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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章

徐公子胜治

玄幻奇幻

394.99 万字

2017-05-30 完结

出身于莽荒之地的少年,冲破艰难险阻,究天地之源、登造化之巅,成就创道之祖!

第一章 清煞与白煞

蛮荒中群山苍莽,千岩万壑绵延无尽,不知栖息着多少凶禽异兽。在那些靠近水源、较为平缓的地带,散居着大大小小各个的部族。深夜里,繁星下一片宁静,星空与群山的景象显得是那么神秘。

夜行的猛兽已出洞,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山林间找寻猎物。密林的深处,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偶尔会传来悉悉索索以及吭哧吭哧的微弱响动,那是獏兽一类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避开天敌啃食着甜美多汁的根茎。

林枭展开双翼划过天空,长长的尖喙在星空下闪着寒光,擅长夜视的双眼能发现黑暗中的鼠类出没,随时可流星般掠入林中伸出利爪攫取。它们的速度很快不发出一点声息,在星空下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令人恍惚以为只是幻觉。

影影憧憧的群山间,有一座奇异的高峰,山腰上生长着一种高大的异树,粗壮的主干顶端无数弯曲的枝桠展开,远看如一条条欲飞天而去的虬龙,整株树又像一只伸向天空的巨大怪手。

这是罕见的龙血宝树,它通常只生长在远离人烟、阳光充沛的旱地,能从雾气中汲取水分。千年以上的龙血宝树,其鲜红色的树脂看上去就像人的血液,不仅是一种疗伤灵药,据说还能赋予人们某种神秘的力量。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龙血宝树只是一种传说,难有机会亲眼目睹,但在这座山中却生长了数百株。

假如在正午的烈日下,用小刀沿一条倾斜的弧线,将树皮割开一条楔形的长口子,树脂就会缓缓渗出,发出一种浓郁的奇香。仅仅是闻见了就令人神清气爽,筋骨形容不出地舒坦,仿佛血脉脏腑都经受了一番净化,无形中能祛除伤病。

假如渗出的龙血树脂无人采收,就会在烈日下流淌到树干上、滴落在土石间,渐渐凝固成为半透明、暗红色的龙树血竭。

但在有神通法力的高人眼里,仅仅得到龙树血竭却是浪费了这种宝物最重要的灵效,他们自有神奇的手法,能在异香未挥发之际,便收集与保存更为珍贵的龙树血脂。龙树血脂是更好的疗伤灵药,还可经过特殊的炼化有着更为神奇的效用。

这座山峰中除了罕见的龙血宝树,还生长着另一种更为珍奇之物。靠近峰顶、常有云雾飘荡的地带,有一片数人高的树木,它们通体纤细窈窕,树干与枝叶带着玉质的光辉,更奇异的是树上结的果。

翡翠般近乎半透明的树叶,五片并生环绕中央一花,花谢之后结出拇指肚大小、珠状的果子。果初结时呈乳白色,光泽宛如刚刚剖开的象牙,要经过多年才能完全成熟,渐渐呈半透明状,捏在指尖感觉其柔软而有弹性,内部隐约流转着五色光泽。

此树名为叫琅玕,又称仙玉树,琅玕果在民间神话中又被称为仙玉果。在这深夜里的山峰上那么显眼,因为琅玕树会发光,枝叶和果实都散发出柔和的淡淡清辉,整株树晶莹剔透隐约可照亮周围数丈方圆的景物,而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它。

普通人在深野中偶尔还有可能发现天然生长的龙血宝树,但琅玕树绝对只是传说,根本无缘亲见。据说天帝宫阙的庭院中就种植着琅玕树,夜间坐在树下,它所发的清辉便是洗炼身心的神光。

成片的琅玕树又称琼林,琅玕果是天帝平时的茶点,也是赐给守护神土的那些瑞兽灵禽的食物。

在自古流传的民间神话中,有上古人皇得不死神药而登天,即天帝位开辟帝乡神土,并将不死神药赐予后人,后人服之便可登天长生。至于这些传说是真是假,仙踪飘渺帝乡难及、亦非凡人所知。而琅玕果,就是传说中的不死神药之一。

这座不为人知的山峰上,环绕着峰顶却生长了数十株琅玕树,隐约已成一片琼林。但是无论是在山脚下还是周围的群山上,都看不见玉树琼光,因为这座山峰被无形的法阵笼罩,仿佛于蛮荒中消失不见。站在山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周围的景物,但外界却发现不了此地的存在。

琅玕树的清辉与漫天的星辉呼应,晶莹的枝叶仿佛在静静地汲取着星光的灵性。然而到了这天的后半夜,云层从远方升起、悄然铺展而来,越积越厚笼罩在山峰的上空以及周围的荒野,璀璨的星空已消失不见。

守护山峰的法阵也在悄然间被人破开了门户,一群穿着深色劲装、手握着各式凶器的人走入,他们从龙血树丛下走过,站在散发着清辉的琼林外。玉树光芒照见了一副副面孔,他们神情冷漠、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环绕的峰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峰顶上有一面裸露的石崖,石崖中开凿了一座石龛,约有三丈方圆就像一间半开放的厅堂。在石龛的前方,有一座几尺高的石台,既像是屏风又像是一张神案,石台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此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穿着素青色的布衫而非蛮荒中常见的兽皮衣,面容看上去很年轻,但眼角却带着细细的鱼尾纹,两鬓也有着不起眼的银丝,形容中有种莫名的沧桑气息。

青衣人闭着眼睛,甚至没有在呼吸。在他对面约一丈开外站着另一个人,此人竟是背手脚踏虚空而立,黑暗中背对琼光看不清面目,身披一件白底金纹的长袍。

白底金纹长袍者正在说话:“清煞,你一直不肯开口,那我就动手了。”

他说要动手,本人却没有动,山峰脚下的远方出现了火光。那里是一片方圆约数十里的谷地平原,有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平原上穿过,在这险峻群山之中,是部族定居难寻的宝地。那里生活着方圆数百里内最强大的一个部族,他们建造了坚固的村寨。

村寨的规模像一座小城,四面筑门,以顶端削尖的木栅环绕。近百年来这里一直很安宁太平,周围没有谁侵犯过他们的领地,这个部族有一千六百余人,拥有不少强大的战士。

后半夜的城寨中很宁静,人们早已沉睡,有了高墙和木栅的守护,这里也没有像深山中的小部族那样彻夜燃起火堆防范野兽。火光是从城寨之外亮起的,紧接着以粗木建造的栅栏被人用大力轰开,城寨中有房屋被点燃了。

族人们从沉睡中被惊醒,男人提着各式武器冲出了屋子,迎上一群身着深色劲装的凶徒。在那不断燃起的熊熊火光中,喊杀声、怒吼声、惨呼声,女人与孩子的哭喊声、呼救声、凄号声起伏不断,陡然刺破了深山夜色的黑暗与静谧。

石台上那位被称为清煞者,仍然一动不动地闭目端坐,对面的金纹白袍人似是自言自语道:“你我等七人并称巴原七煞,而我最忌惮也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清煞。我等了几十年,今天终于有了机会。……你若再不开口,清水氏一族便将彻底覆灭。”

石台上的“清煞”终于说话了,奇异的是,他既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真的开口,声音就在闻者的脑海中响起:“白额氏,世人称你为白煞,你也以此自称,并以此自得。巴原七煞中,也只有你最名符其实。

所谓煞名,未必是一种尊崇,不仅指的是强大,更指可怕。而我这百年来,从未让人感到过可怕,只有方圆二百里内人们的尊敬与期望。白煞,请你称呼我为理清水,而不是与你并称的清煞。”

白煞:“理清水,我只是下令攻破了城寨,还没有下令灭族。你难道真要亲眼看着清水氏一族从此消失吗?”

理清水:“没有用的,无论今天你怎么做,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白煞的声音渐渐发冷:“你当年定居于那条清水之畔,也受封于此地,号称清水氏。这里的族人因为你这位祖先,故称清水氏一族。你是否太自私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整个部族灭亡?他们都将因你而死,也是为你而死!”

理清水虽然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却露出冷笑之色:“我是山野匹夫出身,百年曾担任巴国理正、执掌讼断刑罚,便以官名为姓,人称理清水,族人也以‘清水’为氏。当年我曾缉拿惩处过无数罪人凶徒,从不因威逼要挟而低头。”

白煞:“可是清水氏一族并非罪人,你若不交出我想要的,这些无辜的人就将因此而死,你难道不感到内疚吗?”

理清水:“真是可笑!杀人者是你不是我,他们死于你的欲念、死在你的刀下,这是你的罪孽。”

白煞:“那你就看着这罪孽发生,不想挽回吗?”

理清水:“如果能救他们,我当然会救。你为了得到我的秘传,不惜等待与准备了这些年,以灭掉清水氏一族为要挟。我能救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了你,并镇压你赤望丘一脉。可惜我已经做不到了,如今能做到的,只有不让你得逞。

我了解你、也了解这种事,你已经动手了,那么多人已经死在你的刀下。如果你得到了想要的,必然杀我灭口,而整个清水氏一族仍将陪葬。无论我是否将秘传告诉你,都已无法挽回。

你是我的仇人,也是我清水氏一族的仇人,明知必死,又怎能让仇人达到目的?我活了这么久、修炼了这么多年,怎能连这个道理都看不透?”

