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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仙凡

百里玺

武侠仙侠

255.55 万字

2019-12-28 完结

此生尘缘早已尽,我本尘世一仙凡。起于微末傲红尘,修得《蜉蝣》忘江湖。PS:大概就是,仙侠和种田结合。一名少年无意打开灵台,识海发现方寸灵山。从此种仙稻,养灵药,开洞府,开辟一片桃源仙境,踏上修仙之路。

第一章 一夜寒筏

寒冬。

上弦月升的早,月落时,天将拂晓。

此时的周庄水乡依然沉浸在茫茫的晨雾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水乡轮廓。

河岸上万籁静寂,寒风冷冽如刀。

枯树梢头的一窝鸦巢里,寒鸦冻缩在巢内,偶尔发出一声啼叫,夜色中分外呱噪刺耳。

苏尘踩着一副小竹筏,冻红的小手紧抓着一支丈长的竹竿,在水中晃悠飘荡,滑向河道中。

他身后的竹筏上,放着一个竹篾编制的渔篓、一盏竹筒渔灯、一副打渔捞网。

水花不时轻溅上筏子,打湿他的草藤鞋,冰水透着浸肌砭骨的寒意。寒风吹来,瘦小单薄的身子顿时打了几个哆嗦。

苏尘是周庄一户贫寒渔家的孩子。

渔家日子艰难,姑苏县衙的舟税已经很沉重,再加上江湖帮派不时的敲诈勒索,如同两块沉重的巨石,压着苏家上下喘不过气来。

爹娘每日去大湖打渔,早出晚归,也仅够一家五口勉强糊口。

苏尘还是十二岁纤弱少年,却已经很成熟懂事,想趁着拂晓时分,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在河里捕些鱼虾卖些铜钱,弥补家用。

竹筏到了河中,他将一丈长竹竿扎入河底淤泥,停泊下来。

苏尘使劲搓了搓自己几乎要僵冷的小手,让自己暖和了一些。撸起麻衣袖子,从怀里掏出燧火石和干草,使劲撞击十多下,才终于引燃了一株干草。

他急忙用干草点燃筏子上的那盏竹筒油灯,用小棍挑着竹筒油灯,放到竹筏的边缘,贴近水面处。

竹筒油灯的光极为黯淡,在这片夜色朦胧的寂静河里,却是唯一的亮光。

鱼虾趋光,夜里容易被明火吸引。

如果再洒上一点鱼草叶子、蚯蚓和窝头碎粒之类的鱼食为诱饵,自然引来到更多的鱼虾前来寻食。

“灯火诱鱼”这是渔民夜里捕鱼的小技巧,也是苏尘最拿手的捕鱼术。

苏尘做完这些,才缩紧着单薄的麻布衫,蹲在冰冷浸水的竹筏上,拿着一副捞网,耐心的等待着河里的鱼群前来觅食。

河里小鱼虾米很多,但不值几个钱。

大老远运去姑苏县城的西门码头集市卖,满满一大渔篓子的小鱼仔虾米,也才换二三文铜钱,几乎不够渔民忙碌一天的饭钱。

值钱的是数斤重的大鱼。

周庄水乡附近的娄县有一座上百里的深水大湖泊,名叫淀山湖,湖面风高浪急,盛产大鲫鱼。

捕上二斤重的大鱼,一条能卖上五文铜钱。

不过,那是县城人家和酒家客栈的贵客才经常吃上的东西。

周庄的渔民们打捞到大鱼都舍不得自己吃。

通常运到姑苏县城里卖了换成铜钱,拿来应付县衙的舟税。剩下一点铜钱,才去换成米盐油布,勉强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

除此之外,大湖泊里还有极其稀罕的“银脊刀鱼、雪花石鱼、红尾大虾”三大珍品。

想到这三大珍品鱼,苏尘便心热。

一条仅半斤重的珍稀银脊刀鱼,卖给姑苏县城最大的酒家“天鹰客栈”,能卖出令人咋舌的五百枚铜钱的大价钱,几乎抵得上渔民打捞一整条船的鱼还值钱。

苏尘经常跟渔民大人们去过县城的天鹰客栈卖鱼,认识天鹰客栈打杂的小伙计阿丑,三来二去之后,两名少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所以熟悉县城鱼市的行情。

只是这些珍贵鱼种极难捕捞,每日数百艘渔船下湖,也未必有一两艘能捞到一尾三大珍品。

哪怕是有数十年经验的老渔民,在深水大湖泊里,用数丈巨大的渔网,都很难打捞到银脊刀鱼。

如果有渔民走运捕捞到一尾,一定向周庄所有渔民们都炫耀一番,恨不得人人都夸耀羡慕自己。

可惜,只有壮年渔夫才敢乘渔船下大湖,撒大网捕捞。

苏尘还是少年,力气羸弱,不敢下大湖,只能撑小竹筏子在平静的河里捞鱼。

他对这些特产珍稀鱼,虽然羡慕,但也不敢去多法。

在小河里偶尔也能捕捞到游出湖的大鲫鱼。

只是,周庄通向姑苏县城的水道,是一条十分繁忙的河道。

白天往来的大小商船至少数十艘,渔船更是数百艘,河中大鱼容易受惊,会被大船惊走,沉潜到七八丈河底,根本无法捕捞。

只有在拂晓的短暂一个时辰内,河面上几乎没有大船往来,大鱼不会受到惊吓,才会浮到河面来觅食浮游的小虫。

这也是苏尘唯一捕捞大鲫鱼的机会。

...

不多久,一些小鱼群受渔灯吸引,在竹筏周围出现。

苏尘忍着寒风刺骨,蹲在竹筏上耐心等着。

肚子有点饿,从怀里掏出一个冷硬的窝窝头,掰了一半慢慢嚼着吃,垫一下肚子。剩下一半舍不得吃,放回怀里收着。

他想要捕捞的不是这些装满一大渔篓才值得几文钱的小鱼虾米,而是大鱼。

也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河中一道银光,如同一缕灵动的银线在水中游动,浮上水面吃鱼饵,被竹筏挂着油灯火光一照,夜色之中璀璨动人。

这是银脊刀鱼!

苏尘刹那间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他漆黑灵动的眼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河里那道轻灵游曳的银线,呼吸急促起来,心中砰砰直跳,露出难以置信的之色。

银脊刀鱼只有在大湖泊深处才偶尔能看到,恐怕是大湖里食物不足,它才在寒冬,游到河里觅食来了。

看这条银脊刀鱼,至少有七八两重的个头吧!

半斤重的银脊刀鱼就可以卖到五百文铜钱。

每多增一两,可以多卖一百文铜钱。这条银脊刀鱼足足可以卖上七八百文铜钱的大价钱,抵得上自己忙活一年挣到的钱。

苏尘脸色涨红,心头跳的怦然。

家里贫寒如洗,他当然知道这么一条珍贵的银脊刀鱼意味着什么。

要是捕捞到这条刀鱼,在姑苏县城的客栈卖出高价,便可以换回足足好几大袋的雪白米面、口粮、盐巴和新布。

现在是腊月,很快就要过新年。

今年过年便可以吃上一顿美味的虾米素菜饺子,大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再也不用去啃冷邦邦的窝窝头了。

还能给弟弟、妹妹扯上几尺大布,做两套新年的新衣裳。

多余的铜钱,甚至还能拿去缴姑苏县衙的舟税,替爹娘减轻一部分肩上的负担。

爹娘知道他这么能干,肯定喜开颜笑,摸着他的头狠狠夸赞他一番。

有了这条银脊刀鱼,今年一定能轻松过一个好年!

苏尘连忙屏住呼吸,清澈的眼眸中闪耀着一枚枚铜钱的金光,一双小手沉稳的握着鱼篼网,极其缓慢的开始收网。

“银脊刀鱼”,号称水中飞刀,绝非浪得虚名。

它很容易受惊,游速非极快,切水如刀,一闪即没。

打捞银脊刀鱼,非常考验一个渔民的功力。

心静,气沉,眼准,手快!

苏尘沉住气,慢慢收网。

就在这时,河边树梢鸦窝里栖的一条乌鸦,不知怎的突然惊醒,发出一声凄厉的鸦鸣叫。

“呀~~——!”

全神贯注的苏尘吃了一惊,一双小手死死抓着的捞网不由颤一下,河面上惊起一朵轻微的小水花。

河中银脊刀鱼顿时受惊,鱼尾猛然一甩,闪电般从鱼篼网的边缘蹿出三四丈远,眨眼间沉入河底消失不见。

糟!

银脊刀鱼被惊跑了!

苏尘提着一个只有几条小虾米的空鱼篼网,不由气身子颤抖,直想哭。

都是那只混蛋臭嘴乌鸦乱叫!

这可是一条七八两重的银脊刀鱼,足足七八百文铜钱!

可惜,被寒鸦这臭嘴巴的一叫唤,全没了!

今年过个好年的愿望,也泡汤了!

苏尘眼眶泛红,恶狠狠的瞪向河边树梢的鸦巢。

他气恼无比,竹筏滑过去,拿起手里的长竹竿,捅向树梢上的一窝老鸦巢。

“臭寒鸦,让你瞎叫唤!”

鸦巢被捅,寒鸦惊的“呀哇哇”直乱叫,却在巢里装死不敢露头。

半响,苏尘手臂发酸,颓然跌坐在竹筏上沮丧无比。

被寒霜冻的通红的脸上,尽是一副丧气失望的神色。

唉!

苏尘也知道,这老寒鸦什么都不懂,只是半夜被霜气冻的惊醒,胡乱叫唤了一声而已,也不是故意害他。

跟它怄什么气!

苏尘叹了口气,反而有些歉意,望着枝头的鸦巢。

“对不住!俺不该一时心恼气急就找你撒气,捅你的老巢。这天寒地冻,你在巢里也冻熬的苦,这些虾米就当是俺给你陪个不是。”

苏尘从渔篓里抓了一把小鱼虾,丢在老树根下,随后撑着竹筏继续打渔去了。

等他走远了寒鸦自然会飞下树去吃。

寒鸦抗议的“呀呀”叫唤了几声,缩在巢穴里继续装死。

一个时辰之后,苏尘终于打满了一渔篓的大鱼小虾。

忙活了大半夜,虽没抓到那条珍稀的银脊刀鱼,但也有一些其它收获,抓了一条两斤重的大鲫鱼。

一条大鲫鱼在周庄集市上,可跟樵夫换回一大捆柴火,冬夜里烧好四五个晚上。

这五文铜钱不多,但只要经常打渔,在日夜积累也能填补一点家用,爹娘想来也会喜欢。

渔篓里剩下的小鱼虾仔虽然卖不了几个钱,但是可以给弟弟妹妹熬几碗鱼汤喝。吃不完的,就拿去跟周庄农家换些青菜叶子。

这个冬天很难熬,过的比往年更苦些。

苏尘打满了一篓鱼,稚气的脸上多了一份喜色,划着竹筏往家里而去,寻思着过了这个大年,弟弟妹妹再长大一二岁,家里多了两个懂事的小娃帮衬着干活,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

第二章 渔火愁眠

苏尘撑着小竹筏载着鱼虾满满的渔篓,往周庄水乡河岸停泊的一艘老渔船而去,兴奋的脸上红扑扑的,准备回老渔船见老爹和老娘。

拂晓的河道雾气茫茫,勉强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几处渔家灯火,显得引人注目。在周庄水乡的一条河道岸边,停泊着苏尘家的老渔舟。

苏家祖上世代在周庄水乡以捕鱼为业,一家老小五口都住在这老渔船上。

老渔船,顶棚是用竹篾和干稻草捆扎成的简陋窝棚,棚里涂了一层黄泥浆抵挡寒风,早已经干裂,多出许多隙缝。

窝棚入口被一条破旧的帘布闭着,用的太久,破碎漏风。寒风从帘布缝隙里呼呼灌进渔舱里来,寒意刺骨。

被熏得漆黑的棚顶上挂着一盏昏暗油灯,油浅到底,摇曳着黯淡红光,勉强可以看清窝棚里的情形。

在窝棚内靠门帘处,有一个小土灶,是用红泥土垒起来的,上面架着一口瓦罐,熬着小锅的清粥,粥上飘着几片白菜叶,里面没有丁点油水和盐花。

灶底下烧着一根干柴火,往外面冒着呼呼的星火气。

寒冬下的窝棚内,全靠灶里的这股热气,才勉强维持着少许暖意。

灶边放置着旧木桶,里面养着几条嘴巴快死的小鲫鱼。

窝棚的最里面,则是陈旧的木板床和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被褥,被窝里睡着两名脏兮兮的三四岁幼童,缩在被褥里,偶然咛呢几声。

周庄水乡大多数渔民,都过的这样清贫。逢年过节的时候能沾上一点油盐荤腥,就已经很不错了。

苏老爹黝黑的脸上满是皱褶,蹲在灶台边,拿着一杆寒烟斗,吧嗒吧嗒沉闷的吸着寒烟。

劣质的老旱烟叶,很是干烈,偶尔咳嗽几声。

苏老娘手上忙不停,在床边缝织着一张破旧的渔网,脸上愁苦。

“孩子他爹,今年俺们家又没攒下几个钱,一年忙到尾只攒下四两碎银。眼看要过大年,年前要向县衙交一笔舟捐,这点银子一下就没了。

俺们打了鱼运去县城里卖,巨鲸帮的那笔过秤费还没有着落。这样下去,这个冬天只怕是熬不过去了。”

苏老娘补织着旧渔网,絮絮叨叨,叹着气。

姑苏县衙的舟捐是每年五两银子,必须在过大年之前上缴,否则县衙那群凶神恶煞的衙役就要下乡找上门,扣住渔船不许下水。

巨鲸帮是吴郡十三县境内的五大江湖帮派之一,盘踞太湖,在偌大的吴郡之内横行上百年,垄断了上千里方圆的大小湖泊、河运,对周庄渔民们征收过秤费,每月一两银子。

渔民月月要交,否则巨鲸帮不允许渔民运鱼去县城里贩卖,打了再多的鱼也只能烂在渔船上。

渔民的鱼卖不出去,断了生计,那就是死路一条。

对周庄那些老实巴交的渔民来说,巨鲸帮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恶狼,欺男霸女,勒索豪夺,比衙门官差还狠毒,不敢丝毫反抗。

“吧嗒~!”

