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王冠封面图

寂静王冠

风月

玄幻奇幻

282.62 万字

2018-01-05 完结

吾等生于以太,成于以太,逝于以太。敬畏以太!——圣典。这是乐师们的黄金时代,音乐改变了世界,以太铸就荣光,圣灵们升上天空,与群星共聚。这是长夜将至的世界,天灾和邪神播撒毁灭和死亡,盛世飘摇。这是一个少年踏上乐师之路的故事,无关卑微或者伟大,只为了走到梦的尽头。自此之后,自有公义与荣耀的冠冕为他存留。

280万字的西幻经典,文笔和剧情都是一等一的。在某种意义上,这本书的风格有点类似《龙族》,有一种史诗的味道。只不过题材原因,导致本书比较冷门。书中的情感动人心魄,每次看到男主受尽艰辛后,倾尽全力的爆发,真是太震撼了。主角或许无力,但这样一个拼了命的死犟少年的形象,真的非常让人有共鸣。配角也是,总让我想到“男人至死都是少年”这句话。

----知乎@小七电影说

序章 归墟之井

深夜里,天空中下着雨。

黑暗的街道上,披着大衣的男人挑起了风灯。

雨水像是没有穷尽,带着贪婪的寒气落在男子的长衣上,透彻心扉。

寒气在风灯的壳上结霜,灯光昏黄。这一片昏黄中,照亮了他身前数尺。在灯光照不亮的地方,尽数是在雨幕中氤氲的黑暗。

周围都被黑暗和雨水扭曲了,唯有雷光闪过时,才能够照亮他背后的高耸堡垒。在堡垒上,石兽蹲坐在滴水口上,带着绿色的苔痕,吐出雨水。

等风灯挑起时,就照亮那个男人的脸。

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眼瞳碧绿,短须雪白。

空气中氤氲着异常的气息,因为不论是雨水落在地上,电光闪烁在云层中,还是苍老男子的低沉呼吸,以及整个城市都带着同样的诡异。

因为,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在这样寂静的世界里,哪怕是呼吸和心跳的实感都被渐渐剥离了。胆小的人来到这里也不会害怕,因为恐惧早就被这寂静冻结。

盖乌斯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觉得这个废墟一样的城市在同化着自己,令自己变得冷漠,如同行尸走肉。

——就算是鬼魅也在这样的寂静里生存不下去吧?

当他抬头呼吸,能够感觉到这座废城里充满了看不见的东西,那是遍布在大气和泥土中的‘以太’,以太和他的肺腑共振,然后将一切声音都冷酷地抽走。

当他低头俯瞰,便能够看到地上的雨水在随着以太而波动。波纹交叠,绚丽地像是东方的丝绸。‘丝绸’从他的脚下铺开,一直蔓延到黑暗的街头。

这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声音在这里被结界吞噬,以太在这里沉眠,哪怕是通天彻地的乐师在这里也无法和以太进行沟通——这就是龙眠结界。

在寂静里,盖乌斯忽然抬起头,他感觉到了某个东西接近。

因为黑暗在氤氲。

扭曲的雨幕中,黑暗如同不定型的某种活物一般,艰难地挣扎着,疯狂地舞动爪牙……要逃走,要将自己撕裂,将那个东西排出自己的身体。

所以,黑暗被分开了。

在这寂静里,雨和风席卷。有灰白色的影子们走出黑暗。那一片灰白的色彩,就像是沸腾的石灰,大理石的尖锐棱角。

他们离开的时候是三十一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九个,灰白的长袍上几乎被涂满了惨烈的鲜血。为首地人脚步踉跄,双手抱着一支修长的东西。那个东西被包裹在肮脏的白布中,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倒下。

当盖乌斯看到他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的半张脸已经烧焦了,伤口还没有愈合,被雨水泡的发白。水滴从侧脸上落下来,都带着一层淡淡血色。

“海因?”

他错愕呢喃,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

海因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这个男人被誉为有如天人一般俊美的面孔,可现在却像地狱中的阿修罗众一样丑恶。

盖乌斯来不及表示什么,他转过身,抓紧时间,推开了堡垒的大门。

有那么一瞬间,他窥视一眼海因的背后,小心翼翼地。

在海因的背后,灰衣修士们沉默伫立,他们肩扛着庞大而沉重的东西,那个东西被层层地白布包裹,只露出一个尖锐的棱角。

盖乌斯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不敢再看。

大门无声地关闭,吞没了一行人的踪迹。

雷霆地光芒从云层中闪过,堡垒上,滴水口上的狮首石兽凝视着天空,咧着得嘴角像是冷笑。

幽深的风从黑暗中吹来。

像是走进冥府的世界里。

他们在盘旋向下,仿佛永无止境。

墙壁上的火把照亮漫长的甬道,盖乌斯在前面带路,沉重的铜匙们在他的腰间晃动,彼此碰撞时悄无声息。

随着钥匙的拧转,第六扇黑铁之门开启。每一次,盖乌斯都能够感觉到门后的青铜枢纽和庞大结构在摩擦。剧烈的震动像是随着钥匙冲进他的身体里,要将他的老骨头彻底摧垮。

每一次迈步,他都忍不住想回头,回头去看一眼海因背后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在呼唤着他,让他快快转过身,仔细端详,看清楚它的摸样。

在那种呼唤里,他的心神动荡。无形的手掌拉扯着他身体中的魂魄,轻声催促:

“转过身来。”

那个声音说:“快转过身来。”

看着我。

快看着我。

——看着我!

他浑身战栗,因为那个无声地召唤在耳边嘶吼!

一只手掌按在他的肩上,令他错乱地心跳安静下来了。他清醒了,只觉得浑身被冷汗湿透。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最后一道门的前面很久了,沉浸在某种隐秘的诱惑中,无法自拔。

那个东西,是有魔性的!

盖乌斯回头艰难地笑了一下,海因只是收回了手掌,示意他继续前行。

当最后一把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盖乌斯已经疲惫地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厚达三米的铁闸在震颤中打开,随着机括的扭动,火把被点亮了,黑暗消散。冰冷地风从门后面吹来,带着刺鼻又灼热的味道,令人头晕目眩。

可盖乌斯却隐约地松了口气,他的使命终于要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也一样。

他抬起头看着铁闸之上的铭文:

——归墟之井。

在那一道万钧铁闸之后,便是深渊。

黑暗里,光芒从深渊中升起,波荡着,照亮他们苍白的面孔。

在东方的传说中,海洋的尽头有个漩涡叫做归墟,它是上一个世界逝去时留下的余烬,所以代表死亡。死去的星辰和死去的海水从那个漩涡之中坠落,落进无止境地黑暗中去了,永不复还。

可归墟里只有黑暗啊,哪里有这种宛如世界焚烧起来一般的光呢?

在漆黑的深渊中,有炽热的光芒漫卷。

像是白银和黄金被融化,滚烫的铜汁和铁水在釜中翻滚,聚成漩涡,永无止境的翻滚,银白而冷酷的光芒照亮他们每个人的面孔。

看久了,便觉得目眩神迷,想要投入其中去,跳进那漩涡里。

这就是归墟之井,世界的尽头,一切生命消逝的地方。

哪怕是以太在这里也会被杀死。

那些具有神圣力量的元素飘荡在深渊,宛如骨灰一般洒落。但在死去之前,它们会汇聚在一起,宛如沸腾的铁水一般奔流在空中,变成痛苦的漩涡。

漩涡之下,便是死亡。

“终于到了。”

盖乌斯无声地呢喃,回头去看海因,却看到海因眼瞳中的惊愕和恐惧。

因为在寂静里,平白响起了隐约的声音。

那种隐约的声响无比细微,可是在这可怕寂静里,却又无比清晰。它呼啸着,澎湃如海潮,声音扩散在空气里,便荡起了层层涟漪。

因为在灰衣修士地肩头上,层层地裹尸布中,那个东西在……呼吸!

盖乌斯与海因的面容凝固了,他们回头,只看到最后一幕——在伤痕累累的灰袍修士里,有一个人的身体猛然塌陷了,颓然倒地。

只是被涟漪扫过一瞬,他的面目便破碎了,身体溃散满地,宛如沙砾。地上没有血色,因为所有的血气都汇入那呼吸的声音中去了!

于是,呼吸声变得狂暴如海啸!

崩!

宛如铁板刮擦的尖啸声从呼吸的余音里升起了!那尖啸是如此的高亢,又如此的婉转。在耳膜碎裂的同时,竟然令人感觉它是像在歌唱。

讴歌这个世界!

起先只是隐隐震颤,可现在它已经化作轰鸣!

如刀斧在劈斩、巨龙的鳞片摩擦,星辰坠落之时,大地破裂。永无穷尽的尖啸在扩散,它凝结成庞大的涟漪,要挣脱身上的层层枷锁和束缚。

剧震迸发,气浪席卷。

——龙眠结界,破碎了!

归墟之井下的万丈深渊之中,光芒翻滚。

铁流漩涡,轰然爆裂!

那些炽热银亮的流体再度沸腾了!巨量的光点宛如蒸汽一般从湖面上升腾,伴随着狂风四处弥漫,在尖啸中荡起层层涟漪!

在这尖啸面前,人的身体宛如落叶一般被掀起,被压在了墙壁上,肺腑中像是塞满了铁砂,无法呼吸。那种力量将人的身体压入石中,要他们骨肉成泥!

紧接着,层层裹尸布碎裂了。

在天旋地转的幻觉中,盖乌斯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可他终于看清楚那个东西的摸样……那是一具钢铁之棺!

十字形的钢铁之棺上,层层束缚地锁链在不安地震颤着,随着它落地的巨响,分崩离析。钢铁竟然在那种力量里燃烧殆尽了!

