,仔细想想,若不是他在这些人背后咳嗽了一声,那名宗卫也不会从半空中栽下来,换而言之,他的确有错。

当然了,作为大魏天子,赵元偲不会轻易认错的,毕竟这关乎到皇帝的威严,并非他想与不想的关系。

“这是什么?”赵元偲岔开了话题,指着桌上那只巨大的风筝问道。

“风筝,又叫纸鸢,不过皇儿这只风筝可不是用纸糊的,而是用重量轻但密不透风的布,而骨架也是用结实的竹子搭建的,非常结实……”

一提到这只风筝,弘润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向大魏天子与三名中书大臣介绍他的作品。

可惜大魏天子却不以为然:“玩物罢了!”

弘润听了有些不高兴,撇嘴说道:“玩物?用它可以轻易飞过高高的宫墙,父皇还认为这是玩物?”

三名中书大臣闻言面色微变,刚才他们只是惊讶于这只风筝竟然可以让人飞到半空,如今听这位八皇子这么一说,顿时警觉起来,心说这种东西若是流传出去,这可不得了,要是某些心术不正的家伙得到了这种东西,皇宫的宫墙岂不是形同虚设?

“陛下……”中书左丞蔺玉阳立即想提醒大魏天子。

赵元偲抬手阻止了他,因为他也已经想到了:“童宪,待会你把这个东西拿去私下毁了,另外,勒令今日值守的禁卫不得外传此事。”

“是。”童宪躬身应道。

“等等!”

赵元偲皱眉望向说话的弘润,不悦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只见赵弘润伸出了他的右手:“四十两。”

“什么?”大魏天子没有明白。

“这只风筝,花了皇儿四十两。”

赵元偲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质问道:“你还敢问朕要钱?”

“这只风筝花了皇儿四十两,父皇若要收去,自然要归还皇儿的成本,难道父皇身为大魏天子,也要强取豪夺么?”

“你!”赵元偲气地胡须直颤,怒冲冲地说道:“童宪,待会你从朕的内库取四十两,归还八皇子!”

“是。”童宪弯了弯腰。

三名中书大臣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这位八皇子竟然敢向当今天子讨要那只风筝的成本,怪不得能提出『民富国强』这句话,真的是胆大包天。

他们三人对此叹为观止,可是大魏天子心里可不好受,被自己的儿子用话挤兑地不得不支付四十两,这让赵元偲感觉有点憋屈。

再联想到赵弘润这个儿子向来顽劣,况且今日清晨在文德殿又那样没规矩,皇试迟到不说,还敢早退,赵元偲觉得若不趁着机会好好管教管教,这颗皇家幼苗非长歪了不可。

想到这里,赵元偲摆出身为人父的架子,问道:“弘润,这个时候你应当在宫学,听课学习才对,为何会在宫外玩耍?”

“哦,回禀父皇,皇儿觉得宫学甚是无聊,所以就逃课了。”赵弘润说得很一本正经,理直气壮,仿佛本该如此。

赵元偲气乐了,要知道历来皇子都必须在宫学学习,这是大魏的祖制,其余皇子就算要偷懒那也是借口身体不适,可此子倒好,直说宫学无聊,他逃课了。

“甚是无聊?你的意思是,宫学里的那些学识,你不必再学了?”赵元偲说这话的用意是想告诉这个儿子,你在学业上还差得远,没有资格说甚是无聊这种话。

岂料赵弘润撇了撇,理所当然地说道:“皇儿的志向又不是当皇帝,学那些玩意干嘛?”

此言一出,非但大魏天子赵元偲傻眼,就连三位大学士出身的中书大臣们也傻眼了。要知道宫学里所教授的那可是历代文家圣贤们的经典,可在这名皇子口中,竟成了“那些玩意”。

中书左丞蔺玉阳忍不住开口道:“教者尧舜,不教者桀纣,读圣贤书,行仁义事。此乃教之根本,圣贤遗书之根本。……八殿下此言,恕微臣不敢苟同!”

大魏天子愣了愣,本来他是想亲自管教管教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可没想到中书左丞蔺玉阳无法忍受赵弘润对圣贤遗书的轻视,主动跳出来了。

这可是好事!

要知道这三位中书大臣,那可是都是饱学之士,有蔺玉阳帮忙,大魏天子自然乐见其成。

可谁也没想到,这位八皇子弘润歪着脑袋看了蔺玉阳半天,忽然笑道:“这位大人的话,恕本皇子不敢苟同。”

“哦?”蔺玉阳轻笑一声,问道:“殿下欲与微臣辩论么?微臣洗耳恭听。”

见八子弘润竟然直接向中书左丞叫板,大魏天子也觉得有些意思,挥挥手叫八儿子起身。他想听听,这个被传言顽劣不堪的皇子,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辩论不敢,本皇子只是问这位大人几个问题而已。”赵弘润站了起来,拍拍腿上的尘土,轻松地问道:“尧舜可有师?桀纣可有师?”

