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封面图

神游

徐公子胜治

武侠仙侠

142.00 万字

2015-11-06 完结

我有书半卷,逍遥曰化形。 挥请仙佛退,送与鬼神听。 副墨闻于讴,参寥传玄冥。 一指掩天地,齐物自忘情。 —— 面对文学与传说中的玄幻纷呈时,你是否也梦想拥有这份神奇的精彩人生?其实不必去遐想仙界与异星,玄妙的世界就在你我的身边,身心境界可以延伸到的极致之处。 这世上真有异人吗?真有神迹吗?——梦境可以化实!妄想可以归真! 一位市井中懵懂少年是如何成为世间仙侠,又如何遭遇红尘情痴?请舒展心灵的触角来《神游》。 ——阅读提示:本书主角是风君子!

第一章 阴阳一席坐,佛道两骛人

(题记:你向往天赋秉异的人生吗?普通人几乎无不希望能够拥有超人般的能力。很多玄幻小说中的主人公一出场往往就有令人羡慕的奇遇发生,拥有了种种神奇的异能,然后一步步实现普通人在白日梦中曾拥有的愿望。然而在现实中,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你身上,你也许会发现情况并非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因为大自然的法则是公平的,不会特别青睐于某个人。)

我叫石野,从小住在芜城市东北四十里外,昭亭山下石柱村。村里的小伙伴都说我是从石头缝里拣来的野孩子,对我总有些疏远。我问过父母这个问题,他们都笑着告诉我当然不是。别的孩子不愿意接近我,只有我妹妹除外。但是我当时并不觉得我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别之处,直到懂事之后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小时候确实很特别。

小时候第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经常能够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现在有一种说法,说人幼年时心灵纯净眼睛也特别亮,能看见很多成人看不见的东西,但是等到人们成年后都不会保留这种记忆。而我不同,这种记忆一直很清晰。

记得我七岁那年,有一天傍晚在村口玩耍,看见村东头的三大爷拄着拐杖走过来。三大爷经过我身边时,我很有礼貌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可是三大爷却没有答话,只是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还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独自一人走向村外的昭亭山。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因为三大爷的腿脚不好,很少出门,怎么会一个人上山呢?回家的时候我碰见了三大爷的孙子石小三,对他说他爷爷一个人上山了,天快黑了恐怕会有危险。可是石小三说他爷爷病了,这几天一直躺在家里怎么可能起床呢!我和石小三一起回到村中的时候,远远就听见他家传来哭声,问了大人才知道三大爷今天傍晚的时候走了。“走了”在芜城的方言就是去世的意思,而在当地的方言中,去世还有一种委婉的说法就是“上山”。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别人,只有我和石小三知道。

我小时候第二个特别的地方,就是经常能够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记得在我五岁那年,有一天一个人在村长家的院墙外玩泥巴,玩着玩着突然觉得身后不对劲,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只有离开才安全。我站起来快步跑开了,就在我刚刚跑开没多远,一尺厚、一人多高的土墙无声无息的坍塌了,正好砸在我刚才蹲的位置。

说到这里有些人可能会羡慕我这种特别的天赋,因为在人们看来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好事,比如说我可以去炒股,利用神奇的预感去赚很多钱。只可惜实际情况并非是大家想象的那样简单,我虽然经常有预感猜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不能决定自己会预感到什么事情发生,也不能预感到所发生事情前后过程的全部,因此对我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再举一个例子。我六岁那年夏天,芜城市发大水,村前的青漪江水位几乎快涨到村外的小树林边。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很多条大鱼从江里跳出来落在岸边。我知道这又是一次清晰的预感,于是第二天带着鱼篓去树林边等着抓鱼。确实有鱼从江里跳到了树林中,我抓了好几条大鱼放进了鱼篓。正在高兴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到一棵树,惊动了树上的一群马蜂。结果我很不走运,被马蜂叮了满脑门的包,不仅鱼没抓到,连鱼篓都失手丢了。我能预感到有鱼上岸,却不能预感到树上会有马蜂出现,所以这种预感是好是坏很难说。但是这次事情也并非全然不幸,我回家之后不久,发现我的久治无效的关节炎自己好了,不知道与马蜂叮咬有没有关系。

说到关节炎,我小的时候一直体弱多病,身体就没怎么好过,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这还多亏了村里的金爷爷,经常来给我看病。我们石柱村几乎全村的男人都姓石,只有金爷爷这么一个外姓人家。这种情况在当地,这个人往往会很受排斥,但金爷爷是个例外,他受到全村人的敬重,因为他是方圆十里最好的医生。金爷爷没有开医馆,而是无偿的给上门求医的人看病,主要是用针灸和自己上山采的草药。我的童年奇异经历的转折和金爷爷有很大关系。

……

那是我八岁那年夏天,有一天村里的小孩一起去池塘里洗澡,所谓洗澡就是游泳玩水。村口池塘的水不深,人又多,从来没听说过会发生什么危险。一起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村长的儿子石东,东东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只见他面目浮肿苍白,鼻子下面还挂着淤泥和血迹。我吓的惊叫出来,周围的人被我的惊叫声也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再看东东,刚才的样子消失了,站在面前的仍然是个活蹦乱跳的少年。

我在那一刹那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当时年纪小说话不知道掩饰,我指着东东大声说道:“东东,你不能下水,否则你会淹死的!”周围的人都哄笑,没有人理会我的话。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下水了,只有我忐忑不安的坐在池塘边。他们在水里玩的很开心,然而过了不久,就听见东东大声喊救命,人不由自主的向水下滑去,怎么也起不来。当时就有几个水性好的大孩子想过去拉他,却在水下摸不到,等到村里的大人赶来将东东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我清晰的记得东东躺在池塘边的样子——面目浮肿苍白,鼻子下面还挂着淤泥和血迹,一切就像我曾经看见过的那样。后来东东的爸爸也就是村长也来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光那么让人不舒服,而周围的其它人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回家之后我告诉父母白天发生的事情,然后当天晚上我就病了。我病的很重,一连几天高烧不退,不断的说着胡话。送到乡卫生所吊了两天盐水也毫无起色,父母又只好把我抱回家,请来了金爷爷。金爷爷给我把完了脉,皱着眉头问我父母我生病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父母将那天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金爷爷听完之后仍然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说:“这孩子天资奇异,将来祸福难料,但是现在这样下去,很难安全长大。”我妈在一边哭声的问:“金大伯,难道就没有办法吗?求你救救这个孩子。”金爷爷答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可以试一试。可是这样只能起暂时的作用。”我爸也说:“别的先不管了,只要他能安安稳稳的长大就行。”金爷爷叹了一口气:“天意如此,不知道人力能不能强求。这孩子要尽量远离寺庙和道观一类的地方,你们要记住了。”

金爷爷说完之后将我抱到椅子上,打开了随身带的一个小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个黄色的皮卷,展开之后是一排金针。不知道大家对针灸有没有认识,现在的医院里针灸用的都是一次性不锈钢针,而过去讲究一点的中医用的是银针,但是金爷爷当时用的是金针。金针细如毛发,而且金本身质地很软,用来做针灸需要医生有相当的功力,否则根本就捻不进穴位。

我模模糊糊的记得,金爷爷在我的太阳穴、眉心、耳根、头顶、后脑下了很多根金针,我觉得金针刺入后还在慢慢的旋转,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后来我睡着了,醒来之后人已经躺在床上,金爷爷也离去了,我的病也好了。从此之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以前那种特异的经历,不再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也失去了异乎寻常的预感。

……

但是凡事有失必有得,后来我变得很健康,人也变的很聪明。我是我们村里学习最好的孩子,考上了乡里的初中。初中毕业那一年,我又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芜城市唯一的省重点芜城中学,是全村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芜城中学的孩子。

我是我们全乡的第一名,但远远不是芜城中学的第一名。芜城市总共下辖宣德、广绩、子溪、祖名、茂陵、郎功六县,数百万人口,可是省重点中学就有这么一所,计划内的招生只有四个班两百多人,其它都是有赞助或者是有其它门路安排进来的学生。我在高一四班是个很普通的学生,而且我的年纪明显偏大。高中是九月开学,而我那年十月就已经要年满十八周岁了。

芜城中学对我来说是个神秘的所在,它有百年的历史,校园里居然还有千年的古迹。如果我按照正常的道路走下去,很可能也和其它所有人一样,平平安安读完高中然后考大学,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工作,安安稳稳的去过一生。可是这一切在一个黄昏都被改变了,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封印多年的奇异感觉又回来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一面古怪的镜子。

……

那是十月的一天,时间是星期天晚饭之前。我当时和同学混的已经比较熟了,因为年纪的关系还做了宿舍的老大。我们宿舍八个同学和在操场上和隔壁宿舍踢足球。我当时踢得兴起,冲向由两块砖头垒的球门,拔脚怒射,皮球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远远的飞了出去,落在了学校南门外的状元桥下。这下大家都停下来看着我,需要有人去拣球了,我踢的当然是我去拣。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状元桥。状元桥是一座千年古桥,白石砌成,桥下有三个石拱,由于年代久远,桥上的石栏早已无存。据说这座桥是北宋年间为了记念当地一位姓梅的状元所建。这座桥的奇异之处在于它并不建在任何一条河上,而是在空地上挖了一个很深的池塘,四周用青石砌成围岸,池塘成半圆形,而石桥就架在中间。这座桥对着我们学校的正南围墙,而池塘就是学校边界的一部分。状元桥下也许几百年前的水很深,但是如今已接近干涸了,有些地方露出了潮湿的池底。

