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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尘埃

知秋

玄幻奇幻

150.59 万字

2007-08-26 完结

在历史的天空下,不管你爱与不爱都只是其中的尘埃。无论是谁,所能把握的不过也只是自己而已。

序章 追捕(1)

刀锋在颈中勒过,手中的躯体猛地绷紧抽搐,发出和细小的体积不相称的颤动,似乎要把其中蕴涵的点滴生命全部迸发出来。随着温热腥臭的液体逐渐滴落口中,指间的颤动也逐渐衰竭,最后消散了。阿萨竭力压榨着山鼠,毫不在意胃容物也一起被挤了出来。直到最后一滴体液缓慢地滴下,阿萨才丢下已捏得扭曲变形了的山鼠,伸出舌头将嘴边的血舔入口中。

我不想死。

血腥味从胃中蒸腾起来。喉咙自做主张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沉闷暧mei悠远深长,并不像发自一个器官,而是出自灵魂中的某个褶皱。

这种声音他记得,三岁时候他躲在树上,看村中的几个猎人围捕一条受伤了的狼。他被狼发出的低沉吼叫所震颤,不是恐惧,而是感觉灵魂中最深处的一根弦与之发出了共鸣。此后他一段时间都痴迷于去了解动物的语言。

他现在明白那声音原本毫无意义,只是生命在死亡威胁前的嘶叫,是强烈的求生欲和几近疯狂的兽性在心中漫溢后的发放。

三天的茹毛饮血和极度紧张,还有体力的临界。尾随身后的死亡威胁和自身强烈的求生欲,两者的煎熬把他几乎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野兽。但是幸好,理智仍然是主导着一切行动的。

阿萨很清楚自己和追猎者在能力上的差距。他记得很清楚,三分队那两个步兵的头如何在一照面间就像西瓜一样地被打得稀烂。现在唯一所能依仗的,就只有洞察了对方意图的优势。

追猎者并没有全力地追赶他。这不是追杀,追猎者并不想尽快追上他,然后冒着受伤的危险和一个绝境中的野兽互相撕咬。这是在捕猎,一直追赶猎物,让猎物在恐惧和亡命逃跑中渐渐衰弱,等到有十二分把握的时候再走过来,像捏死一只老鼠一样把他杀掉,割下他的头来。不管是身体因素,还是在这沼泽密林中生存的技能,他都不可能摆脱追猎。这点追逃两者都很清楚。

这三天中,阿萨装出追猎者希望看到的亡命逃跑的样子。体能也如同真的亡命逃跑那样迅速地下降着。不能够生火,也就没有了充足的食物,在蜥蜴沼泽中生食任何动物的肉都是找死,对人类的身体而言里面的寄生虫足以致命,反倒是只能寻找有些无毒的昆虫生吃。虽然动物的生血是安全的,可以作些微补充,但并不足以应付大量运动丧失的汗水和体力。盐份与食物的匮乏已经几乎到达承受的极限了,必须将这三天中所布的真实的假象用一个不能有丝毫失误的行动来终结掉。

非常好的运气,很快地就从周围的草和灌木上找到了三只无毒的蠕虫。足有指头大小,活力充沛地在手上左右翻腾。用手指捏住头部,然后慢慢地勒下,绿色的粪便就被挤了出来。用力不能过重把虫身挤破,令有营养的汁液飞溅,又要尽量把可能有毒的粪便排出,这是项极为考究的手艺,经过这几天的使用,阿萨已经很熟练了。

柔嫩的虫肉在齿间很快地就成了浓稠的糊状,滑腻的苦涩味如同这沼泽的空气粘在皮肤上一样在贴在味蕾上回旋着。阿萨仔细地用牙齿研磨,用舌头在肉糊中仔细搜索有没有漏掉的较大的肉块,保证全部的虫体都能够化成尽可能最小的单位以容易消化。每一滴营养都是宝贵的,都是接下来的动力,活下去的希望。

用刀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大约一尺的坑,将山鼠的尸体掩埋下去。这三天里每杀一只动物,他都会不吝宝贵的体力将尸体埋起来。

将刀负在背上,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把每一个衣物的突起都尽量拉平,像小心的哨兵迈上狭小的岗台一样,谨慎地踩上刚刚掩埋好山鼠的土堆,然后缓慢地蹲下,趴倒,像只巨大变形的蠕虫,慢慢地向旁边的一滩污水挪去。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丑陋的动作上,小心地控制着身上的每一处肌肉,让身体尽可能舒展地贴在地面上,不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任何一处显眼的痕迹。任何一个动作的失控和不协调,都会让三天的心机完全白费。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滑落进齐胸的污水中,没让污水有丝毫的溅起。刀的重量恰好让他不至于浮起来,划动着水底的淤泥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移去。这潭污水通向一条因雨季而形成的临时小河,他是特意走到这里来的,也是特意选定了这个地形来掩埋尸体,一切都在计划中。

身上有几处地方微微一痛,水蛭负在身上了。阿萨没有去理会,吸足了血它们会自己松口,勉强去扯反到会让吸盘遗留在皮肤里引起感染,现在最重要的是在下一次换气之前潜出尽可能远的距离。

脑海中把刚才的每一个细节重新审视了一遍。毫无破绽,将要得出生天的巨大喜悦油然而生。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只是山鼠的尸体,它必须在追猎者来到之前腐烂到足够的程度,足够发出一定气味的程度。

我现在只需要一个腐烂的运气。

在腐烂物沉积而成的淤泥上,像只食腐蜥蜴一样划动四肢的阿萨狠狠地祈祷。

下午,蜥蜴沼泽中难得一见的太阳露了一下脸。

阳光被树枝切割得零零碎碎的落了下来。潮湿的地面把太阳的尸体变成一层在树的枝叶和地面间回旋不散的幕障。在这片闷热潮湿的幕障中一切沼泽生命都快生快长再飞快地为其他生命生长而死亡,连飞速的腐败都显得生意盎然。

追猎者静静地看着一大群食腐蜥蜴兴高采烈地拼抢一只山鼠尸体。他很讨厌这些丑陋的食腐动物身上的黏液味,那对他灵敏的嗅觉来说太过强烈。一只较大的蜥蜴胜利地抢到了尸体转身逃走,其他的立刻蜂拥尾随消失在林间,只留下一个刨出的土坑和满地的痕迹。

以人类来说,这个猎物是相当不错的,速度,敏捷,力量都很好。追猎者很有兴趣,也有相当的把握在正面战斗中杀死他。

不过只有相当的把握是不够的。这不是战场,而是捕猎,要利用相当的把握逐渐演化成足够的把握。从昨天开始,足迹已经开始逐渐的无力,虚浮了。

现在,追猎者感觉自己有足够的把握了。

但这也是个奇怪的猎物。虽然确实在被追赶着,足迹上却没有显示被追杀猎物所应有的凌乱和慌不择路。无力的步伐中透露出一种奇怪的坚定,那不是一昧的逃命,而是还有着其他什么东西隐藏其中。

这三天中的掩饰行踪作得都不错,但是却一直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将喝完了血的动物尸体掩埋起来。这完全适得其反,蜥蜴会寻着腐烂的味道将尸体掘起吃掉。追猎者几乎只要顺着大群蜥蜴的臭味追下去就行了。

不可理解的心态,愚蠢的错误,两者间似乎有若有若无的联系,这种感觉让追猎者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只是仅仅限于奇怪而已,在追上,杀掉,把头割下来之后,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没有任何动物可以在这个沼泽密林中摆脱自己的追踪。这一点追猎者有绝对的自信。绝对的。

但是追猎者立刻就惊奇地发现所有的痕迹只到这里为止,并没有向任何方向延伸。

空气中只留下沼泽蜥蜴特有的浓烈臭味。追猎者俯下身,仔细地审视着地面的任何一个蛛丝马迹。虽然蜥蜴爬动和争抢食物把周围地面弄得一团糟,但是对于追猎者超强的观察力和经验来说,这个猎物的痕迹仍然是可见的,花上一段时间就可以把周围所有的踪迹勘察得清清楚楚。

有些虚浮但不慌乱的步伐,并没有倒踩着自己的脚印退回来路的痕迹,只是在四周的灌木中转了几圈,大约是寻找食物。追猎者甚至能够判断出他所找到的第一个食物是从两株羊角蕨下面找到的,大概是只虫子。那里的两个脚印的前半部略深些,显示出弯腰动作的重心前移。但是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发现了。脚印只到那个原本埋着尸体的土坑前便嘎然而止。

这完全超出了追猎者的部落多年传承积累下来的经验范畴。逃跑,掩饰,逐渐下降的体能......追猎者只有依靠自己的头脑来联系这些,希望从中能得出经验之外的其他事物。但是缺乏逻辑思维能力的头脑难以完成这个任务。当发觉自己正如这个逃亡者期望的那样,一步一步地陷进一个奇怪的陷阱的时候,一股不可抑制的暴怒疯狂地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