白煞的声音似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刺痛感:“你心里倒是明白,那我也就不必虚言了。如果你答应的话,至少我可以让你不必亲眼看着清水氏一族的覆灭,你也可以不承受这种痛苦折磨。”

理清水在白煞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有一种可怕的压抑感:“既然已经明白道理,又何必要去违背?很多人明知道而做不到,而我恰恰不是那种人。数百年来我已见证过无数的生死,凡人皆有一死,如果必死还要让你得逞,那才是真正的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有一名黑衣人从城寨那边飞掠而来,手持滴血的长剑,穿过法阵门户登上峰顶,在数丈外的琼林边定住身形道:“师尊,我们中了埋伏。他们有准备,集中了所有的强者退到城寨的中央伏击了我们,我们的折损大大超出了预计。”

白煞没有说话,向后挥手做了个“斩”的动作,包围峰顶周围的所有人都在无声中接到了命令,迅速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加入了屠戮清水氏一族的队伍。就算城寨里有所准备,清水氏一族今夜也无法抗拒覆亡的命运。

白煞心里已经清楚,就算以灭族为威胁,也不可能让理清水低头。而理清水也看得很透,今天白煞既然动手了,攻入城寨此刻已屠杀近百人,就断没有收手的余地,无论得不得到他想要的秘传,他都会杀了整个部族灭口。

其余人都离开了这座山峰,只留下峰顶上的清煞与白煞。

理清水的声音又响起:“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以你的修为,本不必死伤那么多的手下,他们也是你白额氏的族人。你是在害怕什么吗?看来你这位高人,终究还是没有担当!”

白煞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而是问道:“清水氏一族竟会有所准备,还能在城寨中设伏反击。可是他们越是挣扎,男女老幼将会死得越凄惨,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你,将会更加伤痛与悲愤。今夜的突袭,并没有走漏任何风声,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次行动理论上不应有任何人获悉,尽管白煞已经等待与准备了很久,却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与目的告诉过任何人。这次他命弟子率领二百多名手下从宗门所在地赤望丘出发,悄然潜行深入蛮荒,原本是宣称要寻找与斩杀一位作乱的妖王。

出发之前,没有任何一名手下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清水氏一族的定居地,众人穿行蛮荒出现在这里,突然接到了屠灭村寨的命令。理清水正在闭关度劫,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且绝不能受到惊扰,正是白煞等待了多年的时机。

理清水的声音语气舒缓:“原因很简单,我就是方圆二百里山中各部族所祭拜的山神。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在深夜里听见了山神的警告,山神提醒他们将有强敌入侵,要紧急集合勇士奋力反击。哪怕族灭身死、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也要让屠戮者付出最大的代价。

我受伤很重,也因为我受惊扰而强行出关,不能动用神通法力时动用了神通法力,所以伤了神魂,此世登天已无望。其实你刚破开法阵时,我就被惊动了,然后发出了警告。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山神,有无数人曾向我祭拜祈求,我能听见各部族祭坛上传来的声音,了解他们最为真切的心愿,也见证了无数的生死轮回。对人间太多的事情,只要看见了预兆,往往就会清楚原因与后果、知晓它们将怎样发生。

我事先并不知你会来,可是当我看见的你那一刻,就明白了一切,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我施法通知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只可惜他们的时间太短了,否则会让你付出更大的代价。”

白煞确认了心中的答案,其实他也清楚,蛮荒中的各部族都是祭拜山神的,而巴原上建城而居的各大部落也祭拜神灵,无论那神灵存不存在。而他今天所面对的理清水,就是一位活生生的山神,且是与自己一样的人!

白煞皱眉道:“传说中,巴原数千里方圆之地有九座神山,是仙人居所,号称巴原九丘,其中以我赤望丘的威名最盛,却以你树得丘最为神秘,也没人知道树得丘就在这里。

其实九丘之中所谓的仙人,只不过是你我这样的修士,或者是人所不知的大巫与妖灵,仍在无穷无尽的登天之径上前行。我怀疑你就是这里的山神,却一直不敢确定,今天才知果然如此!

得到你命令殊死反抗的清水氏族人,是否知晓你这位祖先早已清楚他们的命运,他们越是反抗、下场就越为凄惨。而你明知这一切,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心里又会做何感想?”

理清水淡淡答道:“我并没有命令他们,只是以山神的身份提醒了他们。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山神的名字,不清楚这里的山神就是他们的祖先,更不清楚他们的祖先理清水就是传说中的清煞,却知道犯下这一切罪行的人是你。”

白煞:“族灭身死之际,你还要这样装神弄鬼吗?”

理清水:“我本就是山神,这既不是装也不是弄。”

第二章 天帝之秘

这时山下远方城寨里的厮杀声四起,战斗已进入到最惨烈的阶段,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与火光中,有白煞的手下,更多的是清水氏的族人。清水氏一族有一千六百余人,其中擅长战斗的精壮勇士约有三百人;虽不是那么勇武强悍、但也能拿起武器殊死搏击者则不下千人。

他们有短暂的准备,但毕竟是深夜里仓促迎敌,而白煞带来的二百多名手下都是专门受过格杀训练的精锐死士,其中带队者皆拥有神通法力,场面便渐渐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清水氏一族无法抗拒覆亡的命运,但白煞带来的手下也折损了大半,可见清水氏一族中亦有高手。普通的死士也就罢了,但那些能迈入初境、得以神通法力的强者,往往可遇不可求,无论对于什么样的势力来说,这都是沉重的损失。

清水氏一族得到了山神的警告,知道今天将要面临覆亡的大劫。世代祭拜与信奉山神的氏族部落,毫不犹豫遵从了山神的指引,这是理清水此刻唯一能为族人所做的事情。

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白煞应该清楚今天无论怎样威胁理清水,对方都不会屈服。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灭了清水氏一族却毫无意义。他此刻可以杀了理清水离去,而理清水则毫无反抗之力。

但白煞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他不甘心,付出的代价越大就越不甘心。他想要得到的秘密就在理清水的心里,哪怕清水氏一族全灭,只要理清水还在,就仍有希望。

白煞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在一瞬间已经忘记了城寨中惨烈的厮杀,再开口时语气就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谈心,他今天好像有太多的话想说。

白煞又似自言自语道:“无知者奉鬼神,不过是祭奉我等这样的人,或者那些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是否存在的东西。这蛮荒中所谓的山神我也见过不少,大多不过是山精鬼怪之属,开启灵智有末微神通,显灵惑人以求供奉。

我还见过很多强大的妖物精灵,修法各异。在登天之径上,有人或许走得更远,有人却终身无法再迈出一步,令我困惑的是,并非是越强大的生灵,就能走得越远。

它们所修之术往往来源自悟或天赋,五花八门并无一定之道,像你我这种人,自有秘传之法,又何必再去做什么鬼修山神?我曾不确定你真是这里的山神,但我听说你可能会迈出那一步,即将踏过登天之径。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玄妙,世间的山精鬼怪不知,却被你发现了?”

闭目端坐的理清水仿佛已看透了白煞此刻的心思,嘴角露出一丝嘲弄之色,声音又在白煞的脑海中响起:“我所修是太昊天帝秘传的菁华诀,但有望踏出前往帝乡神土的那一步,确实与这百年山神经历有关。这也是你想知道的吧?其实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

白煞眼中流露出灼热的光芒:“你告诉我什么了?”

理清水:“我已经活了足够久,见证了人间太多的生死、太多的事,因此我知道很多事将会怎样发生。对于我而言,这已不是苦思的结果,就是自然的明彻,宛如世事在眼前演变,它就是这些年我身为山神的收获。”

白煞的目光越来越炽烈,追问道:“传说太昊天帝最擅推衍,能洞察万物之变。你得到了太昊天帝传于人间的菁华诀,难道也堪破了此等神通?”

理清水:“我并没有,只是朦胧窥见了一丝门径,便被你的惊扰打断了。”

白煞:“此刻就算我不杀你,你也将永远成为的废人。但你若将太昊天帝的秘传,还有这些年来身为山神的收获与感悟,原原本本地都告诉我。我将来或许还可设法让你恢复一身修为,你此世还有长生之望。”

理清水冷笑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白煞:“所有的一切,你所知的一切!”

理清水:“我也有一个问题很好奇,你能告诉我吗?”

白煞:“请讲。”

理清水:“你怎知我恰好闭关度劫,带人千里奔袭来得这么准?”

白煞答道:“很简单,清水氏族人中一直有人暗中提供你的消息给来到城寨的商贩,换取商贩免费的货物。但你的族人并不知商贩的目的,更不清楚那商贩是我派来的。”

理清水:“我的族人并不知我还在世,更不知我就是山神,怎能提供我的消息?”

白煞:“他们不需要知道,因为我清楚你在树得丘隐修,而树得丘就在这一带。我一直怀疑,你假借山神的名义,在族人中寻找菁华诀的传人。前不久有祭司听见了山神的声音,据说他们祭奉的山神将要沉睡一段时间,不知何时才会醒来,我就明白时机到了。我没有想到的是,你还真是山神,不仅是伪装成山神的身份。”

理清水叹息道:“原来你是利用了奸细,可惜我清水氏那些族人,恐怕还不知道什么叫奸细。”

在蛮荒中的原始氏族部落里,普通的族人确实不知什么叫奸细,恐怕都没听说过。人们生活在一种纯朴状态中,几乎没有人会撒谎,也没有谁会出卖谁,或者说违反约定的承诺。有关山神的一切都是族人的秘密,祭司不需要去叮嘱谁去保密,人们自然就会遵守。

但是今天,古朴的原始氏族部落中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有人将山神的消息私下里告诉了外来的商贩,而报酬是免费的货物。最原始的淳朴也是最容易被打破的,只是因为最简单的利诱,无意中被收买的族人恐怕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听见理清水的叹息,白煞说道:“世事在变迁,蛮荒中的部族也一样。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而有了开始便不会结束,清水氏一族也将学会谎言和欺骗,只是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远处城寨中的厮杀声已经渐渐隐去,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凄号声仍此起彼伏。白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盯着理清水问道:“看今日一战,清水氏一族中也有不少强者,是拜你这位山神所赐吧?是你教会了他们如何修炼。”

理清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白煞抬头望向夜空,似是在回忆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巴国仍在,没有像后来那样国土分裂、诸子争王。我知道巴国是太昊天帝的后人所建立,历代传有菁华诀,可是最后一代国主并没有修成,但当年的理正大人却得到了传授,就是你!