池岸的青石有四、五米高,人本来下不去,但是在某处石壁上不知什么年代长出一棵香樟树,枝叶十分茂盛。顺着这棵树可以爬到离池底一米多高的地方,我就是这么下去的。下到状元桥底,在一掌多深的池水间拣起了皮球,正准备往回走,发现淤泥间露出圆形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半埋在水草中。我顺手将这个东西拔了出来,在水里涮了涮,看上去是一面古镜。这面镜子只有碗口大小,似乎是青铜的质地,背面刻有很多古怪的花纹,已经有不少绿色的绣迹。然而翻过正面一看,却异常光滑平整,没有任何绣迹甚至连一条划痕都没有,就像刚刚打磨过的镜面一样,能清晰的照出对面的一切。

这天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我还坐在座位上把玩这面偶尔得到的古镜。同班同学尚云飞走过我身边,看见了我手中的镜子,眼神十分奇怪,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径直走了过去。

尚云飞是我们学校的名人,是我们高一四班的“两大骛人”之一。所谓“骛”,就是“好高骛远”的“骛”,驱驰之意。尚云飞比我小两岁,可是来历非常特别,他是藏密高僧葛举吉赞大师的弟子。这位大师原先在川西一带受人供奉,后来寺庙被毁,他老人家不知怎么就云游到芜城市,并在芜城市东二十里外的黄庙广教寺落脚。广教寺最萧条的时候就剩下他这么一位僧人。云飞家就住在广教寺旁边,平时他父母对这一位老僧人多有接济,而尚云飞从小也喜欢到寺里找老和尚玩。

改革开放以后国家落实宗教政策,葛举吉赞大师又有了地位。政府拨款重新修建了广教寺,香火又见兴盛,大师被无数信徒奉为上师,并且成为了芜城市佛教协会的会长以及市政协的副主席。就在那时大师对尚云飞的父母说要收云飞做弟子,觉得他的资质和悟性都不错。尚云飞的父母答应了,于是尚云飞小小年纪就成为了一名佛教徒,只是没有受戒而已。后来云飞考上了芜城中学,学校的教导处主任方周梓听说有个学生信佛,挑战了他的思想政治工作,结果把尚云飞以及他的家长都叫去训了一顿。这一训不要紧,惹怒了老喇嘛,老人家通过市政协批评了芜城中学领导班子,最后方主任道歉了事,表示不会再干涉尚云飞修佛。不过方周梓主任虽然道了歉,但私下里还是告诫别的学生不要学尚云飞。尚云飞于是在学校出了名,被称为“骛人”。

我们班除了云飞之外另一位“骛人”叫风君子。风君子比我小三岁,要到十二月才满十五周岁。风君子这个名子让人就觉得很怪,据说是他上学的时候自己起的。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有父母让孩子自己起名子的。尚云飞的来历我知道一些,可是风君子为什么也被称为“骛人”我就不太清楚了。心里正想到风君子,偶尔从二楼的窗户向外看去,就看见风君子正从西门处走来。只见风君子右手拎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就像个下乡的干部;左手端着一把紫砂茶壶,就像个公园溜鸟的老头;晃着不丁不八的方步,就像个逛市场的主妇;鼻梁上架着金丝变色镜,就像个三流小报的记者。总之一句话,怎么看怎么不像个高中生。我们学校规定周边县乡来的住校生必需在校上晚自习,而家住芜城市区的走读生可以自己在家上晚自习,也可以上学校。然而走读生大多都不来,只有风君子是例外。

风君子的身影走进教学楼,我继续低头把玩那面古镜。镜子很清楚,将教室里的一切都清晰的倒映其中,我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教室里多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这个人就坐在我身后的坐位上,看样子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穿着灰蓝色的卡其布衣服,打扮十分朴素,感觉是几十年前的装束。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坐位空着,什么也没有!那是风君子的坐位,他的同桌周颂正在那里做作业,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旁边有什么。

我又看了一眼镜中,清清楚楚有一个小男孩坐在风君子的坐位上,苍白的脸色一片茫然,似乎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镜子里看得到,但是我回头用眼睛去看的时候,却看不见这个人!我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种诡异的情景唤醒了我已经尘封十年的记忆,这一次是因为这面古怪的镜子!就在我惊讶不已的时候,风君子已经走进了教室。

我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的紧张,不敢抬眼直视风君子,心里在想他如果坐到那个座位上会发生什么?然而并没有发生我担心的情况。风君子踱着步一路走来,走过我身边,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然后一转身,坐下,却没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到了走道另一侧一张空着的座位上,避开了自己的座位。风君子坐的是另一个走读女生季晓雨的座位,季晓雨通常不来上晚自习,她的同桌田玮是住校生,现在正坐在座位上看书。

现在需要介绍一下我们的教室。和大家熟悉的教室一样,一共有四列课桌,也就是四个小组。我和风君子一个小组,我坐在第三排,他坐在第四排。现在我们组坐在右侧靠窗的地方,然而这个位置并不是固定的,每个星期要各个小组要轮换一遍座位。教室里另外一个特点就是,男生和男生同桌,女生和女生同桌,这是我们上了高中才特有的安排,据说是为了防止早恋。

现在的高中生搞对象是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学生早恋仍然是洪水猛兽,是各级教师队伍严防死守的灾害,要尽一切可能扼杀在萌芽中。高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所以不允许男女生同桌,以防日久生情。在这样的环境中,连男女生之间的正常说话交往都显得怪怪的。然而风君子却大模大样的坐在了田玮旁边,就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那么自然,坐下之后将茶壶放在桌上,从公文包里拿出书看。

风君子的反常行为立刻引起了全班同学的关注,纷纷放下书向这边看了过来,一边还小声的窃窃私语。田玮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为了摆脱自己接近风君子的“嫌疑”,她故意咳嗽了一声,将课桌弄出很大的声响,然后睁圆眼睛狠狠的瞪了风君子一眼。风君子放下书本,面不改色的露齿微笑,冲着田玮点了点头,就像田玮刚才瞪他是和他很友好的打招呼一样,然后轻轻说了句话:“田玮,我坐在你身边看会儿书,你不介意吧?”

骛人果然是骛人,脸皮够厚,心理素质也够强!田玮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脸突然不争气的红了,低头看书不再理会风君子。我估计全班的男生此时都在佩服风君子的胆量,趁着老师不在的时候向田玮示爱——田玮和她的同桌季晓雨可是我们班的两大班花,很多男生垂涎已久,只是找不到机会接近而已。可是我的感觉却和别人不一样,我很奇怪风君子为什么就那么巧的避开了自己的座位,难道他也看见了那个别人看不见的小男孩?

第二章 青冥照鬼物,希夷证道心

(题记:庄子曾经说过一种人生境界——在“有用”与“无用”之间。世上遭遇难测的事物,往往都在有无之间。比如一件法宝,在普通人手中是毫无用处的废物,可是匹夫怀璧还可能带来灾祸;如果被真正的高人得到,会成为利器。可是这件法宝,如果落在一个拿它在“有用与无用之间”的人手中,则一切变化未知又一切皆有可能!比如石野得到了青冥镜。)

这天晚自习我一点看书的心思都没有,不时看一看镜中的倒影——那个小男孩静静的坐在我身后,又不时回头看看实际上空空荡荡的座位。我频频的回头显然引起了一点小误会,人们都以为我在回头看风君子和田玮。田玮大概是被我看的有点不自在了,又瞪了一眼风君子,然而正迎上了风君子微笑的眼神,还冲她眨了眨眼睛。田玮这下脸更红了,扭头不再看风君子。也是,碰见这种厚脸皮有什么办法呢?

教室里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可是我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这种气氛很快被一个人打破了,那就是来巡视晚自习的生物老师,也是我们高一的年级主任司马知北。芜城中学从初一到高三一共有六个年级,设置了六个年级主任,这是普通老师和校领导之间的中层职务,本来教委给学校的编制中没有这个年级主任,是校领导自己设置的,算是对亲信的一种提拔。司马老师是何校长的跟屁虫、麻将搭子兼酒友,去年刚刚被提到年级主任的职位。

司马老师一进教室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风君子居然坐到了女生田玮的旁边。他走过去拍了拍风君子的桌子,用严肃的语气说道:“风君子同学,你怎么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全班同学都觉得这下有好戏看了,只见风君子神色不变的抬头回答:“司马老师,白天我物理课上有一个问题我没听懂,来请教田玮,她学的比我认真比我好。”

“她学的比你认真比你好?恐怕不是这样吧?”司马老师的语气有一丝嘲笑的味道。风君子初中就在芜城中学就读,曾经考过全年级第一名,司马老师早就认识他。而田玮,不是正式统招的学生,她父亲是宣德县的一位私营煤矿主,她是花了家里一笔不菲的赞助费才进入到芜城中学高中的。司马老师显然很知道田玮的底细,所以对风君子的话感到好笑。

而然风君子却一本正经的接着答道:“是这样的,我有很多不会的物理题,都是田玮帮我解出来的。”司马老师又问田玮:“风君子真在问你物理题吗?”教室里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田玮,只见田玮低着头,小声答道:“是的。”这句话出乎我意料,没想到田玮帮风君子圆谎。

司马老师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以师长的口吻说:“风君子,你不要妨碍别的同学学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我的好奇心又上来了,看着风君子,心里猜想他会不会回到那个“有鬼”的座位上。此时风君子说了一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话:“报告司马老师,我座位上有鬼!”