苏老爹是老渔民,心里当然清楚这些账。

还差了足足二两银子,也就是二千文铜钱,这个冬天很难熬。

每逢过大年,就像过一场大劫。

熬过这场劫,到明年春天大湖里的大鱼更多一些,收入才能稍微好转一点。

没别的办法,只能每天天不亮就下湖,拼命多打一点鱼。他一个老实巴交的打渔汉子,一辈子都是这么硬抗着过来的。

只是,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湖里大鱼很少。眼看就过新年了,这短短一个多月,就算晚上不睡觉,无论如何也挣不来二两银。

逼不得已,怕是只能去找周庄的乡绅周大户借些利贷银子,来年再还上。但这乡绅的银子利滚利,借来容易,还起来难。

苏老爹只是一声不吭,寒烟斗抽的更猛。

“孩子他爹,俺们把大娃送到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去当使唤吧。大娃现在十二岁,懂事了,也能干一些粗活,咱替他找一个善心点的大户人家,也能有个活路。”

苏老娘寻思了好久,才神色哀戚,说出了一个主意。

姑苏县城大户人家,经常会在腊月时节收一些穷苦人家的十余岁少年男女,从小养着当家仆、婢女,会给一笔十两银子的安置费,但要签下终身卖身契。

签了卖身契之后,就不是平民籍而是贱民籍,整个人属于主人家。

如果主人家不厚道,奴仆被虐待打死,也不犯王法,顶多再赔一点银子。

所以穷苦人家但凡还有一点希望,都不会送自家子女去给大户人家当奴婢,把命放在别人手里。

可是今年冬天,家里实在熬不过去,不把大娃送去大户人家里当奴仆,留家里又能有什么活路?

虽然是给人家当奴仆,但县城大户人家的奴仆都穿得体面,吃的米面也比渔家要好,总比饿死、病死强。

如果有别的出路,苏老娘也不想让自己的娃去别人家当家奴。

但日子很艰辛,让苏老娘早就懂得一个最朴实的道理,想法子活下来才是硬道理。这是他们的命,也是苏尘的命。

“闭嘴!娃能卖吗!”

苏老爹大怒,激动的浑身颤栗,手指着苏老娘,似乎在愤怒她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让他卖掉大娃,这简直是割他的心头肉,挖他心头血。

“孩他爹,大娃是俺这当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是有其它法子,俺也不想啊!孩他爹,你可别忘了,他的病可是要命啊!要是今年他的病又犯了,这可怎么活啊!”

苏老娘哭了,老泪纵横,诉说着。

当年大娃刚出生,苏老娘没足够的奶水,大娃饿急了哭了一场,流出青泪滴在床上,结成两粒青石。

才一会儿功夫,大娃就面色青白嘴唇发紫,眼看是不行了。

他们俩从未听过“滴泪化石”的怪病。

连夜带大娃去县城找大夫,找遍城里几十个药铺,大夫们都惊呆了,说这是闻所未闻,甚至在药书典籍上都没有记载的稀世怪病。

甚至有大夫说这是早夭之病,就算这次救过来,依然活不过二三岁就会死掉,丢了算了。

但苏老爹和苏老娘没把大娃丢弃,听县城里人说寒山道观的寒山真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他们便在县城西门的寒山道观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苦苦哀求老观主。

好不容易求来老观主出面给大娃诊病,看了奄奄一息的大娃,说大娃的病很怪,这病应该是传说中的‘天恨病’,被老天爷给恨上了,不让他活。

这掉下来的怪石是‘天恨石’,体内漏了元气。用参药补元气的法子,或许可以暂时续命。但也只能救得一时,治不了病根。

这法子也很简单,就是参药很贵。

他们急匆匆花了小半年的积蓄,在药铺买了一根十年份的野参,果然把大娃的命救下来,慢慢养到十二岁。

这些年,苏家每年都会特意留下一两银子,专门给大娃买参。大娃要是哭出青石泪,就立刻用参药续元补命。

“今年打渔收成不好,现在连县衙的舟捐、巨鲸帮的过秤费的钱都不足,还差了整整二两银子。要是他哭出青石泪来,没有银子买参药来救命,肯定熬不过这个冬天!”

“可是俺们家这情况,哪有多余的钱去买参药?”

“送大娃去县城大户人家当家奴,至少他吃穿不愁,说不定能存下点钱娶媳妇。可留在家里,万一生病,哪还有救命的钱啊?””

苏老娘絮絮叨叨的诉说这些年的辛苦。

苏老爹沉默下来,吧嗒吧嗒的抽着寒烟,头低的更沉了。苏老娘说的这些,他又怎么不清楚。

大娃“尘”这名,还是寒山真人随手给起的,说天底下唯有尘土最贱,不遭老天爷忌恨,容易活下来。

大娃自小懂事,很少哭,一年到头难得落泪一次。

但这十多年积累下来,苏尘陆陆续续也哭过十几次,花了不少的银钱买参药。

苏老爹这些年是一个铜钱一个铜钱,把买参药的铜钱积攒下来,对这些又怎么会不清楚。

县衙每年五两的船捐、巨鲸帮每月一两的过秤费,对家里是沉重的负担,压得全家喘不过气来。

苏尘每年偶尔发作的怪病,更是雪上加霜,在这些重担之上又多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苏老爹这些年一直咬牙,死硬撑着。

今年冬天打渔收成太差,家里的银钱实在缺口太大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钱。

谁也不知道大娃下次什么时候会哭。

要是大娃再落泪一次,家里没银钱买参药来续命,恐怕就真的要病夭了。

想到这里,苏老爹沉默,埋头愁眉猛吸着老旱烟。

或许,孩子他娘说得对。

把大娃送去县城的大户人家当奴仆,日子会很苦,经常遭主子家打骂,但好歹能换回十两银子,及时买参药活下一条命。

这艰难的世道,能活下来,就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哪敢奢望其它。

要是没钱买参药,大娃的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老渔船,烟雾缭绕,油灯昏黄低暗。

窝棚里苏老娘有一句没一句的哀叹。

苏老爹大多时候抽着寒烟沉默着,寻思着等大娃回来,将这事情好好跟大娃说一说。大娃,或许会...同意吧。

...

破旧的苏家老渔船外。

苏尘孤零零站在小竹筏上,打渔归来的喜悦早已经消失殆尽,脸色苍白如雪,眼眸中尽是失魂落魄,瘦弱单薄的身子,无法抑制的颤抖着,小手紧拽着手中的竹竿。

他牙齿死死咬着的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苏尘知道自己自幼天生怪病,每当落泪化成青石,就会元气大伤重病一场,几乎丢掉小半条命,还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里带来一场大灾难。

他这脆弱的生命,就像一盏摇曳的竹灯渔火,随时可能被一股寒风吹熄灭。

每当那时,爹娘都会愁眉苦脸,耗费大半年的积蓄去县城里的药铺买回一株参药,熬在鱼汤里给他补元气。

苏尘对此一直心中内疚。

他自五六岁懂事,就开始帮着爹娘干一些杂活,十余岁就可以开始独立打些小鱼虾米赚点小钱,想尽法子帮爹娘减轻负担。积蓄下铜钱来买参药,也让自己尽量能活下来。

但是,亲耳听到爹娘想将他卖给县城里大户人家当奴仆,苏尘还是如遭雷噬,痛彻心扉。

爹娘不要他了,要卖了他!

苏尘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只剩下空洞,强忍着眼眶泛出的酸意。

这些年他一直不想面对的噩耗,终于还是来了。

他仰着头,闭上眼睛,好半响才从这噩耗中缓过劲来!

心中不敢有丝毫的怨恨。

爹爹每天天不亮就去大湖泊捕鱼,日落傍晚才息。娘亲白天陪着去帮忙撒网,晚上在家里补网、织衣,总是熬到深夜才息。

爹娘辛苦养了他十二年,白发早生,恩重如山。

他们已经尽力了。

只是~...,只是~,亲耳听到爹娘商议着要将他卖给县城的大户人家当奴仆,苏尘心里真的很难受,难受的想哭出来。

可是哭出来就会大病一场,他根本没银钱买昂贵的参药。

没参药,就会死。

他不想死!

苏尘不敢哭,死咬着嘴唇,心中酸楚,强忍着眼眶泛起的酸意。

在老渔船外徘徊许久。

他比同龄人要更早熟懂事,但终究只是一名十二岁的懵懂少年。对自己命运的剧变,束手无策,茫然而彷徨。

自己这病看来是一辈子治不好,不能再继续拖累家里了。少了自己这怪病拖累,家里的压力能减轻很多。

是时候,去姑苏县城找一份活干,自己来养活自己,说不定还能多挣些铜钱寄回家里,帮爹娘减轻负担。

要是犯病了...便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苏尘露出绝然之色。

他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快要僵硬,使劲搓了搓手脚,把竹筏上一个装满了鱼虾的渔篓,轻轻放在老渔船的前头。

想了想,又解下腰间一个小麻布钱袋,里面装了四五十余枚铜钱。

每次苏尘夜里打了大鱼,跟着周庄渔民大人们去县城里贩卖,都会私下留一文铜钱,以防万一自己流出青石泪,也好去买参药续命。

积攒下来的小袋铜钱不多,也买不了一株参药。马上就过新年了,这点铜钱留给弟弟妹妹添置二件新衣裳,让爹娘少一点忧愁。

苏尘将这个小钱袋,也放在渔船前头。

他怀里只剩下一个装着十多粒青泪石的小布兜子,以及拂晓打渔的时候没有吃完的半个冰冷窝窝头。除了这些,再也没有别的值钱之物。

苏尘双膝跪在冰冷浸水的竹筏,端端正正的朝老渔船磕了三个头。

俺走了!

爹娘保重,恕孩儿不能在膝前尽孝!

二弟、三妹,就此别过,哥哥不能天天看护你们了!一定要好好长大,替哥哥给爹娘尽孝。

苏尘稚气的脸上难掩悲伤,拜完起身,冻红的小手吃力的撑起冰凉的竹竿,缓缓滑向远方河道。

...

“哗啦~!”

苏老爹似乎隐约听到老渔船窝棚外面有水声动静。刚开始他也没在意,以为是其他渔家早起去大湖里打渔,经过老渔船附近溅起水花。

突然,他想到大娃夜里起来去小河里打渔,往常这个时候差不多都要回来了。该不会是大娃的竹筏声吧?!

苏老爹脸色一变,连忙掀开渔船破帘子,冲出窝棚外面。

只见,老渔船的船头上,端端正正的放置着一个装满了鱼虾的渔篓,上面还有大娃的一个贴身小布钱袋,摆放端正平整,没有丝毫皱褶。

苏老爹皱褶的老脸全是震惊。

这是大娃的东西,可是人却不见了。

难道大娃听到了刚才他娘说的那些话?

别看大娃自小性子冷静,懂事不冲动。但是骨子里却是十分刚烈,打落牙都只会和着血,一声不吭往肚子里咽的那种倔强少年。

大娃要是听到要卖了他,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不知道做出什么傻事。

“大娃~~,回来!”

苏老爹不由急了。

“娃儿啊!娘错了,回来!”