你先做理正,后主持巴国学宫,等到老国主去世,诸子相争、学宫亦被废。你便隐姓埋名闯荡巴原,居然修成了菁华诀,也留下了清煞之名。但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后来的归隐之地就在这里。”

白煞所说的菁华诀,是理清水很多年前得到的秘传,当年巴国中还有人得此秘传,但后来却只有理清水一人修成。此等秘传,就算自己得到了传授但若没有修炼大成,是无法传授给别人的。

所以要想得到菁华诀秘传,巴原以及周围蛮荒群山数千里方圆内,如今只有找理清水。

理清水又反问道:“白煞,你能有今天,也是修炼了少昊天帝的秘传吞形诀,神通法力不在我之下,又何必另求太昊天帝所传的菁华诀呢?”

白煞看着理清水,一直以来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想得到答案,却找不到什么人交流,而此刻对面的清煞,是为数不多有资格与之对话的人,也是有可能给他答案的人。他终于将自己长久以来的思索说了出来,只有理清水能够听闻——

传说上古之时,人皇太昊立建木登天,并开了辟帝乡神土,太昊因此被尊为天帝。所谓建木,据说是一株从人间一直生长到仙界的大树。很多凡人认为,若能找到建木所在,并沿着它攀登到尽头,就能到达帝乡神土而长生成仙。

人间还有传说,太昊之所以能成仙,就是因为找到了不死神药。后人如果也能得到太昊天帝所赐的不死神药,便也能飞升成仙。

但是白煞与理清水这等高人却很清楚,传说只是一种隐喻而已。琅玕果就是传说中太昊天帝得到的不死神药,而早已拥有它的理清水并未成仙。

琅玕果虽珍奇,但对于白煞这种高人来说也并非得不到,他清楚这只是一种能助益修炼的神奇灵药。

那么建木与不死神药的隐喻,指的应是太昊当年的登天之径。太昊天帝在世间留下了菁华诀,若能修成菁华诀,再将八层九转七十二阶登天之径修炼到尽头,便可脱去凡胎飞升帝乡永享长生。由此可见,菁华诀才是太昊天帝所留下的真正的“不死神药”。

但得到菁华决未必就能修成,而修成菁华决也未必就能登天,自古以来成功者寥寥。在白煞看来,太昊天帝可能只是偶尔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他所留下的指引,却未必能让后人复制同样的成功,而侥幸成功者也可能只是碰巧拥有了同样的幸运。

白煞收集古往今来的传说考其真伪,企图发现发现成功与失败者之间,有什么可以参照的必然规律。而且更重要的是,菁华诀并非世间唯一的登天指引,太昊天帝的神土也并非唯一的长生帝乡。

比如在太昊千年之后出世的少昊,也同样开辟了帝乡神土。人间的传说是类似的,认为少昊也得到了不死神药。可是少昊登天并没有前往太昊天帝的神土,而是另辟帝乡,因此也被尊为少昊天帝。

少昊天帝留下的秘传指引,是看似与菁华决全然不同的吞形决。修成吞形决的白煞,在凡夫俗子眼中早已是神山上的仙人,但他自己却很清楚,在登天之径上若迈不出那最后一步,百年之后便寿元将尽。

白煞是有大智之人,他会思考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问题。为什么修炼菁华决若能登天,便进入太昊天帝的神土;而修炼吞形决若能登天,则进入少昊天帝的神土?这两者皆被世人称为长生,又有何不同?假如有人既修成了菁华诀也修成了吞形诀,结果又将怎样呢?

太昊天帝开辟神土留下了菁华决,而其后的神农天帝、轩辕天帝、高阳天帝、少昊天帝,他们应该都曾得到前代天帝的秘传,却没有踏上同一条登天之径,而是另辟帝乡神土,留下了另一门秘传。

历代天帝都有自己的登天之径,指引后人来到他们所开辟的帝乡神土,这就是凡人所谓的飞升成仙。据白煞所知,曾有生灵修炼一种仙诀不成,得到另一种仙决后却登天长生。

世间各族百类,自古皆有生灵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其中很多人并未得到历代天帝的秘传指引,尽管他们最终未能成功登天,却已经走出很远。假如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和幸运,是否也能成功呢?

如此说来,天地间是否有一个秘密,登天之径的玄妙就在其中,而历代天帝恰好解开了这个秘密?

白煞的年纪比清煞小百余岁,若论神通法力却已比清煞更为强大,却迟迟未能迈出前往帝乡神土的那一步。当他得知理清水有可能将迈出最后一步时,终于忍不住想抓住最后的机会,便有了今天的行动,而这种事情,可能没有前人曾做过。

紧闭双目的理清水也微微露出动容之色:“你修炼吞形诀迟迟无法未能登天,便想另辟蹊径改修菁华诀,不仅要得到太昊天帝的秘传指引,还想知道我所求证的一切。你这样做且不说能否成功,就算成功登临帝乡神土,又会发生什么呢?不要忘了你在人间做过什么,太昊天帝恐怕不会饶了你!”

白煞却摇头道:“你错了,我的目的并不是进入太昊天帝的神土以求长生,我只是想知道另一条登天之径上有什么?我苦思多年,可能发现了各位天帝的一个秘密,你想听吗?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告诉你。”

理清水淡淡道:“你愿意说就说,我不会答应你什么。”

白煞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我还是告诉你吧,太昊之后的历位天帝,应该都已经踏过登天之径。”

理清水:“这不是废话嘛!天下皆知的事情,难道就是你所发现的秘密?”

白煞:“你又错了,这绝不是废话。比如太昊之后的神农,他应该很早就已经修成了太昊所传的菁华决,并迈出了那最后一步,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进入飞升太昊的帝乡神土,而是留在人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最终踏上了另一条道路,因而他才能成为神农天帝。

后世的轩辕、高阳、少昊等天帝,他们应该都有类似的经历,早已迈出了那一步,却没有飞升前代天帝的神土成仙,而是留在人间另辟登天之径。我若得到你所知的一切,也迈出那一步的话,并不会前往太昊天帝的神土,而是也要寻求这样一条道路。”

理清水:“你的野心倒不小!也想开辟长生神土、成就一方天帝?”

白煞笑了:“这不算是野心,如果说是野心的话,我的野心则更大!凡人有幸能踏上登天之径,没有谁不想走得更远!若能求证长生,我当然更想知道为什么?也许最终我想的不仅是成就一方天帝,还要找到各条登天之径殊途同归的玄妙,求证天地间自古恒存的本源大道,开辟超越帝乡神土的长生之境。”

理清水沉默良久,这才缓缓说道:“白额氏,你所想的问题,其实我也想过,而且这些年一直都在想。在我看来,天地间确实有着恒存的根本大道,无论是修炼菁华诀还是吞形诀登天长生,可能只是恰好幸运地谙合了道之本源。但是我有一个秘密,也要告诉你。”

白煞:“请讲。”

理清水:“你想寻求大道本源,志愿不可谓不宏大。如果这条大道真的存在,你也不可能得证,至少不能通过这种方式得证。你所想要的,就算此生能看到,最终也得不到。”

白煞:“为什么?”

理清水:“我无法回答为什么,刚才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最后一句话。”

理清水说是最后一句就是最后一句,他的声音于白煞的脑海中再也不曾响起,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就连谈话都以神念这样一种奇异的交流方式。

白煞看着理清水如石化般的身形,眼中有怒意和不甘,但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有点可笑,若说恨,是他灭了清水氏一族,应该是理清水恨他才对,而且对方心中的仇恨,恐已远非世人所能想象。

理清水闭着眼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与煎熬,但他却没有流露出来让白煞看到,这又是怎样一种铁石般的心肠?难道是他的修为即将迈出长生成仙的那一步,能将人世间的一切都看透而淡然了吗,或者是因恨极反而不动声色?

理清水反常的平静,令人有种难以形容的压抑感,寂静的身形甚至隐约透露出一股寒意。当他不再说话的时候,东方的山脊上已经露出微蒙蒙的毫光,蛮荒中的黎明即将到来,而城寨中传来的凄哭声已消失——清水氏一族没有人活下来。

一名持剑的男子登上了峰顶,深色的劲装既合身又坚韧轻便,他站在琼林外向白煞行礼,并没有开口说话,但白煞的脑海中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理清水方才与白煞的神念交流手段,这名劲装男子居然也能掌握。此人是来汇报与请示的,清水氏一族一千六百余人已尽数被诛灭,白煞带来的二百多人此刻也只剩下五十,其中还有十几人受了伤。

第三章 赤子啼声

通常战斗中的伤亡,受伤的人数往往要比阵亡的人数大得多,但今天的情况不一样,这不是战斗而纯粹就是灭族屠杀,场面格外地惨烈。清水氏一族到最后老弱妇孺都拿起了武器,向着屠杀者疯狂地砍去,每杀死一个敌人便是为自己与族人报仇。

白煞的手下若受了伤,旋即就会被一群清水氏族人趁势扑上来攻击,阵亡者是受伤者的十倍不止。此刻清水氏一族已经覆亡,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处理?

白煞转过身道:“星耀,善后的事情全交给你了,不要留下任何线索。今天的事要绝对保密,任何人不得泄露内情,回去之后也绝不可再提起。”

劲装男子名叫星耀,是白煞的弟子也是他最为倚重与信任的心腹。此刻星耀看着石台上端坐不动的理清水,又以神念问道:“煞主,您得到了想要的吗?”