几乎所有人都哄的一声笑了,但是我没笑,风君子也没笑,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教室另一侧的尚云飞,他也一脸严肃没有笑!看来不仅仅是我,而在这个教室中可能有三个人都看见了空座上的那个男孩。司马老师也有点想笑,但还是尽量严肃的说道:“什么鬼不鬼,是你心里有鬼吧?”

风君子此时话锋一转,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司马老师,有一题我们两个都不会,司马老师能不能帮我们解一解?”然后递过去一本练习册。我看不见练习册上的内容,估计就是那道风君子解不出来的物理题。

司马老师的脸色有点尴尬,他是教生物的,但是在学生面前又不能说自己物理学得不好。要知道风君子在初三时得过全国物理竞赛的大奖,谁会知道他会找出什么古怪的题目来刁难司马老师,说不定还真解不出来。司马老师干脆不看风君子的练习册,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好好上自习,有解不出来的题明天问物理老师。”说话间走出了教室,不再理会风君子的座位问题。

一晚无话,风君子到底也没有坐回自己的座位。直到九点半钟,下自习的铃声响了,同学们纷纷收拾书本离开教室。人走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四个人坐在那里没动,当然有我一个,另外三个人是尚云飞、风君子和田玮。风君子没走,不知道田玮为什么也没走,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坐了几分钟,风君子终于先对田玮说话了:“田玮,能不能借你的化学笔记给我抄一下,我上课的时候没记全。”

这小子在胡说八道,因为他就坐在我后面,我从来没见他上课时记过笔记,也没见他借过别人的笔记抄。现在居然要借田玮的化学笔记,分明是借机套近乎。钱钟书他老人家说过,借书是男女关系的开始,一借一还、再借再还就有借口勾搭上了。我真佩服这小子,旁边坐了个鬼,居然还有心情泡妞!田玮大概等的就是风君子这句话,伸手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故意重重的扔在风君子面前,差点将他的茶壶打翻了。然后田玮背起书包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看着田玮走出教室,现在只剩下三个人,风君子又扭头说道:“尚云飞,你还不走,你在等什么呢?”尚云飞看了一眼风君子,坐在那里没动,风君子又说了一句:“佛门弟子,应该戒贪念。”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然而云飞却站了起来,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咕哝道:“戒贪念,这话为什么不说给你自己听。”说着收拾书包走向门外。他出门的时候,风君子又说了一句:“戒嗔!戒嗔!”

教室里只剩下了风君子和我两个人。我一直没有走是因为按捺不住的好奇,一直想等没人的时候问一问风君子,他是不是和我看见了一样的东西?要知道我从小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一直想找到与我能够交流的同类,风君子看来很可能与我一样特别。我正准备回头找风君子说话,然而风君子却先开了口:“石野,你手中的青冥镜是从哪里来的?”

风君子的话让我吃了一惊,他没有提到坐位上的那个鬼童,而是问我手中的这面镜子。听他的语气这面镜子还有些名堂,名子叫青冥镜。我也很好奇的问:“这面镜子是我今天从状元桥下面拣到的,你认识吗?青冥镜是什么东西?”

风君子有点羡慕的说:“状元桥下面我去过很多次,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宝贝!你小子真是好运气,这可是修道人的法器,算得上是仙家法宝……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反正这面镜子很特别,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既然拿到手里就小心收好了,不要随便给别人看。”

这面镜子果然古怪,但是听风君子的语气认为我还没有发现其中的古怪。我赶紧追问:“你也知道这面镜子古怪,我在镜子里看见你座位上有个人……”还没等我说完,风君子突然脸色一变:“你居然看见镜面了!什么都不要在这里说,跟我出来!”说着话书包和茶壶也不拿,招手示意要我和他一起走。

走出教学楼有一段距离,风君子在路边停下来,回头问我:“你看见镜面了?这怎么可能?看你的样子不像修道的人,你是怎么看见镜面的?”我奇怪的回答:“有什么看见看不见的,我拿到手里这就是一面镜子,今天晚上我在镜子里你座位上坐着个小男孩,你是不是也看见了。”风君子挥了挥手:“先不要谈我座位上有什么,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看见镜面吗,你把镜子给我。”

我把古镜交到风君子的手里,风君子翻过镜面对着我说道:“你再看一眼这个东西,它是一面镜子吗?”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镜子一到风君子手中,原本镜面的位置立刻变成了斑驳的锈迹,就像一个在土里埋藏很久的破铜片,哪里还有半点镜面的影子!

“青冥镜之所以是法器,只有有法力的人才可以使用,在普通人眼里看不到它的镜面。除非——除非你是天生阴眼!石野,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经常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没等我回答,风君子又伸出手说道:“伸手给我看一看。”

我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风君子一把握住,我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他的手心传来,身躯不由自主的一阵发软,差点没有站住。只听风君子自言自语:“果然是天生异能,只是很奇怪,好像被封住了很多年,不然的话早就应该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风君子一伸手,就把我从小以来的奇异经历猜的八九不离十,听他的语气根本不像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反倒像一个七老八十的学究。有这么好的求教机会我当然不会放过,赶紧说道:“我八岁以前却实很特别,经常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而且还能感觉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可是后来就没有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风君子将青冥镜还给我:“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现在还很难向你解释,我们边走边说,把你小时候的经历告诉我。”于是风君子跟着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一路上我把小时候的经历以及金爷爷给我治病之后就消失的奇异能力等等,大概的告诉了风君子。

我说完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这才想起风君子是不住宿舍的,居然也跟我一路走了过来。听完我的讲述,风君子若有所思:“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其实很多人刚出生时都有阴眼,只是到记事的年纪就消失了,不会留在记忆中。而你的情况比较特别,一直到七、八岁还是那样,这就是天生的异能了。其实这不是一件好事,这种人往往被阴物缠绕,容易心神不定,同时修行者的神通是需要法力支持的,天生异能者当然没有修行的法力,所以消耗的是自身的元气。心虚而体弱容易夭折,所以你金爷爷担心你不能平安的长大,就算能够长大成人也往往短寿。”

风君子的话在别人听来也许不好理解,为什么拥有天生的奇异能力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我却听明白了,凡事有得必有失,老天爷是公平的。听到这里我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说我这种人活不长吗?”

风君子抬眼看着我:“倒也未必,我想你那位金爷爷也一定是高人,他用金针封住了你的穴脉,也就封住了你的神通。其实他当年如果不那么做,在你长大的过程中这些特殊能力也会逐渐退化的,但是你不容易健康的长大。可是现在问题复杂了,你已经成年了,而被封印的经脉一旦打开,这种异能就不会退化,反倒会越来越成熟,这样你就要小心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我又问风君子:“都是因为这面青冥镜吗?”

风君子的表情有点尴尬:“你实在不应该接触这些法器的,青冥镜照出了你的天生阴眼,不过你的异能恢复却不是因为它,都怪我不小心……”

“你!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解的问。

“青冥镜虽然是个法宝,但它毕竟是死物,不可能主动打开你被封的穴脉。都是我刚才和你握手的时候,一不小心……你不要问我怎么办到的,我也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打断他的话:“风君子,你等等。我并没有恢复小时候的异能,如果不用这面镜子,我在教室里看不到那个鬼魂。”

风君子叹了一口气:“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就是不用青冥镜,你也一样能看见阴神。……阴神,就是你看见的那个东西……如果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再回教室一趟!”

……

我和风君子又回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此时教学楼的灯光已经熄灭了,不远处的路灯将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墙面上,四周静悄悄的,充满了诡异的气息。我从窗外向教室内看去,就见空荡荡的教室里坐着一个孤独的身影,正是我晚间所见的那个小男孩。这一次没有用青冥镜,是我用眼睛直接看见的!教室里的光线很暗,但奇怪的是这个男孩的五官身形在我眼中却很清晰。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向后退了一步,只听见身旁的风君子说道:“你看见了?你要有思想准备,你将来会经常看见这些东西,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风君子:“你已经成年,腑藏经脉已经长成不会再有改变,就算金针封穴也不会有用的。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这么好奇干什么?”听他的语气居然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不禁反问道:“一个小男孩,坐在你的座位上,你难道没有看见吗?那你怎么不坐自己的座位?”

风君子:“我又没有你那种天生阴眼,当然看不见!只不过我的灵觉能够感知那里有阴物,所以避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突然又想到了尚云飞:“你没看见,那么云飞看见了吗?为什么下课后你们两个人都留下来了?”

风君子突然笑了:“云飞嘛,我想他应该有天眼神通的成就,当然看得见。不过这件事可能有一点误会,我们都以为对方要打你手中这面镜子主意,结果都想错了。你居然以为我们会因为教室离有阴神留下来。我都没看见管它做什么,而云飞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去管闲事的。我们都误会了,青冥镜是道家法器,尚云飞拿去也没什么大用处,至于我嘛,法宝虽然是法宝,可惜我根本用不了。现在我还真有点好奇了,想看看那个小孩究竟是什么样子。”

“你不是看不见吗?”

“我自有办法!”风君子神神秘秘的一笑,突然又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小声说了一句:“借神通一用!”我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似乎身体里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被抽了出去。风君子握着我的手探头探脑的向教室里看了半天,然后松手说道:“你什么眼神?就这样还天生阴眼?连男女都分不清!哪是什么小男孩,分明是个小丫头!你是不是以为没屁股没胸就不是女的?人家那年纪还没发育嘛!”