一只蜥蜴摇头晃脑地爬了回来,在土坑旁边嗅着,期望还能发现些好处。但是它立刻就成为了旁边的狂怒者发泄的对象。硕大的身躯在狂暴地一击下高高飞起,然后落入污水潭中,激起冲天的污水和淤泥四处飞溅。随着泥水落上岸的还有几只水蛭,笨拙地蠕动着饱食后涨得浑圆的身体想要回到水中。追猎者发觉到了,拣起一只仔细看了看,啪地一声捏破,尝了尝从中流出的液体。然后脸上浮现出其他种族所无法理解的狰狞表情。

贴着地面,整个大陆上最灵敏的嗅觉终于从蜥蜴身上的黏液所发出的臭味的刺激和泥土的腐味中分辨出了一丝他所希望找到的味道。这味道延伸向污水洼。

要趁活的时候把心掏出来,把那个热呼呼还在搏动的东西在牙齿中撕烂,和含在里面的最新鲜的血液一起经过喉咙咽到身体里面,把里面包含着的狡诈化作自己的力量。

头颅不能有损伤。从眼眶中慢慢挖出脑髓吃掉,把皮肉剥去,请最好的工匠来研磨头骨。这个完美的战利品可以放在祖先陵墓上。作为祭品,这是部族引以为傲的捕猎技能更进一步的见证。

你是我的好猎物。

一种久违的亢奋充斥到奔跑着的追猎者全身,那是只有在他刚刚成熟时,追逐部族中的那个最美丽的雌性的时候在身体中激荡过的感觉。

序章 追捕(2)

到底是好运还是歹运呢?阿萨喝着肉汤想。

肉是好肉。用上等的牛肉风干,锤成紧密的肉松,一只牛的肉只用一小口袋就可以装完。食用时用水煮涨,就还原成美味的牛肉。这是贵族武士们远征时惯用的干粮。

汤是好汤。即便是蜥蜴沼泽中的河水,在净化符的作用下也和最纯净的山泉一样清澄甜美,用来煮上一锅牛肉汤,再加上盐,即便是城里的大厨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让人感觉这种净化符也确实值上一枚银币。

吃着这样的好肉,喝着这样的好汤,即便是再奄奄一息的人也会精神一振。阿萨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再好好休息一晚,他就可以空手放倒一只牛。

篝火是用很多大木头叠起来的,叠得很好,质料坚实细密的干木和湿木混合,可以保证燃到第二天。篝火的热度会把人的体温盖过,双足飞龙不能察觉,不用再在阴冷的树洞和地洞中躲避,而其他的野兽和毒虫也不敢靠近。在这样的篝火旁边充足安稳地睡上一觉,体力绝对会完全恢复。

即便能空手放倒五头牛,阿萨还是没把握和追猎者正面搏斗。

体力再如何恢复,也不足以让自己在速度上甩掉追猎者。篝火很温暖,很安全,也很亮,足够让沼泽中的任何生物看得清清楚楚。

“你真的很厉害。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只带一把武器就敢在蜥蜴沼泽里穿行。”自称是药剂师的女子露出佩服的神情。

阿萨丝毫不觉得自己值得佩服。他竟然完全没注意到水蛭脱落后的皮肤依然在出血,只是几滴血,就差点把整个沼泽水域中的食肉鱼都吸引过来了。于是他不得不在岸边去把一株被蛮牛拱倒的枯木推入河中,站在上面顺水漂下,以躲避下面无数只盼望着他下水的嘴。但是当几只大鳄鱼加入这个行列之后,他就不得不狼狈地上岸了。时间已经是黄昏,他正准备找地方躲藏的时候看到了火光,然后他就遇见了这个完全没想过能遇到的同类。

女子大概和阿萨差不多年纪,虽然一身探险者的打扮,背着个大包裹,身上都还裹着一块脏兮兮的毯子,但是白净细腻的皮肤显示出并不是平民的身份。随身携带着那种高效率的干粮,而一张净水符的价格足够一家平民舒舒服服地过上一个月了,这女子大概是贵族。

“本来我以为我独自一人能在沼泽地里探索采药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这里地势和气候独特,很多植物只生长在这里面,所以虽然父亲向来都不赞同,但是我还是自己偷偷进来了。”女子像毫无心机的小孩,随心所欲地说着话。大概是很久没有见到过同类,而且是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所以女子对他丝毫没有戒心。

她腰间那把剑是安卡细剑,细而长,坚硬而有韧性,轻便灵巧,以刺杀为主。阿萨认得出,那在父亲的店里永远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以供客人对着剑和下面的标价发出啧啧声。

剑在她腰间的角度很好,也很精确,可以使她能以最快的速度抽出来。剑柄用细麻绳很紧密地缠着,那是经验老到的士兵才用的缠法,使剑柄被血浸湿后仍然可以不滑手。虽然麻绳的颜色还是没被血浸泡过的本色,但是从上面无数次紧握挥击留下的握痕看,这把剑绝不会只是供人发出啧啧声用的。

但就算加上她,也不足以对付追猎者的吧。生死搏杀中最重要的不是技巧功夫,而是精神和斗志。即便是从小再训练有素,没听过斧头劈进人骨头里发出的破裂声,没听过被齐腰砍成两截,却还一时间没死透的人的哀号,没感觉过敌人的武器在自己肌体间纵横驰骋,撕筋裂肉的那种尖锐的痛,那终究只是个半调子。当面对死亡的威胁时,感觉到那种立刻就可以把神智淹没的痛楚时,都会恐惧,畏缩,进而丧失战斗力。

如果再有个魔法师或者牧师就好了,即便只是最基本的祝福,几个最简单的火球......

阿萨发现自己好象被这突然到来的肉汤和篝火舒适得有些忘乎所以了。能够在这方圆几百里密林沼泽中遇到人类,而且舒舒服服地喝着肉汤围着篝火补充体力,这已经是几乎不敢相信的运气了。

嚼下一块女子给的冒险者饼干,用肉汤送下肚,感受着这运气的篝火所散发的暖意,阿萨满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追猎者此时应该在一处树洞里窥视着这里的火光。即使是他,在双足飞龙还在夜空呼号觅食的时候也只得躲起来。但是只要当曙光出现在东方,双足飞龙回巢之后,他就会不遗余力地以惊人的速度跟着这运气的指示朝这里飞奔过来。

不管是好运还是歹运,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必须,也只有,尽量地去把事情朝希望发展的地方发展下去。

“这里离多诺河还有多远?”阿萨问。

多诺河刚开始经过蜥蜴沼泽的水段湍急得连鱼也没办法回游,阿萨就是在那里被逼得上岸进了蜥蜴沼泽。但河水在绕过蜥蜴沼泽之后就温柔起来,只要顺水飘流一天就会到帝国的西部小镇布拉卡达。

“不是很清楚,不过不远,大概走上一两天吧。”

全力奔跑下半天可以到达吧。不行,虽然比预想的距离要近得多,但没有确切的距离也就没有确切的把握。对于追猎者可以在半天之内把他追上这一点上他倒是有确切的把握。直接逃脱的机会太小。

还是把实情告诉女子,请她和自己一起对付追猎者。虽然取胜的机会不大,但是以逸待劳之下,总比其他方法好得多。阿萨心里思量着如何措辞。

“冒昧地问一下,你可以陪我一下吗?我明天打算到沼泽深处去找找新的草药,我还是第一次进沼泽这么深的。”女子突然问,“当然,我会付钱给你。”她用手拂了拂飘泻下来的几缕黑发,黑发贴在她单薄的嘴唇上,嘴唇抿起一道微微局促的弧度。她的双脚后跟轻轻地互相搓动着。这是双对女子来说颇有些大的脚,和阿萨差不多,而且穿着一双和阿萨一样的冒险者常用的皮鞋。

阿萨突然发觉到了一个逃脱的方法。这是个很有效率,很有机会的方法。并不需要再去设什么圈套,也不要布置什么假象,不需消耗体力,更不需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只要就趁现在,这篝火旁边的一小会儿,就可以让追猎者浪费掉相当的时间和体力。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跳猛然剧烈了起来。

“行吗?”女子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不大,睫毛很长,眼角有些下吊,大概即便是生起气来也会有种朦胧的笑意在里面流转。

篝火很亮,眸子很黑,火光从里面映出来显得柔和温暖,但是阿萨不敢直视。他移开眼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自然点。“对不起,不行,我有很重要很紧急的事情。”

“哦,是吗?”女子毫不懂得如何掩饰语气和表情中的失望。

“从这里向西走上大概半天的地方,生长有几种这个沼泽特有的草药,大概有独特的治疗作用。”阿萨觉得自己面部扭曲,声音走样,话的意思也含糊不清。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很友善的人说一个极度恶意的谎言。而且是对一个女子。

“大概?什么意思?”