白煞摇了摇头,又以手示意星耀随他离开峰顶,飞下山峰到了法阵之外,这才以神念道:“只要理清水还在,就仍有希望。”

星耀:“难道您还要让他活着吗?他既然今天没开口,那么就永远不会让您如愿的。”

白煞:“以他的修为,想要自尽我也阻止不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坚持活下去,这就说明了一件事。以他对我的仇恨,只要有一丝报仇的可能,就不会放弃。他虽不再开口,我又何尝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星耀:“您是说他会设法寻找传人,将平生所知的一切都教给这位传人。您在他这里得不到的,届时还可以在他的传人身上得到?”

白煞点头道:“他不会告诉我的,只要等到机会,必定会告诉传人,目的是为了报仇。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这个信念在支撑。”

星耀:“可是他这种状况,在仇恨中又能忍受多久、还能够支撑多久?更重要的是,师尊您能等多久?”

白煞:“我也曾研究过很多所谓山神的修炼,方才已经感应到了,他将自己的气息与这座树得丘融为一体。只要树得丘上生机未绝,他就可以活下去,像山中一块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石头,直至寿元的尽头。

而我至少还可以再等百年,就算最终等不到想要的结果也没什么损失,这百年之中我还有希望踏过登天之径,未必一定要获得他的秘传。我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以为能抓住希望的机会,这也是我的机会。”

星耀:“可是他这种状况,又怎能寻找到传人呢?”

白煞:“他若不是现在这种状况,我又岂能让他活下去?但他还坚持活着,就说明还有可能办到。他是这里的山神,仍能听见各部族祭坛传来的祈求,了解方圆百里发生的事情。可惜他如今能动用的手段已经不多了,我也很期待,想看看他究竟会怎么办?”

白煞保留了环绕树得丘的法阵,又悄然布下了另一座法阵,可以随时监控理清水的异动。如今的理清水还能“看见”方圆百余里所发生的事情,但他已经很难与外界沟通。就算他以山神秘法勉强残聚神念、与外界某个人交流,也会立刻被白煞获知。

理清水应该也能想到白煞会监控他,所以在寻找传人时会竭力设法避开白煞的监控,或者自以为能躲避窥探。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报仇的希望,理清水就不会放弃,反正他已经无所谓冒险不冒险了,而白煞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山中有数十株琅玕树,白煞将已成熟的琅玕果全部摘走。此地还有数百株龙血宝树,他命人待到正午时分以秘法采集龙血树脂。但是白煞并没有动那些尚未成熟的琅玕果,更没有伤及琅玕树和龙血宝树的根本,让它们留在此地继续生长、今后可以定期再来收割。

龙血宝树在野外的自然环境里已经很罕见,而琅玕树的培植则格外艰难、几乎不可移栽,这么一片琼林简直是举世难寻。白煞的赤望丘秘境中也有琅玕树,但也只有那么一株,据说是数百年前的少昊天帝所留。

如今的树得丘,不仅成了理清水的禁锢之地,也成了赤望丘一派秘密拥有的珍稀药田。采走了熟的琅玕果、收集了龙血树脂,星耀还命人挖走了一批龙树血竭。龙血宝树的树节在自然状态下也会流出树脂,凝结之后滴落于地便是龙树血竭,它不仅是可以助益修行的灵药,还有很多用处。

将龙树血竭以秘法化开,融入草木的扎根之地,是打造珍稀药田的手段之一。此山中有数百株龙血宝树,千百年来年来土石中已积有很多龙树血竭,峰顶能有琼林生长,与之也有很大的关系。

做完这一切之后,时间已是次日黄昏。星耀又向白煞禀报道:“师尊,我以斩杀妖王的名义率众出山,您又下令绝对不能将此地之事说出去。等回到赤望丘后,又该如何解释呢?”

白煞:“今日得到如此之多的琅玕果,虽不能服之成仙,但至少也能助我延寿数十年,仅此收获便不虚此行!离开树得丘之后,我们便去斩了那头岩鳞兽,当初所说也并非虚言。……先走吧,此地后续的一切事宜,待斩了那妖王后也交给你负责。”

……

城寨化为废墟,群山环绕的谷地中一片寂静,昨夜燃起的火光惊走了周围的鸟兽,天亮后大火尚未完全熄灭,废墟的余烬上仍有青烟缭绕升起。

星耀没有留下什么能追查的线索,就连在战斗中损毁的武器都带走了。废墟中也没有留下一具尸身,清水氏一族的遗骸以及白煞阵亡的手下,都化为了灰烬,只有无数灰烟随着上升的气流飘扬到高处、缓缓撒落山野。

白煞与星耀等人是次日黄昏时离去的,于渐渐到来的夜色中悄然消失于千岩万壑间。他们这也是艺高人胆大,蛮荒中各部族的居民没人敢在夜里赶路,且不说那些凶禽异兽的威胁,夜里看不清路径,在险峻的山中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跌落于深渊。

又一个黎明到来了,仍有青色的烟尘飘荡在谷地上空,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息。周围的山林中终于传来鸟儿的鸣叫声,几只色彩鲜艳的树鹮飞过,却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在空中振翅折转方向,避开了城寨废墟的上空。

当阳光越过山脊照到地面时,又有一人出现在此地。她竟是从天上飞来的,穿着洁白的长裙,裙裾和袖口衬着淡淡的金色,就像一朵白云在霞光中染上了金边。这女子看形容不到双十年华,披散着如黑色的长发,白皙的肌肤晶莹如玉,宛如降临人间的仙子。

她飞到废墟的上方凌空而立,身后仿佛有一对透明的无形羽翼张开。那是凝风而成的一种法术,借助神奇的器物施展,使其能飞天而行。此刻在她精致小巧的鼻尖上,却有细细汗珠渗出,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赶来。

女子看着已成为废墟的城寨,眼眸中满是震骇之色。清水氏一族已经莫名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女子却在烟尘余烬中察觉到一丝可怕的气息。

清水氏一千六百余名族人并未远去,他们仍在这里,但已化为了灰烬。女子一挥手中如白色竹杖般的器物,清凉之意漫天洒下,仿佛带着无形的雨滴。废墟中的火焰余烬终于彻底熄灭,飘荡的烟尘也渐渐散尽,谷地中的空气恢复了清新。

她似是在施展强大的神通法力在废墟中感应与搜索着什么,突然神情一变,从半空飞落废墟的中央。这里满地都是焦黑的灰烬,周围环绕着烧毁坍塌的建筑,是城寨的祭坛所在。

坚固的青石所筑的祭坛已塌了半边,看不出原先神圣庄严的样子。这里是清水氏一族抵抗到最后的战场,虽然没有留下尸身痕迹,却仍能感应到那种惨烈的气息。一股无形的力量祭出,一块块沉重的青石被卷起飞开,残存的祭坛又被拆掉了一角,连带旁边一栋建筑的废墟也被移去。

祭坛一侧的地底忽有法力波动传出,旋即消散在女子施展的法术中,似是什么法阵被破开了,一个垫着软草和兽皮的竹篮飞了出来,竹篮中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城寨里居然还有幸存者,是一名不足周岁的男婴。祭坛底部有一间密室,除了清水氏的历代祭司之外,其余族人皆不知晓。有人将他藏在了这里,并且封闭了密室的入口,借助掩护法阵隐去痕迹。

这婴儿暂时躲过了一劫,就连星耀那种高手都没能发现他,但清水氏灭族之后,就更不可能再有人发现这间密室,他也将无助地葬身于黑暗的地底。幸运的是,此刻他被这女子救了出来。

柔弱的婴儿已经在黑暗里呆了一天两夜,当他见到刺眼的阳光时,发出的哭声仍是那么洪亮。

……

远处那隐于世间的树得丘峰顶,如石像般的理清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视线望向城寨废墟。理清水早已动不了,哪怕仅仅是挣扎着睁开双眼,也如举起两座山峰般沉重,看上去就似石像出现了裂痕。

在即将迈出登天之径那最后一步时,前功尽弃一身修为尽毁,他挣扎着将自己的气息与这座树得丘融为一体,才能苟延残喘地继续活下去。

白煞没有杀他,而他也清楚白煞抱着什么目的。理清水是方圆二百里内各部族所祭奉的山神,如今他仍能知道这一带所发生的事情,然而他已不能像以往那样以山神的身份与人交流。

他知道那女子飞来,能在元神中“看见”。其实以他现在的状况,平凡的肉眼已经看不清树得丘外的景物,只能凭山神秘法所凝聚的残念去感应。他本不必睁开眼睛的,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见他的心境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废墟中竟然还有一个婴儿活下来,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力战身死,却将这孩子留在密室里,等待一丝看似不可能的生机。假如有别人看见这一幕,可能会庆幸清水氏还有最后的血脉遗孤幸存,但理清水却暗自叹息一声,因为他清楚——这婴儿并非清水氏的族人。

婴儿是两个月前被人送来的,来者将之交给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嘱托其抚养与照顾。当初送他来的人就是今日这位女子,婴儿可能是她路过山野时偶尔拣到的,顺手救了他并将之送到最近的部族中。

理清水虽是山神,能知方圆二百里之内所发生的事情,但他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那些几乎无穷无尽所有的杂事。前不久他正修炼到紧要关头、即将闭关历劫,所以并没有太留意各部族中的琐事,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而已。

祭坛下的那间密室,并非是清水氏一族的历代祭司所建,而是理清水当初亲手建造,留给族人秘密存放最珍贵的东西。

在惨剧发生的那天夜里,族中的祭司听见了山神的警告,将有凶徒夜袭、清水氏一族面临灭顶之灾。祭司一定是紧急打开了密室取出了几件强大的法器供族人战斗,也许是顺手将这婴儿留在了密室中。

这婴儿并非清水氏的族人,可能是祭司不想让他与清水氏一族一起遇难,也可能想起了当初收留婴儿时的承诺——会尽量照顾好他,便给这婴儿留下了一线生机。至于他能否活下去,只得听天由命了。

但是令理清水更感兴趣的不是婴儿而是这女子,她怎能发现这间密室以及密室中的婴儿?理清水很清楚自己亲手建造的密室有多么隐秘,就算换做神通未失的他,若不是此地山神又早知那密室的存在,也是很难察觉的,而这女子竟能找得这么准!