铁棺在剧震,榫合在棺盖上的铜钉飞快弹出,它们畏惧着其中所藏的怪物,想要逃离。细密地裂痕从上面浮现,如同活物生长,迅速蔓延。

尖啸声越发高亢!

尖啸狂乱,如妖魔之手,将一个个灰衣修士在墙壁上拍成稀烂的泥。可就在海因身上,那种恐怖地压力却被弹开了。

因为海因抬起头来,眼瞳中亮着金色火光!

仿佛有神力附着在他的身体上了,他挣脱束缚,向着铁棺爬行,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如同坠入深渊,像是飞蛾扑火。

他低声吟诵着什么,双手猛然按在了铁棺之上!

有那么一瞬,尖啸声消失了。

寂静的一瞬,无比漫长。

紧接着,尖啸又千百倍的爆发!

那种可怕的震颤化作实质,顺着他的手臂冲上他的身体。

手臂皮肤寸寸龟裂,鲜血喷溅而出,却在扭曲的风里雾化,可血气却钻进铁棺的缝隙中,消失无踪。

先是手掌、再是手臂,最后半身。海因的身体在迅速枯萎、干瘪,生命随着血液即将被吸食殆尽!他艰难地回头,看着盖乌斯,嘴唇开阖,想要大喊什么。

盖乌斯愣住了。

他低下头,看到滚落在自己身旁的细长包裹。那是海因一路所捧回来的东西,随着震动和翻滚,束缚着它的裹尸布也随之解开,裸露出其中的圣物。

宛如生铁浇筑的长枪,粗粝又狂放,锋刃驽钝,却染着层层的血。在尖啸中,它的锋刃亮起来了,嗡嗡作响,释放出燃烧的光。

光芒炽热,切裂了盖乌斯身上的束缚。

他用尽全力,弯下腰,握紧长枪。

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无穷的力量涌进自己的身体,还有勇气。令人恐惧的咆哮声消失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萦绕在耳边,如滚滚雷鸣。

神授的力量充盈在他的身体里,令血脉燃烧,令心脏几乎爆裂,令他沉迷在其中,想要将这股力量释放。

前面有铁就刺破铁,前面有龙就贯穿龙,前面有敌人就让他粉身碎骨,前面若是有神,就……

他的意识被这力量所主宰了,身不由己地站起,向前踏出七步,脚步印入石中。

现在,他站在敌人的面前。

铁棺震颤不休。

他怒视着铁棺上的裂隙,怒视着其中的黑暗,双手握紧了长枪,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和勇气,刺出!

有水泡破裂的声音。

宛如铁棺只是一个幻影,长枪轻而易举的贯穿了那个裂隙,刺入其中的黑暗,又从另一头刺出。

错觉一样,他听见了像是巨龙临死之前的悲鸣。

悲鸣中,尖啸戛然而止,狂舞地以太光芒猛然一顿,然后凝结了,化作暴雨,回到了深渊之中。

寂静重新席卷而来,铁棺再一次的陷入死寂。

那种充盈的力量消失了,盖乌斯踉跄地转身,想要扶起了地上的海因。

这个魁梧健壮的男子如今已经枯萎成婴儿。触碰的时候就碎裂了,化作灰烬。只有头颅滚落在地上,干瘪地眼瞳凝视着盖乌斯。

他死了。

盖乌斯为他合上眼睛,转身走向铁棺。

就像是蜉蝣在撼动大树,这个苍老地男人奋力地推动着铁棺,压榨着骨骼中的每一分力量,一点一点地,向着更深处推动。

直到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它推入铁流沸腾的归墟漩涡!

铁棺坠落了,在空中翻滚,毫无声息地没入了漩涡中。

粗粝的长枪依旧深深地贯穿在铁棺,随着它沉入死亡。

在最后的瞬间,他看到了铁棺上所铭刻的恐怖图腾。

仿佛从噩梦中走出,它以黄铜为面孔,黑铁做身躯,有着三个头颅,带着鸟、兽和人的痕迹,体型庞大而狰狞,数不清的手臂分别握着火焰、冰霜、疫病、刀斧、水瓶、白骨……

明明不似人形,可是它看起来却是如此的……美!

完美到令人恐惧。

这是神话中的造物,神和地母的孽子,充满怒火和力量的半神。

——百臂巨人。

当盖乌斯走出废墟之城时,听见海浪的声音。

或许在寂静里待了太久,就连海浪的声音都让人觉得是一种救赎。

飘摇的冷雨中,马车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车里的男人向他招手,他愣了一下,上车,马车将他带上回归的路。

车内很暖和,萦绕着熏香的味道,装饰华丽。

只是他还是觉得冷意缭绕在自己身上,无法驱散。

坐在他对面的人送过来一个手炉,他感觉到一丝珍贵的暖意,可脸色依旧苍白。

“欢迎回到人间。”

白发的东方男人将灯光调亮,照亮了他的脸。

像是所有的东方贵族一样,白恒穿着丝绸的长袍,长袍上隐隐露出银丝绣制的纹记。那种纹记带着具足的威严和傲慢,宛如火焰。

除了白发以外,白恒看起来还很年轻,精神旺盛,脸上没有皱纹。只有在看着他的眼睛时,盖乌斯才会觉得:这个家伙真的和自己一样老了。

“什么时候来的?”盖乌斯轻声问。

“紧随其后,所以来得及远远地看了一眼。”

白恒低垂着眼眸,余悸未消:“只是看着,就觉得令人心神都要失守了。真是令人绝望啊。”

“没什么可绝望的。”

盖乌斯低声呢喃,他回忆着海因的面孔,回想起他枯萎的头颅还有干瘪的眼球,神情就黯淡了:“自始至终我们能做的,不是只有‘付出代价’么?”

“我只怕那种代价我们支付不起。”白恒轻声说:“折损了数十名乐师,陪上了被冠以‘圣乔治’之名的屠龙之枪,只是为了对付百臂巨人在沉睡中的梦呓。在那些怪物看来,人类这么反抗的样子也很可笑吧?

像是蚂蚁一样,连死都死的没有价值。”

盖乌斯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轻声叹息:“白恒,二十年前,‘白银之祸’毁灭狼之城的时候,我就在城里。”

“嗯?”白恒一愣。

“当时我站在城墙上,看着它从远方而来,浪潮铺天盖地,带着绚丽的霓虹,它真的非常的……美。所以,放心吧,那种瑰丽的毁灭,会让人觉得葬身其中也不可惜。”

白恒愣住了,许久,忽然轻声笑起来:“人类真是可笑啊。听到可以死的漂亮一些,就觉得不那么遗憾了。”

“所以,先操心还活着时的问题吧。”

盖乌斯闭上眼睛,轻声吟诵教条:

“——敬畏以太。”

白恒沉默。

沉默一直延续到马车停止。

车外就是港口,一艘海船在雨夜中等待着起航。

隔着窗户,盖乌斯听见了海浪的声音,他已经离开了龙眠结界的范围,声音重新的回到了这个世界里。

在寂静里待了太久,就连平日里觉得嘈杂的海浪声都觉得是救赎。盖乌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

可远处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那么,就此别过吧。教皇陛下还在等着我的汇报呢。”

他下车,回头看着车中:“你也要回东方去了么?”

“是啊,毕竟我家里还有一位相当……骄纵的女帝陛下。”白恒叹息:“如果我不在的话,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盖乌斯笑了:“做乱臣贼子真是辛苦啊,白恒。”

“是摄政王。”白恒认真纠正。

“那么,再见,摄政王先生。”

“再见,公爵殿下。”

马车门关闭了。

在暴雨中,盖乌斯静静地凝视着那个男人的马车消失雨幕中。

在无数雨水的声响中,他回头凝视着堡垒所在的黑暗里,仿佛能够隔着无数层的封锁,听见那个怪物的咆哮声。

“真是想不明白啊。”

他的眼神幽深:“你们这些怪物,究竟为何在人类的世界里徘徊不去?”

这一年,天上罕见地出现了双月辉映的现象,苍白之月和湛蓝之月同时高悬。

地上发生了六次地震,部分地区依旧干旱,部分地区遭遇洪灾。有人声称在沙漠地区发现了一种可以燃烧的黑色液体,有人说大陆的版块在移动,有人说大地是圆的,还有人说人类的祖先是猴子。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这一年,占据新大陆的革命军尚在萌芽,黑暗世界中的天灾依旧在肆虐。

有的国家大肆借贷着永远还不起的国债,有的地方穷兵黩武地扩建着自己的军团。列国之间争夺遗迹和上古技术的战争依旧在继续。

圣城负责宽恕人类犯下的罪孽,而东方的贵族们负责向着死者兜售丝绸。

大家打的打,杀的杀,似乎都忙得很开心。

很少有人注意到,黑暗时代已经结束了数百年,人类和天灾之间的脆弱和平已经维持了太久。

这个世界依旧如此庞大,可惜大部分还都藏在黑暗里。

曾经的十二个王国现在还剩下九个,艰难地占据了这个世界的渺小一角,并且缓慢又慎重地向着未知的方向开阔领土。

有的人将视线投向海洋的另一端。

因为风带来新时代的潮声。

第一章 灯塔

深夜,海潮声从远处传来。

小镇上已经一片寂静,像是睡着了,万籁俱寂,星辰和月亮高悬在天空之上。

黑暗里,只有在小镇外的海岸线上还亮着灯塔的光芒。

自从小镇建立以来,它就一直耸立在海岸线上。教团用失落的技术建造了它,为经过这一片礁石区的船只指明方向。

百年以来,在灯塔的顶端,火光燃烧不息。

那种火焰靠着以太的力量而燃烧,释放出刺目的亮光。

数百扇镜面安放在复杂的镜架,组成密集的矩阵,将火光笼罩在其中。

那些光芒经过了精心设计的折射角度之后,形成复杂轨迹,被增幅数十倍后,投向了四面八方。

这种自行汲取以太的机构几乎是半永久的,不需要任何人工管理。只要每隔一个月,有精通机械的专员对它进行一次系统的维护就可以排除掉一切故障。

只是今天来到这里的并不是穿着黑衣的神父,而是两个少年……还有一条狗。

那一只沾满脏泥金毛大狗看起来真是既丑又丑而且丑,自从上来之后就躺在地上,对一切都表示兴致缺缺,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有一只蚊子飞到它的鼻子上,它就打了个喷嚏。打喷嚏时,嘴皮子都翻起来了,像是咧嘴大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狗牙。

在它的旁边,金发的少年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正在专注地撕扯着手中的鸡肉。鸡肉被不紧不慢地撕扯成一条一条,然后被塞进口中,仔细的咀嚼。

他吃的又慢又认真,但却让人觉得他其实根本不饿,他只是想要消磨时间。

看起来外表俊朗,笑的时候却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坏坯子,因为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在看人时总像是野兽一样,在寻找下口的地方。

在他的身旁,半个酒瓶已经空了,全部被他喝掉。

“叶子,你已经知道了吧?”