“恩...哎.....我看见一只蛮牛,不对,是两只蛮牛.....就是蛮牛在互相打架,有一只的后腿受了伤,哎....不,好象是前脚.....不...好象是....反正总之被咬伤了,很严重的伤。趴在地上要死了。然后它就去吃几种草,敷在自己受伤的地方,然后过一会儿就好了。”情急之下,阿萨把幼时从老冒险者那里听来的一个狗打架的故事照搬了过来,意思不怎么通,话倒还越说越流利。

“哦?真的?你说说是什么样的草?”女子睁大了眼,目光让阿萨觉得仿佛又看见了五天前晚上那只激射而来的弩箭,差点作出低头弯腰前翻的躲闪动作。女子很麻利地从背包中翻出来纸笔。

“就是淡黄的花.......”阿萨把几种野草药的特征混合搅乱了胡说一通。女子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

“如果你要再进沼泽深处,就一定要把水薄荷和除虫菊这两种草磨碎了涂在衣服和皮肤上。即使是你有驱虫油也一定要涂,因为里面有几种毒虫只怕这两种草的味道。”阿萨用很郑重的声音对女子地说。

“就这两种草?到处都有的,这不是?”女子随便的就从篝火周围找到了。

当然,这两种药草确实是有驱虫的效果的,自从进入沼泽之后阿萨身上也一直涂着,只是这两种草药绝没有冒险者公会特制的驱虫油那么有效果。这三天中,在树洞中的黎明时分阿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尽量轻微的动作把腋下和裤档里有时候还在头发里的蜈蚣之类的毒虫拣出来。

当然,沼泽的更深处也没什么只害怕这两种药草的毒虫。

看来无论什么技巧都是锻炼出来的。即使再难,再违背人本性的东西只要一多练习,就会习惯,然后熟练,甚至沉浸其中。有了之前的演练机会,阿萨说出这个极度恶意的谎言中最恶毒的部分的时候语句已经很流畅,声音也很平稳了,只是一直不敢看那双发亮的眼睛。他用树枝挑篝火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视线。

“真的谢谢你啊。如果我再找到这几种药草,弄明白药性,就足够让药剂所那几个老家伙难堪的了。”女子有些兴奋,大概还觉得两人已经算是有交情的了,不只是随心所欲,还很亲切地和他说起来。“我早就知道天地这么大,肯定会有还没被发现的药物。可那几个老家伙总是知道啃前人的书本。”

没什么好内疚的。即便是不告诉她,自己很有男子气概地独自一人去送死,对她也没什么好结果。追猎者一旦在沼泽中发现了任何其他人类的踪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即使是两人一起战斗,还是多半送死罢了,而且说不定她还会碍手碍脚,甚至根本不会帮忙。这种方法只是让她的死更有意义而已,可以让自己得到更多逃生的机会。阿萨在脑海里搜索一切理由来让自己的阴险圈套义正言明。

“一旦我的成果得到了认同,别说药剂所了,连魔法学院也会重视我,说不定主教大人还亲自向我了解这几种新药草的情况呢。”因为激动,女子圆圆的脸上泛起两朵红云。指着旁边的一颗树木说:“你看,就是这种树,这也是我的发现之一。书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记载,但是我通过对很多退役冒险者打听,知道沼泽里面很常见。而且我还发现它的汁液有着很强的刺激性和毒性,要是人或者动物的眼睛被溅到了......”

你的生命其实是以其他无数个其他生命的死亡换来的,所以千万不要放弃每一丝活命的希望。

树木主干上有很多小根缠绕,很直很细,很像村后那个老冒险者用的笔。由此阿萨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听起来很有深沉意味话来,这句话无疑把刚才的阴谋提升到了一个哲学的深度。阿萨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心安理得了。但是突然一股厌恶感蜂拥而来,令他觉得万分疲劳。

序章 追捕(3)

双足飞龙从树顶呼啸而过,掠起的气流在树洞中也能感觉得到。这些巨大的飞行动物占据着沼泽之夜的绝对统治权,把一切发出体温的动物都列入自己的食谱,即便是体形和它们差不多的蛮牛也在其中。

气流中传来一阵和蜥蜴很类似的味道,这令追猎者感到很反感。他对这两种生物间有无联系毫不关心,只是觉得讨厌。如果不是这些每晚都出没的东西让自己不得不和猎物同等的在树洞中等待黎明,他只需要一天一夜就可以让猎物在不眠不休中崩溃。如果不是那些令嗅觉几乎要失灵的臭味,自己也不会被那个几乎瞒过自己的诡计拖延时间,不会在这里看着远处的火光迷惑。

燃起篝火做什么?吃东西补充体力吗?知道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圈套吗?还是这又是一个圈套?

你在挑衅我吗?追猎者狂怒着思索。你在告诉我:你就在那里,快过来,让我把你的心掏出来吗?

但是追猎者马上又告戒自己,不能够失去冷静。面对这样一个狡诈的猎物,失去冷静就是让自己陷入陷阱。毫无疑问的,这绝对是一个圈套,或者就是白天那个圈套的一个后续。

河已经不远了,明天清晨就要用全力奔跑追踪,然后用一个很过瘾的方法结束掉这场追猎。追猎者打了个兴奋的响鼻,握了握手中那把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上面沾着的脑浆和血结成了一层薄壳,凝成了这武器的一部分。

不能太激动,不能太激动,保持冷静,保持冷静。追猎者再度告戒自己。明天所见到的一切踪迹都要仔细观察,仔细考虑,不能再被任何假象所迷惑了。记住要注意假象,要小心假象。

你以为我很容易就可以糊弄过去吗?你还以那即将被我拧下来慢慢品尝的头脑而骄傲吗?

追猎者为自己冷静的想法高兴起来,又打了一个响鼻。

刀锋割开皮肤划破肌肉切断喉管再把动脉切断肌肉划破皮肤割开从颈项的另一边脱颖而出,这感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从手指间到手腕到手肘到手臂最后直接震颤到心里,层次分明感受深刻得就像一首美妙绝伦的诗歌。然后鲜红的血就热情奔放兴高采烈地从女子的身体里流出来,让阿萨尽情地吮吸着。

几缕黑发紧贴在单薄的嘴唇上,嘴唇抿起一道微微局促的弧度,下吊的眼睛眯着,长长的睫毛里面包涵着朦胧的笑意。贴近了才发现这真是个极美丽的女子。

阿萨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那眯着的眼睛蕴涵着的温柔,薄薄的嘴唇抿起的倔强。女子依旧是那表情,但是阿萨完全陷入了这突然发现的温柔美丽所形成的恐惧中。

然后他发现刚才划破的不只是女子的咽喉,还有自己的。***着自己颈项中那道伤口,胸中回荡着割开这口子时那清晰分明的感觉,想用这感觉把伤口回填,却无能为力,阿萨无比痛苦地呻吟起来。

看着女子美丽温柔的脸和颈中那道凄厉的伤口,用手感觉着自己的伤口。悲戚哀伤恐惧痛苦像周围的黑暗一样把阿萨紧紧地包围起来,阿萨猛地惊醒。

清晨的鱼肚白已经浮现在东方了,双足飞龙的号叫正逐渐远去。这些生物是从沼泽边缘开始盘旋着飞回沼泽深处的巢穴的。追猎者的位置更靠近沼泽深处,所以这可以使阿萨有比较早出发的优势。

但是阿萨并没有对这宝贵的时间显示出太大的兴趣,而是在将熄的篝火旁蹲着,木然地看着女子把水薄荷和除虫菊用石头碾碎后涂抹在衣服和皮肤上。直到现在,噩梦留下的感觉仍然在思维中回荡,像是把粘呼呼的鼻涕想甩也甩不掉,脑筋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幸好,他也能真切地感觉到体力几乎已经完全地恢复了。

女子却好象睡得不错,涂抹完后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同时还不忘和他闲聊:“你昨天晚上发噩梦发得很厉害啊,把我都吵醒了。我本来还说叫醒你的。”

阿萨怔怔地看着女子神情自若容光焕发的脸。那双美丽朦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细细地白颈在衣服中若隐若现。阿萨突然产生那里正在凄惨地流血的错觉,猛地打了个寒战。

女子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和他告别:“再见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来王都的姆拉克公爵府找我。”绽开一个让清晨的雾气都被感染得柔情似水的笑容。“我叫小懿。”

没机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阿萨完全不敢面对这个笑容,盯着地下恩了一声。

看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的雾蔼中后,阿萨顺着河流的方向跑起来。

他并没有跳进河中隐藏自己的气味,也毫不介意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一个个连视力最差的老鼠都能看清的脚印。他也跑得并不快,这个速度是能够最有效率的利用体力的。他清楚得很,什么样的掩饰在追猎者的眼光下都是欲盖弥彰,这样摆明了的踪迹反而会迷惑他。

当然,追猎者还是有跟着这一条真正的足迹的可能,但是通过了上一个陷阱之后他一定会有顾虑,这个可能性应该比较小。阿萨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期盼追猎者的脚步在自己身后响起。

但是迷惑也是没用。这确实是一条最有效率的办法,追猎者一旦在追逐女子的路上耗费了体力和时间,自己逃跑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即便是他杀掉女子之后再重新追踪自己,自己体力占了上风,取胜的可能性也提高了。阿萨甩甩头,尽量把精力都放在一步一步地奔跑上。

但是只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看到一条大河横在眼前。他竟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每个人甚至包括追猎者的估计都错了。大概是雨季的原因,河水竟然从沼泽低洼的地方分流,直接穿过了沼泽地。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若有若无的惨叫从沼泽深处响起。

经过如此远的距离,声音已经很微弱了,但却像把硕大的铁锤敲在阿萨心坎上。眼前立刻浮现出昨夜的梦境,女子喉咙间那一道凄厉的伤口无比清晰。他楞在原地,动弹不得。

序章 追捕(4)

又一声呼号传来。阿萨知道,追猎者在折磨女子。这是那个种族在猎杀人类时候特用的方法。

如果他转身跑去救人,就正中这个愚蠢的圈套,而结果则是他两人的头颅一起成为某个兽人部落的装饰品。

多诺河的河水快速温柔地向东一泻千里,微微泛起的浪花像是在对他招手。

来吧,来吧,跳进来就安全了,虽然会伤心,会内疚,但是至少你会活着。过了几年,也许你就会把这段事情淡漠了,还会在酒桌间和朋友将这用作闲谈的材料,几年忘不了,那么几十年一定能忘记掉。

也许你也可以以这个悲伤作为动力,几年后成为一位将军,领率一只军队,浩浩荡荡地把大陆上所有的兽人一扫而光,为这个女子报仇,......