理清水事先也不知密室里还有一个婴儿,他警告清水氏一族的祭司时已身受重创,紧接着白煞就登上峰顶向他逼问秘传,已无暇他顾了。而此刻他虽还能在元神中察知树得丘之外的情形,但那地底密室也是他无法窥探的。

疑惑中的理清水又闭上了双眼,只在元神中观望。婴儿的哭声很大,那女子俯身将婴儿从竹篮中抱了出来,而婴儿开始伸展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哭声更响亮了,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他应该是渴了或饿了。

女子抱着这个嗷嗷待哺的小东西,似乎很有些手足无措。孩子很健康并没有受伤,哭声洪亮神气完足,女子的神通法力再强大,对这个浑然不知世事的婴儿也毫无办法。

过了一会儿,这女子才好似突然反应过来,挥起衣袖施法。远方的山林中一片花雨纷飞,无数不知名的野花蕊瓣上凝结的朝露,还有香甜的花蜜被精微的法术汇聚采集,在空中凝成液滴,再汇成缓缓的细流,被无形的力量包裹着送入婴儿的口中。

婴儿不哭了,居然就在女子的怀中睡着了,胖乎乎的小脸上还带着甜美的笑意。女子低头看着孩子,目光中流露出温柔之意,但同时微蹙秀眉显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树得丘上的理清水正在回忆往事。这女子两个月前与一队商贩一起,从通往巴原的那条崎岖山路上来到清水氏的城寨。

姑娘就算不普通,当时也没有引起理清水太多的关注,近年来本就有不少商贩来到清水氏的城寨,用巴原上出产的器物换取山中特有的物产。直至今天理清水才意识到当初看漏了眼,这女子竟是这样一位高手,当初她的神气收敛得非常完美。

白煞曾经令手下装扮成商贩收买清水氏族人,会不会就是她呢,但这婴儿又是怎么回事呢?女子第一次来是两个月前,后来理清水便闭关历劫,对外界的事情浑然不知。在仔细观察下,他还是解开了一个疑惑,终于清楚那女子是怎么发现密室的?

女子应该并不知道祭坛下有密室,她找的只是这个婴儿,更确切的说是施法感应婴儿身上的一件东西。婴儿的左脚踝上套着一个深褐色的藤环,是以天青藤制成,表面带着莹润的光泽,仿佛已被摩挲了很久。

天青藤有安神、润肤、舒筋活血之效,这藤环像是一个手镯,圆弧形带着一个缺口,弹性很好可以掰开套到手腕上,但婴儿的手腕显然太细了,所以套在了脚踝上。而这个镯子还经过了法力炼制,非常坚韧且灵效更强。

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罕见之物,但是对她这种高手来说只是寻常的小玩意,可能是当初顺手就留给了婴儿。理清水推测藤环上有女子留下的神念印记,在其中凝聚的神念法力没有消散之前,她还能感应到它的存在,所以才能找出这个孩子。

理清水如今在元神中能看清的情形,与寻常人的肉眼所见差不多,但是凭经验判断,这女子的修为尚不及他,至少还没有化境,她应该是借助了某件飞天神器或特殊的法诀,而且好像是是修炼了吞形诀。

当年少昊天帝观世间飞禽走兽,研究各类妖物的天赋神通,拟化其玄妙而创出吞形诀。如今的理清水无法确定这女子是否修成了吞形诀,只能猜测很有这种可能,心中不禁疑云四起。

三千里巴原以及周边一带,只有赤望丘拥有吞形诀秘传,若是这女子真的修成了吞形诀,那她十有八九就是赤望丘的高手。赤望丘宗主白煞带人灭了清水氏一族,却留下了这个婴儿,而女子随即赶来救出婴儿,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婴儿就是这女子送来的,难道是想将之留在清水氏一族为卧底,在祭司身边长大以求将来获得理清水的秘传?若是白煞原先有这种安排,紧接着听说了他已闭关度劫,若历劫成功即将登天而去,这一手布置已经失去了作用,才又采取了后来的行动吗?

那么白煞没有杀他,又让他看见还有这个婴儿幸存,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难道是想引他将这婴儿当成清水氏唯一幸存的族人,将来找机会培养成传人吗?

百般思索推测,都得不出完全合理的解释,理清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意识到他想多了,因为刚才忽略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没有人能派一个婴儿当卧底!

第四章 胭脂虎

蛮荒中原始氏族部落的大多数人,可能还不清楚奸细是怎么回事,就更不明白卧底是什么东西了。可理清水却是清楚的,那需要培养忠心耿耿的心腹并发下死誓,才可以派到另一方势力中潜伏,而绝不可能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一个孩子会成长为怎样的人,取决于他生活的环境以及自幼接触与接受的信念,这孩子就算不是清水氏一族的血脉,若是在这里被抚养长大,那自然也就相当于清水氏的族人了。既然推衍没有头绪,理清水也就只是看着——他很想知道这女子会如何处置婴儿?

女子的神情很踌躇,显然她所在的地方或者她的身份,不能或不方便收留这个婴儿,她对这种事情更没什么经验。又过了一会儿,女子抱着婴儿飞上了高空,向蛮荒中的连绵群山望去,山中还分布着大大小小其他的部族。

女子一手抱婴儿,一手将那白色竹杖般的法器放在唇边,吹出了动听的神音,此器竟也可以当作一支笛子。笛音婉转清亮,周围群山中渐渐有此起彼伏的鸟鸣相和,很多鸟儿纷纷展翅飞来,环绕着女子似在空中翩翩起舞。

忽听笛音一转音调渐高,高到了极致却又变得不可闻。不是笛音消失了,而是音调之高超出了普通人的耳朵能听见的限度。女子也施法护住了臂弯中的婴儿,使他不受这奇异的神音冲击。

环绕着女子飞舞的鸟儿仿佛受这声音驱使,突然振翅都向着远方的山中飞去,紧接着山中又传来兽吼之声。女子竟在施法驱使鸟兽,见此情景,理清水更加怀疑她是一位修成了吞形诀的高手。世上虽有不少秘法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吞形诀无疑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种。

……

离清水氏一族定居的谷地十几里之外,山中高处有另一个部族的村落。十几里在平原上可能只是很短的距离,但在这崖壑纵横的蛮荒群山中,要想穿越却是一段漫长而艰险的路途。这个部族生活在一处泉水边的缓坡地带,周围被密林环绕,村落外不远便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断崖。

他们的村落也用石料堆建了围墙,男女老幼总计有四百余人,虽不能与清水氏一族相比,但也算得上是这一带比较兴旺的部族了。由于群山的阻隔,那天的深夜里,此处的族人并没有听见清水氏驻(定居)地传来的喊杀声,也看不见那火光。

险峻的群山能阻挡声音和视线,却隔绝不了在高空吹过的风。清水氏城寨被大火焚烧所扬起的烟尘,随着上升气流飘到高空,或多或少也弥散到了周围高处的山野中。清水氏灭族惨剧发生后的次日白天,这个村落中就能闻到远处吹来的风中有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族长登上了高处远眺,发现了远山中某处有烟尘升起,是清水氏一族城寨的方向。他的第一反应当然不是清水氏被灭族,而是那附近发生了山火。但看起山火的地方还远,中间隔了好几道谷壑,这一带纵横陡峭的山势也使得山火不容易大范围蔓延,族长倒也没有担心会波及到村落附近,只是告诉了族人们这件事,提醒大家今天尽量不要外出,尤其是不要前往那个方向。

等到第二天日出后,忽然有一群五颜六色的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过村落的上空,又过了不久,村中突然有人喊道:“快看,麂子!”

有几只麂子从山林中惊慌地跑过,这是族人们平时最喜爱的猎物。麂子肉不仅美味可口,而且脂肪可以炼油,麂子皮还轻柔舒适。有人拿起武器想去猎麂,而更多的人则对族长说:“我们去山火那边看看吧,应该已经熄灭了,假如我们不去,别的部族也会去拣便宜的。”

每一次山火过后,往往会留下很多野兽的尸体,有的甚至都已经烤得半熟,这些野兽大多是在烟火中迷失了方向,仓皇奔突间被熏死、烧死或者摔死的。

但山火可不是好玩的,有时风会把燃烧的草木吹到远处引起更大范围内的火势,假如没有燃尽的草木随风又起火势,很可能困住进入火场的人。烟一旦弥漫人就看不清东西,在崎岖陡峻的山中,假如被困火场是非常危险的。

族长又登上了高处,确认远山中不再有烟尘升起,这才集合村中精壮的男子出发了。他们行走深山当然带着武器,所携更多的是打算装载各种猎物的袋子。受惊跑过村外的麂子让他们很兴奋,看来那火场中应该有麂群。

他们自幼生活在深山,踏上崎岖险峻的山路也是步履轻健,走的就是前往山外清水氏定居地的那条路,可是一直没有发现哪里有过火的山林。到了午后,有人问族长道:“山爷,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您看错了?”