在沉默了,他低声说:“去圣城进修的那个名额被托马斯家的老三拿到了。”

“我知道。”

在矩阵的光芒里,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

“他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我知道。”

耀眼的光芒里伸出一只手,手的食指上还带着一个像是铁丝盘绕成的戒指,分外引人注目。而那个声音却依旧淡然,听不出感情波动:

“维托,给我八号扳手。”

“你真的在听我说话吗?叶子。”

维托眼睛像是被余光刺痛了,瞳孔收缩:“为了去圣城进修的机会,你等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

现在,你打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到那个只会掀女仆裙子的废物手里?”

金毛大狗被吵醒了,抬起头来,汪地叫了一声,似乎连它都看不下去了。

“我说,八号扳手给我。”

矩阵之中的那一只手只是晃了一下,提醒维托不要让他等太久。

维托从工具箱拿起扳手,放在那只手上。那只手想要收回去,可它的手腕却被维托拽住了,无法抽出。

那只手停顿在了空中。

维托凝视着镜架矩阵中的刺目光芒,像是要看清那个少年的神情。他已经有些喝醉了,所以眼神愤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这个默不作声的朋友。

“白天的时候,你听到了吧?”他轻声问:“他说你是个东方杂种。”

“我听到了。”

“他说流浪儿应该回妓院里去找妈妈。”

“我听到了。”

“所以呢?你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维托握紧扳手的手掌上,崩起了一条青筋。

他直视着镜子的矩阵,看到了矩阵中那些模糊的倒影,可那些倒影像是石化了一样,默不作声,沉默,只是沉默。

“叶清玄,如果有人侮辱了我的父母,我发誓,会有一整个地狱的毒蛇灌进他的房间里。如果有人侮辱了我的朋友,那么也一样。”

维托冷声说:“我知道,你不想给神父添麻烦。但有的时候,如果你后退了,就会被人当做软弱。软弱,就会被人侮辱!就像是今天这样……你为这个镇子做了这么多,结果呢?

他们不在乎!

这么多年,你的付出没有被那些人感激,而是被他们当做理所当然!哪怕你再修十年的灯塔,再抄几万份布告,再退让多少步都一样。”

“我没有指望过任何人感激我。”

“也不会有任何人感激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他们看来,让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乞丐留在这一片高贵的土地上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够了,维托。”

矩阵里,少年的声音传来。光芒太过刺目,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不够!你还记得托马斯说了什么吗?”

维托的眼神凌厉,像是藏着刀子一样:“他说这个名额是他应得的!它永远不可能落到一个东方杂种头上!因为这个杂种在我们手里偷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自从五年前你来到这里,他就把你当做了眼中钉。你饶了他一次又一次,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你真的甘心吗?”

矩阵中一阵沉默。

许久,矩阵打开了,落地的长镜被推开。

有少年从光芒中走出。

随着矩阵的合并,刺目光芒消散,显露出少年的身影。

他的脸上带着厚实的墨镜,那是在矩阵中工作必须的装备,否则时间长了,那种炽热的光芒会晃瞎人的眼睛。

可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墨镜,而是他的头发。

纯白色的,宛如流动的水银一样,那一头修长的白发在光芒的映照里,像是要融入其中去了。

那种东方人特有的银白发,就是他最大的特征,也是他最大的原罪……这是身为杂种的证明。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混血儿,一个不论在东方和西方,都不会被人看做是同族的异类。

这样的身份,比乞丐更加的遭人白眼。

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针对他的非议和攻击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在神父收养他,任命他成为教堂藏书室的抄写员之后,原本在教堂学习抄写的托马斯看向他的眼神就更加恶毒。

为了赶走他,托马斯甚至将圣典藏在他的房间里,诬告他偷盗藏书。

如果不是叶清玄将圣典当场背诵默写了一遍,证明自己根本不需要偷的话,他早就被赶出小镇,再没有容身之处。

“维托,别激我。你知道,那一套没用。”

叶清玄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争辩什么。他只是拿起扳手,又返回了矩阵中去了,只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难听的话谁都会讲,可嘴上的便宜没什么好占的。就算是我骂赢了又怎么样呢?托马斯家砸了钱,那个名额不会给我了。所以,不如省点力气。”

维托嗤之以鼻,只是冷笑:

“你所谓的省力气,就是半夜跑过来维修灯塔,为小镇继续做奉献么?”

“至少能够赚点钱。如果我不来,就要神父亲自跑一趟,我不想给他添麻烦。他为了帮我争取那个名额,已经出了很多力了。”

“他才不想让你去圣城呢!”

维托冷冷地说:“他想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小神棍!去接他的班,让你一辈子和这些冷冰冰的铁疙瘩作伴!直到你老死在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里。陪着你的,只有这一大堆破铜烂铁。”

“其实,我觉得和机器打交道又没什么不好。”

矩阵里,叶清玄轻声说:“至少它们不会撒谎,也不会看不起你……有的时候我喜欢它们,胜过喜欢人。

只要你了解它们,它们就不会背叛你。”

维托不说话了,他收回视线,沉默地撕扯着手中的鸡肉,一丝一缕地吞入口中,用犬齿将它们咀嚼成泥。

愤怒的野兽在进食。

“这事儿不会这么算了的。”

他轻声呢喃,不像是说给叶青玄,却像是自言自语。

这一次的例行维护,似乎意外的漫长。

寂静里,只有镜架矩阵中的琐碎声音,在工具调试下,矩阵在向着新的结构变化。

在少年娴熟地操作中,这一套庞大的机械结构轻易运转起来了。

数百个镜架沿着铜轨变换位置,调整出全新的角度,像是莲花的叶子张开,又在旋转中合拢。复杂的光芒轨迹在其中跳跃着,飞上天空。

直到最后,维护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叶清玄走出矩阵,最后检查了一遍,点头。

“维托,螺丝刀给我,这个镜架偏了一分。”

“偏一分就偏一分,你在这种没用的地方认真有什么用?”

维托把压在草稿纸上的螺丝刀丢给他,“他们还是看不起你,只会笑你死脑筋,然后躺在你的成果上,继续享受自己的生活。”

叶清玄充耳不闻,只是用螺丝刀小心地调整着镜架上的刻度,握着螺丝刀的手稳定如磐石:“有的时候的一丁点差别,效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用维托听不懂的东方语言轻声说: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就像是回应着少年的话语,强劲的海风忽然从远方吹来了。它们灌入了窗户中,从灯塔中穿堂而过。

没有螺丝刀压着,工具箱最底下的那一叠草稿纸被吹起来了,像是生了翅膀,漫天飞舞。有一张纸飞到了盖在了维托的脸上,令维托手忙脚乱地扯下来。

他没好气地想要将纸撕碎,可看到纸上的草图时,却愣住了,不可置信。

在白纸上,少年用蘸水笔勾勒出一幅镜架矩阵的草图,草图上的矩阵已经偏离了原本的结构,随着底座的旋转挪到了离经叛道的地方。新的光芒轨迹被标记出来,可是和原本的相比……简直面目全非。

固有的结构被打碎了,教士们预设的轨道也被彻底打乱……这个复杂又精密的体系在这次调试中已经彻底崩溃。

简直,面目全非!

沉默里,维托看着自己的朋友,就像是看着怪物。

“叶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叶清玄的声音依旧淡定,就像是刚才一样。

“你知道个屁!”维托跳起来了:“教团设计这一套矩阵花了多长时间你知道么?!为了维护它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提起叶清玄的领子:“这一片是礁石区啊叶子!每天晚上有多少船靠它来引路,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你会被丢进监狱里去!趁着还没有人发现,赶快改回来……”

“什么事情都不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什么都不会变。”

叶清玄轻声说:“我只是做了一点点的‘调整’而已。”

他挥了挥手,老费便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咧着嘴跑下去了。

“你一定是疯了。”

在寂静里,维托低声呢喃,无力地松开双手。

“维托,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我是一个软弱的人了呢?”

白发的少年捡起了地上的酒瓶,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寂静的小镇。

迎着酣畅淋漓的海风,他将残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空荡荡的酒瓶投向远方:“嘴皮子上的功夫有什么用?