第三声惨叫传来,已经微弱得仿佛只是担心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阿萨大声骂了一句他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诅咒,转身朝来路狂奔而去,同时竭尽所能地发出一声吼叫,告诉追猎者他那愚蠢的圈套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发挥出了十分有效的作用。

然后不到十分钟,狂奔后的阿萨就看到了追猎者,以及被他抓在手中的女子。

齐颈黑发从斗篷中散落下来,凌乱地将她痛苦的表情遮掩得模糊不清。她的右手血肉模糊地以枯树藤的姿态扭曲着,骨骼已经没有一寸是完好的。那不是一次的伤害能造成的,是折断了一处后再在另一处折断,直到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下手为止。

阿萨略安了安心,除了这只手,暂时还看不出她哪里受了致命的伤害。她只是像只待宰杀的小鸡一样被追猎者提在半空,微弱的呻吟从嘴中传出,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随时可能被捏在她颈中的爪子掐断。

顺着那只长满了毛的巨爪,阿萨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以如此近的距离正面看到了这个追杀了他三天的兽人。

足足比他高一尺,宽一半的巨大体形,棕色的毛覆盖着全身,高耸的双耳,黄色的瞳孔,狭长的嘴,一个狗一样的头,这是只狼人。它身体各部分的比例大概和人类相仿,但从肌肉和骨骼的完美曲线也看得出这躯体中蕴涵的力量和敏捷是人类难以企及的。

狼人身上穿着一件特制的皮甲,地上那只曾经击碎过阿萨十几个同僚头颅的流星锤显然也是特制的,人类和矮人无法使用如此巨大的武器。这可怕的武装和他的身体相得益彰,足够让他独自对付一整队的士兵。

但是这只狼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威风和危险,甚至可以说有点狼狈。左手臂的毛已被血凝成了一团,上面的伤口还在缓慢地出血。安卡细剑并不因为不能用来砍劈而减小它的杀伤力,独特的剑刃在刺进肌体后一但旋转就会把周围的血管和组织全部扯烂,细长的剑身是用矮人的上好合金锻造的,甚至可以刺穿骨骼。

左爪背上有焦黑的一团,能看得见被烧焦后炸裂的筋肉,周围的皮毛已被烧掉了,这是火球术的痕迹。看他头上毛皮的些微焦迹可以知道这原本是射向他脸部的一记火球,被他在来不及躲避的情况下用手挡了下来。这一记火球的时机想必拿捏得非常好。

如果和女子一起对付追猎者,胜算其实是很大的......阿萨感到无比的悔恨。现在只能是全力一博了,应该还是有希望的,毕竟追猎者的左臂已经......

追猎者发出一声咕噜声,列开嘴,露出锋利的牙,动了动肩。阿萨并不理解这个表情的含义,但是他清楚地看见抓住女子的那只爪上的肌肉鼓了起来。

猎物已经来了,目的已经达到了,饵自然也没用了。

“住手!”阿萨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冲向追猎者。

“咯勒”,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阿萨无法分辨是来自女子的颈间还是自己体内。奔跑过度的双腿在全力冲过来的中间已没有力量再进行闪躲,阿萨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追猎者很准确地一脚撑在自己的胸口上,使他像一只稻草人一样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树。手上的刀也插进了树中。

阿萨像只虾子一样缩成了一团,血和着唾沫从口鼻中溢了出来。肋骨断了好几根,所幸还没有插进内脏。胸腔中仿佛有无数头蛮牛左冲右突,把除了痛楚的其他感觉都挤出体外,连呼一口气都无法做到。

这真是不过瘾的结束。看着这个这三天中让他费了如此多心思的猎物却是这样的不堪一击,追猎者失望地想。本来他还期盼用一场精彩的格杀来结束的。

今晨在篝火旁边发现了明显的足迹和气味的时候,他很肯定地认为这是个圈套。这个狡猾的猎物怎么可能将自己的行踪似乎是特意显示给自己看?一定是一个什么花招。于是他追逐另外一行似乎不怎么像的足迹。当发现自己的判断居然又错了,又被这个猎物的花招蒙骗过去时,惊讶和恼羞成怒完全令他失常。

而这另外一个人类的战斗力更是出乎意料之外,自己差点就被一记火球炸中了脸。好在这个人类也很脆弱,被自己折断了手之后立刻就因为剧痛而失去了战斗力。

结果终究是自己的胜利了。很成功地把那个逃跑的猎物引诱了过来,现在就可以走过去,很轻松地把头拧下来。

不,没必要这么快。仔细品味其中的一丝一毫过程,看看这个人类在知道自己生命快要终结时还会作些什么,也不失为一个有趣的结尾余兴。

最后玩上一个花招?还是挣扎一下?或者是缩成一团,涕泪纵横地发出些不知所谓的哀号?最好别来这个,已经看得厌了。

阿萨好不容易才呼过一口起来,胸口的肋骨间像插满了刀,还随着呼吸在不停地上下抽动。他勉强抬头看了看插在树身上的刀,树身分泌出的白色浆汁已经淌满了刀身。

他认得这棵树,上面细直的根曾经让他想起一句几乎是无耻的话。现在他又想起了,看了看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呻吟的女子,一种悲愤的力量支撑他站了起来,把刀从树干上拔出。用尽身体中所有的力气把刀举起向前冲去。

追猎者几乎是以一种可怜的心态看着迎面冲来的猎物。这像乌龟般缓慢并轨迹明显的动作就是你最后的挣扎?甚至看得到你每一处肌肉的搏动和因为疼痛导致动作的扭曲,看得出刀在什么时候用多大的力气在什么地方落下。

追猎者举起手中流星锤的柄,毫无偏差地挡住了刀,一声金属相交的巨响。如预想中一样,刀和手一起被反弹开,连同身体一起被震得后退,胸腹间空门大开,只要将爪子从下面直掏进去,就可以将那颗热呼呼的心脏扯出来了。

只是追猎者没有预料到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细节。刀上粘着的树汁在强烈的震动之下化成无数小滴,飞溅到了追猎者的眼中,还有湿润的鼻子上。

那不是树汁,是千百把淬上厉毒长满倒刺还被烧得通红的小刀。追猎者发出一声连自己都没听到过的凄厉无比的长叫。

整个世界全被这痛苦取代了。视觉先是一片殷红便彻底地黑了下去,鼻子已经不在了,那里除了痛没有任何东西,连耳朵里也只听得见自己的惨叫。然后仅存的身体感觉立刻发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从小腹塞进了体内,一直到达了胸口,不怎么费力,但是很坚决地从原本排列得很整齐的内脏中间挤出了自己的位置。

一种甚至能够掩饰痛楚的恐惧蜂拥而来,追猎者下意识地握住了小腹下的一个东西,把所有的气力和恐惧都用了上去。然后他就听到了与自己的惨叫相比毫不逊色的另外一声惨叫。

阿萨同样听不见自己的腕骨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只能够感觉无数骨片在肌肉血管中间恣意横行还从皮肤上异军突起。他不是用力,他早就没有丝毫的力气了,他是用这巨大的刺痛屈起膝盖狂顶向刀柄。心脏肌肉富有弹性的破裂感从刀柄上传来。

追猎者突然停止了呼号,用力捂住胸口,用力得以至于锋利的爪尖都透过皮甲插入了自己的毛皮之中,仿佛想要把里面破裂了的那个东西捂回原形。但是晃悠了几步,便轰然倒下。

阿萨捂着自己的左手跪在地上哀号着喘息了好一会,才能够勉力站起来。

全部都结束了。

不,还没有。不能够在这里过多停留,追猎者的尸体一旦发出气味就会引来一大堆蜥蜴。自己已经衰弱得可以任那些丑陋的食腐动物鱼肉了,希望女子的行囊中有些比较有用的治疗药吧,或者像那张净水符一样的高档货。

阿萨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看着女子那张苍白的脸,那曾经被笑意衬托得那么美丽,而再过半天,也就即将和那边狼人的尸体一样成为那些丑陋动物的口中食物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阿萨痛苦地跪在她面前。突然他看见那嘴唇似乎动了动,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随即马上听到了一声呻吟,比自己的还有力些。