风君子刚才不知用什么古怪法子借用了我的阴眼,也看见了那个小孩,看来他看人比我仔细,看出那是一个小女孩。听了他的话我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那个小孩:皮肤苍白没有血色,但五官眉宇之间十分秀气,仔细看还真是个小女孩,只是我一开始看见她留着短发就先入为主把她当成小男孩了。我还在那里仔细观瞧,风君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好了,没什么好看的,赶快回去了,要不宿舍关门了。”

再次回去的路上我又问风君子:“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要坐在你的座位上?她是从哪来的?”风君子淡淡的答道:“那不是我的座位,你想想今天是星期几?至于她是从哪来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突然想到了今天是星期天,按照我们学校的规定,明天各个小组就要换座位。下周风君子将坐到现在田玮的位子上,那么风君子现在的座位?我仔细想了想班上的座位情况,明天要坐在那个“有鬼”的座位上的人将是我们何卓秀何校长的儿子何军。想到这里又开始担心何军:“风君子,下周何军要坐这个位子,那他怎么办?”

风君子想也没想:“不怎么办!何军也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何军,除了你我还有那个不爱管闲事的云飞之外,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管它做什么?现在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我怎么了?”

“我刚才说的话你全忘了?天生异能者容易心虚气弱,往往短寿,就算你现在已经成年,情况也是一样的。”

“那我该怎么办?”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今后你不要随便使用阴眼或者其它的异能,青冥镜你最好还是收起来,那玩意也是耗费元气的。只要你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不应该有什么大问题。”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是见怪不怪?”

“视而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这是老子说的话。其实很多修真的人都能见人所不能见,但是道心稳固自有希夷境界。”

“希夷?小时候金爷爷跟我说过,北宋的时候华山有个陈抟老祖叫希夷先生,是不是你说的希夷?可是我不知道什么叫道心稳固啊。”

风君子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原来你还知道陈抟?老子的话听不懂就听孔子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敬鬼神而远之,这样就对了。你要记住,这个世上是没有鬼的!至于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不要管它,当它没有就没有了。”

想不到风君子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么多希奇古怪的话来,尤其从他嘴里一本正经说出“这世上是没有鬼的”这种言论,简直就是搞笑。可就算是搞笑,我也没有办法,就算世上有鬼,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世上的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我只是普通的高一学生而已,还难以预料世事复杂的变化,这一晚的经历,将我不自由自主的卷入到一场危机中。

第三章 谈通论神异,于梦观中阴

(题记: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个老神仙来到一个山村中,村民们向神仙请教点石成金的法术。这位神仙也没有推辞,将点石成金术教给了村民。教完法术之后,他又指着村口外的小山坡说了一句话:“你们使用点石成金术的时候,一定要记住,心里千万不能想到山坡上的那只羊!否则就不灵了。”结果怎么样呢?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到,没有一个村民能做到。山坡上的那只羊,实际上是修行中人心性修炼的一道关。)

有些事情,你越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它,它却拼命向你脑袋里钻。有些人,你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她,她却像磁石一样牢牢的吸引你的视线。风君子告诉我,只要对教室里那个女孩视而不见,就不会有事,可惜我做不到!我越不想看她,可是我越忍不住回头看她两眼。因为我在告诉自己“不要看她”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不断提醒自己有这么个人的存在。这个道理很简单,只可惜当时我不懂,风君子也没有告诉我。我后来怀疑他可能是故意的。

神秘的小女孩总在黄昏时出现,我每天晚自习时走进教室总要和她打一个照面。这个小女孩的存在似乎只和我一个人发生了关系,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她是因为我才存在的。她的脸色苍白,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那么坐在那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我有时候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我妹妹正和她一样的年纪。我的同情心终于忍不住的泛滥,动了想帮一帮她的心思,我想知道她从哪里来?来这里又为了什么?可是不知如何做起。

这一天的晚自习我来的特别早,教室里还没有别人。当然我不是第一个,因为“她”已经坐在那里。出于一种不知名的冲动,我忘记了风君子的告诫,走了过去,对她说:“小妹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不管我如何尝试与她沟通,小女孩都毫无反应,我鼓起勇气想去拍她的肩膀。还没有等到我伸手,身后有声音传来:“你是色身,她是中阴身,别费力气了,没有用的!风君子没有告诉你吗?”转身一看,尚云飞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教室,他看见我疑惑的神色,又接着说道:“你有先天的报通,还不知足吗?难道想学那些无知的巫婆神汉,还想得鬼通?你不体悟心性,追求神通不是什么好事。”

“云飞,你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不懂?风君子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算了,你也别问我了,凡事都有因果业报,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还想再问点什么,但是云飞说完之后就坐下了,此时其它同学已经陆续走进教室。

……

下自习后,我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追出西门外叫住了回家的风君子。风君子见我叫他,转身问道:“石野,你不回去睡觉,找我什么事?还是因为那个鬼吗?我已经告诉你不要管她。”

一路小跑有点累,我喘着气说:“不是不是,我想问你几个名词。色身、中阴身、报通、鬼通都是什么意思?”

风君子神色一变:“尚云飞告诉你的吧?靠!才多大点一小屁孩,一天到晚五迷三道的,卖弄什么!”

风君子说尚云飞是小屁孩,可是忘了他自己还比云飞小一岁,我心里这么想可嘴上没敢这么说:“是云飞告诉我的,但是他又不解释给我听,我心里好奇,能问问你吗。”

风君子:“那你把云飞的原话都对我说一遍,他是怎么提到这些的?”

我将云飞的话转述了一遍,风君子听完之后似乎有点不高兴:“以为自己那些门道能够大彻大悟号称不求神通,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讲究神通。”

风君子的话我还是没听懂,小心的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神通是什么?”

风君子答道:“佛家说自己不宣扬神通,可是在经书里把神通讲的比谁都详细。你听说过五眼六通吗?”

“没听说过。”

“那是佛门的说法。五眼指的是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六通指的是眼通、耳通、心通、命通、神境通、漏尽通。肉眼就是普通人的眼睛,但又有不同,指的是目光明澈能见一切细微,天眼跟肉眼不同,它是三维的,三维你明白吧?……”

我点点头,好歹也学过立体几何。风君子又接着说:“天眼不仅能见眼前的世界,还能见极远与极近,修炼到极处,只要世上存在的都能看见,不论它在何处。慧眼跟天眼又不同,它在三维空间又加了一维时间,能见过去和未来,但是慧眼见过去和未来却看不穿因果,因此不能改变什么。而法眼则高明了一步,俗话说法眼如炬,能照一切无明,也能因势利导扭转乾坤。这些都是眼通,那么六通之中的耳通你也应该能明白了。心通也叫他心通,指能够窥知人心。至于命通那就是迷信的说法了,佛教有轮回转世之说,命通能知宿命,和慧眼差不多但也有区别,慧眼强调能知过去未来,命通强调因果循环……”

“你说什么?迷信的说法?”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打岔,风君子讲神通居然说命通是迷信,那言下之意其它的神通就不是迷信了?为什么其它的神通不迷信反倒命通迷信了?我疑惑不解。

“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六通中还有神境通,这种神通非常奇妙,包含的内容也很多,比如说在这里消失到那里出现,这其实是遁术……总之中国神话传说里面的神仙能做到的大多在神境通中。石野,我是不是漏掉什么了?”

我点点头:“风君子,你刚才没讲佛眼和漏尽通。”

风君子也点头道:“我确实没讲这一眼一通,因为我一直怀疑佛眼和漏尽通根本就是杜撰的!是为了贬低道教而编造出来的。佛眼在法眼之上,漏尽在神境之上,神仙永远都比不上佛的神通!他妈的,哪天我一高兴,也写一本经书,搞他个七眼八通,在佛眼之上加个神眼、仙眼……”

风君子的话纠缠不清,我不得不再次打岔:“风君子,你的经书慢慢写,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叫做色身、中阴身、报通、鬼通。”

风君子:“色身指的就是人的肉身,你拍拍自己就知道了。佛家讲这是臭皮囊,不拿它当回事,可是丹道中人的肉身是先天炉鼎、修行根本。中阴身,好像是密宗的说法,我也不太清楚,他说中阴身我说阴神,在你看来就是鬼!你就当鬼理解好了。刚才讲了神通,指的是分类,那么佛门讲的神通还有一种按来源的说法,说的是报通、修通、依通、妖通、鬼通五种。报通指的是天生的神通,比如说你这种情况,佛家讲轮回,认为生下来就有神通是前世的业报,所以叫报通。修通指的是根据各种术法修炼得到的神通。依通就是依靠各种手段或者道具得到的神通,强调借助外物或仪式,这一点恐怕不好理解。你想一想凤凰桥西边有很多摆地滩算命的,如果算得不准就是骗人,如果算得准就是依通。至于妖通和鬼通,就是借助妖魔鬼怪得到的神通,很多人是因为妖物或者鬼物附体,或者和它们有所沟通……石野,你听明白没有!”

我正听着入迷,风君子突然叫了我一声,我赶紧答道:“听是听明白了,不过命通为什么是迷信呢?”

风君子冷笑一声:“你听说过六道轮回吗?也是佛家的说法,。”

“没听说过。”

风君子:“六道指的是人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畜生道、天人道。六道中的天人道讲的其实就是中国神话中的那些神仙。但是佛教中的佛却跳出六道之外不入轮回,而天人却有五衰,迟早也会完蛋,跟畜生没什么区别。虽然讲什么众生平等,可是就他们不是畜生!”