苏老娘也慌了,踉跄着冲出了船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河面上传荡。

可是,暗夜河道之中,天地间一片灰雾朦胧,哪里还有苏尘那艘孤零零小竹筏的影子。

第三章 西门码头

苏河如镜,倒映着两岸青山秀水。碧波泛起涟漪,荡漾着成片枯黄的芦苇。

一条小寒筏沿着河道往姑苏县城方向而去,途中偶尔见静谧的乡野小村,寒冬腊月,千里田野一片寒冻萧瑟。

苏尘感到肚子饥饿,将剩下的半个粗粮窝窝头吃了,勉强垫了一下肚子。渴了用小手在河里舀两捧刺骨的冷水,在口中捂暖了,再吞入腹内解渴。

竹竿划累了也不打紧,歇一歇继续赶路。只要别让筏子漂上岸,或者撞了别的船就行。这条水道,苏尘以前经常走,十分熟悉。

数个时辰之后,沿途渐渐繁华。大约在中午时分,苏尘划小竹筏到了姑苏县城的西门码头。

正午的西门码头,随处可见停泊着大小货船和渔船,异常繁华热闹。

苏尘对姑苏县城的了解不多,只是听渔民大人们在打渔和茶余饭后闲谈,知道姑苏县城是吴郡内的十三个县城中地域最大的一座,辖地上千里之辽阔,城内住着十万户人家,在吴郡是首屈一指的繁华似锦。

因为水道运河极其发达,姑苏县城是吴郡十三县的河运中枢。从各邻县、乡野小镇来的众多渔船,甚至从北方南下、从南方各郡北上的客商大船,往往都在姑苏县城外码头停泊,进行货物装运。

哪怕是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时节,姑苏县城也依然十分繁忙,许多本县、外来县人通过商船抵达西城门码头。

有带着行囊神色匆匆的行脚商人,腰携利刃浑身豪气的江湖豪客,还有各种戏曲杂耍手艺人。

其余卖鱼的渔民,卖瓜果青菜的农夫,贩卖柴火的樵夫,贩卖山珍野味的猎户,挑着货走街窜巷的货郎,更是往来不绝。

西城门外有一座石板枫桥,枫桥边码头有许多的摊贩,形成一个西城门外集市。

从石板桥旁的码头上岸,便可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千年古观,姑苏县城赫赫有名的寒山道观。

众多拿着扁担的苦力挑夫们,天不亮就守在石板桥旁的泊口,躬着腰,苦哈哈等着货船靠岸停泊卸货,好有粗重活可以干。

不远处的轿夫、脚夫们,则眼巴巴盯着那些客船,等着有钱的大户人家来坐轿子。

苏尘划了小半日的小竹筏,早就手脚发软,见到前方石板枫桥,不由欣喜,连忙在码头停泊,跳上岸。

“香喷喷的包子,热腾腾的馒头嘞~!一文钱一笼,管饱!”

“快来尝尝,上好的鲜瓜果,刚从地里摘回来的!”

“上好的干柴火,五文钱一担!”

西门集市上,有卖馒头、热豆浆、桂花糕点的早点摊子,还有卖鱼的渔夫,挑了蔬菜瓜果担子的农夫,卖柴的樵夫们,都在这里大声吆喝着,叫卖。

苏尘在码头走着,东张西望,稚气的脸上尽是彷徨茫然。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家出走,打算在县城找一份活养活自己。但是到了繁华热闹的西门外,却是心慌,不知该去哪里找活。

他在姑苏县城没有亲戚可以投奔,只认得天鹰客栈的一个好兄弟阿丑。但阿丑也就是客栈的打杂小伙计,日子一样过的很艰难,并不比他好多少。

他不想去连累阿丑,只寻思着在县城找份活,靠自己的力气养活自己。

苏尘走了好一会儿,经过码头的一个摊贩,看到蒸笼上蒸着一笼热气腾腾的粗粮馒头,不由馋的“咕噜”,猛吞咽了几下口水。

他舔着嘴唇,摸着饥肠辘辘的小肚子,好想买几个冒着热呼呼蒸汽的大白馒头吃。

粗粮馒头要一文铜钱一笼,不是特别贵。

但是一摸腰间,才想起自己的小钱袋子留在老渔船,身上一文铜钱都没有,买不起。

从家里带来的半个又冷又硬的窝窝头,也早就在半路上吃完了。

苏尘摸着瘪瘪的肚子,有些发愁。

自己打小在周庄水乡的湖河长大,只懂得在河里摸鱼捞虾。离了水,来到这繁华的姑苏县城,也不知道能够靠什么赚钱填饱肚子。

“得尽快在这里找到杂活来干,挣到钱,才能在县城安身立命。”

苏尘心头焦急的想着,在西门集市到处转,跑到沿街的酒铺、屠夫猪肉铺、茶水铺子等各个摊贩到处找活,却没有一处地方要他。

摊贩子们要么嫌他太小,要么便是觉得他力弱,不好使唤。

苏尘碰了一鼻子灰,神情沮丧。

没想到在这热闹的西门集市上,找一份帮工打杂的活都这么艰难。他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饿的身子发虚,这样下去不用两三日就会饿死街头。

“有大船来了~有活了!”

西门码头岸边那些挑夫们顿时热闹起来。

苏尘正犯愁到处走着,听到热闹声,愕然抬头望去。

此时却见正有一艘运米大船徐徐靠岸,停在石板桥附近的一座码头泊口。

苏尘大为惊喜。

这么大一艘大米船,肯定很多米要搬运,需要大量人手吧!

他看到一名黑脸的挑夫头子,和众多挑夫汉子们在码头眼巴巴的候着那艘大货船靠岸。

“俺!挑夫大哥,俺也能搬货,算俺一个!”

苏尘急忙撒腿跑过去,向黑脸挑夫头子,求一份活干。想要在码头干活,必须跟着工头混才有一碗饭吃。

码头上,众挑夫汉子们顿时一阵哄笑,“没看到这么多嘴,都在嗷嗷等着吗!”

“去去,哪来的小毛孩来捣乱!”

黑脸挑夫头子看身子骨瘦弱的苏尘拼命往人里钻,一把手将他从人群中提了出来,嫌弃的挥手让苏尘赶紧走开。

他手下随便一个挑夫至少都能挑起一二百斤的重担,这小子细胳膊细腿,挑不起几十斤担子。

再说,现在寒冬腊月流民多,西门码头根本不缺人手。

随便一招都能招来数十个饿着肚子眼巴巴等着活干的汉子,他们后面都有一家几口子要养活,哪会招小孩来干这种粗重活。

苏尘不由急的满头大汗,要是挣不到钱,买不上馒头,恐怕要在县城饿死。

此时,大货船的舱内走出一名身穿皮袄的中年富态商人,身后跟着一名颇为贵气的妇人,手牵着一名清秀小姐,从木踏板下了船。

三人衣着富贵奢华,与码头众多平民走卒自然是完全不同,处处透着富气和精致。

紧随着这位中年富商身后,还有十余名手持棍棒的家丁、仆从,还有几名拿着行囊包裹的老妈子。

这显然是县城的一户富户老爷人家,家丁奴婢成群。

那富家小姐大约十一二岁,却已经是一名小美人胚子,裹着一袭厚实华丽的貂裘小袄,红唇齿白,娇俏的脸蛋在寒风中一吹,红扑扑的惹人心怜。

苏尘吃了一惊,连忙退到一旁,不敢挡着这位富商老爷、夫人和众家丁的路。

那富家娇小姐下船,正巧看到苏尘急的满头是汗上串下跳,像一只小猴子似得急的慌,不由“噗嗤”抿嘴笑了,如花般灿烂。

但是很快,她意识到身份悬殊,扳起脸冷哼,小脸蛋上对苏尘流露出不屑一顾的轻蔑。

苏尘被这位小姐眼神蔑视,有些自惭形愧,又退后了一些,脸上如火烧的低着头,不敢多看。

在码头岸边候着的黑脸挑夫头子,一眼认出了这位是姑苏县城有好几家大米铺的李氏富商,应该是从县城的乡镇收粮回来。

“哎呦,李老爷,您老贩米回来了,生意兴荣啊,路上一切可顺利?!”

黑脸挑夫赶紧上前,拱手哈腰对那米铺富商一番恭维讨好,希望能得到一份搬米的活干。

“唉,这年头世道艰难,县城外面到处是落草为寇的匪寇。本老爷去镇上运一船米,还带了府上十几个家丁护船,走这一路也是提心吊胆啊!”

李氏富商摇头走下船,跟这黑脸挑夫颇为熟悉。

“李老爷平安回来就好,到了县城就安稳了。有官差把守,水匪流寇也不敢靠近县城。等熬过这个寒冬,那些贼人饿死了,估计就消停了。”

“官差?唉!最好都别遇上。罢了,不闲扯了。老黑头,你带些人把米都运到城里李氏米仓里去。本老爷还要去趟寒山道观上几株香,办点事!”

李氏富商背负双手,吩咐了几句,让黑脸挑夫带人把一船米搬回城里的仓库。

“好嘞,谢李老爷!”

黑脸挑夫头子大喜,点头哈腰,连忙回头吆喝着众挑夫汉子们干活,“兄弟们,李老爷赏口饭吃,大家伙干活都麻利点。”

众挑夫们顿时欢喜的一拥而上,挑米的挑米,搬货的搬货。这一趟活,可以挣到好几天的饭钱。

...

李氏富商虽然押运了一船米,平安回到姑苏县城,神色却依然是忧心忡忡。

他常年外出购米,在江湖上走动,自然知道姑苏县城外越来越不太平。

最近这一二十年,吴郡的灾难颇多,四下流窜的流民、落草的贼寇也多了起来,结伙成帮,打家劫舍。

唯有吴郡五大帮派,武力强横,才敢无视这些流民。

吴郡十三县的豪强乡绅纷纷依附于五大江湖帮派,以求自保。这些江湖帮派的势力也越发的强大,帮中弟子动辄数千、上万之众,横行各县城和乡野。

以至于吴郡太守和各县县令,都经常要仰仗这些江湖帮派出面,才能解决郡县内诸多棘手的事情。

不过,这些都不是李氏富商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李氏富商心头另有一个忧愁。

这些年来,他苦心经营县城里好几家大型米铺,趁着吴郡各县灾乱饥荒四起,囤积居奇,低买高卖粮食,着实挣了不少银子,积累起了一份丰厚的家业。

可是娶妻纳妾十多年下来,一直没有子嗣,接连娶了几房妾室都无出。

终于第三房小妾,为他生下李娇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偏偏女儿娇身惯养,体质羸弱,经常风寒染病,吃药也总不见好,让他心焦。

他寻思着,是不是送她去江湖帮派拜师学艺,历练一番。练武可以强健体魄,断了病根。

况且,这些年江湖帮派日渐势大,比自家的几间米铺更有前途。

别看他李家在有姑苏县城有几间米铺,数十年经商积累了丰厚家底,家里还养了十多个家丁、仆从和老妈子,但也就比平头百姓好一些,在姑苏县城地位并不高。

随便几名衙役都能在他面前作威作福。

他平日货船运送米粮,要是遇到江湖帮派中人的勒索,更是惊心胆战,经常要吐血孝敬。

如果女儿能拜入江湖大帮派,将来有一个更好的出路,肯定比经营几家米铺要强。日后女儿发达了,在姑苏县城的也没几个人敢欺负他这米商。

“夫人,你说送娇儿去江湖帮派历练一番如何?我这些天想了许久,吴郡四大帮派之一的药王帮就不出错,财雄势大,而且治病积德,名声颇佳。药王帮在每年腊月,都会招少量内门弟子和一批外门弟子,算起来正是这几日。”

李氏富商寻思着,朝那贵妇道。

贵妇脸色微变,心中不愿女儿去江湖上冒险:“老爷,咱家好歹也是县城富户人家,有好几间大米铺,不愁吃穿用度。咱可就这一个独女,江湖打打杀杀,万一有个闪失...!”

“你这妇道人家,光顾着眼前几年好活。现在外面的世道乱了,衙门说话都不管用。要是没有靠山,咱家十年之后的日子可就难了。这事情我做主。娇儿,爹找人去送礼托门路,送你进药王帮,当内门弟子!”

李氏富商铁了心,准备拿出自己这些年积累的一份丰厚家当,来办成此事。

江湖帮派,有内门、外门弟子之分。

内门弟子比外门弟子的起点高,更有希望在日后成为帮派的中高层。

他要用这些年挣来的钱财给女儿铺路,成为大帮派的内门弟子,也有个好前程。

“可是老爷,咱家向来不和江湖人交往,哪来的门路?”