第一章 无妄之灾

听阿萨讲述完了他所在的部队如何在山头被全灭之后,骑士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低着头陷入沉思。

阿萨坐在天鹅绒的软椅上,手指搓捏着柔软光滑的绒面。这种东西他以前只看见过而已。村里的那个老学究用来放置圣书的盒子里面就有那样薄薄的一层的。三岁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大年纪的小孩只是用手捏了一下,然后那只手就被打得三天都拿不住勺子。

这样一个高贵,神秘且危险的存在,现在居然被坐在屁股下面,让他感觉有点奇怪,又有点过瘾

姆拉克公爵去皇城参加军事会议去了,一位自称是公爵助手的年轻骑士接见了他。

骑士的那身铠甲和配剑都是最高档的货色,上面神圣骑士团的徽章阿萨在他队长身上同样看见过。年轻,英俊,威武,气宇不凡,还有高贵的身份,以及与之搭配得天衣无缝的气质,好象是小时候在吟游诗人嘴里经常听到的故事中的主人公。

这样一位人物居然和自己平起平坐,还沉浸在自己所报告的事情中沉思,仍然是有点奇怪又过瘾的感觉,和那椅子一样,不过放大了若干倍。

“那么只有你自己一人突围而出,然后被追杀,在蜥蜴沼泽里和追兵搏斗........”骑士重复着阿萨的讲述。吐字清晰缓慢,有条不紊。仿佛生怕别人听不清或听错了他的话。

阿萨点头:“就是那样。”一路的奔波让他很口渴,他拿起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发现里面的是奶茶。

“你确定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吗?”骑士皱起眉头,用很深邃优雅的目光很认真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的问。仿佛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虽然早就肯定了,但阿萨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只有我一个人。”这奶茶味道很好,杯子却嫌太小,阿萨不停地喝了又倒倒了又喝。其实他本来想就着壶嘴喝的,但是公爵府的华丽和对面骑士的注视让他不怎么好意思。

骑士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随即又更用力的皱起眉头,更认真地问:“那么你和谁说过这件事情没有?”

“没有。”这个阿萨倒很肯定。从沼泽地出来之后他就一直马不停蹄。甚至现在他的左手腕上还缠着绷带。

多亏了行囊中的几张治疗符文和药水,他们才能够走出河边找了棵枯树顺水漂到布拉卡达。地方官知道受伤的是姆拉克公爵的女儿后,立刻把方圆五十里的牧师和医生都找来了。阿萨胸口的几根肋骨已经接上了,在治疗术的作用下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脆弱。左腕则因为碎得太厉害,足足花了一整天时间,还找来几个屠夫和仵作来找混在肉里的骨骼碎片。把阿萨痛晕过去三次,好不容易才大概拼回了原状,用上数量惊人的治疗术和药物,疼痛是消除了,但是也很有残疾的嫌疑。现在阿萨把希望都寄托在姆拉克公爵的有钱有势和王都牧师的水平上了。

“那你为什么不到你部队所属的长官那里去汇报这个事情呢?” 骑士仍然是很耐心很仔细地问,想要把丝毫细节都洞烛于心。他专注的神情很像一个小孩子,细心地凝视中带点小心的味道,好象害怕面前的事物突然就飞走了一样。

“因为我不怎么清楚我的部队属于谁管。我只是在布拉卡达看见在招募临时士兵,就去参加了。”阿萨本来还想问他那十几天的工资,十多个铜子应该找谁拿,但看了看手中的杯子,那是银的,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我问过小懿....小姐应该找谁汇报这事,她说公爵大人是帝国军事大臣。我就想直接来报告更快点。”

“哦,原来是这样。好,好,太好了。”骑士的眉头豁然开朗,如释重负的轻松起来,显得很高兴。他的笑容和那一头的金发一样显得很耀眼,很能够感染人。大多数女孩子心目中的梦中情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骑士像是突然才想到了,问:“那么小懿小姐她.....”

“没事,布拉卡达的镇长用了一个车队来护送她,大概还有二十几天左右就可以到王都了。”小懿的颈椎骨在狼人的紧握下裂开了,在走出沼泽的过程中因为移动身体的原因,伤势恶化,骨头有些微微地变形。布拉卡达的牧师们不敢动手,只得用治疗术稍微处理了一下,再用夹板固定住,用马车慢慢地送回王都。

“恩。”骑士点了点头。“我代表公爵大人,对你英勇救下小懿小姐的事表示感谢。”顿了一顿,双眼直视着阿萨,用他很缓慢清晰的声音说道:“而且,你能够直接把这件事情报告到公爵府上来,真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我想姆拉克公爵大人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他碧蓝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种喜不自胜的表情。“你的运气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这几个字说得尤其用力,好象真的为阿萨的运气庆幸。

不知道为什么,阿萨从骑士发亮的眼神中觉得有些不安,这好象并不是善意的表示,其中有一种恶意的窃喜在里面闪动。阿萨问:“你到底是.....?”

“克劳维斯.埃尔尼男爵,神圣骑士团二分队队长,姆拉克公爵大人的助手。”骑士的眼光收回,语音平稳和润,和这些高贵的头衔丝丝入扣。“小懿小姐的未婚夫。”

“啊?”阿萨对骑士的最后一个身份有些意外。

骑士站了起来,剑眉微挺,眼中露出刀锋一样的光芒。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甚至威武得仿佛这个面容从来都不曾被笑容软化过。厉声大喝道:“来人啊。拿下。”

十多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出现在大厅门口,冲进来把阿萨团团围住。

阿萨还没从上一个惊讶从清醒,立刻陷入另一个更大的中。站起来说道:“是不是搞错了,我说.....”

骑士的手刀没让阿萨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准确地切在他的颈上的大动脉上。阿萨立刻就像一只抽空了的口袋般软倒在地。

“带进牢里,吩咐好好看守,这是个重要的奸细。”骑士的声音比他的目光还有威慑力,侍卫们忙不迭地把阿萨架了出去。“备马。备令牌。我有紧急军情要去皇宫见公爵大人。”

对公爵大人来说,这是个很危险的好运气。当然也是自己的。骑士端起桌上的杯子,想喝上一口茶,却发现拿到了阿萨刚才用过的杯子。拿起壶,却发现已经是空的了。

‘当啷’骑士丢下杯子,指着阿萨刚刚坐过的天鹅绒椅子吩咐:“这杯子,壶,还有那只椅子,全扔掉。”迈出大门的时候补充了一句。“别让我回来的时候再看见。”

公爵府不只下人办事效率高,备的马也很快。只用了十多分钟,骑士就通过重重守卫来到了军事会议厅,见到了姆拉克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听了骑士简短的耳语后,很温和地笑了笑,再用很温和的语气对着满桌的大臣们说道:“对不起,请大家允许我离开一下。是小女的事,她在外面胡闹,受了点伤。”

大厅外的花园中,骑士向公爵详细复述了阿萨对他陈述过的一字一句。

公爵眯着眼睛仔细听。他的眼睛不大,一眯起来就仿佛在笑,修得很整齐的八字胡,衬着他微微发福的身体,圆圆的脸颊,感觉像个很慈祥的相信以和为贵和气才能生财的普通中年商人。

“公爵大人,这件事情实在是很危险,幸好这个士兵落在我们手上了。您看这是不是说明他们那边出了问题?我们应该.....”骑士询问。

公爵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反问骑士:“我记得你见过他们。”

“是。”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骑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流露出一种和他极不匹配的神情,不服气却又掩饰不住畏惧的神色,像一个想起曾经让他惊骇过的猛兽的倔强少年。骑士皱眉坚持自己的看法说:“但是这确实出现了纰漏.....”

“没有人是不会失误和犯错的,更没有人能够把握一切。只要通过了足够理智的分析,就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头脑,即便是出了差错,也用不着后悔和犹豫。”公爵像个在对学生上课的老师,仔细地对年轻的骑士讲解着。“我们既然相信他们对于解决这类事比我们在行,也远比我们有效率,所以我们就只用心做好我们自己这边的事情。出了纰漏,也许是有什么不可控制的因素,比如运气,那我们也没办法。至少,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对吗?”

“是。”骑士很认真地听着公爵的话。跟着这样的一个上司,最大的收获就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学习。

公爵眼中泛起一丝忧虑,问:“小懿的伤势怎么样?”

“大概没什么事。地方官派了一个车队护送小姐,正在回来的途中。”

公爵有些责怪地看了骑士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再问:“那个士兵你怎么处置了?”

“押在城中的牢里,等侯您发落。”

公爵问:“你觉得我会怎么样发落他?”

“杀掉。”

公爵再问:“你觉得这个士兵的危险之处在哪里?”