听到这里我总算有一点明白了,风君子和尚云飞之间似乎有那么一点门户之见或者说是“学术之争”。他们之间有什么争论我插不上嘴,他的这些话我也不敢回去告诉云飞。我又问:“那么你刚才说的神通都是真的吗?”

风君子一笑:“那些都是佛门中的说法。其实神通广大,又岂能那么教条,俗话说道法无边,何止区区五眼六通。既然你今天问了,我就让你开开眼界,你看见那块石头了吗?”

风君子指着路边一块青色的石子问我,我点了点头。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小声的说了句:“借神通一用。”又是这一句!我觉得全身又是一阵发软。那块石子突然间就像活了一般,在地上蹦了两下,然后一弹地腾空而起斜飞过来,风君子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接住。

“我没有青冥镜,就拿这个石子当法器吧。”风君子自言自语的将青石子揣到兜里,转身又对我说:“看清楚了吧,这就是道家‘御物’的法术,你说它是什么神通?”

“哇!太神奇了,你能不能教我?”

“其实你也能做到,只是不知道怎么做而已。我现在教你这个,和教你慢性自杀没什么区别。法术都需要消耗法力或者你这种人的先天元气,其实你仔细想一想,这一点也不神奇,甚至是多此一举,可有可无。”

“为什么?”

风君子又走向路边,轻轻拣起另一块石子:“想拣一块石子,走过去拿起来就是了,非要施展御物神功,所消耗的是千倍的能量。你说不是多此一举吗?再说能够将道法练到这个地步,十万个人里面也没有几个,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有此境界,有人就算达到了这个境界,恐怕也需要苦修百年。世界上的石子如果这么拣,岂不是太荒唐了!佛家不宣扬神通,其实也有他们的道理,你明白了吗?”

……

尚云飞的话我没有听明白,风君子的话我一开始明白了,后来又糊涂了。从地上拣个石子需要苦修百年,还万中无一!那么风君子今年多大了?他不过才十几岁!风君子虽然说神通并不神奇甚至可有可无,可我还是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样拣一块石子,可惜他不愿意教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一直在胡思乱想,在胡思乱想中渐渐的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高台上,挥舞着双手。随着我的双手挥舞,眼前满天五颜六色的石子乱飞。仔细一看,原来这些石子不是在乱飞,而是受我的双手控制,我心念到处,这些彩石如蝴蝶穿花般在空中飞出种种弧线。我心里一高兴,这些石子突然间都失去了控制,劈头盖脸的都向我打来。我一惊之下,突然醒了。

原来这是一个梦。我觉得宿舍里的空气很闷,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其它人都在沉沉的睡着,没人注意到我从梦中惊醒,我披上衣服,迷迷糊糊的走了出去。走廊上静悄悄的,月光透过窗户晒了进来,我抬眼看去,发现这是个月圆之夜。圆月静静的挂在天空,似乎在对我发出神秘的召唤,我跟着月光一步步走出了宿舍楼,来到悄无一人的校园中。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学楼前。这座建于1955年的古老建筑就像个沉默的怪物卧在那里,一扇扇窗户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夜已经深了,那个小女孩还在那里吗?她一个人在这寂夜空楼中会不会感到害怕?说来奇怪,我想到了一个“鬼”会不会感到害怕,却没有想到我这个“人”是不是也应该感到害怕呢?

我一步步走上楼梯,脚下的黑暗发出了空荡荡的回声,这回声的尾音就像远处传来的一声声叹息。我走到教室,推开门,向里望去。木门发出枯涩而嘶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十分刺耳。那个小女孩还坐在教室里,出乎意料的是,开门声惊动了她。在我向门里望去时,她也抬起黑漆漆的眸子向我看来,用怯生生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这一声把我惊醒,我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脑袋险些砸到了上铺的床板——原来这还是一个梦!梦醒之后还是一梦,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我甚至怀疑自己仍在梦中,用手掐了掐胳膊,疼痛的感觉告诉我这回是真醒了。黑暗中,我出了一身冷汗。

……

这个梦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从这天起,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做同样的梦,总是梦到我走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前,推开门,然后迎上小女孩的眼神,听见她问:“你是谁?”所有的梦都是到此为止,无一例外的我会在此时醒来,醒来后一身虚汗。

奇怪的是,虽然我每天都在做同样的梦,但是我在梦中时,却意识不到这是梦。只有醒来时才猛然惊醒又是这个梦,因此我一遍又一遍重复这种身临其境的折磨。每天都做着这样的梦,晚自习时又天天看见那个沉默的女孩。一天两天也许感觉不到什么,可是时间长了,我渐渐的有点神情恍惚。

我开始觉得精力不济,挥身发冷,上课时坐在那里会经常感到头晕目眩,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先发现我异常的不是尚云飞也不是风君子,是我们班主任柳老师。一天自习课的时候,我用手支着太阳穴昏昏欲睡,眼前书本上的文字成了游来游去的蝌蚪。这时有一只温柔的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然后我就听见了柳老师的声音:“石野,你这几天怎么了?一直是很不舒服的样子,跟我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好吗?”我抬起头,是柳老师关切的眼神。

“没,没什么,我昨晚没睡好,今天有点困。”我结结巴巴节节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在所有的老师中,我一见到柳老师就紧张,特别的紧张!不是因为她对学生严厉,相反她是对学生最温和的,也不是因为她特别关注我,我在班上只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普通学生。但奇怪的是,我一站在柳老师面前心里就紧张,手足无措,话也说不利索。也许因为她是我们班主任的缘故吧,我从小遇到的班主任都是很厉害的。

柳老师很年轻,是所有高一班主任中最年轻的一个,比我大五岁,今年二十三,夏天刚刚从芜城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教高一年级三、四班的语文。师范大学刚刚毕业就能到芜城中学任教,一方面在大学的时候一定是特别优秀的学生,另一方面家里也应该有一定的关系。当然这些我都不清楚,我对柳老师的第一印象就是她异常的漂亮。从小在山村长大对城市中的美女没有什么印象,第一眼看见柳老师的时候,心里就想传说中的美女就是这样吧?但又说不清楚她具体美在哪里。我虽然年纪不小,可对异性的概念还很贫乏。

柳老师听见我的话,还是坚持说道:“你这样都已经好几天了,难道天天都睡不好?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有的话告诉老师。”

“没,我家里没什么事,真的,真没事。”

“那你还是跟我去医务室吧,看一看总不是坏事,走,跟我走。”柳老师的声音温柔悦耳,可是和学生说话的语气中也有一种不容辩驳的权威。她拉着我的胳膊,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跟着柳老师去校医室。校医没有检查出来任何毛病,只是告诉我要注意休息注意营养。柳老师还是不放心,叮嘱我:“如果还是觉得不舒服,就到市医院去看看,还有……要是家里有什么困难的话,不要不好意思,告诉我。”

我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已经下课了,柳老师走后,我想找风君子,和他说一说梦中的事,却迎面碰见了尚云飞。这两大骛人在我看来都是高人,赶紧迎住尚云飞,和他说了我最近几天奇怪的梦,让他帮忙解释解释。

云飞听了我的话,面色如常,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吃惊,想了想对我说:“你好像走入邪路了,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心中清净就不会有事,不要去想,也不要刻意去不想,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既然是梦就当它是梦。”

他的回答还是不能让我放心,我又接着问:“有没有办法让我不做这个梦?”

云飞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是你自己想做,我有什么办法!你跟我说实话,你真实的想法是不想做这个梦吗?还是别的什么?”

“其实我最想知道的是——,梦中那个小女孩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可惜每次到那里我都醒了。”我低下头,终于说出了实话。

尚云飞:“这就对了,这就是你心念执着之处,放下了也就没事了。普通人有持著也就罢了,可是你有天生报通,梦里能见中阴境界,却又不知道自性空明才是解脱之道,所以越陷越深。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你自己没办法,我帮你去找风君子,祸都是他闯的。”

第四章 入门因点化,市井求真卿

(题记:门外人谈道法修为,如隔靴搔痒。虽洋洋万语千言,话头禅而已,终究不得要领。入门,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对于道中人来说,只是捅破一层窗户纸而已。可就是这层窗户纸,很多人终其一生、皓首穷经也摸不到门径。回头望,要么是自己顿悟,要么是有人点化。)

这天晚上我没有上晚自习,一个人躺在宿舍里休息。我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朦胧间,我听见有两个人走进了房间,听说话的声音是风君子和尚云飞——

风君子:“没想到石野能在梦中阴神出游,真是了不起!”

尚云飞:“你还有脸说了不起,你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就教他这种旁门左道吗?”

风君子:“云飞,首先我要告诉你这不是旁门左道,其次这也不是我教的,是他自己做到的,我事先也没想到。”

尚云飞:“那你说怎么办?”

风君子:“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说一说有什么办法?”

尚云飞:“只要他心神淡定,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用不着勉强什么。”

风君子:“真是高人啊,什么闲事都不管。这一次他当然可以没事,下一次怎么办?这样下去,可不是福寿之道。”

尚云飞:“那还不是拜你所赐,解铃还需系铃人,你闯的祸你来补救。”

风君子:“解铃还需系铃人,这话一点不错。不过事情不是因我而起,都是因为教室里出现了那个鬼,没有那个鬼女孩石野也不会有今天,所以解决问题应该从她开始。”

尚云飞:“风君子,你什么意思?”