“寒山道观的寒山真人,乃是吴郡十三县境内第一世外高人,乐善好施、声望极高,备受官府、百姓和江湖人士的敬仰。如果能求他出面,必定没有问题。但真人经常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

好在,真人的首徒青河道长平日都在道观内,在姑苏县也是人脉颇广,认识各大帮派的高层,而且他为人热心。我备上一份厚礼,去求他一求,让他牵线搭桥,这事准能成。”

李氏富商缩紧了身上的厚皮袄,牵着感染了风寒的少女,招了一辆四人抬的大轿子,和贵妇上了轿。

在众多仆从和老妈子的簇拥之下,几名轿夫们抬着大轿子,晃悠着往姑苏县城西门而去。

县城西门码头外不远,便是寒山道观。

李氏富商留下两名亲信家丁盯着运米,带着贵妇、少女和一群家丁、奴婢进了寒山道观,求见青河道长去了。

...

苏尘一直在码头,急的火烧眉毛,眼看着一群挑夫们有活干了,自己却饿着肚子接不上活。

他无意间听到了李氏富商和贵妇临走时的那番话。

那些话他大多也没往心里去,就留意了一句,“药王帮每年腊月都会招一批新人弟子!”

这让苏尘心头砰然。

药王帮要招学徒?

也不知这招徒有什么条件,像他这样的渔民出身,能不能成为帮派弟子?

但这些只是苏尘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而已。

远水不解近渴,今晚的饭还没着落呢。

苏尘在西门码头找了半日寻不到活干,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眼看太阳偏西,已经到了下午时分,只能去姑苏县城内碰碰运气,想法子填饱肚子再说。

第四章 天鹰客栈

从西门码头往县城方向大约走小半里,便是寒山道观。

道观门庭庄严,红石墙黑琉瓦显得肃穆,青铜门大气恢弘。信客们人进人出,香火氤氲鼎盛,一派蒸蒸日上的红火景象。

寒山古观有上千年的历史,但一直不温不火,不大出名。

直到现任观主寒山真人,在二十年前接掌了这座古观,亲自坐镇在古观内弘扬仙法,寒山古观才名声大振,香火日渐鼎盛。

苏尘曾听周庄渔民大人们说,这位寒山真人神通广大,能够在大河大湖上踏浪而行,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掐手神算更是算无遗策,厉害无比。

寒山真人被公认为绝世高人,名震整个吴郡十三县城,甚至连县令大老爷想见寒山真人,都要亲自登临道观拜见。

不过,最近这些年,寒山真人很少待在寒山道观内,都是云游四海,结交各方高人。

寻常百姓除非撞了大运,已经极少能在道观内见到他。平日来寒山道观,通常都只能拜见观内真人的五大弟子和徒子徒孙。

寒山真人的传奇,让苏尘这位十二岁懵懂少年,对寒山古观怀着极大的敬畏。

十多年前,苏尘刚出生时,老观主寒山真人曾给他看过一次病,还给他赐了名。

苏尘对这寒山道观充满了敬慕和好奇,只是一直未曾进观内观看一番,心中颇为遗憾。

他现在衣衫破烂,不敢进古观,只是恭敬的遥遥拜了几拜,也算是聊表谢意。想着日后如果他发了财,再来进上几柱香。

苏尘过了道观,又走了小半里,很快进了姑苏县城。

城里大街比西门码头还更繁华、热闹,大小车轱辘的马车川流不息,随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自然不是穷乡僻壤的周庄可比。

主街道沿街都是各色服饰铺、杂货店、药铺、钱庄、典当铺,还有铁匠兵器铺、饰品铺、酒楼、驿站等等。

当然也少不了挑着担,打着锣,沿街叫卖的小货贩子,在街口各种杂耍讨钱的戏班。

相比之下,周庄只有几间小杂货铺和肉铺,其它什么高档店铺、杂耍都没有。

苏尘每次来姑苏县城,都看的眼花缭乱,对姑苏城里人家羡慕不已。总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在姑苏县城这样繁华的地方生活就好了。

但一直也只是想想,不敢当真。

现在,他被迫离开家乡来到姑苏县城讨生活,却很是愁的头发白。

想要在姑苏县城这繁华之地生活下来,处处都是艰难,光是找一份活挣钱吃饭,找一个地方睡觉,就是两大头等难题。

来县城的路上只吃了个冷硬的窝窝头,又赶了大半天的路,他饥肠辘辘,四肢早就乏倦。

苏尘沿着城里街道的各个商铺去问,只要有杂活都肯干,但没有那家店要招十余岁的小伙计,碰了一鼻子的灰。

一个时辰下来一无所获,苏尘神情低落在街上走着。

偶然路过一家高深豪门大庭院,院内突然蹿出几条凶狠恶犬,朝苏尘狂吠,苏尘不由神色大骇,夺路而逃。

恶犬一路追撵,苏尘吓得钻入小巷,不小心倒霉的踩了臭水沟,小腿肚都在打颤,一口气跑了几条街巷,躲进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才将那几条恶犬甩掉。

苏尘才喘口气,想在角落里歇一歇脚。

环顾四周,却再度愕然。

他藏身的这个偏僻角落,居然是一个乞丐窝。

四五名衣衫褴褛的老少乞丐盘横七竖八的躺着,在捻着跳蚤晒太阳,地上摆着几副破烂木碗和瓦片碗,用来乞讨米饭钱财。

这几年,姑苏县城的流民增了许多,县城里这样三五成伙的乞丐窝并不少见。

一个国字脸的青年乞丐大模大样的斜靠在青砖墙角,头上鸡窝蓬头,身前唯独放着一只精致漂亮的花色瓷碗,显然是这群乞丐的头子。

“小兄弟,你是想入伙俺老朱的乞丐窝?”

青年乞丐见苏尘闯进角落,都一副奇怪的眼神看过去。

“不!俺就是路过。”

苏尘连忙摆手摇头。

“不是入伙,那你就是来抢俺朱老八的地盘喽?呸,找死啊!一口唾沫淹死你!”

青年乞丐头子顿时露出一副凶狠,一口唾沫朝苏尘吐来,仇视的瞪着他。

苏尘吓惊跳起来,躲开唾沫。

无缘无故被这乞丐吐唾沫,他心头恼火。之前遇到泼皮也就罢了,没想到连这县城的落魄乞丐都这样蛮狠的欺负他。

苏尘怒的一脚飞踹过去,踢翻了这臭乞丐头子的花瓷碗,夺路便跑。

“哎呦~!老子的宝贝花瓷碗碎了,兄弟们抓住这臭小子,往死里揍他!”

青年乞丐看到最宝贵的花瓷碗被苏尘一脚飞,撞在墙角哐啷一声碎了,不由心痛的大叫,尖叫谩骂。

苏尘遭到众乞丐们一窝蜂的追撵,惊的落荒而逃。

快到傍晚时分,乞丐们才消停退去,抓紧各处讨饭去了。

苏尘浑身脏泥,又累又饿,狼狈的走在姑苏县城街道上。

他抬头看西落的太阳。

傍晚的寒风渐起,衣衫凉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欲哭无泪。真是人倒霉了,喝口水都是透心凉。

忙活了一下午没找到活干,不是被恶犬追,就是被乞丐撵,就没遇到好事情。

“在县城里一时半会恐怕找不到活干,今晚也没个落脚的住处,天黑后天寒地冻,恐怕熬不过去。”

苏尘紧了紧衣衫,寻思着。

整天没吃上东西,还能勉强忍上一忍。

但是寒夜里冻的苦,却是最难熬,很容易被冻死街头。

苏尘原本是不打算去麻烦兄弟阿丑,毕竟阿丑也就是客栈打杂的小伙计,日子过的并不容易。

但眼下没别的法子,只能去找天鹰客栈找阿丑借住一宿。先熬过今晚的寒冻,明天太阳出来暖和些,再做打算。

苏尘辗转来到西门街口,生意颇为兴隆的天鹰客栈门外。

很快,他看到了正在天鹰客栈大厅里手忙脚乱的小伙计阿丑,甚至闻着客栈里飘出来的浓浓酒肉香味,嘴馋不已。

天鹰客栈是吴郡五大帮派之一天鹰门名下的产业,在姑苏县城很有名,是最高档的酒楼之一,江湖豪客们常来之地。

客栈奢华豪气,上下三层阁楼,大堂、包厢都经常满客。

今日的天鹰客栈格外热闹,王大掌柜、众厨师和十多名伙计们都异常忙碌,忙着招待天鹰门客的一场腊月聚宴。

数百名身穿同一色锦衣大袍,腰携刀剑的江湖壮汉们,按帮内地位之尊卑,分别聚集在客栈各层阁楼,酒桌上推杯换盏,嘈杂嘶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热闹非凡。

几名骑着神骏高头大马的锦袍老者出现,似乎是天鹰门的大人物也到场。

“恭迎李大护法、王堂主大驾光临!”

“哎呦,柳大总管,您可算来了!里面已经备好酒席,大家伙就等您老人家了。”

客栈的王大掌柜带着几名大伙计们急忙出来,为锦袍老者牵马,讨好恭维声叫个不停,忙个不停。

苏尘看到客栈聚满了身穿天鹰门锦袍的江湖豪客,在客栈进出,心中却只剩下惊惧。

他以前听周庄的渔民大人们说,这些天鹰门的豪客上通官府,下通江湖,黑白两道通吃。经常会欺压周庄的渔民,盘剥手段比衙役官差还狠,让人闻风色变。

天鹰门中的江湖豪客不好招惹,一不小心便会招来一顿拳脚毒打。

苏尘对这些江湖豪客十分敬畏,平日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前来这天鹰客栈。

在这客栈里,苏尘只跟小伙计阿丑熟络。

阿丑跟他同龄,脸颊上有一块青色胎疤,看上去有些丑,在天鹰客栈和县城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常被客栈的大伙计欺辱。

不过,苏尘知道阿丑虽长的丑些,但是人心地好,两人才成了好兄弟,他每次来县城都会找阿丑玩耍。

“尘哥儿,你怎么来了!”

阿丑正在擦拭座椅,收拾桌上的残羹冷汤,见到苏尘出现在客栈外,不由意外惊喜,便想跑出来和苏尘招呼一声。

突然,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揪住阿丑的耳朵使劲拽,身后传来王大掌柜暴怒的声音,“阿丑,你个惫懒货,尽滑奸偷懒,还不快去收拾桌子!”

“哎呦,耳朵掉了,掉了~!大掌柜饶命!”

阿丑耳朵被揪痛的杀猪一样大叫起来,连连求王大掌柜饶恕。

酒楼内,众多吃肉喝酒的豪客们看到这一幕,不由哈哈大笑,拍桌子乐不可支。

苏尘更不敢靠近天鹰客栈,只是远远的和阿丑挥了挥手让他先忙,自己便窝在客栈对面的街头角落,等着客栈晚上打烊。

阿丑身为打杂小伙计,忙个不停,为客栈的豪客们端茶倒水,恐怕得要到晚上打烊了才有空。

苏尘望了望天色,已经是傍晚。

估摸着到了晚上,这些豪客们酒足饭饱,就会离去。

他对县城里其它地方也不熟,担心走错路,夜里不敢乱逛,只是待在街边的墙角,忍着腹中饥饿。

在天鹰客栈当伙计并不容易,阿丑给客人们端盘上菜,但凡稍有迟缓一些,便被大掌柜劈头盖脸的喝骂了一顿。

还有的一些豪客都是脾气暴烈,伙计们要是端茶上菜稍有怠慢,便是一个大耳刮子抽过来,打个七荤八素。

苏尘缩在墙角,远远看着,很是替阿丑感到悲戚。

在客栈当小伙计太可怜了,又忙又累,还不时要挨大掌柜和江湖豪客的打骂。

他在周庄水乡,虽然日子很清苦,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也不会这样遭人辱骂殴打。

平日里爹娘忙着去大湖里打渔,都是任由他在乡野小河抓鱼,爬树掏鸟窝、野地里摘野菜,自己找东西吃。自在惯了,没人管束他。

苏尘心中哀叹,不知道是为阿丑,还是为将来的自己。

他以后在县城里找一份伙计杂役活,以后恐怕过的也是像阿丑这样,整日被人欺负的日子。

...

日头西下,天色彻底晚了下来。

到了深夜时分,天鹰客栈内的天鹰门众汉子们吃饱喝足,醉醺醺的相互抱拳告辞,各自离去,天鹰客栈方才打烊。

阿丑的脸上多了几块淤青,耳朵红肿,显然没少被掌柜和那些天鹰门豪客的打骂。但是总算是熬到了客栈打烊,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那些天鹰门的豪客们吃喝随意,剩下很多菜肴。

吃不掉的大量剩菜剩饭,王大掌柜今日难得大发善心,让诸位厨师、伙计们打包带回自家去。

连最低级的小伙计阿丑也分到了不少。

他用一个大荷叶子,将剩菜肴都包着,还有一大团剩饭巴子、佳肴碎肉,随后招呼了躲在客栈外墙角避风的苏尘,一起兴奋的回到天鹰客栈后院。

天鹰客栈的后院很大,是厨子伙计们煮饭、洗菜干杂活的地方。

院子角落有一间堆着稻草柴火的柴房,便是阿丑的住处。

苏尘看到阿丑鼻青脸肿,很是愧疚道:“阿丑,给你添麻烦了!害你挨了王大掌柜的一顿揍。”

“这是什么话,咱们是兄弟。你不来,俺也是天天挨掌柜的揍。来,尘哥儿,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俺今天请你一顿吃好吃的!这里面有半只炖猪脚肉包,还有小半尾红烧鲫鱼!