“向别人泄露出他经历过的情况。”

公爵一步一步地对骑士循善诱导:“他活着和别人接触一分钟,对我们的危险性就大了一分。而你既然知道应该怎么样处置他,就应该尽量减少他活着和别人接触的机会。”

“我是想等您来下决定,这事毕竟很重要。”

“不要太拘泥于规矩,规矩本来就是为了处理事情而存在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要以自己的判断和理智分析为先。”公爵看着骑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更重要的是,要有相信自己判断力的自信。”

“是。”骑士低着头,很用力的回答。

当姆拉克公爵满脸笑容地回到会议厅,大臣们都纷纷询问公爵小姐的伤势。公爵感谢大家的关心后,建议会议继续刚才的话题:“就刚才讨论的将军要求增加对他西方军队的财政拨款,用以清扫各兽人部落的议题,我是表示十二分的赞同的。毕竟国家和人民的安全是首要,为此在其他方面减缩一下,也是应该的。”

第三章 通缉犯

一间充满了各种尸体的房间里,一个正在搞腾尸体的老头扭过头来看着阿萨,发出追悔莫及的埋怨:“我早就奇怪,今天那瘦皮猴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了,还居然不讲价。早知道便宜无好货。”

阿萨想支起身来,手刚刚在地上一撑,胸口一阵锥心的刺痛,发出一声痛苦地哀叫,又瘫到在地上,重新断掉的肋骨互相交错,痛得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老头没理会他,一边摆弄着尸体一边自言自语地发牢骚。

喘息了几口气,阿萨吃力地摆动脑袋环顾四周。这是座很大的房间,或者说是座很大的房子,结构很简单,很高的屋顶,很宽大的空间,很阔的门,四面墙壁高处有几扇很大的玻璃窗,让这房间很显得明亮。里面的每一具尸体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说尸体并不是很准确,因为除了十几具完整的尸体以外,还有几十具残缺的尸体,以及无数泡在玻璃瓶子里各种器官,分别摆在高低不等的架子和台面上。这房子完全就是一个人体陈列馆。阿萨就躺在一具男裸尸和几支手和脚的包围中,老头则在把一具女尸开膛破肚。

一阵脚步声过后,那扇很阔的木门被敲响,有声音在外面喊:“山德鲁老头在不在?开门。”老头回喊:“在,要进来自己开。”门推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进来。其中有几个一看见里面的摆设立刻发出低声惊呼。

一个小队长模样的问老头:“你这里有没有其他人?”

“人?”叫山德鲁的老头点了点头,“这里摆放的全部都是人,要什么样的人自己去找。”

“我是问,有没有看见以前没见过的可疑的活人。”

“这个我没见过,那个我也没见过。”山德鲁老头指着几个士兵说。那几个士兵看着指向自己的手指面部扭曲了一下,那是刚从女尸的肚里抽出来的,上面满是血迹和其他什么液体。

“这老头.....是这样的,今天有个犯人从城里的大牢里跑了,是个很凶恶狡猾的奸细,还把牢里的人都杀完了,包括那个常卖尸体给你的胖子和瘦子那两个。犯人现在还躲藏在城里,我们奉命搜查。”小队长说。

“奸细没见过,这里也没藏什么人,你们要搜就搜吧。”山德鲁老头重新埋头摆弄尸体

“大家到处仔细搜搜。记住,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的,个子略高,黑发黑眼睛,左手有伤。还要记住了,一旦发现不要和他说话,立刻就地格杀。这是姆拉克公爵大人的命令,想来这家伙可能还会点邪术,大家提点神。”队长威风地下命令,士兵们慢吞吞地散开搜查,有几个还楞在原地,全神贯注地忍着想吐的感觉。

姆拉克公爵大人的命令?阿萨发不出声,但是听得很清楚。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在伤成这个样子的情况下把监狱里的人全部杀掉然后再逃跑到这里。但是刚才那‘立刻格杀,不要说话’他也听得很清楚。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闭上眼睛继续装死,等把眼前这危机渡过再说。但是运气不好的是,这房间的光线很足,样子被看得很清楚,包括他手上的绷带。

“喂,你们来看。”山德鲁老头从女尸的腹腔内掏出一个东西,得意洋洋地像抓住了一个了不起的发现一样举在手里展示“我敢打赌,这个女的没生育过,但是堕过胎。王城里居然有人做这种事。”

‘哇——’‘呕——’队长旁边的两个士兵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声音像是有传染性,其他几个士兵也此起彼伏地呕吐起来。

“操——,谁他妈的把新兵带来的?”队长的靴子淋着了呕吐物,跳起脚来。看看其他士兵陆续开始呕吐,自己再看了一眼山德鲁老头手里握着的东西,上面还有几条筋连在女尸体内。一阵恶心,叫道:“收队收队,快点走快点走。”士兵们立刻像逃难一样跑了出去。

“喂,给我打扫了再走。”山德鲁老头追了几步,骂了几句,回来关上门,然后骂骂咧咧地走到阿萨跟前来,很奇怪地盯着他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瘦皮猴当成尸体拖到这里来之后,还能回去把他杀掉。”

阿萨这才看清楚,这是个身材颇为高大的老头,套着一身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修士长袍。因为满脸灰白的胡须头发和长袍的丝线纠缠在一起,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看到他的五官。唯一看得清楚的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任何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呆滞痕迹。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既然知道他们是找我,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他们?”阿萨有气无力地问。每说一个字胸口的断骨都在发出哀鸣。

山德鲁老头瞪起眼睛,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反问:“为什么要把你交给他们?”用力举起五根指头抖了抖。“你可值我五个铜子。五个哎。”

“如果有机会逃出去,我以后还你。”阿萨对眼前的情况完全不知所措。身上带着这么重的伤,还莫名其妙地成了通缉犯,而且那个‘不要说话,立刻就地格杀’的指令让他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了。

“不用,看样子你是没机会出城了。我这里也能搜过来,大概连城里的女厕所都已经搜完了吧。你到底做了什么?”老头问。

“只是从沼泽地里救下了公爵的女儿。”

“然后顺便和她上了床?生下小孩?或者卖进妓院?送给奴隶贩子?”老头的联想力很丰富。

“一路护送到布拉卡达。”

“那公爵的感谢方式倒真是特别。”山德鲁老头摇了摇头,“不过其中有什么原因我没兴趣。这里正好缺人手,你来工作抵债吧。反正你也跑不了。这么大阵仗,没捉到你之前不会放松警戒的。”

阿萨发了好一会呆,很无力地回答说:“好象只有这样了。只是要请你先想办法去找医生牧师来。”因为巨痛,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

山德鲁老头看了看,伸手在阿萨胸口摸了摸,两手突然抓住两边的肋骨一拖一拉。阿萨大叫一声,感觉胸口里面被塞进了几把刀子绞了一下,几乎又昏了过去。等他缓过一口气,清醒一点后才发现,断掉的骨头又丝毫不差地接上,而且连痛楚也几乎没有了。布拉卡达十几个牧师忙了一上午才完成的治疗,这老头居然好象变戏法一样,只是随手一弄就好了。阿萨虽然对魔法不怎么清楚,但也大概猜得出这是极高等级的治疗法术。

“三个月。”山德鲁老头说。

“什么?”阿萨不知道老头的意思。

“给你治好了这个,你得在我这里做三个月。”

阿萨连忙举起那只被狼人捏烂过的左腕,问:“那这个呢?”

山德鲁老头解开绷带仔细看了看,发出一声在路边拣到钱的叹息:“起码三年。”

公爵府,姆拉克公爵大人的书房中,公爵大人少有地皱起眉头,听着王都近卫军毫无收获的报告。

克劳维斯骑士在旁边站得笔直。即使是在这种盛怒的心情下他也没有丝毫失态,依然是那么威武不凡举止有度,将‘骑士’这个概念表达恰倒好处。

但是他低着头看着地板的眼光中却不时流露出怒气难抑的神色。

公爵大人并没有责怪他,公爵大人永远不会责怪任何人,也不会对任何人发脾气。只是克劳维斯不能原谅自己居然犯下这大的一个失误,这个失误有可能会导致整个计划的功败垂成,甚至危急公爵和他自己的安全。

公爵突然发问:“为什么要把监狱里的人全都杀了?”

克劳维斯回答:“我怕那个士兵在里面泄露了什么。”

“当一个人被莫名其妙的关起来的时候,怎么还会有和人聊天的心情和闲暇呢?”姆拉克公爵放慢了速度,加重了语调说:“最重要的是,你根本没问清楚情况就动手了。那个士兵是怎么样把狱卒引进去的?怎么样打晕?怎么样跑出去的?每个细节都清楚知道的话,一定可以发现有意义的东西。”公爵再次下结论。“你太年轻,太冲动。要有耐心,从尽量多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才会发现更多的解决办法。”

“是。我会尽一切努力,想尽一切办法抓住这个士兵。”

“用多一点的角度来想问题。”公爵不厌其烦地重复。“不能够太着痕迹了,也许有人会好奇。这件事情交给近卫军做就好了。”公爵思考了一下,“出现问题的机会并不大,那个士兵大概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追捕,也不敢再去其他地方报告。我们做好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了。你现在回去吧,记得在其他人面前一定不要露出你和这个逃犯有任何关联的痕迹。”

“是。”

看着克劳维斯的背影,公爵眉头依然皱着。这是个很有野心的年轻人,很能干,很努力,也很有狠劲,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副手,很好的下属,更是一枚好用的棋子。但是却不太会是一个能够成就大事的人。