另有人说道:“山爷怎么会看错呢!连我都闻到了远方飘来的烟火气。”

又有人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再往前走不回村,天黑之前恐怕就回不去了。”

族长名叫若山,族人们都称呼他为山爷。山爷手持一根骨杖,腰间还佩着一把长刀,看着天色沉吟道:“反正都走出这么远了,再往前便是清水氏的城寨,我们干脆就去那里过夜吧,顺便换取一些正好需要的东西。”

有族人又说道:“真奇怪,分明望见了山火扬起的烟,村子外面又看见了惊走的麂子,这一路却没碰见什么野兽。”

若山:“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平常情况下走这条路总能看到野兽出没,何况对面有山火,被惊走的野兽都应该往这边跑,今天这是怎么了?往前再看看吧。”

清水氏一族的城寨,就是这蛮荒中人烟最繁华的所在了。对于很多部族来说,走出高山密林来到这片开阔的谷地,就相当于来到了“山外”的花花世界,许多人祖祖辈辈都没有走出过深山,这里就是他们所见过的人间最繁华兴旺的地方。

当这群人走出密林进入平坦的谷地抬眼望去,却一个个瞪大双眼呆立当场,有人手中拿的东西都不自觉的(地)掉在地上。昔日繁盛的清水氏城寨已化为了一片废墟,只剩下被大火烧得半毁的建筑,而四野一片静悄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原来族长昨天望见的烟尘并非是起于山火,而是清水氏城寨中燃起了大火,可是清水氏的族人哪里去了?就算是这里着了火,附近就有水源,也不可能任其蔓延将整个城寨都烧毁啊?就算整个城寨都被烧毁了,也不可能连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啊?

若山最先反应过来,左手执骨杖指向前方,右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吩咐道:“这里出了大事,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我们过去看看。……伯壮、仲壮,你俩跟在我左右,大家都跟在我后面,准备好武器,情况很不对劲!”

伯壮与仲壮是兄弟俩,也是部族里最为强悍的战士。若山族长异常震惊,也想搞清楚清水氏一族遭遇了什么变故,但他拥有超乎常人的敏锐神识,能感应到城寨废墟中残留的非同寻常的惨烈气息,仿佛不久前刚发生过骇人的惨剧。

众人在若山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废墟,地上全是散落的灰烬与焦木,踩在脚下发出怪异的碎裂声。他们检查了那些半坍塌的房屋,可是没有发现任何人,甚至连一具遗骸都没有。伯壮疑惑不解道:“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也一点没有救过火的样子,所有的东西都原样未动,清水氏一族到底去哪里了?”

若山没有说话,站定脚步莫名打了个寒颤。他让族人退开,举起手中的骨杖闭上眼睛施法,地面有微弱的风卷起,灰烬随着风绕着骨杖的尖端盘旋。若山额头上突然有青筋跳动,睁开了眼睛就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旋风立止灰烬落地。

仲壮问道:“山爷,您究竟发现了什么?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若山再开口时嗓音莫名有些嘶哑:“他们哪儿都没去,全部葬身大火尸骨无存。这里并不是失火,而是有人放火、灭了清水氏一族。”他方才已经感应清楚,灰烬中有尸体燃尽后的骨灰,在整个城寨废墟中散落得到处都是。

难以想象强大的清水氏部族竟然无声无息地被人全部消灭,连一具尸骸都没留下来,有人颤声问道:“谁干的,鬼神还是妖兽?”

若山摇头道:“是人,不少人!这一带没有哪个部族能消灭清水氏,那些人应该来自遥远的山外,个个都非常强大,他们包围并偷袭了城寨。”城寨里很多焦木上还能发现刀砍斧斫的痕迹,显然发生过剧烈的战斗,村外也发现了不少穿鞋的脚印,而这里的人平时大多都是不穿鞋的,就算穿鞋也不是那种鞋。

族人们都已经傻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山外更远的世界、强大到能够一夜之间消灭清水氏的部族,这些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一阵微风吹过,地上扬起的骨灰落到了众人的脚面上,这片阳光下的废墟莫名显得阴森恐怖起来,很多人不禁打起了寒颤。

这时有人突然一指城寨最中央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陡然都露出更加惊骇之色,纷纷握紧武器,以族长若山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半孤形的防御圈,梭枪高举、弓箭上弦如临大敌。只见城寨中央半坍塌的祭坛上,竟卧踞着一头猛虎。

这头虎与寻常的样子不同,纯白色的毛发上分布着一条条绯红色的纹路,看身姿显得那么漂亮俊逸,竟是一头罕见的胭脂虎,包括若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异兽。胭脂虎被众人惊动也站了起来,回头望向了这边。

众人摆好阵势并没有动,他们心里都很紧张。蛮荒中的精壮男子从小就学会了打猎,他们使用武器互相配合还能猎杀各种强大的猛兽,但在通常情况下于山野中遭遇大型猛兽,一般不会去主动攻击的,只是手持武器互相保护、大声呼喝将猛兽惊走。

强大的猛兽若是发了狂拼死扑击,狩猎的族人们也很容易出现死伤,若是为了猎杀一头野兽而牺牲一名或数名族人的性命,当然得不偿失。山林中还有更容易猎杀而且相对危险小得多的猎物,通常人们是不会和大型猛兽生死相搏的,而猛兽在大多数情况下也知道自我保护。

生活在蛮荒中的族人们都清楚,越是罕见的异兽往往就越危险,这是一头从未见过的胭脂虎,他也没敢轻举妄动,甚至没有出声呐喊,都在等待着族长下命令。而那头胭脂虎看了他们一眼,突然纵身一跃跳下了祭坛,这一跃就是十余丈远,眨眼间就出了城寨消失不见,仿佛人们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忽有婴儿的啼哭声驱散了废墟中令人感到阴森的寂静。就在胭脂虎刚刚卧踞之处,祭坛上放着一个竹篮,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若山第一个快步走了过去,收起长刀和骨杖,从竹篮里抱出一个尚不足周岁的婴儿。族人们纷纷围了过来惊讶地议论——

“这里怎么会有个孩子,难道是清水氏一族留下来的,他怎么没有死?”、“看刚才那头虎的姿势,篮子就应该在它的怀里,它为什么没有吃了这个孩子?”、“猛虎一走孩子就哭了,天呐,难道是那猛虎在给孩子喂奶吗!”

山中的野兽将人类的婴儿当作幼崽哺育的事情虽然很罕见,但蛮荒中自古以来也有所传闻,人们不约而同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情况又有点不对劲,正在哺育幼崽的猛兽最容易受惊,往往会比平时的攻击性强得多,那头胭脂虎怎么看见大家就走了呢?

族长若山说道:“那是一头异兽,可能已经通灵,它想救这个孩子,也希望我们能救走他。”

族长是部族里最有见识的人,他说的话最有权威,几乎不会受到质疑,众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这时又有人喊道:“山爷快看,祭坛的这边还被扒出来一个洞,下面有个地窖,地窖里好像还有不少宝贝呢!”

清水氏一族祭坛下的密室,入口已被挖开,此刻被他们发现了,大家进入密室查看,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惊呼。朴素的部落族人们所谓的宝贝,往往就是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珍贵的东西。密室中存储着各种器物,有一些金器和玉器,大多都是祭拜山神所用,但令族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些金属用具或者可以加工的金属坯料,这对于深山部族而言太难得了!

令他们最惊喜的是密室里还储存着菽豆和火麻籽,不是寻常的食物而是留下来播种的种子。清水氏建立了城寨,这么多人口不可能靠狩猎为生,实际上大部分清水氏族人都是不打猎的,他们打造器物、种植作物、饲养家畜,他们的城寨也是附近各部族进行交易的场所。

火麻的纤维可以织布,籽既可以吃也可以榨油,而菽豆更是一种美食。在蛮荒中很多部族还没有学会种植的时候,清水氏族人已经专门开辟荒野每年撒播收割。得到了这些种子,如果也学着清水氏族人那样按季播种成功,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若山对族人们说出了他的猜测:清水氏遭遇了灭族大难,遥远的山外来了一群厉害的凶手,将这里的居民屠戮殆尽并焚烧了城寨。这祭坛下面的地窖是一间密室,存放清水氏族人珍贵的收藏,当大劫来临时,有人将这婴儿放进了密室。

但清水氏一族尽数遇难,已经没有人能回来救出这个婴儿了。可是一只通灵的异兽路过此地,察觉了婴儿的气息挖开了这个地窖,把装着婴儿的竹篮叼了出来。这婴儿是清水氏族人留下的唯一遗孤,而且受到了神灵的护佑。

今天发生的事大家都看见了,这孩子婴儿时经历就这么奇异,将来一定是非常之人。可能是天神显灵,不忍见到清水氏一族灭绝,所以将他留了下来,也是他们这个部族天赐的礼物,所以族人们要把婴儿带回去好好抚养。

族人们深以为然,纷纷称赞若山族长见多识广、能知人所未知。若山抱着婴儿又吩咐道:“仔细检查一遍城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可救、还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知道那些凶手还在不在附近,此地不可久留,我们退到山中找地方生火过夜,明日天一亮就回村子。”

日落时分,若山抱着幸存的婴儿,率众在夕阳下离开了城寨废墟,他们的袋子里装着从废墟中找到的各种东西。云端上有一位女子隐去身形看着他们离去,而在远处的树得丘峰顶上,理清水也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幕。

……

群山深处,有一片开阔平缓的坡地,背靠高峰密林向下延伸至一道断崖边缘。山林中有一处泉眼,泉水汇成溪涧绕着坡地流入断崖下的谷壑中,形成一道细流瀑布。缓坡两侧的地势相对较低,当降下暴雨时,爆发的山洪也不会冲击到坡地中央,这里建有一个城寨。

城寨中生活的男女老幼有四百余人,他们是深山里的一个部族。这样的蛮荒野民通常没有什么传承氏号、不会被称为某某氏,但是他们也有图腾与族姓,这里的族人被称为路族人或路村人,而这个城寨就叫路村。

据族长若山说,太昊天帝的后世子民很久很久以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进入巴原、建立了巴国,路族的一位祖先曾被巴国招募,参与修建穿行平原以及山野的道路。后来他回到深山中的部族,被人们称为“筑路的武丁”,简称路武丁。后来这个部族便以路为姓,被称为路族。

所谓的族姓,只是表明来历以及与其他部族的区别,蛮荒中的族人们还没有以姓冠名的意识。比如若山在外族人面前会自我介绍“我是路族的若山”,而并没有习惯说“我叫路若山”。