这可是咱们客栈大厨烧出来的好东西,跟咱们自家白水煮鱼的做法完全不一样,加了几大勺子的菜油、纯白的盐巴和十多味香料,在锅里大火猛炒,香极了!”

阿丑眉飞色舞的说着,兴奋将荷包饭菜放在地上。

苏尘闻着扑鼻的奇异香味,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家是周庄渔民,自然经常能吃到湖鱼河虾。这天鹰客栈的鱼虾大多是周庄渔民送过来的。

不过,家里煮的鱼,和客栈炒的鱼,完全不同。

家里的煮鱼方法非常简单,直接在瓦罐锅里水煮,煮熟了就可以捞起来吃。

味道寡白,清淡,很是鲜腥。

如果能往瓦罐锅里丢点盐巴和青菜叶子,再加一点点油沫,闻到油盐香味,那对周庄的渔民来说便算是颇为奢侈的吃法了。

像天鹰客栈的大厨那样,在铁锅里放大勺的油、一把盐、十多味不知名的香料去猛炒红烧鲫鱼,色香味俱全,那简直是周庄渔民们无法想象的奢侈。

苏尘从未尝过这样的美味佳肴,只是经常听阿丑说过。

“不用,阿丑你先吃吧!吃完剩下一口饭,一点菜汁,给俺尝尝鲜味就行了。”

苏尘心里有些羡慕,但还是推辞。

他来找阿丑,能有一个地方暂住几晚免去夜里寒冻之苦,有一小口饭吃不饿死,就已经很是麻烦阿丑了,怎么能占这么大的便宜。

“你跟俺客气啥,俺在客栈干活,天天都能吃上这样好吃的!你好不容易来俺这里做一趟客,你先吃,剩下俺再吃。”

阿丑急了,顿时将饭菜推给苏尘,似乎不吃就是不给他面子。

其实他一个小伙计,在天鹰客栈的地位垫底,客人剩下的剩菜油水都被其他大掌柜、厨师和那些大伙计分掉了,轮到他这小伙计的时候自然所剩无几。

平日他连一口剩肉汤水都没得喝,眼巴巴嘴馋的瞧着汤油水都被大伙计分掉。

只有像今天这样天鹰门的腊月大聚宴,才会剩下太多的残羹冷菜,众人都分饱拿足,他才有幸分到一份,这可是一年也难得有那么一两回。

“你先!”

“不不,尘哥你来。”

两名少年推来推去,闻着香喷喷的猪脚肉包、小半尾红烧和大碗饭巴,都是馋的要死,却谁也不肯先吃。

最后两人决定,各分一半,免得推脱。

苏尘和阿丑立刻狼吞虎咽将这些“美味佳肴”吃的一干二净,心满意足的吃了个饱。

这样的香辣美味,足以让他们回味好几个月。

姑苏县城里半夜黑灯瞎火,除了青楼窑子和赌坊通宵不打烊之外,也没其它夜间消遣。

苏尘和阿丑吃饱喝足,便窝在这间柴火房里聊天,闲聊姑苏县城和周庄的各种趣事。

第五章 星夜的渴望

寒冬的深夜,柴房四处漏风,冷飕飕的北风直灌进来。

顶棚还有破洞,甚至能望到暗夜的星空。柴房里自然没有被褥,好在堆了十几堆厚厚的稻草,可以当被子盖。

苏尘和阿丑将厚稻草铺在冰冷的地上,钻入稻草堆里面,比棉被还暖和,就是锋利的稻草叶有些扎肉。

柴房四壁的破漏之处,也早被稻草堆塞堵上。

两名少年挤在稻草堆里挤暖,热气暖融,倒也惬意无比。

“对了,尘哥儿,这次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往常不是跟着你爹一起来县城卖鱼吗?”

阿丑有些奇怪。

“俺这次来县城,不是卖鱼,是离家出走...”

苏尘摇头,身子缩在厚厚的稻草堆里,清澈无暇的双眸显得黯然落寂,透过顶棚破洞望着星空,略显稚气的脸上无比茫然。

他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阿丑。

家里今年十分困难,还差县衙的舟捐和巨鲸帮的过秤费银子,爹娘打算将他卖给县城一户心善的大户人家当奴仆的事情。此外,还有他得了青石泪怪病的事情,跟阿丑都一一说了出来。

他不想被卖身为奴仆,也无法继续待在周庄老家,只能孤身一人前来姑苏县城讨生活。

但在县城没亲没故,一时间也无处落脚,只能暂时先找兄弟阿丑帮忙,最起码有个容身之地,有一口饭可吃,不至于饿冻之下死在县城的街头。

阿丑一听,差点跳起来,不由大急:“尘哥儿,千万别答应卖身为奴啊!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对家奴简直像是对待猪狗一般,死了都没人管。

别看俺在天鹰客栈只是一个打杂的小伙计,经常被大掌柜和客人骂来喝去,但是他们不敢真下狠手打死俺。要是打死了俺,县令老爷肯定要派官差衙役来拿人问罪,关大牢。

但你要是卖身给了大户人家,那就是最低贱的家奴,要是犯了错,直接被主人家乱棍打死,也没人会给你做主,衙门顶多判罚主人家一两银钱而已。

别听那些人说什么心善不心善,那都是瞎扯淡!就算这家主人心善一些,但哪天他不想要你了,转手一卖,你敢说下一家主子就一样心善?卖身为奴,一切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阿丑急的脸都涨红,生怕苏尘一时心软犯糊涂,答应把他自个卖了。

“俺也是不想卖身给人家当奴才,才离家出走,来姑苏县城,想法子找一份活养活自己。”

苏尘神情黯然,看阿丑这样激动,又有些奇怪:“不过阿丑,你怎么反应怎么这么大?比俺还急!”

阿丑眼眶通红,神色说不出的悲伤,埋着头道:“你也知道,俺是个孤儿,从小没有爹娘疼,只知道自己姓斐...不过,其实俺还有一个姐姐。小时候就是她将俺拉扯大的,有年冬天俺得了咳嗽病没钱治,眼看快熬不下去,她为了筹钱为俺治病,不得已将自己卖身给了县城里一个大户人家当婢女。

哪知才过了小半个月,那户人女主人说她勾引主子,便转手将她卖到了城里一座青楼。这些年,俺在客栈里当伙计,拼命干活挣钱,就想着有一天将姐姐从青楼赎出来...可是~,俺太没用了,一年也挣不来几个铜钱!”

苏尘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安慰阿丑。

就算不问赎身钱,他也知道,想要从青楼里赎人,那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至少要十几两,甚至数十两银子。

那可比他家每年应付县衙的舟税、巨鲸帮的勒索还艰难很多倍。

不是阿丑没用,这根本不是客栈里一个十一二岁打杂小伙计能挣到的银子。

过了好一会儿,阿丑从悲伤中缓过劲来,这些事情不是他能解决,伤心也没用。他又有些奇怪问道:“对了,尘哥儿,你的青石泪病又是怎么回事?俺从未听你提起过。”

“俺这病很奇怪,每次俺一哭,滴下青色的眼泪来,很快就会化成一粒粒的青石。喏,就是这袋子里的小青石。然后俺就会大病一场,丢掉小半条命。至少要吃一株十年的野参药,才能补回元气来。”

苏尘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来,从布袋子倒出里面的十余粒小青石。

这些是他从小到大积累下来的,都小心的贴身保存着。

一枚枚圆润如泪珠一样,隐约似乎散发着青滢的柔光,颇为神秘。

只是苏尘想到眼中滴出这些青石之后,自己半条小命都快没,对这些小青石都心有余悸。

“好漂亮的小青石,这些是你的眼泪化成的?”

阿丑看着奇怪,拿了一粒小青石,用力狠狠一咬,差点把他牙齿都咬崩了,“好硬,牙都咬不动!”

他仔细翻看,也看不出是什么名堂,只是觉得青石很十分漂亮,像小珍珠玉石一般。

“县城里的一些大夫看过,他们说这是病石,碰都不敢碰!不过,俺从小一直将它们带在身上,跟寻常小石子差不多,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我跟弟弟妹妹睡一张床,他们也没得我这病。”

苏尘说着,轻叹息着。

这青石泪怪病从小就是他的心病,从不轻易跟别人提起,所以阿丑以前也不知道。

阿丑对这怪病是一副无所谓,只是对这些闪亮的青石很是惊奇,笑道:“我姐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些年居然都没哭死,日后肯定很有福。

尘哥儿,你说这青石这么好看,会不会是很值钱的珠宝?俺见过县城里有一家珠宝首饰店,就是专门卖这种奇怪的红红绿绿小石头,卖给那些大户小姐,老值钱了。要是这青石也能卖钱,那你可就发财了。”

苏尘一撇嘴,苦笑摇头道:“肯定不是宝石,要不药铺的大夫们会认不出来?俺爹曾拿它去问寒山道观神通广大的老观主寒山真人,连他老人家也都看不出名堂。真要值钱,寒山真人肯定早就一眼看出来了。俺家也不用为买参药的银子发愁了,一株参药一两银子,俺家都快愁死了。”

阿丑挠了挠头,想想也对,很替苏尘的怪病发愁:“俺在客栈打杂当伙计,每天就三文铜板工钱,一年才能勉强挣到一两银子。辛苦一年挣来的钱,也勉强只够吃。想要帮你挣到买参药的钱,太难了。尘哥儿,你现在离家出走,想在县城里找一份什么活?”

“原先我来县城,也是寻思着找一份伙计的活干着。可是下午在客栈外,看到你被大掌柜欺负,想着当伙计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找一个有前途的活才行。”

苏尘认真的说道,“俺在西门码头的时候,无意间听一个富商说,药王帮在腊月会招一批弟子学徒。

俺下午便寻思了很久,打算明天去投药王帮试一试。万一成了药王帮的学徒,药王帮的药材多,说不定俺就不用花银子去买参药了。甚至还有机会学到药术,成为身份尊贵的药师。”

“你想去投药王帮?”

阿丑顿时吓了一大跳,“那可是江湖大帮派!你要去闯江湖吗?在江湖上闯荡,那可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随时可能掉啊!被人杀死了,官府可不会管你。”

对于姑苏县城平民来说,江湖是另一个世界。

吴郡各大帮的江湖豪客们横行霸道,出手阔绰,身份地位极高,连县衙官差都不敢得罪他们,平民百姓更是十分敬畏。

但那些滔天权势和财富,都是用高超的武力和性命换来的。

如果县城里哪个大户人家死了一名家奴,县衙还会派衙役去询问死因,罚一笔银子。但江湖帮派死了人,县衙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俺没想这么多。这青石泪怪病要是治不好,指不定哪天我就一病不起,卖不起参药救命,直接死了。我去投药王帮,兴许还能多活几年,那都是白赚到的命。”

苏尘摇头,并不在乎江湖上的那些危险。

再危险也不会比他的青石泪之病,更要命。

他离开家之后更是没多少牵挂,只想着能养活自己。

如果能拼一把成为一名药师,在县城那也是有脸面的大人物,那这辈子就算是熬出头,不用再过苦日子,还受人白眼。

“尘哥儿,这么说,你是真决定要去闯江湖了!”

阿丑长顿时无比崇拜的望着苏尘。

他在天鹰客栈当伙计好几年,在客栈见了许多江湖豪客,一向是敬畏无比,可还从来没有自己也成为江湖豪客的大胆想法。

尘哥儿要去闯江湖...对啊,俺为什么不也跟着去江湖上闯一闯?说不定也能当上豪侠!

阿丑目中涌动着奇光,心中蓦然生出一股热血冲动,整个人都脑热起来。

他也不想在天鹰客栈当一辈子打杂小伙计,天天被王大掌柜吆来喝去,非打即骂,过着人下人的日子,他也想出人头地!

要是有一天他成为一名江湖豪客,就不再受掌柜的欺负,每天还能在天鹰客栈吃大鱼大肉,让那个势利眼大掌柜卑躬屈膝的一旁伺候着,为他端茶敬水叫爷。

甚至有可能赚到很多钱,为姐姐赎身。

客栈小伙计根本挣不到几个钱,只有去闯荡江湖成为大豪侠,才能大富大贵。

对!