***太强,就会遮闭理智。太注意一些东西,就不能够去感觉把握事情的全貌和其中的细微变化。被一片树叶吸引,就无法看见整个森林。

野心太大,做事太狠,就没有转折的余地。过犹不及。

这个年轻人背后也有一个庞大家族。埃尔尼家族是累世豪门,在朝多有高官,在野不乏巨贾,他正是其中当家人的长子,绝对是一个完美的联姻对象。但却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

和名利得失看得过重的人一起生活是很辛苦的。这种人眼睛里永远只有自己。

在只有自己的书房里叹了口气,姆拉克公爵突然觉得有点累。

第四章 平淡生活

已经一个月了,搜捕那个恐怖犯人的行动仍然如火如荼。街上随时可见一队一队的近卫军到处搜查。街头巷尾已经贴上了画像,人们更是对上面那个犯人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有人说是一只新种类的兽人,还有人说是死灵公会的邪教士。

阿萨跟着山德鲁老头和几个菜贩一起围在肉铺前,听老板口沫横飞讲那邪教士如何手中画符,大喊一声,监狱里的人顿时全部身首异处,血流成河。几个菜贩交头接耳,约定一起去教堂求圣水护身。

“圣水一定要撒在贴身的地方,内裤上最有效。”山德鲁老头对几个菜贩说。

一队巡逻的近卫军和阿萨擦身而过,其中有几个还好奇地瞥了他一眼。

也只是一眼而已。连阿萨在看见镜子的时候也不大敢多瞧自己。他现在的脸就像是一张蜡制的丑脸被火烤化到一半的时候再重新凝固起来,坑坑洼洼布满油光可鉴的肉瘤,五官变形扭曲成一团,连双眼都被扯歪了。即使是一只半兽人或者大耳怪也比他英俊上十辈。

当然这只是面具而已。做得很好的一个面具,居然还看得见毛孔,瘤子上的血管若隐若现,摸上去也和真的皮肤一样有弹性。山德鲁老头的手艺很好,戴起来也没感觉有什么不适,只是阿萨不太敢问他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

弯起腰,背起个垫子,走路的时候再跛一下,穿上一个全身都罩在里面的破旧长袍,完全是很适合相貌的打扮。跟着山德鲁在街上晃上两天,几个街道上的人就都熟悉他了,都知道他是山德鲁老头的驼背助手。

山德鲁老头居然算是魔法学院的人,而那栋满是尸体的大屋也是属于魔法学院的,这多少让阿萨有点意外。即便是在他卡伦多的乡下,那些沉迷于劣酒和**的矿工和铁匠间一提起魔法学院,也得面露尊重的神色。那是教会最重要的机构,在很多人心目中那几乎等同教会的中心,是研究魔法,培养牧师和魔法师的地方。对下层平民提起皇家或者其他什么军国大事,感觉只是虚无飘渺的概念,远不如街头传闻来得实在有趣。但是一旦受了伤,或者作了亏心事,有什么不安内疚,却是出自魔法学院的牧师们来给予帮助。因此在一般人心目中,那是个神圣高贵的所在。

但是就像看起来再圣洁的女人也只是人,是人就会上厕所一样。魔法学院既然要研究治疗魔法,就得研究人的身体,也就要有一个专门存放尸体的地方。

当然考虑到教会的神圣性,这种研究只是在很必要的时候尽量不声张地进行,这样的地方也不能够在魔法学院里面。大屋建在城西边上的偏僻角落,里面唯一的活物就是阿萨和山德鲁老头两人。

山德鲁老头的工作其实只是保管和分类各种器官和肢体,平时间很闲,有时候还会去逛逛市集。但是一般时候总喜欢搞腾尸体,比如说把几个人的不同部位重新拼成一个人形,用些莫名其妙的魔法在尸体上,把一个器官切成几十小块,分别泡在几十种不同的药里等等之类。这是个很耗费尸体的兴趣爱好,因此山德鲁和城里狱卒和守卫有不错的关系,只要一有无关紧要或是无人认领的尸体,立刻就会以几个铜币卖给他。阿萨的工作就是搬运,协助分割尸体,切碎器官,去市场购买日常用品,解决两人的饮食。

大屋平常根本没人接近。但除了附近的三只野猫外,每隔两三天也都会有一个客人。也是个老头,穿着一身黑袍,脸颊瘦削得像是这辈子都没吃过一顿饱饭,眼眶下有着一圈黑圈,仿佛永远都没睡好一样,每次都是晚上来找山德鲁。每当这时候山德鲁都会让阿萨进里面小屋去自己看书。两个老头在满是尸体和器官的大屋里点上蜡烛,聊天直到半夜。

两个月之前,从西边荒野的山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在的部队全军覆没,然后被兽人的追杀,在蜥蜴沼泽中亡命,差点被拧下了头.....然后来到王都,莫名其妙地成了整个王都最令人闻之色变的逃犯....现在则在一个充满尸体的大屋中,陪一个古怪老头摆弄尸体。想起这段时间的遭遇,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照理说完全可以趁山德鲁老头不注意悄悄溜走的,凭这个面具和他现在在城中的知名度绝对可以通行无阻。但他却一直没有这么做。

不逃走的理由有很多,比如说学习魔法是他从小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愿望。山德鲁的屋里有不少关于魔法的书籍。而他也在这里等着布拉卡达的车队把小懿送回来。这似乎已经是现在这个困境中的唯一转机了。公爵的‘当场处死’的命令让他连为自己澄清的机会也没有,更何况他还完全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唯一的希望就只有等待她回来,看是否能够澄清其中的误会了。

阿萨一直都认为公爵会这样的通缉他是因为对他和小懿间有什么误会。现在的情况下他也只能这样猜测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一直没有逃跑,是因为阿萨并不觉得目前这种奇怪的生活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大概是两个月前那一夜经历的血腥和残忍太多,现在生活在尸体与器官的包围中也不觉得反感了。

大概是在蜥蜴沼泽里无数次和死亡接近得几乎就真的死了,现在看着满大街的搜查部队也丝毫不觉得紧张。甚至有时候看见一队一队的年轻士兵为自己而奔波得如此辛苦,还会对他们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想过去拉住他们,请他们坐在街边小摊上吃点东西,苦口婆心地奉劝他们不要再浪费力气了。

大概是山德鲁老头和尸体接触惯了,所以把人当作尸体,没有丝毫戒心,相处起非常方便。他从来不过问阿萨的事,甚至没问过阿萨的名字,反正大屋里也就两个活人,对方一开口,就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话。相反山德鲁却给经常来大屋里找东西吃的三只野猫取了名字。两人仿佛是早已把相互间的好奇心都消磨矣尽的多年老朋友。

更重要的是每天的魔法学习和冥想吸引了他的全部精力。每一天都能够感觉自己在进步。从最简单的止血,到真正意义上的恢复术,从最基本的用两个手指头去撮燃一只蜡烛,直到能够空手烤熟一条鱼。

他还从山德鲁老头的书架背后发现了一本满是灰尘的书。书页是一种皮质制成的,非常古旧却没有丝毫损坏。这是本很奇怪的书,从上面的目录看里面记载着数量惊人的魔法以及和魔法有关的各种技能,逸事。但是除了目录和其中的开篇一章关于冥想的方法以外,都是用一种阿萨不认识的文字写成的。阿萨也没去问山德鲁,自己就只依照着他能够看得懂的第一篇上所写的方法每天练习冥想。

每天就是这样的学习,练习,冥想。完全沉浸在自己不断进步的这种生活他从五岁就开始了,对他来说这种生活方式最恬静,最安详。一切都如此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刻意。阿萨就在这充满了尸体和追捕的平淡生活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一个月。

平淡生活总是令人心情放松,时间一久了,人的感觉似乎就彻底地融化进这种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去,不再想有什么波动和改变了。但是他又知道这是不行的,毕竟有些事情不能这样就结束,自己不能莫名其妙地当一辈子的逃犯,不能够一辈子都生活在阴影里。虽然现在来看没什么危险,但是他最不能够忍受的就是有东西限制着自己。

而且更不能让那么多的人白白地死在西边荒野的山头上。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阿萨模模糊糊地感觉他在公爵府中报告的情况并没有真正到达应该到达的地方。

“喂,走了,发什么楞?”山德鲁老头把一包买来的东西塞给他。阿萨接过东西,埋着头一跛一跛地跟着走了。

当夜,阿萨冥想之后被窗外透进的光亮吸引,走出大屋,见到了他毕生以来所看的第二次那么明亮的满月。

距上一次看见刚好两个月前,在西边荒野中的那个山头。同样是柔和却又亮得耀眼的月亮,没有任何一颗星星敢在天空掠美。这月光把阿萨的记忆扯回了那个时候,重历杀戮一夜。

第五章 追忆似水年华

月光无微不至地把自己银白的温柔撒向地面,光怪陆离的岩石地在这眷顾下也不再显得那么棱角分明。阿萨靠在篝火旁的石头上,看着月亮舍不得闭上眼睛。

月光美丽柔和得让裸露在外的皮肤仿佛都能够感觉到这倾泄而来的***。这样的月色在卡伦多是绝对见不到的。终年笼罩在盆地上空的云层和煤烟让所有妄图达到天空的视线绝望。

已经从卡伦多出来一个多月了。但只要回忆,那铁汁和煤炭的味道立刻就在鼻子里复苏,铁锤在镔铁上敲击的声音好象才隐去不到一分钟而已。出走前的那一晚,父亲挥起铁锤的样子在脑海中烙下的影象如此深刻,几乎取代了在卡伦多生活了二十年的所有感觉。