蔺玉阳还未开口,中书右丞虞子启先皱了皱眉,心说,这蔺玉阳恐怕要阴沟翻船。

果不其然,蔺玉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皱皱眉说道:“桀、纣身为人王帝主,自然有师教,尧舜乃上古圣贤,倒是没听说有谁教授。”

“既然如此,为何有师教者反成昏君,无师教者却成圣王?……可否理解为,教,反不如不教?”

蔺玉阳微微色变,心说这话要是坐实了,此子逃课于宫学岂不是变成有理的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开口道:“尧舜虽乃圣主,但微臣以为,怕是也有圣贤教导。至于桀纣那等昏君,即便有圣贤教导,恐怕也是无心学业的。”

“这位大人改口改得好快啊。”赵弘润没心没肺地笑道。

蔺玉阳闻言不禁有些脸红,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尽管这条路被蔺玉阳给堵死了,但赵弘润脸上却无异样,继续问道:“本皇子再问这位大人,读圣贤书,行仁义事,这圣贤书,何人所书?”

“自然是历代圣贤咯。”蔺玉阳很奇怪这位皇子怎么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

“那么历代的圣贤又是从哪里学到那些学识的呢?”

“自然是……”说到这里,蔺玉阳心中咯噔一下,他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陷阱究竟在哪了。

“看来这位大人猜到了,不错,本皇子就是要问,在仓颉造字、圣人留书之间,那留下第一本圣贤之书的圣人,他究竟是学成于何人?如有老师,他的老师又学于何人?”

蔺玉阳无言以对,因为回溯到最早,必定会有一位圣贤是没有老师的,但是这话他却不能说,一旦说了无疑就中了这位八皇子的圈套,坐实了『教』与『不教』其实也没多大差别的歪论。

“恕微臣才疏学浅……”中书左丞蔺玉阳面红耳赤地败退了。

大魏天子心中暗自惊呼,他本想通过蔺玉阳的口训教这位顽劣的儿子,没想到,此子一通歪理竟然反而难住了蔺玉阳这位饱学之士。

不过转念一想,大魏天子又感觉有些高兴,毕竟,他这被传言顽劣不堪的儿子竟然能难住蔺玉阳,这岂不证明,此子也是有真学实才的?

大魏天子转头望了一眼中书右丞虞子启。

虞子启见蔺玉阳面红耳赤地败退,心中好笑之余,对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八皇子弘润也产生了几分兴趣,如今得大魏天子眼神示意,当即站了出来,拱手笑道:“微臣虞子启,见过八殿下。”

“你也是来找茬的?……说吧。”弘润那无可奈何的语气让殿内众人听了都感觉有点好笑。

忍着笑,虞子启思忖了片刻,温声说道:“圣人教导,读圣贤书,行仁义事,乃人之本分,不学何以知忠孝礼仪,不学何以知仁义廉耻,关键并非是教与不教,而在于学与不学,殿下以为否?”

“抓不到话中漏洞,你比这位大人有水平啊。”赵弘润惊讶地看着虞子启。

“哪里哪里。”撇了一眼尴尬的蔺玉阳,虞子启笑眯眯地望着眼前这位八皇子。

只见赵弘润思忖了一下,忽然展颜笑道:“在此之前先问这位大人一个问题吧。”

“请讲。”

“听说数百年前,在我大魏还未建国之前,在当时的国家,偷窃是死罪?”

“窃钩者诛……不错,据记载的确是死罪。”虞子启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么如今在我大魏呢?”赵弘润笑眯眯地问道。

虞子启听得一头雾水,皱眉说道:“按律处以拘刑,视情节轻重另加惩戒。……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还是年轻啊。”中书令何相叙一边嘀咕一边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位虞大人也中了八皇子弘润的圈套了。

果不其然,赵弘润笑眯眯地问道:“我大魏刑律,与古时律法相背,这是否可以理解为,我大魏的国情,并不适合套用重典?以此类推……那些圣贤在数百上千年前所写的书,为什么这位大人就认为必定适合我大魏呢?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说不定那些道理早就过时了。”

“这道理岂有过时之说?”虞子启皱眉问道。

“为何没有?……古之为军,临大事不忘大礼,君子不重伤(不再次伤害受伤的敌人)、不擒二毛(不捉拿头发花白的敌军老兵)、不以阻隘(不阻敌人于险隘中取胜)、不鼓不成列(不主动攻击尚未列好阵的敌人)。今时今日,谓兵不厌炸,阴谋诡计无所不用。……这位大人,你说是不是世道变了,这道理也就变了?既然如此,何以这位大人觉得,数百年前的圣人遗书,就必定适合教之于当下呢?”

“这个……”虞子启被驳地说不出话来。他明知道这位皇子殿下说的都是歪理,但是还想不出反驳的话。

看着这一幕,大魏天子赵元偲叹为观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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