风君子:“我听说藏密有六成就法门,你把中阴成就法教给那个小女鬼,把梦观成就法教给石野,大家不就都没事了,这才是我们这种人解决问题的办法。”

尚云飞:“搞了半天你在打密法的主意。你有没有搞错!六成就是白教的法门,我上师是黄教活佛。再说了,石野这种人有天生神通,极容易落入魔道,根本不适合修习密法,我师父肯定不会答应的。就算我师父答应了,石野能够诚心向佛吗?”

风君子:“门户之见!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他的天资确实差了一点,但也算得上千里挑一了。我们现在谈的是救人,又不是哪门哪派在拉壮丁入伙!”

尚云飞:“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为什么要求我?你自己就没有办法了?”

风君子:“既然如此我就不求你了,我自己解决。但是石野的事情,以后你就少插手,他怎么去做你都不要干涉,不要天天说什么谁又落入邪道魔道的废话。”

……

这天夜里,我依旧在重复那个梦。从寂静校园里走过时,浑然不觉身处梦中。踏上楼梯、穿过走廊,来到教室门前。当我伸手去推门时,突然发现有人在门上用粉笔写了个大大的“梦”字。这个字就像一道符咒,也像黑暗中的一道无声闪电,刹那间把我点醒!当然我不是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而是在梦里惊觉,想起来这个场景就是我连日来重复的梦境——我在梦中醒悟自己正在做梦。

这一刹那间我的意识不再混沌,而是恢复了神智,脑筋飞快的运转起来:按照以前梦中的经验,我只要推开这扇门,那个小女孩就会听见,并且会抬头看见我。然后呢?然后她就会问我:“你是谁?”,再然后我就会醒来。这一次会不会又是这样呢?我推开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然后迎面看见了小女孩的眼睛,耳中听见她的问话:“你是谁——?”

这声音不大,细细的,还带着一丝怯意,但在空旷的教室里听起来异常清晰。我推门而入,说出了连日来一直想说但是没有机会说出的话:“小妹妹,不要怕,我叫石野,你叫什么名子?”这一次,我在梦中终于走进了教室,没有习惯性的惊醒。

“我叫依依,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睡了多长时间?”

这一声哥哥叫得奇怪,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对话,而在此之前,每当我看见她就想到了我妹妹,而她第一次看见我就开口叫我哥哥,叫的还那么自然。听她的语气,好像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刚刚睡醒,看神色确实也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我曾经很多次在心中设想如果她开口说话会说什么,但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问一句自己睡了多久。

“我也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谁着的吗?”

“睡着以前?”女茫然的看着我,皱着眉头似乎很吃力的在回忆。她的眼神很纯净,纯净中却有一种旋涡般的吸力,我不由自主的与她对视。恍惚中我有一种错觉,我觉得她的瞳孔离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将我整个人都容纳进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情景突然一变:教室还是这间教室,桌椅的摆放的位置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有一点不对的地方,那就是细节不对!门窗桌椅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教室里仍然是空荡荡的,没有灯,只有月光隐隐约约的照了进来。教室中间的一张课桌两边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这个小女孩,她对面是个三、四十岁的左右的妇人。我站的位置只能看见妇人的侧后,看不见她的脸以及表情。

“依依,把这杯果汁喝了,喝完之后你就会好好睡一觉的。”妇人的声音很温柔,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声音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感觉——绝望,彻底的绝望!我突然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本能的叫了一声“等等!”

不料我的话音刚刚响起,眼前的情景又变了。教室中的人不见了,但窗外却亮起了火光!有人在开篝火晚会吗?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窗外的景象与我熟悉的校园大不一样,初中部的教学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四周的树木分布依稀还有一点点熟悉的影子,但比我平常所见都低矮了很多。广场上的人很多,都围着中间由两层课桌拼起来的一座大讲台。高台有五、六米宽窄,上方拉着电线挂着几盏明晃晃的电灯泡,正中央拉着红布大条幅。条幅上刺目的白字写着:打倒…………柳子规!周围的人们挥舞着标语、红旗、喇叭等五花八门的东西,喊着歇斯底里的口号,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还有人高举着火把,我看见的火光就是来自晃动的火把。

高台正中间跪着一个人,灰色的中山装已经被扯得披一片挂一片不像个样子,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白色纸筒帽,帽子上还歪歪扭扭写满了鬼画符般的毛笔字。我看不清他的脸,因为此时正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向后掰着他的手臂,同时用力的按着他的后脑向下压,脸几乎贴到了地上。这两个人按着中间的那个人,一边还带头喊着口号,随着他们的嘴一开一合,台下就是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我突然认出了一个人,这个人站在跪者的左手边,正在用力的按住他。此人面目依稀就是今天芜城中学的校长何卓秀!只是年轻了许多。我看着这个年轻人,不,应该说是年轻的何校长,突然有一种感觉钻入了我的脑海,这种感觉就是——强烈的快感!这种快感像魔鬼一样出现,把我吓了一跳,随即反应到我感觉的是何校长的内心,因为我听见了他内心的声音。

“平时高高在上的人也一样被我按倒在地!你比我有学问!你生来比我优越!所有的人都尊敬你!我恨你说话时那种风度!恨你走路时那种姿势!可是你也有今天!也一样被我踩在脚下!所有的人都对我欢呼!这感觉太棒了!……”

我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这时台下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有人往上丢东西。不是西红柿也不是鸡蛋,而是他们手里五花八门的东西,其中还夹着大大小的石头。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两个人,紧接着扔东西的人越来越多,都冲着高台中央的那个人。可惜这些人大多扔的不是很准,波及到那人身边的两人。两人见状松开了手闪到一边,但闪开的时候又很不甘心的用力向前推了一把。只见高台中央那个人刚刚直起腰,身体又向前一晃,头冲下栽了下去,身影淹没在狂热的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更多的人却在嘶哑的欢呼……

这是什么地方?这还是校园吗?我看见的究竟是什么?是幻觉吗?正在我惊疑之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话音:“你看见的不是幻觉,是真实场景的重现,它存在于鬼魂的记忆中。”

随着话音响起,眼前的异像突然消失,我仍然站在教室的窗前,但学校的景观已经恢复正常的模样——窗外仍是静悄悄的夜色与森森树影。我转身,风君子正似笑非笑的站在教室的另一侧,见我满脸困惑,没等我发问就指着教室中的那个小女孩说道:“你不要奇怪,现在你在她的梦中,我在你的梦中……你刚才看见的是她的回忆……我对你讲过他心通,你在她的梦中感应阴神,也感应到鬼物的他心通,就是鬼通……你刚才在她的回忆中能够感受别人心中所想,也是如此。”

风君子显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一开口几乎回答了我所有的疑问,我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天才问:“风君子,我是在做梦吗?那你怎么来了?”

风君子仍然在笑:“你来的时候我就来了,我不来你怎么进得来。你确实在梦中,但这不是一般的梦,这是我的独门道法,现在给你解释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告诉你,这个小姑娘是二十年前我们芜城中学柳校长的女儿……二十年前柳校长身亡,他的妻女服药自尽,这是轰动芜城中学的大事,只是当时还没有你我……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这个小姑娘刚刚醒来,她的疑问更多,你们慢慢聊吧,你恐怕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回事,你现在要去哪里?”

“她只记得她睡着了,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是你把她唤醒的,那你就和她解释一切吧。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太吓人了,我可不敢待在这里。”风君子说着话已经走到了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你处理完梦中的事情,明天早上六点在市体育场门口等我,不要忘了带上青冥镜。有什么事白天再说,我要睡觉了。对了,我在你床头放了个闹钟,定的时间是五点一刻,到时候你会醒的。不打扰了,再见!”

……

叮铃铃的闹钟声把我吵醒,我睁眼一看,天色才微微有点亮。床头放了个闹钟,时间指向五点一刻。我的意识还有点恍惚,不敢相信时间才过了仅仅一夜,我昨夜的那个梦似乎很长,所经历的远远不止几个小时。我记得风君子出现在梦中,也清晰的记得他走出教室,但后来的记忆却有点模糊了。我不太清楚我是怎样小心翼翼的和那个名叫“依依”的小女孩解释她现在的处境以及过去的一切,我只朦胧的记得最后她扑到我的怀里哭泣了很久,泪水把我的上衣都打湿了。鬼魂也有眼泪吗?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还好是干的。

我想起来风君子约我今天早上六点在市体育场门口见面。这是一个梦中的约会,难道会是真的吗?风君子真的会在那里等我吗?我去不去?只犹豫了片刻我就决定还是要去!解开一切疑问的最好办法就是真正去走一趟,如果风君子真的在等我,那梦中的一切就是真的!

我没吃早饭,简单洗了个脸就穿好衣服走出了校门。今天的感觉有点不一样,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正常,前几天那种头晕目眩的难受劲消失了,甚至觉得空气很新鲜还带着一丝香甜味。我到达体育场门口的时候,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六点,远远就看见风君子站在那里等我。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我,远远的对我打招呼:“不要发呆了,快过来吧,昨天的梦都是真的。”

我有点木然的走了过去,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仍然在梦中未醒,站在风君子面前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等了半天却只说了一句:“依依真可怜!”