——至少要让你的付出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才行。”

他转过身,拉动了身边的枢纽。

于是瞬间,灯塔中的复杂枢纽运动起来了,像是像是从沉睡中惊醒,沿着既定的轨迹活动。齿轮铆合、绞盘滚动,镜面偏移,角度变化。

钢铁和钢铁的碰撞迸发出火花还有低沉的回响,那种机械碰撞的细碎声音像是沉重的呼吸,回荡在两人的耳边。

原本静止着的镜架疯狂旋转起来了,在刺目的光芒里,就像是疯狂燃烧的莲花。

维托呆滞地看着那种变换的闪光,那种猛然之间的闪光宛如爆炸,一闪而逝。

紧接着,莲花一般的矩阵再次合拢。

光在空中跳跃着,像是驯服的野兽一样,投向了四面八方。依旧如同原本一样。

只是其中有一束,投向了黑暗的小镇,落在了被老费悬在钉子前方的镜面上。随着少年的意志,光芒在黑暗地小镇中穿梭,凭借着一个个的镜面跳跃。

到最后,炽热又刺目的亮光,投在了整个小镇最大的一座房子上。

就像是圣光从天而降。

紧接着,小镇中央的大钟震颤起来了,像是被愤怒地敲响。在它的下面,一条贱笑着的狗在咬着绳索,奋力的摇晃。

尖锐的巨响将沉寂的小镇惊醒了。

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从床上爬起来,慌乱地扑到了窗前,目光落在街道上。

没有冲进小镇的野兽,也没有闯入这里的强盗,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只有警报声在回荡,还有一道神圣的光芒从天而降,落在托马斯家的房子上。

小镇里,惊醒的居民们泛起喧嚣。

“这是怎么了?”有人高声喊。

“发生了什么?谁敲得钟?”

“妈妈,我怕。”

“喂,快看托马斯家!”

“托马斯家……”

于是,瞬间喧嚣的小镇,又不可思议的寂静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那一道从天而降的光芒交织,形成一行字迹。字迹是如此的清晰,就像是神灵从天堂中降下的祝福。

只有几个简单的词汇,却书写的行云流水,那是某个少年奉上的亲切回应。

——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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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日

清晨时分

有海浪声从远处传来。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从着海的尽头洒下光亮,照亮教堂高耸的塔尖。塔尖之上,圣人的塑像手托着长号,对着天空吹奏无声。

而从深夜开始的愤怒咆哮,却依旧还在教堂门外继续。

“该死的东方小杂种!我要杀了你!!!!”

“开门啊!叶清玄!你有本事去骂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你死定了叶清玄!你知道么!整个鲁特镇没有人能保得住你!”

托马斯家的三兄弟愤怒地砸着教堂的门,手里抓着锤子和铁锹,高声咒骂。昨天晚上从天而降的那一道光束简直就像是一个耳光,当着全镇所有人的面打在了托马斯家里人的脸上!

最可恶的是,这个小王八蛋到后面还变着法的开始骂人,更换各种措辞。把自己从教堂里学到的各种语言轮番用在了托马斯家的墙上,给全镇的流氓们上了一堂形象生动的语言课。

现在托马斯家的人已经不敢出门了,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低声说‘瞧见没,那个就是狗娘养的托马斯’……

那个该死的叶清玄,该死的东方杂种!

可是不论他们怎么骂,教堂里依旧毫无回应。直到许久之后,他们终于骂累了,抛下狠话,然后愤然离去了。

教堂外面恢复寂静,可是在礼拜堂里,那个高瘦地神父神情依旧冷漠。

神父看起来似乎有些老了,但依旧魁梧,只是胡须泛白。他的面目一如既往地冷漠严肃,低头俯瞰别人看人时,眼神就认真又苛刻,而且声音沙哑……给予人莫大的压力。

在他面前,站着两个战战兢兢地少年,还有一条看起来像是在傻笑的大黄狗。

“维托你先到后面去吧。”

班恩神父挥手,“我有些话想要对叶说。”

于是,金发的少年如蒙大赦,赶快抱起那条狗逃走。于是,只剩下一个神情尴尬地叶清玄。

“叶,又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神父冷淡地问。

“啊哈哈,怎么会,是托马斯家误会了而已。”

叶清玄移开视线,在胸口胡乱画圣徽:“在教团的教导之下,我不行任何不义的事情。”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的神情一直是淡然的,眼神笃定。所以不慌不忙。但是在神父面前,他就有点淡定不起来了。

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就才像是一个少年。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觉得他都是一个安静又优秀的小孩儿,令人放心。没有像是小镇里的同龄人一样躁动,捣蛋。只要给他一本书,他就可以安安静静地捧着看一下午。

自从五年前他流浪到这个,被教堂收养之后,他就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的典范。成绩完美有教养,温柔善良又勤劳。而且因为懂得读写和整理,小小年纪已经成为了教堂藏书室的管理员,负责抄写经文。而且还自修的机械工程学,承担了每个月的灯塔维护。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令人头疼。

因为他自从来到这个小镇后,百分之六十的少年斗殴事件都和这个貌似无害的少年人脱不了关系。

尽管每一次他都很无辜,每一次他都是受害者。

“听说昨晚有一道光芒从天而降,带着低俗字句,照了托马斯家一整个晚上。”神父语气冷淡:“叶,你的机械结构的不错,我很欣慰。”

“诶嘿嘿,是神父您教得好……”

叶清玄没说完,在神父的肃冷眼神之下说不下去了。

“我没有教过你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学的。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我一直都很欣慰。但你弄错了一件事。”

神父低沉地说:“机械技术的诞生是为了帮助其他人过的更好,而不是让你去用来大施报复!”

少年沉默不语,对于自己的行为并不加以辩解。

就像是沉默地抗拒一样,令神父的眼神失望起来,缓缓摇头。

“叶,你可以走了。镇长那里我会去解释,但作为惩戒,这个星期你没有午饭。”

神父挥手,示意他离开:“希望你能认识自己的错误,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合格的学徒,但你的昨夜的所作所为令我很失望。”

“谢谢您的宽恕。”

叶清玄低头离开,可神父却又把他叫住了。

他扭过头,看到那一双凝视着自己的铁灰色眼瞳。

“叶,以后不要灯塔乱来了。”

神父的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关切和怜悯,只是一如既往:“如果以后有人侮辱你的父母的话,来找我就可以。”

叶清玄愣了一下,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不用啦。”

他轻声呢喃:“小孩子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麻烦大人呢?”

在教堂的后院里,喷水池旁边,维托看到朋友垂头丧气的回来,就嘎嘎大笑,乐不可支。

“呦,叶子,被训导完了?感觉如何?”

他和叶清玄一样,都是被这一座教堂救济的孤儿。但维托比叶清玄还要好一些,他至少还算半个本地人。他的父亲据说原本也是一个勋爵,因为投资不善而破产自杀后,庞大的债务让他流浪街头,只有教堂收留他。

不过两年之后,维托就因为和神父的矛盾搬出去了。

现在,他靠着拳头抢到了码头工头的位置,给人抽水过生活,日子痛快又简单,而且不用学麻烦的抄写和神学。

偶尔叶清玄来找他,他就丢下活儿出来一起帮他捣乱或者打架,有时也会幸灾乐祸一下。

比方说现在,他模仿着神父的表情和语气,指着叶清玄说:“我要将你这个有罪的小孩儿吊起来打!”

“那你早就被打死好多次了。”

“切,我跑得快啊,他打不到的好么?”

维托得意地挑着眉头:“老实说,神父那一套早就过时啦,就你喜欢听那一套神棍说法。这世道想要做大事,出人头地,靠的神的教诲有什么鸟用?老费,老费,你说对不对?”

金毛大狗被拍醒了,不爽地尾巴抽了他一下,顿时知错的维托便低头谄媚地给它按摩起来:“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都是你的功劳。”

老费被弄得睡不着了,白了他们两个人一眼,然后懒洋洋地爬起来,跳进喷水池中打了几个滚,然后心满意足地爬出来,抖得两人满脸水珠。

最后满意地甩了甩尾巴,动作雍容华贵,宛如出浴的皇帝。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

“老费最近真是越来越神气了啊,哪儿学的?”

“我怎么知道?我十岁遇到它时它就这样了。”

确实,这么多年了,叶清玄一直很疑惑……老费的狗脾气究竟是从哪儿养出来的?

虽然它并不好看,而且还脱毛,但眼神和表情总有一种好似安格鲁总理大臣一般的傲慢,昂首挺胸的走路时,像是国王陛下走在皇宫里,有着莫名地威严,令人不敢轻视……至少叶清玄和维托这两个被咬过的不敢。

“好了,我先闪,就不打扰你干活了。”

维托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叶清玄的肩膀:“有几个新来的家伙,似乎不是很听劝。我去跟他讲道理……”

“别去打架了,你回来教堂帮忙吧。”

“谢啦,我和神父合不来。”

维托熟练地爬上墙,挥手道别。就在墙头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招手:“对了,叶子。”

“嗯?”

“那个,生日快乐!我比较穷,礼物我就不买给你啦。”

叶清玄无奈摇头:“那就等你出人头地、成为大人物的那一天再补给我吧。”

“那你可就要多等几年了。”

维托咧嘴笑着,翻墙而去,只有隐约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放心,不会让你等很久。”

后院再一次恢复寂静,只有指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叶清玄抬头看着天空,抬起自己的手掌。食指的戒指对准了太阳,于是它便开始闪闪发光,照亮少年的眼瞳。

“小叶子,生日快乐。”

他轻声笑起来。在旁边,一条又老又丑的黄狗用尾巴拍打着他,像是为无声的生日快乐歌打着节拍。

——祝你生日快乐,虽然这个生日不快乐。

今天是叶清玄十七岁的生日,也是他到这个小镇第五年头。

其实在整个安格鲁王国都很少见到他身上的东方血统。标准的东方白发和黑色的眼瞳,走到哪里的时候都会吸引目光。万幸的是,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更加稀奇古怪的发色和眼瞳。

长着白头发,也不过是被人在背后说一句‘那个东方流浪儿’罢了。有些不客气的人会说‘杂种’,但这些人这两年已经越来越少了……尤其是维托出来混之后。

报复归报复,打架归打架,但该干的活儿起码要干完。

比方说他现在在教堂的抄写员工作。

今天要抄写的是从圣城发到教堂祈祷室里的月报,每隔一月,圣城就会综合本月所搜集的消息,通过地脉和以太之间的特殊联系,发往各地的教堂。

这些消息基本上每次都有半本书那么厚,其中包括青金和各国货币的汇率、各国对黑暗时代的遗迹开发的进度、天灾的最新动向还有局部爆发的战争结果汇报,以及一些乐师的动向。

叶清玄需要做的就是对照编码,将这些月报重新翻译语言,并且挑选出其中能够公布的消息抄写出来,贴到布告栏上。

只是今天才抄写到第一页时,他就愣住了。

“青之王·巴赫?”