就这么干!

“既然尘哥儿要去闯江湖,俺也一起去。俺早就也不想在这破鸟客栈干了,总是被大掌柜、大伙计们的欺负,天天打骂吆喝,受尽他们的鸟气!你去投药王帮,俺便去投天鹰门,学几门高强的武技,成为大英雄,出人头地,威风八面!”

阿丑心中一定,振奋的猛挥拳头。

他对药王帮的药术不感兴趣,只对天鹰门豪客们的武技很是羡慕,干脆去投天鹰门好了。

这天鹰客栈就是天鹰门下的产业,他对天鹰门也熟悉。

“好!俺去药王帮学药术,你去天鹰门学武技。日后咱们兄弟学艺有成,一个大药师,一个大豪客,一起结伴闯荡江湖!”

苏尘听阿丑也想一起投奔江湖,不由大喜,这样那他日后在江湖上也有个好兄弟。

“嗯!明儿天一亮,咱们就出发,投帮派去!”

两个懵懂莽撞的少年,越聊越兴奋,想着两人去药王帮、天鹰门之后,成了帮中高手,地位扶摇直上。

他们想要出人头地的渴望,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强烈!

聊了一二个时辰,苏尘和阿丑说累了,睡意渐浓,小柴屋内渐沉寂下来。

深夜屋外,寒风起。

冷厉如刀的寒风,一阵阵鬼哭狼啸着朝破屋里灌进来,柴房里变得更冷了。

阿丑做起了美梦,挥舞着拳头乱打几下,偶尔发出嘀咕声和咯咯笑,已然是在梦境里成为一名少年豪客闯荡江湖,打王大掌柜一干人的落花流水,再没人敢欺负他。

苏尘缩在稻草堆里,不时被冻醒,哆嗦紧裹着一身破烂的麻布衣,尽量钻入稻草堆深处。

他忍着硌人的稻草,默默想着李氏富商的那番话。

“药王帮每年腊月都会招募一批学徒,估摸也就是这些天了!明早,俺就去投药王帮!从明儿起,一切就变得不同了,日子会好过起来的!”

苏尘终于累的困乏了,窝在稻草堆渐渐沉睡过去,做一个又一个绮丽的美梦。

他梦到自己加入药王帮,苦学十余年后成为一名大药师,在江湖上有了赫赫名气,甚至有幸再次拜见吴郡第一高人寒山真人。

寒山真人果然是世外第一高人,告知他这怪病该如何根治。

苏尘治好怪病,不再成为家里的累赘,衣锦还乡再回到周庄水乡,倍受周庄的渔民们敬仰尊崇,成为爹娘、弟妹心中的骄傲,家里的顶梁柱。

然后自己又回到药王帮苦修武艺,二十年成为一名大豪客,他手持青剑,足踏太湖涟漪,把盘踞太湖的那群打家劫舍的巨鲸帮水匪们痛揍的哭爹喊娘,落花流水,狠狠的一泄心头之恨,从此没哪个江湖帮派敢欺压周庄的渔民乡亲。

茅草屋里很冷,不时把苏尘冻醒,又昏沉的睡过去。

苏尘在稻草堆里紧缩着瘦弱单薄的身子,脑海中想去投靠药王帮的念头,越发的清晰和强烈。

第六章 投奔江湖

天色刚濛濛亮,天鹰客栈的后院开始忙碌起来。大院子里传来张屠夫磨刀嚯嚯声,猪羊鸡鸭哄哄咩咩乱叫声,打杂的伙计们则在院子里帮几位大厨师打下手。

几名厨师们在备菜,将笨手笨脚的伙计们骂了个狗血喷头。

一名火夫老头搓着冻红的手推开柴房门,搬几困木柴和稻草去厨房烧火煮饭,看到苏尘也在柴房里睡觉,不由惊讶,“哎呦,尘哥儿今儿怎么也在这。来找阿丑玩耍,没回周庄啊?这天寒地冻的,柴火房可睡不踏实啊!”

苏尘被火夫老头推门的声音惊醒,连忙从暖和的稻草堆里钻出来,惺朦眼睛朝火夫老头打了声招呼,“李叔!这么早就烧火做饭啊!”

他常跟着周庄的渔民大人来天鹰客栈卖鱼货,所以客栈的伙计多半都认得他。

苏尘连忙将一旁睡着正香的阿丑也推醒。

“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大掌柜就要来了。”

火夫李老头客气的笑着,转头看到阿丑还在柴房睡觉,不由黑下脸骂道:“阿丑,你个懒鬼,还不起来干活!一会等大掌柜来了,看到你还没起来干活,非得揪断你的耳朵不可!”

阿丑也醒了,听到火夫老头骂骂咧咧,从稻草窝里钻出来,不服气的哼哼叫道:“老李头,你别瞧不起俺。从今儿起俺不在客栈干活,不受你们的鸟气。俺要去闯荡江湖,投天鹰门去。日后俺学成武艺,成了一名江湖大豪客,别说你这老李头了,就算大掌柜见了俺,也得恭敬的叫一声‘丑爷’!看他还敢不敢揍俺,揪我耳朵!”

“哎呦,鸡都没杀过一只,还学人家闯江湖呢,你有几个脑袋够被人砍的?有本事你当大掌柜的面说这话,看看他不一巴掌把你扇死。张屠夫正杀猪呢,你去试试帮他杀一口猪?你要敢杀猪,不用等以后,俺现在就叫你一声丑爷!”

火夫老头摇头好笑,对阿丑的话根本不信,只当阿丑听多了街上说书人讲的江湖故事,迷了心窍。抱着柴火出去,到后院的灶堂烧火做饭去了。

“哼!”

阿丑想到大掌柜的凶神恶煞,顿时有些蔫,没敢再夸口。

苏尘并没有因为老李头这话而受打击,见天色亮了,便想着早点去投药王帮,赶紧推柴门出了柴房。

房外的屋檐,天鹰客栈后院的地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皑皑白雪。

昨夜寒风大,不知何时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焕然一新,屋檐上都是白皑皑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可惜眼前这片后院雪地,早就被张屠夫和厨子、杂役,以及院子里的那些猪羊鸡鸭给踩成了凌乱的泥泞。

苏尘身子单薄,穿着一身薄薄的短麻衣,脚下一双露出脚趾的破草鞋,被清晨的寒风一吹,顿时浑身一阵疙瘩颤栗。

阿丑跟随着出来,寒风中打了一个喷嚏,冻的缩着手脚。

大院子里,张屠夫和他大胖儿子张铁牛,还有几名成年帮工正赶着一头四处乱蹿的肥猪,捆在木架上倒吊起来。

三四名成年帮工汉子,费了老大的劲,才将肥猪绑死在木架上。

那头肥猪似乎知道自己即将被宰杀的命运,四个蹄子拼命挣扎,凄厉的嗷嗷叫。

张屠夫不敢怠慢,手起刀落,屠刀一刀精准的砍在肥猪喉咙上,肥猪哼哼唧唧挣扎着,“噗嗤”刺目鲜红的猪血四溅,在雪地上分外的刺眼。

苏尘被惨烈的杀猪声吓了一跳,不敢去看,心中瘆的慌,眉头跳的更是厉害。

老李头说的没错,他和阿丑连鸡都没杀过一只,提刀去杀一口猪都手脚发软打颤,更何况是闯江湖。

在江湖上闯荡,杀人可比杀这头蠢猪不知难多少倍。

苏尘嘴唇苍白。

可是,他已经无家可归,没有退路。身上又有怪病,需要参药来续命,只能往前走去投药王帮,这是他最好的出路。

要么在江湖上拼一个出人头地,锦绣富贵的前程。

要么横死街头无人收尸,死的无声无息,比这头肥猪还凄凉。

苏尘看了一眼阿丑,眼神中询问他可后悔,要不要留在客栈?

阿丑立刻拍了拍他瘦弱的胸脯,脸上无比的坚定道:“尘哥儿,不用多说!俺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投奔天鹰门,成为江湖大英雄,谁劝我跟谁急。”

若是放在前两天,他也只是安心窝在客栈当小伙计,想都没想过要去闯荡江湖,那个世界离他这小伙计太遥远了。

但是昨夜和苏尘聊了一宿,心中早就被撩动,燃起了一股熄不灭的汹汹火焰。

渴望着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搏一个大富贵,这股冲动怎么也压制不住了,他怎么可能继续窝在这毫无前途的客栈里。

苏尘用力点头,正要和阿丑离开后院。突然,他眼角看到后院大门外,出现王大掌柜的身影。

苏尘吓了一跳。

这王大掌柜可不是一般的凶,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他怕连累到阿丑,连忙退回到柴房里躲起来,免得因为自己,连累阿丑被大掌柜责骂。

阿丑也是脸色大变,惊慌失措。

虽说他铁了心要走,可是大掌柜的积威犹在,可不敢去触犯大掌柜的霉头。阿丑急忙朝院子里一只咯咯叫的老母鸡抓去,装模作样在帮厨子抓鸡宰杀干活,以示自己没有在偷懒。

平日王大掌柜对伙计们非常苛刻,非打即骂,天鹰客栈里谁都不敢顶撞他。

王大掌柜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华服小子,腆着大肚子,威风八面踱步进了后院。

王大掌柜并没有留意到阿丑,一反常态的没有对任何伙计喝骂,朝院内众厨子和伙计们笑眯眯道:“伙计们,今儿天鹰门要招学徒,本大掌柜要带儿子去参加内门弟子的招募,你们都给我在客栈里好好干活。要是我儿能通过考核进内门,回来我给你们每人发半斤米面、二两猪肉,庆贺一番!”

在后院忙碌的张屠夫,几名厨子,还有众多的伙计帮工们连忙停下手头的活,都露出一副激动神色,大声恭贺着。

“多谢大掌柜赏赐!”

“大掌柜这么宽厚仁慈,小掌柜这次肯定能通过天鹰门的内门考核!”

客栈里人人都知道,王大掌柜自己便是天鹰门的外门弟子,花费了长达数十年辛苦才爬上天鹰客栈大掌柜的位置,为天鹰门掌管着这座富得流油的客栈。

但王大掌柜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早年没能成为天鹰门的内门弟子,否则只怕前途更好,早就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了,而不是窝在这客栈当大掌柜,伺候那些江湖豪客吃好喝好。

所以对他这宝贝儿子,一向寄予厚望,悉心栽培,想让儿子通过天鹰门内门考核,成为顶尖江湖人物。

这几年小掌柜虽屡次未能通过天鹰门内门弟子的考核,但至今并未放弃。

王大掌柜对后院的众伙计们吩咐完,便背负着双手,带着他宝贝儿子离开客栈后院,去城里的天鹰门报道。

张屠夫的大胖儿子张铁牛,抬头期盼的望着张屠夫,蹦出一句却很是煞风景的话来:“爹,俺也想去天鹰门当学徒...!”

王大掌柜耳朵灵,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沉,脚步一滞。

他刚说要带儿子去天鹰门参加考核,张屠夫的儿子居然说也想去。这是什么意思,想扫他的脸么?

大院内的气氛,刹那变得无比沉重。

所有大厨、打杂的伙计都悚了起来,噤若寒蝉。

张屠夫脸色一变,急忙一巴掌将他的胖儿子张铁牛打飞出去,摔了个七荤八素,怒骂:“你个蠢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天鹰门是你能去的吗!那可是祖上十八代冒青烟,才能有这天大的福气!”

说完,他不管被揍的哇哇大哭的胖儿子,赶紧向大掌柜讨好,“大掌柜,俺家的蠢娃不懂事,尽瞎说。对了,今儿孩子他娘想回趟周庄的娘家省亲,俺想向大掌柜告一天假,带娃和他娘回趟乡下!”

“好,准你一天假!龙生龙,凤生凤。张屠子,你这娃生来就是一杀猪的命,别想东想西,徒惹人笑话!”

王大掌柜扫了张屠夫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才满意的带着他儿子走了。

等王大掌柜走远了,整个后院里众厨子、伙计才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多嘴议论刚才的事情,各自重新忙碌起来,院子里响起杀猪宰羊声,很快又恢复了鸡飞狗跳。

...

苏尘和阿丑见王大掌柜走远,这才急忙从后门,匆匆溜出天鹰客栈的后院,到了县城热闹繁华的街道上。

苏尘想去的药王帮在城外,而阿丑要去的天鹰门在城内,两人并不同路。

“尘哥儿,我先送你去城外药王山庄吧。”

“不用这么麻烦,你还要去天鹰门,别错过了时辰,误了大事。俺自己去药王山庄就成了。对了,药王帮往哪边走?”