风君子看着我,淡淡的回答:“天下谁不可怜?这个柳依依,死的时候只有十三岁。他父亲五十年代从美国绕道香港回国。解放前一直宣传教育救国论,解放后也回到家乡身体力行做了芜城中学的校长,是个很受人尊敬的学者。只可惜死于小人之手,他死后老婆孩子也受走了绝路。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其实学校的档案馆里有,芜城中学的校史上也记载一些。”

“那依依为什么二十年后仍然留在教室里,成了你所说的阴神?她是回来报仇的吗?”小时候也看过一些鬼故事,对鬼魂报仇一类的情节记得比较多。

风君子一皱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尚云飞那个家伙又不肯把中阴成就法教给我。我想还不是因为你,乱动什么青冥镜,照出事来了!还有个原因恐怕是因为那张课桌,你有没有注意,昨天你梦中看见的那张课桌就是现在依依坐的那张桌子,虽然过了二十年,那张桌子一直在教室里……”

风君子一提醒,我也有点想起来了。我们学校的课桌很有意思,并不统一的以新换旧,只是哪一张桌子坏了就找工友来修,实在不行了就换一张新的,反正样式都一样。这种情况有可能在别的学校也发生过。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有那么一张桌子,因为保存的比较好一直没有损坏,就一直留在教室里被一批又一批学生使用,甚至是二十年。前两天何军用小刀在桌子上刻字,桌面露出来的新纹路是纯白色的,非常硬。我认识这是山里面的野核桃木,是一种非常结实耐久的木材,我们那里的木匠一般用来做家具腿,用几十年是完全有可能的。我正在沉思中,又听见风君子问我:“你打算怎么办,想帮她吗?”

“我确实想帮她,但又不知道怎么做。”

风君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要么你根本就不要去碰,如果一旦插手,就要管到底,否则会很麻烦,可惜你偏偏插手了。我听说有些人死后,并不知道已身已死,如在梦中,如果被人点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阴神可能被怨念维系直到消散或者心愿已了,我可不希望这世上又多一个怨魂。只是既然我不愿意相信六道轮回,当然也不懂往生超渡,我帮不了她,尚云飞也不愿意帮她。”

我好像从风君子的话里听出一点什么:“往生超渡?什么意思,你说尚云飞有办法,让她消失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君子:“我也不希望这么做,让一个人消失是杀人,让一个鬼消失是杀鬼,杀鬼与杀人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只是我对鬼修之道一窍不通,所以想找个机会看看尚云飞是怎么做的,可惜这小子偏偏不上当,不愿意教我。”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朦胧间我听见他和云飞的那段对话,提到了“梦观成就”、“中阴成就”等几个词,于是问道:“我昨天晚上好像听见尚云飞说你想打密法的主意,这是怎么回事?”

风君子的脸色有点尴尬,干咳一声答道:“我确实有想法,想研究研究他们的密法,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帮你……既然尚云飞不上当,还得你自己想办法了,今天叫你来就是让你学点东西。”

“让我学什么?你要教我法术吗?那太好了。”

风君子摇摇头:“别高兴的太早,我只懂丹道,而我的丹道你现在根本学不了。当务之急是解决那个女鬼的事情。不能让她见到当年的何校长,阴神一旦心生怨念就麻烦了,所以我打算暂时把她收了,等你能帮她的时候再想办法。”

“为什么不能见何校长……把她收了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能帮她?”

风君子:“不要急,听我慢慢解释。何校长是她的仇人,但是一个人的错是仇,而天下人都错了又应该找谁去报仇?我们不了解那个年代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办法去解决这段恩怨。你现在的情况最好先照顾你自己,只是在梦中见她一面就已经半死不活了,再想帮她你还要不要命了?你现在首先要学的是物本培元、强身健体之道,这也是修行人要做的第一步,称之为练形。至于怎么练形,我没有办法直接教你,需要你自己去领悟。”

“你不教我,我怎么领悟?”

风君子神神秘秘的一笑:“世上的高人又不止一个,你今天就跟着我吧,我会带你见识见识。”

我跟着风君子走进体育场,这是芜城市一处开放的市民休闲场所。早上六点钟左右,有很多人正在草场上锻炼,有人在跑步,有人在舞剑,广场中央一群老头老太在打太极拳。风君子和一个打太极拳的老太太点头打了个招呼,又回头指着这群人对我说:“我考考你的眼力,这一群练太极的人当中,你看出有什么人的特别之处了吗?”

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好猜测着问:“你说的是刚才和你打招呼的那个老太太吗,我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风君子有点想笑又忍住了:“那个老太太是我小学的班主任,身体不太好,我说的可不是她。你看看那个老爷子,穿白衣服的那个。”顺着风君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一位老爷子大约七、八十岁的年纪,穿一身纯白的练功服,在场地中央正一招一式的比划着。看他的动作比其它人似乎要标准很多,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采气势,但我并没有看出来其它的什么特别之处。

我看了一会儿,用疑惑的眼神望着风君子。风君子看出来我心中的疑问,笑着说:“你果然仅仅是阴眼,看不出其它的东西。你不是带青冥镜了吗,用青冥镜照一照就知道了。”

用青冥镜?我记得我是用青冥镜看见的依依,依依是个鬼耶!难道这阳光明媚的早晨,鹤发童颜的老头也会是鬼吗?我拿出青冥镜对着那位老爷子,小心的从镜面中看去,果然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之处。

第五章 天机藏蔽履,造化入微尘

(题记:天机造化,是否真的高深莫测?未必!有人将望远镜对准外星球去寻找未知,却忽略了身边随手可及的奥妙。)

只见青冥镜中,其他众人都与平常无异,只有这位老爷子周身上下隐隐有一层金光罩体。发现老爷子的周身金光之后,我又注意到其它人周身也有各种各样的光团,颜色不一,大多以白光为主,像一层淡淡的雾气若隐若现,不仔细看几乎无法查觉。当然这并不是我最惊讶的发现,最特别之处是老爷子的双手之间。当他推手抱圆之际,两手之间居然真有一个如白色云团般的球体,这云球与他的周身一体,也隐隐罩着一层金光。随着双手挥动,云球分合旋转,竟隐约现出一个太极图案。

“想不到吧,在这群人中,居然还有人修练先天元气!”风君子的话打破了沉默,“你现在最弱的就是先天元气,这位老爷子会的就是你最需要学的,可惜我不懂太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的,你想办法去拜师吧。”

我收起青冥镜,有点为难的说:“我也不认识他呀,就这么去拜师他能教我吗?”

风君子笑了:“我没要你现在就去找他学,这种东西是要想办法找机会的。你也别着急,这里看过了,我们再到别的地方转转。”

我和风君子在体育场兜了一圈,然后出门向城东走去。在路上他买了两个烤地瓜,我们两个啃完之后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眼前已经走到凤凰桥头。凤凰桥也有千年历史,在唐代就有记载,曾多次毁于战火,最近的一次重建是一九八七年,就是现在这座桥。而在句水河下游不远处的望川桥,倒是从唐代奇迹般的保留到现在。

凤凰桥西面的路旁有一片开阔的空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芜城市看相算命的江湖术士聚集地。只见路边一字排开,有不少算命的地摊。这些地摊大多在前面铺一张几尺见方的纸或者布,上面画着八卦、手相图一类的东西,还写着“神机妙算、麻衣神相、梅花易数、科学预测”等等五花八门的广告。算命先在幌子后面坐着,等着有人上门求卜问卦。

凤凰桥的东边就是芜城农贸市场,因为是周末,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也有不少人到地摊上算命。风君子带着我在街对面停下脚步,用手指着这一排卦摊说:“再考考你的眼力,你看这些人当中,有什么人有特别之处吗……先不要问我,自己看。”

说实话,我这个人从小比较单纯,在看人方面很迟钝。我在街对面瞅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哪里藏着龙卧着虎,疑惑间突然想起了刚才在体育场的经历,对了,为什么不用用青冥镜呢!我将青冥镜掏出来,用镜面又照了半天,这回奇怪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风君子见我掏出了青冥镜,终于忍不住笑了:“石野,你怎么那么死心眼,不是什么时候都需要用法器的,青冥镜这种东西还是少用比较好。看人可是一门学问。我问你,你看看那个人——对,就是那个走过去算命的,你猜他为什么要算命,估计是什么来历?”风君子手指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问我,那人正走到一个卦摊前坐下。

我摇摇头:“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风君子也摇头:“你的眼力还真需要锻炼锻炼。我告诉你,这个人来算命是因为家道中落或者做生意大亏,总之钱财受损,而且就是最近一年内的事情。”

我有点奇怪:“风君子,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他。”

风君子:“我不认识他。你看他脚上的那双皮鞋,很破旧是不是?但是你注意看这双鞋是什么牌子的,这种牌子的鞋最少要三千多块钱,贵的要上万。你再注意他腰间的皮带,和鞋是一个牌子的,看上去还不算太旧。他戴的眼镜也是高档货,配一副也要个三、五千。但是你看他穿的裤子和上衣,都是几十块钱的地摊货,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服装没有研究,芜城的大商场我就从来没有逛过。但是听风君子一说,我也觉得那人的眼镜确实很漂亮,应该是很贵的东西,至于皮鞋我看不出来,想必风君子说的不错吧。听他这么说我也有点领悟:“你是说这个人以前用的东西都很贵重,但是现在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风君子点点头:“不错。皮带看上去还不太旧,因为那东西比较耐用,但是皮鞋已经旧了,他的处境变糟也就是这一年间的事情。你觉得这个人为什么要找算命的?如果你是算命先生又会对他怎么说呢?”

我又摇头:“我又不是算命的,我怎么知道!”