他低头端详着那个暗码:“又是新的战绩么?”

在月报之中,行踪神秘的巴赫先生出现在了南方沙漠地区,拦在了‘天灾·巴哈姆特’的前方。

自从两个月之前,教团便预测到:被冠以暴风之王的天灾再一次从黑暗世界中重生了,正向着人类的领域席卷而来。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对决竟然来的这么快。

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然后暴风之王——巴哈姆特再一次被击溃,回到黑暗世界中沉睡。

而巴赫先生在留下了寥寥口信之后便消失无踪,引得无数特意赶往死亡沙漠的乐师扼腕叹息。

可惜,错过了最强。

‘巴赫’——这是从黑暗时代时流传下来的圣名,唯有当代西方公认最强的乐师才能够获得的荣耀称号,被称为乐师三王座之中的‘青之王’。

在三王中,‘赤之王·贝多芬’的圣名只在历代教皇之间传承,‘黄之王·莫扎特’从来都是一脉单传。只有‘青之王·巴赫’才是所有的乐师都有望摘取的桂冠。

也只有最强,才能够获得如此的荣耀。

在历史上,三王首次出现时,是数百年前的‘黑暗地母讨伐战’。

战斗结束之后,黑暗地母被驱逐到了北海冰原的尽头,远离了人类的腹地。

当时,《马太受难曲》、《命运》、《安魂曲》的力量调动了史无前例的海量以太,将整个平原一分为三。

在那一天,整个世界都能够听到神之天使降临的宏伟声息、

战争的余波在半个月后化作海啸去到了东方,几乎将瀛洲之岛沉入了海中,也贴着西方的边界造就了一块新的岛屿——也就是后来的东方海外飞地——‘云楼’。

一直到现在,黑暗时代结束了数百年了,无数乐师前仆后继的涌现,可三王依旧是当之无愧的人类的守护者。

“叶,不要走神。”

肃冷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惊醒了心驰神往的少年。不知何时,班恩神父已经站在他的背后:“你今天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哦,哦。”叶清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头沾了沾墨水,准备继续。

神父沉默地看着他抄写,转身离去,就在出门时,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埋头书写的叶清玄。

“叶,你应该知道的。”

他的声音冷淡,又残酷:“你不具备那样的资质。”

叶清玄的手抖了一下,在纸上划下了一道心惊肉跳地伤痕,像是僵硬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班恩神父早已经离去,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摩擦着那一枚戒指,宛如铁丝编制成的戒指触手温润。

“我知道。”

他轻声说,像是要否定什么,却有些沮丧:“我知道。”

第三章 乐师

乐师,这是一个神圣的称谓。

早在没有历史可以追述的黑暗时代,人类在天灾的夹缝中艰难生存,在庇护所中都不敢大声喘息时,有的人发现了‘以太’。

那是遍布在这个世界中,每一个角落里,无处不在,可是却无法察觉的神秘力量。正是拥有了它的力量,天灾、兽潮和邪神才能在这个世界上肆虐。

最早有人有人将它命名为‘魔力’、‘玛纳’、‘元气’,最后有贤人发现并且掌握了它的性质,将它命名为以太。

它是高踞于土、水、火风四大物质之外的第五元素,从‘大源’中流出的神秘之力,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变化和性质。

唯有纯粹的、特殊的声音能够干涉到它们,令它们随着意志而变化,化作风、凝结水,变成土,点燃火,凝结物质,变化走兽,达到全能之境。

最早的人类将能够役使它们的音节称之为‘咒言’,很快,人类发现,比咒言更加强力的,是从黑暗时代中传承下来的音乐。

因此,才称其操纵者为‘乐师’。

这一发现宣告了黑暗时代的终结,在最黑暗的黎明前,人类之中前仆后继的涌现出无数的强大乐师。通过发掘出上古的乐谱或者创作出新的经典,他们开启了名为‘文艺复兴’的黄金时代。

至今,已经五百年了,人类在乐师的开阔之下,驱逐了天灾,在这个世界上缓慢地扩张着领土,一点一点地向着远方的黑暗世界前进。

“叶子,将来你会成为乐师……成为最好的。”

曾经有人对叶清玄这么说过。现在想来,像是一个笑话。

叶清玄低着头,沉默地抄写,不再回忆。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质了。不论是使用器具还是单纯的颂唱,乐师都必须从小经历严格的训练和教育,并且学习对于自己呼吸和音节的控制,而且保证和以太之间的密切感应。

感应……

叶清玄忽然低声笑起来,声音沙哑:在十岁之前,他是令所有乐师都为止惊艳的天才。生来便能够和以太密切共鸣,就像是彼此一体。

可是在十岁时的那一场高烧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感应到过以太。

哪怕一次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父亲口中的天才已经变成了一个流浪的小鬼,乐师之路断绝。唯一剩下的,只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命运指引道路。”

他低头,沉默地凝视着月报中的密文。

在‘天灾·巴哈姆特’讨伐战结束之后,巴赫先生对于下一个目的地的回答,来自于《圣典》之中的话。

这句话来自于建立了狼之城的第一代罗马国王‘埃涅阿斯’,也就是死之后被迎入了圣城的圣灵‘朱庇特’。

埃涅阿斯在十八岁时成为乐师,受到了‘大源’的感召,孤身一人前往黑暗世界。在三十年后,他以一人之力建立了狼之城,在死后被册封为圣灵。这是他所留下的辞世之句。

他自始至终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是遵照命运的安排。

可命运并不会指引道路啊,否则狼之城怎么会在二百年后又被天灾毁灭呢?

叶清玄苦涩地低下头,再次开始工作。

在门外,那个静静凝视着他的影子,不知何时离开了。

只留下幻觉一样的微弱叹息。

“今天就到这里。”

在整理完毕书稿之后,神父忽然说:“你的效率在降低。”

叶清玄看着那一叠被放在另一边的纸,顿时有些头疼。

班恩神父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眼神依旧好用。但凡是写错的字母和不符合格式的部分都被他挑了出来,要明天叶清玄重新写过。

这是当初班恩神父将抄写员的职务交给他时订下的规矩,刚开始时,叶清玄因为不熟悉教团的书写格式经常让薪水被扣光,到了后来,状况就好了许多。到现在他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因为错字而被扣薪水了。

“不错,多利亚人的书写风格你已经很熟练了。”

在检查完毕之后,班恩神父点了点头:“你习惯的很快。而且,你对卢恩文字很有天赋。”

“只是记性好而已。不时常写的话,就会生疏了。”

“如果没有写好我也会直说,所以没必要谦虚。”

神父问:“我前些日子教你的文书标准书写你练的怎么样了?”

“最近写的比较多,所以有些心得。”

“很好,这种书写格式和字体是教团公务信笺最常用的书写格式,练好了对你将来很有帮助。”班恩神父将稿纸还给他:

“桌子上还有一本辞典,你可以带走。今天就到这里,从明天开始抄《三一圣训》。”

神父说完,示意他可以走了。叶清玄却忍不住苦笑:“神父,我只是一个抄写员而已,您这是要培养我做修士么?”

“这又没什么不好。”

班恩神父看了他一眼:“以你的能力,分派到一个好的教区,在四十岁之前成为助理主教也不是没有可能。”

“呃,我还没有结婚。”

“只有红衣主教要求清净欲望,而且也可以找秘密情人。”班恩神父说完停顿了一下,看向叶清玄的眼神有些奇怪:“是我低估了你的野心么?”

“不,不是,那个……”

叶清玄艰难地组织着措辞:“您看,我是一个东方人啊。”

“你也有西方的血统,不是么?”

“厨房没菜了,我去买菜。神父你晚上吃什么……”叶清玄现在只想迅速溜走。

“一切照常就可以了。”

班恩神父最后吩咐:“晚上记得把会客室收拾一下,有客人会来。”

叶清玄买完东西,抱着篮子准备回教堂时,已经是晚上了。

老远就看到老费在教堂周围晃荡,兴奋地吓唬着过往的小孩儿,得意地跟什么一样。

作为一条高端的狗,老费从来不用人类饲养,从叶清玄那里抢不到饭吃的话,就会自己去觅食了。要是心情好的话,会给他也带回来一点……比如什么死老鼠啊,死兔子啊、死蛇啊之类的奇怪东西。然后用一种‘你不吃掉对得起我么?’的眼神看着他。

想到这里,叶清玄一阵无奈。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闷响之后,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眩晕。

嘭!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后脑勺上。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在地上。却感觉有一只手将自己的头发扯住,重新提起。

“喂,东方杂种,今天还真是够晚的啊。”

一张肥胖地笑脸出现在他面前……今天早上才见到过的托马斯家的三兄弟,这情况说实话真是十足糟糕。

糟糕透顶。

老三马丁扯着头发,将他拉进小巷子,把他的脸压在墙上:“维托那个小崽子找不到,找到你这个小杂种也不错。”

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两个人堵在了巷子口,预防他跑出去,看来已经准备很久了。

“呃,马丁、保罗、雷,你们听我说……”

叶清玄忍着痛,提高声音。

“想叫人?”