族人们起名看似随意但也有讲究,山的含义不仅是强壮,也象征着沉稳有力与坚强可靠,若山的身材虽不算非常魁梧高大却很健壮,他是族人们最强大的守护者,是一位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族长。

路族人不论老少,都管若山叫山爷。其实若山的相貌并不老,假如他不留那撮山羊胡子,再梳齐蓬松的乱发,甚至还显得很年轻英俊,但他确实已经守护路族与路村很多年。据村中那些年迈的长者说,他们小时候若山就已经是族长,而且样子与现在相比变化并不大。

路村中还有一位与若山同样神秘的人物,她叫若水。大家管若山叫山爷,管若水则叫水婆婆。据村中的老者讲,在他们小的时候水婆婆就已经住在城寨最后面的那座屋子里,样子至今也没什么改变,恐怕只有山爷才清楚水婆婆已经在此度过了多少岁月。

若水虽被人称为婆婆,其实样子也很年轻、长得很漂亮,经常披着长长的秀发穿着葛布长裙,坐在屋门外纺布,将岁月的沧桑隐在清澈柔和的眼眸之后。村中的人都很尊敬若山族长,对水婆婆则充满敬畏,就连最调皮的孩子在她面前往往都显得很老实。

若山是族长,是带领族人们祭奉祖先与山神的人。原始部族的信仰崇拜比较混沌蒙昧,所谓祖先未必就是那位留下族姓的路武丁,而是一种笼统的象征,既是族人们的来历,也表示赐生之恩。而群山是赐养之地,提供给族人们赖以生存的一切,山神则是一种人格化的象征。其实天地之间神秘的万事万物,都有可能受到原始部族的崇拜、甚至成为他们的图腾。

第五章 虎娃的快乐生活

若水会治病,村中的男女老幼有谁生了病都会找若水求助,而她施治的过程往往很神秘,就像一种古老的仪式。假如在巴原中那些早已建立城廓与国度的大族眼中,若山和若水当然就是这个村落里的祭司与巫祝,但此地却没有这种称呼,他们就是山爷与水婆婆。

被若山从清水氏城寨废墟中抱回的男婴,就生活在路村。人们发现他时,恰好有一头胭脂虎似是在给他喂奶,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虎娃,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像猛虎一样强壮、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

在这种部族村落里,照顾孩子的不仅有自家父母,也是整个部族共同抚养与照顾。包括他们采集与狩猎到的食物,往往也是共同分配的,私有的财产很少,那些珍贵的器物都归整个部族共同拥有。

在险恶的蛮荒中,他们需要集体行动互相协作才能长久地活下去。不下雨的白天,大人们到村外采集或打猎时,村中往往只留下一堆老弱妇孺,老人们坐在门口做着各种活计,同时也照看着村中到处乱跑的孩子,虎娃也在其中。

虎娃刚到路村的时候,说不定住在哪家,谁家方便照顾这个婴儿就把他抱过去。到了三岁多能满地乱跑的时候,在若山族长的石屋边也给他搭了一个温暖坚固的小屋子,垒石为墙、编织厚厚的软草覆顶,睡觉的藤窝里堆满了柔软的兽皮。族中孩子们的衣食,当然也都有他一份,而这些年来,照顾他最多的就是山爷和水婆婆。

虎娃长得虎头虎脑的很壮实,却和这里大多数孩子皮糙肉厚的样子不太相同,细皮嫩肉显得很白净,脚踝上一直套着一个藤环。这里的大人们没事都喜欢将他抱过去摸两把、拍两下。

族人们并不是每天都打猎,外出狩猎往往只是男人们的事情,而且很隆重严肃。首先由若山族长决定什么时间、去哪个方向,还要祭拜山神请求护佑,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才集体出发,有时还需要几天才能回来。

在虎娃来到路村后的这几年,路村人外出远距离狩猎的次数明显有所减少,村子的面貌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城寨周围有一圈以坚固的石块垒成的寨墙,以前只在正面有一个出入口,而侧面的墙根下有一条隐蔽的水渠引山泉入村流进两个池子,一个池子的水是食用的,另外一个池子是洗东西用的。

如今背面的寨墙上也开了一个出入口,就在水婆婆住的石屋后方,通往高处的山林。靠近城寨的山坡上生长着成片的青冈橡和老榆树,橡子和榆荚都可以磨粉食用,在缺乏猎物的时节里能够充饥,村里每年都会组织族人集中采集保存。

如今在那些青冈橡和老榆树之间的灌木丛中,撒种了成片的菽豆。菽豆很好生长,藤蔓缠绕在灌木丛中到处都是。豆子颜色很青时就可以食用,很香很嫩;等到变干变黄后则可以长期保存,一直能吃到来年。

仔细看这种粗放式种植还很有规律,豆子撒种在灌木丛中,而环绕着青冈橡林和老榆树林之外,杂草树木已经都清理了,被成片如屏障般的火麻林包围。火麻林中有一条小路,通往下方城寨的后门。

不仅人爱吃豆子,山中很多鸟兽也爱吃,比如经常就有猿猴来摘豆,如果窜进村子可能会伤着小孩。火麻不仅很少生虫,它的青茎和叶片上都带着毛绒绒的白刺,并且散发一种特殊的气味,假如被划伤了会感觉火辣辣地难受,所以很多野兽都不会钻入密密麻麻成片生长的火麻林,这也算是一种天然的保护。

在城寨里的房前屋后,族人们也会种植几株火麻或菽豆,插着竹竿或树枝让豆藤缠绕生长,这些基本上都是平时摘着吃的,而村外的林地则是大规模的采集之处。村落里的房屋基本上呈向心分布,背朝着围墙门朝着村子中央那片开阔的平地。

村子中央留出的一大片空地是族人们集会议事的场所,平时也是孩子们耍闹的地方。

时节是春末夏初,菽豆尚青、火麻未熟,但满树圆圆的榆荚已经发白变干,风大时会飘飘扬扬地洒下如落雪一般,又到了该采收的时候。这天在族长的率领下,族人多半都去了村后那片被火麻包围的山林,有人用长竿拨弄和敲打榆枝,有人在树下的灌木顶端铺上草席收集榆荚,然后统一放置到竹篓里。

只有一些老人和少数青壮留在村子里,看着玩耍的孩子们。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都跑到山林中帮着拣榆荚看热闹了,这里满地乱跑的都是些小不点。城寨里平日比较安全,不需要太特别的保护,但太小的孩子也得盯着点,比如不让他们靠近水池边、不要摘食房前屋后种的菽豆。

豆荚已经饱满,剥开之后多汁青豆又脆又嫩,但却吃死过人。村里刚种菽豆的时候,就有人摘取青色的菽豆生食,当时看着没事,可是等回到家中却上吐下泻大汗淋漓,发觉不妙将水婆婆找来时,水婆婆却摇头道:“已经晚了!”

后来族长若山想起一句古话:“青菽不可生食,或有大毒。”据说是神农天帝很久之前留下的。但路族人并不清楚这些,因为他们以前并没有见过青色的豆子,而族长也是在山外偶尔听说的,并没有太留意,结果村里刚种菽豆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可奇怪的是,当时村里有不少人都生吃了青色的豆子,只有一位健壮的男子中毒送了命,而其他人却没事。难道世上也有一位掌管食豆者生死的豆神,种豆、食豆须向他祭奉?不论怎么说,小心一点总归没错,族人再也不生食青豆,还会看着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不可误食。

天气温暖但还不算炎热,孩子们在空地上跑得正欢,其中还有一条花尾巴狗到处乱蹦。这条狗就跟在虎娃后面,而虎娃正迈着小脚丫追着一群鸡。鸡群被驱散在房前屋后乱转,虎娃总也撵不上,后来他发现到处乱兜圈子根本抓不住,于是就盯上了一只母鸡。

大人们对这种鸡飞狗跳的场面早已经习惯了,只是做着自己的活计,或搓着麻丝或修补着器物。部族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读书写字,更没有什么长大了要干什么的远大抱负,他们幼年时就在追逐玩耍中锻炼着体魄,等到再大一点,就要学习各种生存技能、帮着大人干各种活计。

虎娃终于成功地盯着那只鸡将之追出了鸡群,沿着房屋后的石墙根一路往前跑,伸着小手好几次差一点就抓住了它,而那条狗晃着尾巴仿佛在给虎娃加油。以狗的速度本能轻易追上鸡,可是这条狗的样子却很古怪,它像人一样直起身子用两条后腿一路小跑,一双前爪在胸前端着。

眼看已经将那只鸡撵到了拐弯的墙根,虎娃张开双手奋力往前一扑,却又差了一点没能抓住,反而摔了个嘴啃泥。花尾巴狗不高兴了,四蹄着地朝着鸡发出一声吼吠。鸡受了惊,扑扇着翅膀竟然飞过了那道墙。

被训养的家禽飞行能力已经退化,但在紧急情况下,鸡也能扑扇着翅膀飞出一段距离。虎娃见这只鸡竟然跑到了寨墙外,感觉自己闯祸了,奶声奶气地喊道:“盘瓠,赶紧把它抓回来!”

盘瓠就是这条花尾巴狗的名字,它奋力一跃,后蹄在石墙上蹬了一下也蹦了出去。虎娃学着样子在墙根下蹦了两下,发现自己过不了这道高墙,赶紧顺着墙根跑出了城寨的前门去追鸡和狗。

城寨前门外是一片开阔地,荆棘和碎石已被清理,只有不高的杂草生长,有一片地方天然凸起的岩石已被削平,这也是族人晾晒各种东西之处,再往前便是一道断崖谷壑,宛如高原山地中被劈开的一道深深裂隙。

盘瓠四蹄着地时跑得非常快,而那只鸡被追急了,一路蹦一路扑扇着翅膀滑翔,竟直接朝着断崖那边去了。虎娃在后面喊了一句:“别掉下去了!”