“好吧。去药王帮的路很好认,出了城南门,沿着官道一路走上五里,有一座非常显眼的凤凰山。

这山被药王帮占据之后,又被称为药王山。药王帮在山上建了一座非常气派的山庄,便是药王帮的总部山庄,非常威风显眼,走几里路就看到了。对了,尘哥儿你身上也没钱。俺这里还有几十文铜钱你收着,或许用得着。”

阿丑掏出几十枚铜钱,想要塞给苏尘。

“你自己留着,城里的开销大!”

苏尘连忙推开不肯收,心中感动。

阿丑在客栈一天也才挣三文铜钱,几十文铜钱至少得一个月才积攒的下来,这钱他不能要。

“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你跟俺客气啥!等以后咱当了江湖豪客挣了大钱,随便就花一两银子,这十几个铜板算什么。”

阿丑急了。

“一枚就行,俺在路上买几个馒头垫肚子!阿丑,咱们就此告辞!无论如何也要闯出一条路来,成为江湖豪客,以后江湖上再见!”

苏尘推辞不得,最后还是拗不过,收了阿丑的一枚铜钱。

“好!俺们日后江湖再见,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阿丑狠狠挥了挥手,热泪盈眶。

两名少年在姑苏县城热闹的街头道别,怀着成为江湖豪客的梦想,冷冽呼啸的寒风中,匆匆奔向各自的前程而去。

第七章 铁索寒桥

苏尘手掌握着那一枚铜板,走到南城门附近,路过城门口附近的一个早点摊子。他本想留着这枚铜钱当个念想,不花掉。

可又一寻思着,万一药王帮招募弟子的时候要考核,自己饿肚子没力气,那可不行。

苏尘想了想,在路边拾了一个尖锐硬石,在那文铜钱上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丑”字。

这是阿丑教他的。县城平民孩子虽然都不识字,但不少人还是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这丑字,简单好写,阿丑说过一次苏尘便记住了。

苏尘用那一文铜钱,向早点摊主买了三个分量十足的粗粮大馒头。

他舍不得立刻吃,揣在怀里暖和着,等实在是饿了再说。

苏尘出了姑苏县城门,沿着官道赶路。

官道上颇为繁忙,骑着高头大马的江湖豪客,驾驭各色豪华马车的富贵人家,还有农家牛车,挑柴赶集的樵夫,络绎不绝。

苏尘走的心切,赶了三四里路,远远看到一座大山,山脚下溪涧和大湖泊围绕着山庄。

半山腰有青砖墙绵延,将山庄和外界隔绝。山上,青砖灰瓦的阁楼院落重重叠叠,占了小半座山岭。

这应该就是阿丑说的药王山庄了。

苏尘不由惊叹,这药王山庄果然气派,几乎快赶上小半个周庄,不愧是吴郡五大江湖帮派之一。

周庄那些乡绅地主的宅院,比这座山庄九牛一毛都不如。入了这种大帮派,前途肯定大好。

苏尘隐约可见,山庄脚下,似乎围着数以百计的嘈杂人群。

不会都是一大早来投药王帮,想成为帮派学徒的吧?这么多人,也不知药王帮准备招几个学徒。

苏尘心中急切起来,连忙加快脚步赶过去。

...

就在苏尘和阿丑离开天鹰客栈后院不久,又一辆驴车也匆匆从后院出来,往城南而去。

“驾,得得~!”

毛驴破车,在城南外的官道上跑得飞快。

在座驾位急切赶着驴车的,赫然是张屠夫,坐在后面木板车上的正是他的大胖儿子张铁牛。

张屠夫杀完一头猪之后,便向客栈的王大掌柜请了一天的假,说要带婆娘和儿子回娘周庄家省亲。

“爹,咱们怎么出了城,不是去天鹰门吗?”

张铁牛双手捧着一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子,大口啃着,咬的满嘴是油腻,出了城门才终于发现不对,有些愣,摸不着头脑。

“你傻啊!王大掌柜的儿子肯定能进天鹰门,最少也是个外门弟子。他儿子要是看到你也跟着进了天鹰门,还不往死里欺负你!你在天鹰门还有前途吗?吴郡有好几个大帮派,咱也不是非进天鹰门不可。”

“也对哦,还是爹想的周全!”

“爹早想的明白,这药王帮不比天鹰门差,在县城里的药铺,在城外的庄园和田产,哪一样比天鹰门少?

你要是能进药王帮成外门弟子,熬上几十年,说不准也能混成一间药铺的大掌柜,手下管着几十号人!不用再像爹一样,当个低贱的屠夫,被人指着鼻子吆来喝去。老子虽然是屠夫,但老子的儿子,一样可以成人上人。”

张屠夫想到王大掌柜那副对他吆三喝四的嘴脸,便愤愤不平,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

想当年,王大掌柜也不过是天鹰客栈的一个小伙计而已,不比他张屠夫高到哪里去,得意什么。

王大掌柜能有现在天鹰客栈大掌柜的地位,完全是因为他后来成了天鹰门的外门弟子,慢慢才发达了,否则一辈子都是伙计的命。

他张屠夫也要让自己的儿子张铁牛,当上吴郡大帮派的弟子,成为人上人,日后好扬眉吐气一把。

“咦,爹!哪人谁啊...是那个乡下来的小渔民?这小子怎么也来城南了!”

张铁牛吃完大肉馅包子,突然看到前方道路上,有一个穿着麻衣草鞋的少年身影,惊叫起来。

张铁牛是县城里人,平日在客栈经常欺负阿丑,也同样瞧不起周庄来的小渔民苏尘。

张屠夫也看到了苏尘,不由放慢了缰绳,赶上了那个瘦小的身影。

苏尘听到后面传来驴车声,连忙避让,回头正看到张屠夫和他大胖儿子驾着驴车赶路,不由惊讶。

他跟张屠夫其实早就认识,因为张屠夫的婆娘就是周庄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在周庄经常会遇见。

“张叔,你不是要回周庄省亲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尘奇怪,看见张屠夫一副尴尬脸色,又看了看近在不远处的药王山庄,顿时醒悟过来。张屠夫嘴上对王大掌柜说要回家省亲,其实是想带儿子来投药王帮。

看来姑苏县城里平民百姓,有投奔江湖帮派,混个出人头地的想法,大有人在,绝不止他一个啊。

“哎呦,尘小哥啊!哈,真巧啊,今儿天气不错,正准备回一趟周庄呢,听老李头说药王帮在招人,顺道便来看看热闹,呵呵!尘小哥你也是想去药王帮做学徒,真是好巧啊!”

张屠夫哈哈笑着,掩饰着尴尬。

本来他也不想多理会苏尘这小渔民。但寻思着着他儿子和这个小渔民,万一都进了药王帮成为同门师兄弟,或许能彼此照应一二,便多唠嗑了几句。

剩下路程并不远,苏尘和张屠夫、大胖小子闲谈着,很快便一起到了药王山庄外。

...

药王山庄外有一条环山的溪河,唯有一座长达二十余丈的铁索寒桥可过的去。

桥下溪河水不深,但分外的冰寒刺骨。

这座铁索桥上面,原本铺着数百块大木板,平淡无奇,轻松可过。

但是现在那些木板都被抽空,只剩下几条光溜溜的数十丈铁索链连通两岸,陡然变得险峻,铁索夜里冻上了寒冰,光滑无比。

这是药王山庄的一道天然屏障。

铁索寒桥上,一夫当关,便可守住山门。

药王帮的四名青衣护庄刀客,正神情倨傲的守着铁索桥的入口,双手交叉在胸,望着聚集在这山庄外热闹的众多平民百姓。

药王帮在整个吴郡十三县内,都是屈指可数的豪强势力,自然非等闲小帮派、小势力可比,就连他们这些山庄的看门刀客,无形之中都高人一等。

平日里在县城里趾高气扬的衙役们,在他们这些药王帮护院刀客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尊称声爷,不敢摆官差的架子。

寻常的江湖中人、小帮小派,更不敢在药王帮弟子面前撒野。

每年想要投靠药王帮的新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但滥竽充数之辈都被拒之门外,不是谁想投靠就能投靠。修炼武技,要年少,而且需要一定的资质天赋。

药王帮有招收弟子的严格规矩,只在每年的腊月时节,招收一批有潜力的八九岁到十三岁之间的少年,进行精心的培养,成为帮派的得力弟子。

在这座铁索桥旁,聚集着附近镇子的乡绅土豪,扛着锄头的农户佃户,还有摇着扇子的穷酸秀才,甚至还有几名心切的衙役,都想让自家小孩来投药王帮,却被这条冰冷的铁索桥给拦下来无法过去,在桥旁焦急万分。

苏尘急忙挤进人群里面去,想看看众大人们在议论什么。

一名青年刀客见陆续又有一些新来的人,还不明白怎么才能通过考核,便朝人群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道铁索桥是本药王帮招收外门弟子的考核测试。想成药王帮的外门弟子,必须徒手爬过这座铁索寒桥,方可入帮!

大人不许过桥,只有十三岁以下的小孩可以爬这铁索桥。只要爬过了这座铁索桥,便是本帮外门弟子。”

围聚的众百姓人群听了,神情明显激动起来,纷纷攘攘,期盼着自家孩子可以过铁索桥。

可是,想通过铁索寒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几条铁索,光滑、冰寒,毫无着力之处,而且长达二十丈远,非常消耗体力。

这也意味着,年龄太小,体弱无力的孩童肯定过不去。而年龄上限又是十三岁,把那些年长力大的大孩子也给排除掉了。

“这位爷!这天寒地冻,铁索上都结冰,根本踩不住脚。十多岁小孩力气弱,哪里抓得住,不小心失足跌落河中,就算不被冻死,也会得一场病。这也太危险了,就没有别的考验办法可以入帮吗?”

张屠夫担心儿子摔下河去,挤到人群前面,向那冷傲的青年刀客点头哈腰,讨好的问道。

“就是啊!大人都不敢上这铁索寒桥,何况小孩!”

众百姓纷纷激动的嚷嚷道。

“哼,要是这点冒险的胆气都没有,谈什么加入药王帮?!我药王帮弟子闯荡江湖,脑袋挂在腰带上,可比这铁索寒桥可危险百倍!怕死的不必来我药王帮。再说了,要是掉入溪河中,桥下自有渔夫会打捞搭救,顶多冻一场,死肯定是死不了。”

青年刀客环顾人群,双手抱胸,不屑的冷笑:“行了!你们都别围在这里磨蹭时间,本帮今年腊月招募新学徒,只限三日。今日已经是最后一天。傍晚前进不了庄子的,就等明年再来吧。不敢上桥的回家去,别聚在这里瞎凑热闹!”

苏尘这才听明白过来,想要成为药王帮的外门弟子,必须爬过铁索寒桥这一关,否则山门都进不去。

而且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是最后一天。

这几条比手臂还粗硕的铁索链,光秃秃的站不稳,还结了冰凌,冰冷又光滑。只能手脚并用,攀爬过去。

苏尘看着挂着冰凌,冒着寒气的铁索桥,惊的心头发凉,哪里敢冒然上去,想先看看别的小孩是怎么过去的,好学点经验。

百姓人群中许多大人小孩一大清早就到了,被堵在此处进不了药王山庄,显然颇为焦急。

这里众多少年们后半生的命运,最终是成为县城里人人羡慕的药王帮弟子,还是被淘汰回到县城当小平民,一切都得看这道铁索桥能否爬过去。

“铁牛,爬过去!回头爹给你煮一只大猪脚吃!”

张屠夫咬牙,回头催促大胖儿子去爬那铁索链。

“好嘞,爹!”

张铁牛听到有一只猪脚肉吃,顿时馋的流口水,兴奋的使劲点头。

很快,在众多家长的鼓动下,有十几名八九岁到十一二岁的孩子出来,他们带着一丝胆怯,开始鼓足勇气去攀爬这座铁索桥。

一名九岁多的小孩爬到半途,似乎手被冻僵了,一下没抓稳冰冷的铁索链,突然惊叫一声,摔向下方数丈深的河谷。

“哎呀,小心!”

“不好!掉下去了,快救他!”

围观的百姓人群顿时爆发一阵惊呼。

四名青年刀客见状,都是淡漠摇头,也不去管。

药王山庄的铁索寒桥,岂是随便就能进的。必须是矫健灵活,手脚身板力气足,意志坚韧受得了寒冻之苦,才有那么少许机会可以通过测试。

达不到这些条件,都是坠下溪河里白白吃上一顿寒冻之苦,根本成不了药王帮的外门弟子。

第八章 帮派少年

铁索寒桥下的溪涧河谷,早有几名渔夫在撑着竹筏等着。

见小孩落水,他们立刻将落水挣扎的小孩捞起来,送上岸边,交还给他爹娘。

他爹娘急忙为小孩更换浑身湿透的寒衣,家里的叔伯们早已经在铁索寒桥旁升起火堆,为小孩烤火驱寒,以免冻出毛病来。

陆陆续续的,又有十多名小孩鼓起勇气上了桥。可惜,有一大半的孩子,或是坠桥落水,或是吓得哇哇大哭,畏惧根本不敢上桥。

有倒霉落水的,当然也有幸运的。有两名年纪稍长,胆子大,气力又足的十二三岁小孩,咬牙忍着寒冻,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攀爬过了铁索桥。

尤其是那张屠夫的儿子张铁牛,平日经常吃猪下水油水多,臂粗腰圆,力气颇大。

他吼了一声爬上铁索寒桥,手足并用,居然“跐溜”一口气爬过了铁索寒桥,引来岸边百姓人群阵阵喝彩。

苏尘都看的惊呆了,张铁牛这爬的也太麻利了,天生是一块练武的料子。

“铁牛,好样的!爹回头给你煮一个,不,煮两个大猪腿吃!”