老大保罗讥笑:“没用的,这里已经距离教堂够远了,神父听不到。”

“别跟他废话,先教训他一顿。”马丁的表情扭曲:“让这个杂种知道谁才是**养的!至少要记得感恩!懂么!”

如果不是他们的允许,鲁特镇慈悲庇佑,接纳了这个乞丐,这个贱种早死在阴沟里了!可这个杂种丝毫不懂得回报!

不仅恬不知耻地成为了神父的学徒,连珍贵的圣城进修名额都想要抢在手中!

“昨天晚上你干的不错啊!”

马丁奋力一拳打在叶青玄的脸上,打到他弯腰蹲在地上,还不解恨,用力的踩着他的头,表情扭曲:

“你这个贱种,竟敢……竟敢这么对我!

你永远赢不了我,明白么?去圣城的名额是我的!成为乐师大人的也只能是我!而不是你这种活该在臭水沟里烂掉的贱种!”

马丁奋力的踢着他的脸,可这个该死的家伙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不发一语。

这种沉默地反抗令他的表情越发狰狞。

“原来你这么硬气么?”

他朝着叶青玄身上啐了一口,看向自己的兄弟:“按住他,我要让这个贱种付出代价。”

保罗和雷笑了起来,按住叶青玄的手,将他顶在墙上,紧接着……马丁拔出了匕首。

“求我呀,说一些自己是贱种,请大爷我宽恕你的话。”

马丁拉起他的头发,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将匕首顶在叶青玄的眼睛上:“否则我就把‘贱种’这个名字写在你的脸上。”

感觉匕首贴在自己脸上的冰冷,叶清玄愣住了,他想要挣扎,可是被死死地按住,他凝视着马丁的眼睛。

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屈辱地低下头。

“我……

叶清玄低声呢喃着,声音低了下去:“我……”

“贱种,声音大一点,我听不清!”马丁凑近了,将匕首贴在他的脸上:“说清楚,让我的兄弟也听明白!”

“我说……”

叶清玄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马丁,忽然笑起来:“——你他·妈·的,才是杂种!”

那一瞬,马丁愣了一下,他看到叶青玄的头抬起了,高高的扬起,像是要去看清楚黯淡下去的星空,黑色的眼瞳里像是火焰燃烧。

紧接着,猛然向着前方砸下去!

砰!

第四章 马丁有个好爸爸

头颅相撞了,那一瞬间骨骼碰撞的清脆声音令所有人都愣住了,就像是铁棍敲下来!

额角崩裂,扩散的剧痛令叶青玄的身体抽搐起来。在两人的挟持之中,他猛然抬起双脚,竭尽全力地蹬在了马丁的脸上。

“**……”

马丁来不及说完,刚刚张开的嘴就被这暴戾的一脚给重新封住。他在重击中踉跄后退,仰天倒进臭水沟里。

保罗和雷愣住了,他们错愕地扭头,看到少年愤怒的眼瞳。血从额角上留下来,落进眼中,像是要将黑色的眼瞳染红了。

紧接着,他们就感觉到少年奋力的跺脚,像是铁锤砸在脚趾上。剧痛中,他们松开了钳制,叶青玄挣脱。

“来,看看究竟谁才是贱种!”

三个人扭打在同一处。叶青玄捡起地上的装菜的框子奋力地砸着他们的脸,不顾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

就在保罗和雷奋力反击的时候,他听见了来自背后的尖叫。

下意识地,他转过身,看到马丁神情狰狞,他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满脸血污,眼神愤怒到发狂。在他的手里,匕首向着少年的心口猛然刺下!

“去死吧!”

叶青玄只来记得将手臂护在胸前。匕首从他的手背上切出一道冰冷的裂口,最后深深地捅进了菜框里。

啪啦!

菜框碎了,蔬菜和生肉掉了满地。

保罗和雷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马丁真的敢杀人。

马丁也呆滞在原地。

像是从暴怒中清醒了,马丁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在寂静里,他错愕地低头看着手里的匕首,又看到了叶青玄手背上的血痕,脸色惨白。

“我、我……”

他嗫嚅着,后退,语无伦次:“我没有……我只是……”

他的手几乎抓不住匕首,匕首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击溃了他最后的勇气。

“这一次绕了你,贱种,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踉跄地后退,逃走了。保罗和雷犹豫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紧追着马丁离开。他们已经被吓到了,险些被巷子口的人撞翻。

在巷子外面,被老费拉来里的维托呆滞地看着地上的血,手中的两包腊肠落在地上。

叶青玄沉默地从地上爬起,看着手上的伤口,许久之后轻声问:“你那儿有绷带么?恐怕神父那里不好解释了……”

“好了,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小巷子里,维托帮叶青玄包好了手背的伤口:“你又不会打架,干嘛不逃跑啊。一个人打三个,你脑子有病么?”

“本来是打算逃跑的。”

叶青玄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特别火大。”

“从小到大,哪一次你打架不是要我帮忙的?以后起码注意点啊,要不是你闪得快,刚才你就死在这里了。”

维托比划了一个动作:“就跟拔了浴缸塞子一样,来不及送到教堂血就被放光了。”

“抱歉……”

“你除了抱歉就不会说点别的么?”

维托将两包东西丢进叶青玄的怀里:“今天顺到的好东西,拿回去补一补。”

“你又偷包了?”

“这叫工作。”

自从维托离开教堂后,一直靠着码头混饭吃。在那里的人,手脚多少不干净,经常会在偷乘客或者货船的东西。被发现之后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

“放心吧,一整箱腊肠,我偷偷拿了两根,没人发现的。”

维托掏出小刀,切了一段喂给老费,又把一大半的腊肠丢进叶清玄地怀里:“难得的威尔士好货,一箱能卖两个银币呢。你带回去给神父尝一尝。这样他也会相信,维托将来会出人头地啦。”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叶清玄问:“神父一直想让你回来。”

“我……”

维托沉默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混的这么糟糕,神父看到也会生气吧?再说,有你这种‘乖宝宝’在,时间久了,他就不会再记得我这个惹祸精啦。”

“你这是说什么话?”

叶清玄有些恼怒,可维托爬起来,笑嘻嘻地摆手:“你知道我不会说话,别生气啦。我晚上还有点事儿,你一个人回教堂去没关系吧?”

他将叶青玄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老费的背,示意它跟着自己的主人回家。

在寂静里,他看着朋友渐行渐远,脸上的微笑,一点一点地跨下去了。

他低头凝视着地上的那把匕首,碧绿的瞳子就被血的颜色染红了。

像是野兽一样。

夜色渐渐升起,在寂静的街道上,马丁徘徊在小巷子里,满脸沮丧,不敢回家。

“大哥,怎么办啊?”

他的嘴唇嗫嚅着,看着保罗,眼神满是恐惧:“父亲已经说过不准我们去找他的麻烦了,他如果知道了的话……”

“别害怕,父亲不会让你出事的。”

保罗的眼神阴沉,吐了口吐沫:“一个乞丐的话而已,没有人会相信。”

“又没有人看到,就算是他说是你弄的,我们也可以说他是污蔑。”雷说:“放心,我明天去找他一趟,他会闭嘴的。”

保罗捏着指节,回忆起被那个小鬼压在地上打的样子,眼神就狰狞起来:

“他最好识相一些,什么都别说。否则就算是出事儿了,也没人会站在他那边。”

“可是……”

“父亲不是说了吗?过两天镇长就卸任了,只要他当选了镇长。谁会因为一个外来的杂种得罪我们?”

保罗冷声说:“再过两天你就去圣城了,等你成为乐师回来,想怎么摆弄那个杂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就算是神父也保不住他。”

听到了圣城,马丁眼中的恐惧就消散了,像是得到了真正的仪仗,惶恐地眼神变得镇定起来。他抬起手抚摸着青肿地下巴,眼神渐渐狰狞。

“我会好好回报他的。”他沙哑地呢喃:“他竟然敢这么对我……”

雷和保罗交换了一下眼神,咧嘴笑起来,拍了拍马丁的肩膀:“放心吧,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会好好地伺候他的。”

“走吧。”

保罗揽着马丁的肩膀:“后天你就要去圣城了,母亲让下人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菜,她还有很多话对你说呢。别让一个不识时务的贱种耽误了你的好时候。”

马丁点头,笑了起来、

“有家真好啊。”

在背后,黑暗的小巷中,有人幽幽地说:“就算是外面做了什么天塌地陷的事情,回到家里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你们还有一个好爸爸。”

“谁在哪儿?!”

保罗猛然转身:“滚出来!”

“抱歉,是我耽误了你们的好时光么?”

小巷中,一个消瘦的人影慢慢地走来,声音沙哑:“想想看,在温暖地烛光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受着桌子上的大餐,还有女仆裙子下面的长腿……在这样的场景里,连我都觉得,不论是什么错误都可以被原谅了。

毕竟,有什么比得上宝贵的亲情呢?”

“你找死!”

保罗和雷的脸色狰狞起来,挽起袖子向着小巷中走去,可是那个人影没有后退,没有被他们的脸色吓倒。

他反而加速了。

一瞬间,就像是绷到极点的簧片弹起,他从黑暗里冲进了保罗的怀中,紧接着带着铁指虎的拳头借着身体的冲击而捅在保罗的腹部。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有一个微妙的下挫的趋势。这是在街头斗殴中罕见的技巧,在那一瞬间,就像是全身的重量都被压在了这一拳上。哪怕是一个瘦子都能够凭借着这样的技巧将两块木板打断,更何况,来者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瘦弱!