眼看就到了断崖边缘,盘瓠一个腾空没有把鸡扑住,鸡又飞了起来,盘瓠又发出一声吠。这声犬吠与平常不太一样,显得中气十足非常震耳,在山中传出很远。鸡似是受到了莫大惊吓,居然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断崖对面。有时难以想象人在危急时所爆发出的潜力,鸡也一样,很少见到一只鸡竟能飞出这么远。

断崖对面仍是山峦,两侧崖顶相距最窄处约有七丈远,向下看深不见底。鸡飞过去了,狗却跳不过去,盘瓠不甘心地朝着对面汪汪叫,虎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坏了,要打屁股了!”

路村原先没有鸡、路族人也不会养鸡,这群鸡最早是从清水氏一族的城寨中带来的。当日那群山外的凶徒在城寨中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不论是人还是鸡犬,凡是能喘气的活物都被斩杀殆尽。清水氏一族养鸡,但鸡也全死了、尸骸亦化为灰烬。

城寨中的鸡棚却没有被焚毁,地上鸡窝中还有一窝鸡蛋,被干草盖住,黑夜里很不容易发现,凶手们大概也不会无聊到杀鸡蛋灭口。当凶手们离去之后,这窝鸡蛋不知为何竟孵化了出来,一窝小鸡就在干草堆中嘁嘁喳喳地叫,被后来赶到的路族人发现了。

这窝小鸡就被路族人小心翼翼地带了回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养,还好村中有见多识广的山爷和水婆婆,指导族人搭起了鸡棚、尝试着喂养小鸡。有几只鸡后来长大了,然后又开始下蛋孵小鸡,路族人渐渐学会了养鸡。

其实这也差不多就是散养,鸡是啄虫子吃的,气候相对潮湿温暖的山野地带有各种虫子孳生,城寨里包括各家住的石屋里都有虫子。路村人特别喜欢这群鸡,没事还把鸡群赶到自己家的石屋中四处啄食一番,将烦人的小虫子给清理掉,其中也包括蜈蚣一类可能会蜇人的毒虫。

路村人是观察了很久才真正学会养鸡的,鸡下的蛋有的能孵出小鸡有的却不能,后来才发现母鸡跟公鸡交配后下的蛋才能孵出后代。但是不论有没有公鸡,母鸡都会下蛋,最棒的母鸡有时一、两天就会下一个蛋,这样的鸡应该注意配种再孵小鸡。

这群鸡可是族人的宝贝啊,它们既可以赶进屋里去啄毒虫,鸡肉的味道又是那样的鲜美,而且还会源源不断地下蛋。鸡虽好吃却不能随便食用,要尽量留着下蛋,只有那些已经不再下蛋的老母鸡或者数量不需要太多的仔公鸡,才会定期杀了吃肉,每到杀鸡的时候就是村中的节日。

今天被虎娃和盘瓠撵出城寨、又飞过断崖不见的那只鸡,是一只下蛋正多的母鸡,这下可真是闯了大祸了!

还没等虎娃和盘瓠回去,族长若山就带领族人拿着武器跑出了城寨。盘瓠最后那一声吼实在太响亮了,就连在后山上采集榆荚的人们都给惊动了。大家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都赶紧跑回村子又拿起棍棒冲出了前门,结果竟是这样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虎娃和花尾巴狗被族人们“押”了回去,就在城寨中央那块平时祭奉山神的石台旁,族长若山手持藤条道:“虎娃,你怎么把鸡撵过了断崖?平时不是不让你们擅自去那边吗?这下好了,全村人每月至少损失十个蛋,你说该不该打屁股?”

三、四岁的小孩,语言逻辑总是和大人不太一样,虎娃露出很害怕的样子,脆声问道:“穿裳打吗?”

很多人没反应过来,站在若山身旁的水婆婆笑了:“这一次穿裳打,再有下一次就脱裳打!”

虎娃又好奇地追问道:“那再下一次呢?”

手持藤条的若山也差点被逗笑了,尽量板着脸喝道:“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则屁股打开花!”

虎娃闻言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小屋,拿了一块又厚又软的兽皮围在腰间兜住了小屁股。“衣”是穿在上身的,而“裳”则是包裹下身的服饰,所以虎娃才会问是不是穿裳打?其实部族里三、四岁的孩子哪讲究什么衣裳,虎娃平日也就是系了个肚兜而已,此刻他的样子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虎娃用一双小手围上皮裳,很老实地撅起屁股趴在了石台上。在围观者的笑声中,若山挥起藤条抽了下去,声音很响人感觉却不太疼,然后这位族长又说道:“罚你一个月不许吃鸡蛋!”

城寨里的鸡不论将蛋下在哪里,族人们都会把它拣到一个指定的竹筐中,然后统一分配。生病的人、外出狩猎之前或需要干重活的人,往往会多分一点,而平日分吃鸡蛋最多的就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一个月不许吃鸡蛋这种美味,对馋嘴的孩子也算是“重罚”了。

处罚完了虎娃,若山又对躲在人群中的那条花尾巴狗喝道:“盘瓠,你过来!”

盘瓠将一双前蹄曲在胸前,直起两条后腿迈着小碎步,耷拉着脑袋也走到石台边,学着虎娃的样子趴在了上面,垂下尾巴撅起了狗屁股。若山板着脸又说道:“没事叫那么大声干嘛,显你嗓门大吗?你那一声不仅把鸡惊走了,也把后山的人都吓了一跳!南花家的阿槿从树上掉下来了,要不是我接得快,他说不定就摔伤了。以后没事不许乱叫!”

盘瓠趴在那里没说话,它当然也不会说人话,神情显得很委屈。若山挥起藤条“啪”地抽在它的屁股上。盘瓠被打得一哆嗦,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很疼。

族人们在一阵哄笑中散去了,盘瓠还趴在那里泪汪汪地看着身边的虎娃,那样子仿佛在说:“为什么你可以穿着皮裳挨揍,而我却光着屁股被抽?”

人们又走出城寨的后门到山上继续采集榆荚,山爷边走边笑道:“虎娃这孩子平时看着傻乎乎的,小小年纪却学会了狡诈,居然问我能不能穿裳打?自己跑去围了个屁兜!”

水婆婆也笑道:“这可真不是狡诈,就是最朴素的童心!他正在长大,在学会世上的事情、明白最简单的道理,他已经知道什么是衣裳,还知道穿裳打没有光屁股那么疼,就是这么简单。这个孩子很有意思,我非常喜欢。”

山爷若有所思道:“倒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们都是从孩子过来的,都会想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有什么秘密、会发生什么事情,想搞明白各种事情的道理。虎娃是一个孩子,其实路村这样的部族也相当于一个孩子,它也在慢慢长大。”

水婆婆:“盘瓠那条狗来历也很奇特,我看它的样子,说不定有可能成为通灵之兽,你我都知道世上有这种事情。”

若山:“那条狗是挺聪明的,但说能成通灵之兽恐怕太夸张,禽()兽通灵堪比人入化境,哪有那么容易!你觉得它特殊,原因也很简单,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条狗,一直就把自己也当成一个人了。”

水婆婆又笑了,微微点头道:“那倒也是,否则它干嘛要那样走路呢?”

盘瓠和那群鸡一样,也是被路族人在清水氏的城寨废墟中找到的。他们在废墟中搜寻残存的器物,发现了一条小狗盘在瓢里。当初白煞下的命令是鸡犬不留,可是偏偏既留下了鸡又留下了犬,甚至还有虎娃这个婴儿。

那是用野生的瓠瓜壳从中间剖开制成的瓢,两个瓢扣在一起恰好就像一个完整的瓠瓜,这条狗当时刚生下来没多久,身子蜷缩着只有巴掌大小,扣在瓢里才没有被人发现,因此幸运地躲过一劫。它被路村人抱了回来,名字就叫盘瓠。

路村人也没有养过狗,更不清楚怎么养狗,但这个小东西生命力很顽强,简单的喂养下长得很快,过了不久就能到处撒欢了。它可能在清水氏城寨中就接触过虎娃,幼小的记忆里残留着他的气味,因此和虎娃特别亲近。

村子里有很多鸡,但只有这一条狗。盘瓠从小没有见过别的狗,接触的都是人,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在模仿人的样子,下意识里恐怕也把自己当成了人。它平日喜欢用两条后腿站着走路,只有需要快速奔跑时才四蹄着地。

……

盘瓠发出的那一声吼,不仅惊动了整个部族的人,也惊动了远方树得丘上的理清水。从理清水所坐的位置无法直接看到路村这边,但在元神中能观望得很清楚,他石化般的面容上也微微露出异色,也不知是惊是喜。

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理清水,这几年来一直坐在那里,仿佛就要永远这么坐下去,最终彻底与这座山峰融为一体。但他也一直在关注着方圆近二百里内的各种动静,期待着连自己也说不清的一线希望,今天听见这声吼,是理清水第一次动容。

若山和若水的话他也听见了,所谓“禽()兽通灵堪比人入化境”,只是一种比喻而已,实际上没那么夸张。深山部族中的祭司与巫祝恐也不完全清楚化境是怎么回事,理清水却是清楚的。世传登天之径八层九转七十二阶,化境就是最后一层,而他四年前已修成化境第九转,只差半步便可求证长生。

世人中,有幸踏入初境得以修炼,依次迈过各层境界直至最终化境者寥寥。而**之属有幸开启灵智、能入初境得以修行者也很稀少。

初境是登天路上的第一层,而化境是最后一层,无论对于任何生灵而言都是如此。**非人,它们能迈入初境须开启灵智,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因各种原因夭亡的概率非常大。而今日盘瓠那一声吼,让理清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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