张屠夫激动的满脸涨红,大吼大叫。

过了铁索桥便是药王帮的外门弟子,从今往后他张屠夫的儿子再也不是低贱的屠户小子,终于成药王帮的外门弟子了,以后要发达了。

而在铁索桥的对岸,有几名药王帮的白衣少年,接那些过了铁索桥的小孩进入药王山庄内。

苏尘看的激动又惊心。

想爬过这座铁索寒桥,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只要像张铁牛一样身板力气十足,再加上小心些,就有机会爬过去,成为药王帮的外门弟子。

苏尘虽然身子单薄,没有张铁牛这身子板魁梧强壮。但他从小就干粗重的活,经常上树掏鸟窝,下河潜水摸鱼,矫健灵活,攀爬的经验丰富。

唯一忧虑的是,他没有家里的大人一起同来,万一要是失足坠入河里浑身湿透了,没衣换,没火取暖,不死也要冻掉半条命。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这次一定要过。一旦失败了,明年才有机会再尝试进药王帮。自己在姑苏县城很难找到活干,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明年这个时候。

苏尘苦思对策,突然抬头看天上的太阳。

寒冬的太阳升的晚一些,到了正午时分,太阳最暖和,那个时候可以避免手脚冻僵。铁索被晒久了,也会暖和一些。

他心中有了计较,便安下心来。

走动多了,容易发饿疲惫,他干脆在铁索寒桥附近大树下,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歇息,尽量减少气力消耗。

苏尘足足等了一个上午。

上午的二三个时辰里,有近五六十名小孩尝试渡铁索桥,但只有十余名小孩成功爬过去。

大部分力气太弱的小孩都被淘汰,淘汰率非常高。甚至,很多年幼胆怯小孩根本不敢上桥,哪怕被大人们打骂,死活也不肯上去。

到了晌午时分,天上太阳最热的时候,铁索上大部分冰凌都无声无息的化了。

此时聚集在铁索桥头的百姓人群反而渐渐十分稀少,有胆量过桥的小孩早就上桥尝试,没敢过桥的孩子们也早就被失望的大人们带走了。

能够通过这条铁索寒桥的少年,不足五分之一,甚至更少一些。

苏尘不时打量日头。

铁索链被晒了一个晌午,应该不太冷了。

他不敢再等下去,从怀里取出三个粗粮大馒头,大口大口的吃饱,又在桥下溪涧含了一口溪水,在口里温热了才喝下肚,歇了片刻,养足了自己的气力。

苏尘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才开始尝试着渡这座铁索寒桥。

能不能进药王帮谋得一个生计,拼上一个前程,就在这一全力搏了!

苏尘小手谨慎的握住其中一条臂粗的铁索链,刹那间,他的手掌感到铁索链透着一股凛寒之意,冻彻入骨。

铁索被太阳晒了大半天,居然还这么冰寒!

苏尘冻得手心一颤,吃了一惊,连忙松手。

难怪那么多小孩都爬不过去,这铁索太冷了。这样徒手抓着铁索链,手掌很快就会被冻僵失去知觉,最后抓不住,失手跌落河谷之中。

苏尘想了一下,从衣角撕下两块破麻布,缠绕在两只小手上裹了一层,扎紧,用来防冻。

麻布不能裹太厚,否则手指没感觉,容易打滑,抓不稳。

但也不能太薄,否则抵挡不住寒气入侵。

随后,他才再次双手抓住铁索链,手脚并用,开始攀爬这条冰寒的铁索。

苏尘双手抓着冰冷刺骨的铁索,冻得直打哆嗦。但好在铁索上的冰凌霜气大多已经被太阳晒融化,不那么打滑。

停留的越久,反而越容易被冻伤,冻得麻木。一旦手脚冻的麻木,落水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苏尘咬紧牙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停滞,手脚并用快速往前攀爬。

爬到十多丈远,到了半途之中,他已经双臂微微发抖,感到有十分吃力。

若非他刚才吃了三个粗粮大馒头,喂饱肚子,养足了一身力气,否则只怕早就撑不住跌下河了。

苏尘很是担忧,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坠下河去,投身药王帮闯荡江湖的梦,可就在这铁索寒桥上断送了,而且掉下河,肯定是要被冻个半死。

苏尘急切之下想到一个主意,连忙双腿缠住铁索链,然后将自己用困裤腰的带麻绳解开,一端拴在腰间,一端在铁索链上打个圈套,万一自己失手也可以用麻绳挂在铁索链上面,不掉下河去。

守在铁索桥入口的四名青衣刀客站了大半日,早就站乏了,正坐在铁索寒桥边闲聊,也没有去瞧苏尘。

剩下短短二十丈远的铁索桥,几乎耗尽了苏尘所有的体力,终于爬到对岸。

苏尘已经疲惫不堪,勉强踏上桥对岸,手脚几乎脱虚。

苏尘急忙将自己系在铁索链上的麻绳解开,以免被那几名护院刀客们发现,说不定取消他的资格,又或者罚他重爬一遍。

他气力已经耗尽,如果再被罚重爬一遍的话,肯定没有机会进药王山庄。

苏尘心虚的沿着山门前的数百台阶,进入药王山庄内。

站在石阶上的一名白衣少年师兄,双手抱着剑,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带着他来到一座土墙大院。

那白衣少年师兄吩咐苏尘一句,让苏尘和众少年们待在这座院子里不要乱跑,在这里等待明天的药王帮新入门弟子划分堂口,便自行离去。

...

这座大院门口,也有两名护院的青年刀客守着。墙高院深,等闲之人无法进出。

“又来一个!”

“也不只是哪个乡里来的土包子,看他穿的破烂麻衣,真够寒酸的!”

大院内聚集着众多的孩童少年,见苏尘一副小渔民打扮,不由纷纷嘲笑。

苏尘回过神,朝大院内看去,这才吃惊的发现这座大院子里已经聚集了近一百多名少年,都是通过了铁索寒桥的测试,进入药王帮的新人弟子。

大院子里众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各自聚集一起,神情极其兴奋。

苏尘没理会那些嘲笑,也不想多事,低头来到在大院内安静的一角待着,谨慎的打量着院内的众小孩。

所有少年们年龄约在九岁到十三岁之间,从他们的衣裳穿扮、神态气质上,明显可以看出出身不同,分成泾渭分明的几个大群。

其中有十名穿着华丽绸衣,貂裘袄子,足下皂皮靴的少年和少女,气质十分出众,神情高傲,对院内的其他来自姑苏县城的平民,乡镇的小孩不屑一顾。

他们看上去似乎是县城里的大富户,或是权贵子弟。

苏尘很惊讶的看到,其中一位穿着厚实貂裘的秀气少女,正是他西门码头遇到的那位李氏富商的女儿,好像叫李娇。

以李娇的这副娇弱身子骨,手无缚鸡之力,肯定是攀爬不过那座铁索寒桥的。只怕是她爹想了其它法子,将她送进药王山庄里来了。

周围其他一些县城里的孩子,也在低声的窃窃私语着,谈论这些非富即贵,有背景靠山,跟药王帮内的高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华服少年。

“那位是王家少爷王富贵!听说他是王县令老爷的亲戚,和县令公子是堂兄弟,在咱们县城那可是首屈一指的权贵子弟!他肯定能成内门弟子,成为药王帮的核心弟子!”

“不错,还有魏寒,本帮王堂主的一名亲戚,据说也是内定的内门弟子!”

“那个是城里李氏米铺的大小姐李娇!虽不是权贵出身,但家里开好几间大米铺,很有钱的大富人家!也不知她爹使了多少银子,送她进来的。”

“他们这些人应该都是内门弟子,有钱有势,比咱们这些外门弟子可强多了!大家都识相点,千万别得罪他们,否则在帮内吃不了兜着走!”

王富贵颇有气度的和周围的新入门平民少年打招呼,非常享受众少年们的讨好。

魏寒却是双臂抱胸,高傲的冷着脸,谁也不理会。

在这十名华服少年少女的周围,则是县城里一些平民家的小孩。

这些小孩大多身穿普通布衣,年龄虽然都不大,却早已经学会趋炎附势,察言观色。

张屠夫的大胖儿子张铁牛也混在里面,因为长得五大三粗,一副憨头憨脑的摸样,但在平民之中似乎颇为混得开。

像王富贵大少爷、魏寒少爷等人,基本上内定了药王帮的内门弟子,无疑最受其他平民孩子们的讨好追捧,想趁着刚入门之时,混个脸熟,打好关系。

最后一些,则是县城周边数十个乡镇庄子来的穷苦小孩,多是佃户短工、渔夫猎户、农民樵夫家的孩子,老实木讷。

他们连趋炎附势的资格都没有,被排挤在大院子里的最外围,被人欺负也忍气吞声,不敢多生事端。

苏尘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很自觉的躲在大院角落歇息,恢复力气,没有挤过人群去自讨没趣。

他看着大院内众少年们学着大人摸样在攀谈关系,也不懂什么是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觉得无趣,自己在院内独自待着,想着心事。

他离家出走,在县城没有活可干,所以才寻思着来投药王帮,只是谋求一个好的出路。

自然不在意什么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只要在药王帮能有一口饭吃就好,不想去讨好谁。

下午,陆续又有几名小孩被送入这座大院里,大院内总共聚集了一百多名十余岁的孩童和少年。

到了傍晚时分,药王山庄大门紧闭,今年腊月的新招募弟子截止,再想进药王帮只能等明年了。

晚饭的时候,山庄内有几名厨子送来十几大桶的米粥和馒头、腌菜。

“来,吃食!”

“伙食稍微差点,将就着吃吧。明儿等你们入了门,拜了师父,就能开小灶了。”

这十几桶满满的米粥吃食,很快被早就饥肠辘辘的一百多名少年一哄而上,瓜分的干干净净。

苏尘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前面,拼命抢到两个粗粮大馒头。

然后回到自己的角落,一点点细嚼慢咽,将粗皮碎子都吃干净,总算是吃饱肚子,消减了饥饿感。

他这才愕然发现,那十位少爷小姐们嫌恶的站的远远的,根本不愿意去碰那些米粥满头。

苏尘惊奇的是,那位王富贵大少爷居然拿了一笔银子去贿赂厨子,而厨子竟然眉开眼笑,又单独开了个小灶给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伙食,鸡鸭鱼肉,香气飘的满院子都是。

其他众小孩看的一阵惊愕,只有羡慕嘴馋的份。这些内门弟子们家里有钱有势,果然在哪里都不会吃苦。

...

入了深夜,十分寒冷。

大院子里有客房和热铺炕头,但数量有限。

那十个准内门弟子的少爷、小姐们,自然睡在最暖和的炕头上,也没人敢跟他们争。

就算这样,诸位少爷小姐们还是不停的抱怨着。

“这里的伙食太差,跟猪食差不多。”

“连一间像样的卧室,洗洁浴盆,蚕丝被褥都没有。跳蚤真多,早知道,该让丫鬟老妈子们从家里带几床干净的被褥来。”

“等正式拜了师,一定要单独的住处才行,否则待不下去!”

他们占完了,多余的几个炕头,才轮到其它比较强势的县城平民少年霸占。

剩下绝大多数孩子都睡不上热炕,只能在地上铺草席,挤暖。人多挤一挤,却也还算暖和。

苏尘缩着身子在地上草席,习惯了家里老渔船的冷冻,倒也不觉得苦。

就是有些欣喜和亢奋,睡不着。

这座大院里少年很多,夜里也吵嚷着,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进了药王山庄之后,他们这些少年已经不再是姑苏县城的小老百姓子弟,而是一跃成为药王帮的弟子,从此衣食无忧,踏上了梦寐以求的江湖之路。

苏尘心中也踏实起来,很是满足。

至少入了帮,以后自己不用再为一日三餐垫饱肚子,或者是为了找一间不受寒冻之苦的屋子而发愁,再也不怕在县城里受那些泼皮、乞丐们的欺负,比之前在县城讨活干强太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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