一瞬间,保罗就翻了白眼,身不由己的弯下腰去。

“嘿!”那个人影冷笑,抬起手,毫不留情地将铁指虎砸在了他的后脑上,就像是铁锤敲在钟上,一声闷响里,保罗倒地。

紧接着,那个人就踩着保罗挑起,扑向了错愕地雷,一脚将他掀翻在地。紧接着又补上了两脚,令他彻底倒地不起。

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两个人就倒在地上。

人影喘息了一声,又踹了一脚,啐了口吐沫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终于抬起头来。

在黯淡的月光里,他苍白又阴冷的面孔被照亮了,碧绿色的眼瞳像是野兽一样。

“维、维托!”

马丁愣住了,他下意识地后退,终于认出了这个该死的家伙是谁。

“没想到你还认识我啊?我还以为去了码头之后,大家都把我的名字忘了呢……”

维托轻声笑起来,可笑声里却倏无欢喜。

“你别过来!”

马丁踉跄地后退,在身上摸索。

“你是在找这个么?”

维托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匕首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看着马丁错愕地脸,轻声笑了,将匕首抛给了他:“给你。”

那一把匕首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个弧度,落向马丁的脚下。

马丁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可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就扑了上来。紧接着,横劈的手刀砍在了他的喉咙上,几乎打断了他的喉结。

强烈的窒息感令他跪倒在地,紧接着,有人拉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扯回了暗巷中。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马丁在地上挣扎着,艰难地发出声音:“是因为那个贱种?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不用。”

有个声音冷冷地回应:“我喜欢自己拿。”

第五章 噩梦

“不用了,我喜欢自己拿。”

一只手轻巧地伸入他的怀中,摘走了他的钱袋,“可惜,这点钱不大够,你还要再付一点利息。”

说着,维托蹲下身来。

他看着马丁恐惧的表情,就忍不住微笑起来,伸手抓起马丁的手腕,打量他的手掌。

“你的手真好啊,修长又灵活,还这么白。听说你的父亲为了让你成为乐师。从小的时候就请了琴师教你训练,每天还涂各种油保养……这么好的手,一定很宝贵吧?”

马丁愣住了,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他终于明白了维托想要做什么。

“你这个疯子!你要敢那么做的话,我爸爸不会放过你的!”他尖叫着,奋力挣扎:“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维托叹息:“其实,半个小时之前,我就开始后悔了。”

卡啪!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音响起,马丁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在维托的手中,他的尾指不正常的翻起,翘到了手背上,断了。

“上一次决定放过你,是我的错。”

卡啪!卡啪!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卡啪!卡啪!卡啪!卡啪!

在接连不断的清脆声音中,马丁惨叫声高亢,几乎惊醒了远处的灯光。

维托轻轻地松开了手,从地上起身。

“半个小时,你的手就算接回去也达不到原来的程度了。”

他怜悯地俯瞰着马丁,轻声叹息:“真可惜啊,这样的话,就算去了圣城,成为乐师的希望也不大了吧?”

就在马丁的哭叫声中,他拍了拍手掌,转身离开。

在黑暗中,他回头看着远处满地打滚地马丁,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

“哎呀,一冲动就忘记这个死胖子的爸爸还是书记官呢。看来以后在鲁特镇混不下去啦。”

他轻声感叹:“现在跑路的话,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呢……”

在寂静里,他回过头,看到远处的金毛大狗,微笑着挥了挥手:

“老费!你也睡不着么?”

老费蹲在地上,沉默地看着他,然后歪头舔了舔自己脏兮兮的毛发。看起来就像是偶尔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一样。

只是尖锐的牙齿无声地收起来了,不再去寻找风中那些飘散的气味。

就连暴戾的眼神也温和了起来。

“抱歉,我要跑路啦。”

维托蹲下身看着这条老狗,有些无奈的挠挠头:“以后那个家伙的朋友恐怕就只剩下你一个了,这可怎么办啊。你连话都不会讲,他岂不是要闷出毛病来?”

老费像是听懂了,翻了个白眼,尾巴抽了一下他的脸。

“啊哈哈,不好意思,忘记你能听懂我说话了。

你比叶子那个只会装作‘听不懂’的家伙强多了!”

维托摸了摸老费的背,语气却柔和起来:“不过,那个家伙一直是这样吧?有什么话都不对别人讲,被人欺负了,也只会一个人去和别人打架。有时候表情凶恶的让人看不出自己在害怕……

明明任何天赋都没有,可还是想要做乐师,想到说梦话。就好像做不成乐师他就会死掉一样。

连我都看出来他没什么指望了啊。

你说他脑子里究竟怎么想……”

他碎碎地念,老费安静地听。

直到许久之后,他苦笑起来,拍了拍手起身,转身离开。

走了很多步之后,他回头,看到老费还在原地看着自己,他就笑起来了,挥手道别:“回去吧,老费,我要走啦。”

他停顿了一下,走进黑暗里:

“不过,有你陪着他的话,至少他不会那么孤独啦。

不知为何,叶清玄梦到了过去的事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些他曾经以为会被自己忘记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孤独的走在黑暗里。

可在黑暗里,有谁呼唤着他的名字。

还有嘈杂声,撞门声,脚步声,尖叫声,和瓷器破碎声。

“小叶子,小叶子……别害怕。”

有一个女人用力地抱着他,温暖又熟悉,像是阳光。她将叶清玄塞进柜橱里,托着他的脸颊,看着他。她的眼瞳像是翡翠一样,可是又带着眼泪的光。

“呆在这里,别发出声音,不要害怕。”

柜橱的门关闭了,叶清玄茫然地站在黑暗里,彷徨四顾,他又听见嘈杂声、撞门声和脚步声了,母亲在尖叫,愤怒地质问着什么。有人冲进在大厅里,撞碎了东方的瓷器,纯白的胎质落进了淤泥里。

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喊:

“乐师叶兰舟,于昨日触犯禁令,犯下重罪之后逃走,杀害六名皇家乐师。经上议院判决,叶兰舟列入通缉名单。所有家产清理充公,补偿国家损失……”

他蜷缩在柜橱里,害怕地闭上眼睛。

黑暗再次袭来。

天旋地转里,他听见母亲地哭泣声,泪水落在他的脸上。当他艰难睁开眼睛时,却只能看到一片昏暗,还有宛如跌入冰窖地寒冷。

“先生,请救救他,这个孩子发了高烧……他快死了。”

母亲拥抱着他,那么温暖,可还是忍不住发冷。她不再雍容华贵,也不再像是个贵妇了,反而像是一个疯掉的女人,跪在广场上,用力地拉扯着每一个人的裤脚,然后被人踢开。

“滚开,死乞丐。”

天那么冷,下着雪,很冷,很冷……

叶清玄闭上眼睛,听见母亲地哭声。

在黑暗里,他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钻进他的脑子里来了。

“小叶子,快跑!”

“小叶子,别害怕。”

……

“小叶子,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人啦。”

他感觉到母亲抚摸着他的脸颊,最后一次地抚摸他,微笑着,流着眼泪:“我已经,已经没有办法再撑下去啦。”

叶清玄呆滞地看着她:她那么美,哪怕是像个乞丐一样,可眼眉之间总是带着温柔和善意,微笑地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折磨。现在,这个世界对她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可为何自己却感觉到这么难过?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一根细长的琴弦缠绕在孩子的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如同戒指一般绕成了环。“这是你父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带着它,你就不会害怕啦。”

她艰难拥抱着自己的孩子,一遍遍的重复:“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直到叶清玄不再害怕,直到她失去呼吸。

她死了。

叶清玄睁开眼睛,他还躺在房间里。

现在正是清晨时分,天还没有亮。

窗户开着,夜色和雨水的声音从窗外流进来,天上下着雨。透过窗户,隐约能够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从街道上穿过。

雨水从窗户的边缘落下来,在地上碎裂。是迸射的水滴将他惊醒了,所以眼角还残留着水迹。

他从床上爬起来,凝视着窗外的雨水,拇指婆娑着食指上的戒指,沉默无语。

“叶青玄,你已经在这里五年啦。”

他心里有个声音低声问:

“你还在害怕吗?”

---

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之夜里,万物静寂。

黑色马车自远方而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教堂前方。车夫在敲门,一遍又一遍。直到许久之后,大门终于开启。

一宿没睡的班恩神父撑着烛台走出来,冷淡地看着车夫:

“你们来晚了。”

在班恩的俯瞰之下,车夫愣了一下,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

“班恩先生,请不要跟他计较,他只是一个普通车夫而已。”

马车中响起一个疲惫的声音:“倒不如说,您关心一下我如何……我觉得我有**烦了。”

班恩皱了皱眉,隐约嗅到了甜猩地味道,当他拉开车门时,飘出来的是浓厚百倍的血之气息。烛火的灯光照亮了黑暗的马车,还有年轻男人的面孔。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跌坐马车里,他穿着黑色的立领风衣,半身靠着车厢,被灯光照亮时,脸色苍白。现在他艰难地呼吸着,每一次吐气都像是没有力气在呼吸。

在班恩神父的审视中,他挤出一丝笑容,像是逞强:“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出了点问题。”

说着,他松开按住腰间的手,满手的血腥。

鲜血从他的腰间渗透出来,染湿了黑色的风衣。血沿着裤管落在地上,形成一片血泊。而血泊在扩散,最后顺着车门的缝隙流进雨中,在雨水中留下了一路渐渐消散的红色轨迹。

“大半夜的抢到一辆马车也挺不容易的,您能帮我付钱给那位可怜人么?”