磐石般坚毅木讷的脸庞在炉火辉映下像是一座神龛。肌肉如同树根盘结在胳臂上面,铁锤一下一下地敲击,每一次的震动都切切实实地通过刀传递到阿萨手上,这是来自父亲的震撼,这种触动使他第一次觉得和父亲有了一种与旁人不同的联系。

刀的形状逐渐明朗,父亲把刀从手里接过自己翻动,阿萨失去了这种和父亲共鸣的搏动,而他明白和父亲的联系也将随着这把刀的铸就而消散。随之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激动的心情,这把刀也象征着他全新的生活的开始,是他真正的人生的开始。这种期待也随着那一次次的相撞的铿锵声敲进刀里。

这将是把即便是父亲的店里也没有的好刀,用阿萨五年来偷偷积累下来的精铁矿铸造的。

他是卡伦多盆地里上万个孩子中最叛逆的。他并不是在小时候调皮捣蛋,少年时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轻狂放荡过,所以他也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在叛逆得疲倦后重新回归进生活。他不是在生活里叛逆,而是从开始就要反叛整个生活。

卡伦多盆地有着数百年的冶金铸造历史。盆地四周的高山上矿藏丰富得似乎取之不尽,穴居其中的矮人也习惯和人类交往甚至出来和人混居,这使得这里的冶金水平居大陆之最。人们也习惯了这种传统,世代以冶金铸造为业。这里的人极少有外出的,盆地把脚步限制的同时仿佛也把心凝固在里面了。从小就生活在采矿,冶炼,锻造的环境中,长大了也只有继承着成为这环境的一部分。

多年的习惯使盆地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子一到二十岁就必须继承父辈的手艺,或是农夫,或是商人,更多是矿工和铁匠。这个规定虽不知道从何时从什么人的手上流传下来的,但却一直被很严格地遵守着,成为这个文化贫瘠的盆地里不多的一个精神标志。

阿萨在五岁之前和其他的小孩也没什么不同,也成长在炉火和敲打声中。在五岁的时候,他开始痴迷于村后的那个老冒险者所讲述的盆地外面的世界。可轻易将一头牛抓上天空去吃掉的巨大飞龙,用歌声来迷惑水手的美丽人鱼,自己会活动的尸体,泥人,各种各样的亚人类,信仰自然元素的国家,希奇古怪的习俗,还有那飘着丝丝白云的无限青空,神秘莫测无边无际的大海,策马奔驰三天三夜也到不了尽头的大草原。

和其他孩子只是乐于听和幻想这些故事不一样。阿萨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天地,所以他就开始向老冒险者学习一切外面世界的知识。如何在沼泽和荒漠中生存,如何识别各种植物,各种亚人类的各种习性,如何搏斗,如何设置陷阱。他的足迹遍布盆地中每一个最荒凉最没有人烟的地方,在里面一呆就是上月,幻想那就是外面的神奇天地,在里面练习自己的生存能力。为了让自己有强健的体魄,足以在兽人面前也不逊色的战力,他每天锻炼自己身体,和比自己大得多的人打架,十四岁的时候全盆地的流氓和强盗已不敢再去他所在的村子。当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去精铁矿井,一找到上好的矿石就想办法偷偷地带出来。

父亲沉默寡言,是一个小武器店的老板,母亲早就病逝了。在阿萨的印象中,家只是个休息的地方,父亲也只是个一起生活的长辈而已。他一直都生活在遥望自己的梦想中,每天都在锻炼,偷偷地累积矿石中沉醉于离梦想一步一步地接近。

当他二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他把所有的偷偷藏起来的矿石交给父亲,请求父亲给他打造一把刀,并告诉父亲他要离开这里。

父亲并没有阻止他,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在沉默了很久后,帮他把矿石送到冶炼厂,把炼出的精铁打造成一把刀。然后,阿萨就带着刀随着一只外地人来采购的商队离开了卡伦多。

手指轻轻地在刀锋上滑过,这把刀就是他二十年生活的全部。屈指一弹,发出‘嗡’的一声低吟,像某首诗歌里面的一声哀叹,又像是歌颂。

“好刀。”像是两把钝刀刀锋互相摩擦切砍的难听声音。篝火旁的老兵醒了过来,睁着一只独眼看着阿萨,火光映着他那张不太像脸的脸。

那张脸的半边脸颊凹了进去,筋肉和碎了的骨头混和了,成了一洼凹凸不平的肉,那是锤类武器留下的痕迹。另半张脸则被从额头到嘴的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串了起来,间中还有几道小点浅点的刀疤左右纵横着,五官都被刀疤扯得有些离了原位。这是张被伤痕弄得很奇怪的脸,但更奇怪的是这个人受了这么多伤居然还能活着。

阿萨对老兵报以一个友善的微笑。这是个在战场上打了几十年滚却始终没滚死的老兵,据说全身上下大小伤上百处。因为老是死不了,所以部队里有不少人称他为‘老不死’。

“之前在哪儿做过?”看那把刀并不是正规部队的标准装备,老兵以为阿萨是单身的雇佣兵。

阿萨摇了摇头,他是在布拉卡达看到有部队招募雇佣军才加入的。当他从卡伦多出来之后才发现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生活也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吃饭,冒险的物品都需要钱。几乎就要考虑去找山贼入伙或去帮流氓打架的时候,看见一支侦察部队正在招募临时士兵,立刻就报名参加了。

这个百把人的部队有一半都是临时在布拉卡达附近招募的。有农民,有流浪者,似乎还有几个逃犯混杂在里面,不成规矩,倒也热闹。而这个看起来最古怪的老兵居然还是个正规的士兵。

老兵大概是睡不着,和阿萨搭讪:“小伙子看来身手不错,怎么想起来当兵?”

“因为没其他事情做,其实我正想去当强盗。”阿萨说老实话。

老兵卡卡地发出一声类似把锅打烂了的笑声,阿萨注意到他的喉咙上有一道伤痕,大概把声带也弄伤了。“小伙子有意思。其实有些时候当强盗也比当兵好,至少没当兵的危险。强盗打得过的就抢,打不过的就逃。当了兵,明明应该逃的时候长官说不定还叫你冲。”

“那你不冲就是了,该逃就逃啊。”

“违反军令,长官可会砍你脑袋。”

“那就只有先把长官的脑袋砍了,然后再逃。”阿萨自己想当然尔的回答。

老兵卡拉卡拉地又笑上一阵:“哪有这样的兵。”

“明明知道去送死,还被别人指挥,哪有这样的人?”阿萨觉得不理解。“当然是要想办法活下来了。叫我去送死,他怎么不先上去死给我看看?”

老兵摇了摇头,仅存的独眼露出茫然的眼神,扭曲的五官抽动了一下,成为一个旁人人无法理解的扭曲表情,喃喃说:“当了兵,就是这样了。”

传来卡啷卡啷的声音,阿萨知道是队长桑德斯来了,只有他才会现在还穿着钢甲巡逻。

“怎么还不睡觉?明天可还有任务。”桑德斯队长依然是装备齐全。一身钢甲,头带钢盔,左腰配剑右腰挂盾,这些东西仿佛长在他身上一样,从不见他脱下来过。盔甲和盾上面都有一个圣十字的凹纹,阿萨听说那是圣骑士团的标志,而圣骑士团连在他故乡那个呆板沉闷的地方也是无人不晓的,那是帝国最强的一只部队。

“我们正在交换当兵的心得体会。”阿萨还是说老实话。

“队长您怎么还不睡?我们马上就睡觉了。”老兵怕阿萨胡说起来,连忙接过话题。

桑德斯点点头,很和善地说:“我巡视一下。”他的语气和表情很随和,甚至连长相都让人觉得有点莫名的亲切。这个年轻队长在正规士兵中威望很高,和阿萨一起被雇佣来的其他人则有点不以为然。

低下层的平民通常对贵族都没什么好感,没有讨厌已证明这个年轻人很有亲和力了。不过阿萨倒是对他颇有几分敬畏的,虽然没见过他动过手,但是看得出这个队长比自己厉害得多。

桑德斯看了看阿萨,问:“你是那个在征召的时候打倒过四个步兵的新兵吗?”征召士兵的时候要和几个步兵较量,看是否有足够的体力和战斗力。阿萨很轻松地就把几个比他块头大得多的士兵放倒了。

“是。”阿萨回答。桑德斯点点头,用赞许的口吻说:“你的身手很不错,好好干,一定可以做好的。”

虽然阿萨在和老兵交谈后就对当兵这个职业有了很大的疑问,但也情不自禁很卖力地点了点头。

看来并不是所有贵族都那么傲慢讨厌的。听到夸奖总是会让人觉得很高兴,何况阿萨已经忘记上一次被人夸奖是什么时候了。

营地外面的警戒哨声突然响起,尖锐的声调把荒野夜色的寂静撕成两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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