年轻人痛地脸上抽搐着,强行嬉笑:“你看,我现在掏钱也不是很方便。”

“你就是信上所说的‘狼笛’?”班恩神父面色依旧冷漠,此刻他擎着烛台,刻板发问,不见到信物决不罢休。

狼笛低头,无奈叹息:“您跟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

说着,他抽搐着抬起手臂,伤口被肌肉牵动又带来一阵剧烈的苦楚。项链被拉出了领口了,露出了末端的装饰。

一个生铁铸就的狼首,上面写着他的编号。

班恩神父凝视着它,一直到狼笛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才淡淡地点头,将一个东西丢给了马夫。

“跟我来。”

车夫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愣住了。

那只是一枚金币,可材质是只有在教团银行中作为‘贵金属储备’和信用保证而存在的足色青金,比列国所发行的货币要更加的罕见,绝少在市面上流通。这么小小地一枚,已经足够他重新买一辆马车!

“谢、谢谢先生的赏赐!谢谢先生!”

他惊喜莫名地向着神父鞠躬,语无伦次。

“干,你能快点么?”

背后,狼笛**:“我真的快死了……”

第六章 天赋

教堂会客室一片狼藉。

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扫到地上。

狼笛躺在桌子上,赤裸上身。在烛光照耀下,露出了腰腹之间的惨烈伤痕。伤口泛着失血过多的白色,平滑如镜,像是利刃斩截。从腰间到胸口,隐约露出其中的骨骼。

神父足足半瓶烈酒倒在了狼笛的伤口上,疼的他一阵尖叫。紧接着,将一根弯钩针在烛火上烤着,直到针尖发红,才串起了线,开始缝合伤口。

渐渐地,他察觉到狼笛的眼瞳是涣散的:“你给自己用过药了?”

“没办法,实在太疼了。”狼笛扯了扯嘴角:“打了半支曼荼罗,只镇痛,不会上瘾,放心……但我们没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么?”

班恩漠然回应:“这里没有凝胶,也没有输血设备,也没有无影灯,只能给你缝合包扎。”

又是一针下去,狼笛疼的嗷呜一声,让班恩想起了叶清玄一只养的那条狗。

狼笛的表情抽搐着:“神父,你们不是有弥合伤口的圣歌?”

“我只是普通的神职人员而已,你要去找精通‘圣咏’的‘颂唱者’。”说完,神父又是一针,让狼笛忍不住又抽了一口冷气:“就不能帮我找一个?”

“最近的在两百公里以外。”班恩淡定地说:“这小镇上就我一个神父,你死心吧。”

狼笛眼前顿时一黑。

“前线的战况如何了?”神父忽然问。

“还是那么糟糕,还在对峙,因为遗迹,这场战争打了一百年了,看来还要继续打下去……”

他喘息着:“现在两边的人在军备竞赛,据说当代的‘肖邦’先生已经秘密到达前线了,还有当代的‘勃拉姆斯’代表中立国在组织双方会谈……但估计还没有结果。”

班恩听完,没有再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这样啊。”弄得一肚子话要往外丢的狼笛觉得更加郁闷了。

就在缝合中,班恩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他用镊子从伤口中夹出一片极薄的铁片,铁片棱角锋锐,又纤薄如纸。它卡在骨骼中,就像是原本生长在那里的一样,难以拔出。

“这是怎么回事儿?”

“被通缉的黑乐师。”

狼笛惨笑了一下:“来的路上遇到了,应该是邪神的信徒,一时大意,被偷袭了。”

“能确定是谁么?百目者的信徒都是集体出动的。”

“他是一个人,我只听见单簧管的声音,否则我没办法逃出来。”狼笛喘息着:“我记得那首曲子……”

他回忆着,闭上眼睛。就像是又一次回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还有无数飞迸的水珠,水珠如暴雨,在尖锐地乐声中飞起……

“以克罗默尔的变奏曲为基调延伸出来的曲子,独奏,是OP.74。”

狼笛咬着牙,终于回忆起了记录中的情报:

“——他是‘布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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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哉,圣哉,圣哉!全权的神明,清晨我众歌声,穿云上达至尊……”

狼笛是被教堂中的圣诗吟唱给吵醒的。他睁开眼睛,只觉得伤口剧痛,眼前发花,而且又渴又饿,情况糟糕到想要死掉……

“老师你骗我。”

狼笛的声音有些哽咽:“谁说出来一趟不会后悔的!?”

“先生,你醒了?”

在他的发昏地视界里,出现了白发地少年。他的手里端着地上的餐盘和水。

狼笛没空注意少年那带有明显东方特征的白发了,眼神已经被食物所吸引。

就在一顿畅快地狂吃和狂喝之后,他终于心满意足。回忆着一路坎坷和出发时的意气风发,狼笛忍不住感慨:

“大多数人都会发现他们从未后悔的事情都来自于的错误,但发现时已经太晚。”

“马克斯韦尔,《驳独立论》,第二章。”

在床边,沉默的少年接过话茬。

“嗯?”

狼笛一愣,这是才察觉到少年的存在,顿时有些尴尬:“呃,抱歉……你看过那本书?”

“藏书室里有,我在抄写其他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叶清玄笑了笑:“只是看过而已,书中很多道理都很深奥,读不明白。”

狼笛顿时有些脸红,毕竟这是他去年才在老师的督促下恶补地课程,而且到现在还没看完……

“神父说你需要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几本书看。”

“不用了,我看到书就头疼。”

狼笛揉着自己的额头,有些苦恼,很快他的眼睛亮起来:“你懂拼写,没错吧?”他抓住叶清玄的手,眼神诚挚:“帮我个忙!不然我死定了!”

“呃,请讲。我尽量。”

狼笛兴奋地挥手,动作扯到伤口,疼地他一阵龇牙咧嘴,还勉强自己强挤出笑:“如你所见……我现在抬抬手都会觉得想死,你能不能帮我写几封信呢?”

叶清玄点了点头,找到纸笔之后,听狼笛口授。

狼笛咳嗽了两声之后酝酿了一下,神情倏然变得柔和了,声音轻柔:“至亲爱的米琳娜,我的玫瑰,离开你已经一个月了……”

从狼笛开始说话叶清玄就忍不住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一封简直充满英文中所有肉麻词汇的信足足有三千字之长,以至于写完之后叶清玄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咳咳,接下来是第二封。”

狼笛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变绿的脸色:“至亲爱的爱莲,我的玫瑰,离开你已经一个月了……”

“等等!这和上一封信的内容完全一样吧?而且爱莲和米琳娜是两个姑娘吧?!”叶清玄目瞪口呆:“你脚踏两只船?”

“不不,我只是同时和三个女孩儿在交往而已。”

“……你厉害!”

三封信写完了之后,叶清玄却发现狼笛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还继续:“至亲爱的塞巴斯蒂安先生,我的……”

“……你的玫瑰?你连男的都不放过?!”

“我的老师!”

狼笛的脸也绿了,不知道脑补了什么。

“咳咳,当我没说。”

叶清玄尴尬地埋头抄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的信出乎预料得简单,只有寥寥几句。不过,抄写了这么多年,叶清玄还是第一次有种‘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

“好了,谢谢你朋友。”

狼笛满意地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没有请教,你是?”

“叶,叶清玄。”

“东方人?难怪。”狼笛看了一眼他的白头发,点头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会在神父那里帮你美言的。”

“美言?”叶清玄歪头看他:“你觉得有用么?”

“呃,确实。”

狼笛想起神父那一张铜浇铁铸、油盐不进的冷硬面孔,顿时有些无奈:“那我也没有办法回报你啦,你看,我来时候的车钱都是神父帮我垫的。现在比我穷的只有借了六千万国债的安格鲁了。”

听到他这么说,叶清玄顿时笑起来了:

“您是乐师,我没有猜没错吧?”

狼笛愣住了,他回忆着自己说过的话,似乎没有表露出自己身份的消息。

叶清玄伸手,指了指他床头的皮套,半截金属长笛从里面露了出来。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有着特殊的凝重质感,明显价格不菲。

“好吧,你猜对了。”

狼笛抽出长笛,娴熟地在手中转了个圈给他看,按了按笛孔:“你认得它?”

叶清玄摇头:“形制不像是东方的长笛,也和我所知道的那些不一样。”

“这是我家乡的乐器,流传的并不广泛。”

狼笛婆娑着长笛,“据说这种竖笛最早是古代闪米特人流传下来的,叫做‘奈伊’,他们生活在沙漠里,所以吹起来会有风沙的声音。”

他从面前的少年眼瞳中看到了某种期待,顿时笑了,将竖笛举至唇边,左手的手指弹动,吹奏出几个简单地音符。

于是,有清亮单纯地声音响起。

有那么一瞬间,叶清玄习以为常的那些嘈杂声音全部消失了,风声、水声、远处的脚步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归于寂静。

紧接着音符响起,如同风从幽深的洞穴中吹来,带着荒凉的气息。恍如风沙中干涸的苇叶震动,铁片和砂石摩擦,它们带着袅袅地余音在房间中震荡,消散无踪。

在叶清玄的面前,银色的尘埃凭空涌现,隐约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狼的影子。狼的眼瞳宛如拥有灵性一样扫了叶清玄一眼,又收回视线,随着音符地震荡,转身消散在微风中。

一瞬间,什么都结束了,宛如幻觉一样。

寂静重新归来。

很快,狼笛低声咳嗽起来,肺腑地运动牵扯到伤口,令他忍不住吸了两口冷气。

在旁边,白发地少年怔怔地伸手在空气中捞动着,就像是要找到银狼藏到了哪里去,明明一无所获,可脸上却忍不住笑起。

笑的憧憬又满足。

“真好啊。”他轻声说。

“你想成为乐师?”

狼笛忽然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可是却忽然有些难过。他明白为何班恩让他来照顾自己了——那个混蛋神父不是要让自己给他希望,是要让自己把它戳穿。

“没错。”

叶清玄抱着万一地希望:“您觉得有可能么?”

狼笛沉吟着,许久,他缓缓摇头。

“抱歉,叶。”

狼笛垂下眼睛,不想看少年失落地表情:

“——你没有天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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