风君子:“没干过还不会看吗?你再注意那个人的皮鞋,虽然破旧但是擦的很干净,衣服穿的很低档但是很整洁。说明这个人目前虽然处境不佳但是没有放弃希望和努力。他之所以来找算命的是因为他缺乏自信,可能是受到了什么挫折对自己的能力感到了怀疑,来找算命先生寻求安慰和鼓励。……如果我是算命先生,开口先说出他现在的处境,震一震他,让他相信我,然后再给他多一点鼓励,让他找回自信,所谓江湖术,这也是一种套路……”

原来如此!看样子摆摊算命也是一门学问。我不禁又问:“我记得你有天晚上跟我说过算命先生,你说算的不灵就是骗人,算的准就是依通。今天怎么又和皮鞋扯在一起了。”

风君子又笑了:“今天带你来不是淡什么神通,就是考考你在市井中看人的眼力。天底下有两个行业需要眼力活,一种是古董商,另一种就是算命的。刚才看这个人只是给你一条思路,你按这条思路再去看看对面那些人,就没有发现有谁比较特别吗?”

经过风君子这么一提醒,我这才有点开了窍。经过我一翻观察之后,果然发现有一个人与众不同。我不禁自己都笑了,原来我那么笨,那么明显都没有看出来,这个人还真有点刺眼!当时已经是十一月初,天气已经转凉,大多数人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和外套。这一天有风,河边感觉很冷。然而在那一排卦摊之中,却有一位算命先生居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绸衫。这绸衫质地不错,薄而无皱,随风吹动长袖摆起露出那人裸露的双臂。这样一身打扮在夏天看起来很凉快,但是在这深秋季节恐怕就不正常了。

这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色温润神情自若。没有人找他算命,他也不主动招呼。我刚才没有注意到他的特别之处完全是因为他的神色,他的神色中看不出一点寒冷的意思,如果将他与周围的人分开,你跟本不会觉得现在的天气已是深秋。众人皆处深秋而他独坐盛夏,却没有一点不自然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我忽略了他的独特。

见我的眼光已经盯住了那人,风君子又说道:“你终于看出来了。神气足而筋骨强,精元充盈而寒暑不侵,这也不是一般的功夫。如果你能修炼到他这个程度,我倒可以教你很多东西了。”

……

从凤凰桥头离开已经快到中午,我和风君子又回到了学校的西门外。午饭还是他请,学生没有多少零花钱,风君子虽然家境比我好的多,但也不阔气。早饭吃的是烤地瓜,中午他请我到面馆去吃馄饨。面馆不大,只有老板娘一个人,顾客也主要是学生。然而我这样的山区农村来的学生从来只在学校食堂吃饭,还是第一次到校门口这家排档。

第一次到这家面馆,就让我吃了一惊。吃惊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这家面馆的老板娘。不知道称呼她为“老板娘”合不合适,因为这家店里根本就没有“老板”。风君子一坐下就招呼道:“老板娘,来两碗馄饨,两块卤香干、四个茶叶蛋。”我顺着声音看见了她。

二十五、六岁正是一个女人的黄金岁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的味道,正值魅力的颠峰。当时的我缺乏充分的词汇去形容一个充满魅力的女性。只觉得她的眉是略弯的,细长的眉梢有一种挑逗的韵味,她的唇是粉红的,红润中微显饱满的唇线有一点诱惑的气息,鸭蛋脸在下巴的位置稍尖,秀美中带着一点俏丽。最主要的还是那双眼睛,单眼皮的女人有时候媚态更足,充满灵动的眼神如有波光流转,和她对视时竟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很性感,是吗?她可是这一带有名的馄饨西施。”一旁的风君子见我有点发呆,小声的说道,“你不太会看女人,看女人应该从下往上,先看腿,后看腰,再看胸,最后才是脸蛋。”

我确实不太会看女人,对“性感”这两个字也没什么经验。不过风君子的话给我的感觉怪怪的,我小声的反问道:“风君子,你是不是太早熟了,记得你下个月才满十五周岁。”

风君子有点不高兴:“早熟不一定,我只是早慧而已,我可不止十五岁,过完年虚岁就十七了。”

我们说话间老板娘已经把东西上齐了,她还笑着和风君子打了个招呼,看样子风君子是这里的常客。风君子刚才说看女人应该从下往上,我忍不住试着这样观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很耐看,越看越有味道,而且风君子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她给人的感觉是娇艳欲滴,就像——就像熟透了的樱桃!看见她我又联想到我所认识的其它美女,比如说我们班的班花田玮和季晓雨,与之相比她们更像略显青涩的蜜橘,还欠那么点火候。我怎么总联想到水果?自从上高中住校以来,我的一点生活费就够在食堂吃最简单的饭菜,几个月没有尝到水果的味道,看样子是谗的!我突然又想到了我们班主任柳老师,她是什么水果?

看见我又在那里发呆,风君子忍不住用手捅了捅我:“傻看什么?看出什么问题来了?这个老板娘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废话!难道美色本身还不够特别吗?但风君子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今天一天的经历,打太极拳的老者、桥头的算命先生,都是身怀神通的异人。难道这个娇滴滴的老板娘,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没看出什么门道来,我这种看人的方式显得不太礼貌,可是老板娘大概是习惯了,见我盯着她看,还冲我笑了笑。这一笑我差点没松手把筷子掉到地上,令我尴尬的是——我的身体居然起了反应。

风君子见我的样子也笑了:“石野,别盯着别人看了,再看你就该流鼻血了。我也不指望你现在就看出什么门道来。这个女人我已经观察她很久了,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她有什么神通。”

“你也没搞清楚,那你叫我来看什么?”

风君子一皱鼻子,模样显得十分好笑。只听他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面馆有六张桌子二十四个座位,每天供应早、中、晚三餐,可是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买菜、洗菜、和面、剁陷、包馄饨、下馄饨、跑堂、收帐全是她一个人做的,而且没有一丝凌乱。你看这个面馆收拾的也太干净整齐了,这么一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一定有问题!”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心中暗笑,风君子这回恐怕看走眼了。他毕竟是个不满十五周岁的孩子,又在城市中娇生惯养的长大,没见过什么人这么吃苦能干。而我不同,山村里吃苦能干的媳妇多的是,别说操持一家面馆,照顾孩子、孝敬老人、下地干活、赶集卖货、给一大家子人做饭送饭都是每天要做的事情。看样子风君子虽然对“道法”有研究,对“世情”还不是很了解,居然把老板娘的勤惠当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功夫!我虽然心中想笑,但是嘴上并不点破,何必让他没面子呢。

风君子见我的神色不以为然,又加重语气说道:“你别不当一回事,一个人再能干也有个限度,超出这个限度就不正常了。你看看她的手,皮肤那么细嫩,哪有一点像吃苦耐劳的样子?”

经风君子这么一提醒我也注意到了:老板娘皮肤嫩的都能掐出水,包括一双应该经常干活的手,这就有点脱离常识了。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比如说我们村的石东家的嫂子,和别的媳妇一样都干农活和家务,可就比其它人长的白净,晒也晒不黑,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吧?反正我是这么想的。想到这里我问风君子:“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老板娘?想要我跟她学什么呢?学做馄饨?”

风君子:“俗物杂而条理不乱,历辛苦而颜色不衰。难道这一点还不能学吗?你如果能做到像她那样,也算是有根基了。道法未必一定向秘术中求。我告诉你,我认识她已经三年了,三年前什么样她现在还是什么样,这一点就够奇怪了。今天我带着你一共见识了三位高人,这老板娘也算一个。那两个都看出门道来了,唯独这个女人不寻常,连我也没摸清楚,剩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帮我搞清楚她有什么门道。”

“交给我了?你都认识她三年了都没搞清楚,我能有什么办法?”

风君子神色一正,严肃的说道:“这三个人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想办法去接近,去学自己想学的东西。我只是给你指一条门路,造化就在于你自己了。也不指望你把什么都学会了,三人当中只要有一个人肯传授你一点法门,你就有救了。千万不要不当回事,此事对你性命攸关。”

“我究竟应该怎么做?能不能稍微给点提示。”

风君子:“这还用我教你吗?给点提示也可以,早上就去操场和老头老太一起练太极,练完太极去桥头看人算命。晚上放学到这里来吃馄饨。每天都坚持,先混熟了再说。”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兜:“练太极和看热闹都没问题,可是这天天下馆子……”我说的是实话。父母在农村,要供养我这个上高中的儿子,家里还有个上初中的妹妹,也就是勉强维持而已。我的那点生活费就够在学校食堂吃最简单的饭菜,哪有闲钱出来吃馄饨。这在很多城里人看来已经是最低廉的消费了,可我还是承受不起。

风君子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口中自言自语道:“一碗馄饨五毛,再来两个面饼三毛,一块钱一顿差不多。”(觉得便宜吗?这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的物价!)说着从兜里掏出来几张钞票:“算我倒霉,多管闲事还倒贴钱,这里有二十块钱,我兜里就剩这么多了,你省着点,先吃一个月馄饨再说吧。”

还有这种事?风君子居然给我二十块钱!看他的样子十分舍不得但还是掏给我了。我哪好意思要他的钱,自然是推辞了半天。可是风君子坚持要我收下,并且说这是打听消息的钱,是有条件的,也就是我以后跟那三位高人学到了什么,一定要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有了这个条件,我最终还是把钱收下了。

……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和风君子回到了教室。刚吃完晚饭自习时间还早,教室里没有人。我走到门前就发现有人用粉笔在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梦”字,与我昨晚梦中所见一模一样!难道我昨天在梦中所见居然是现实中的真实场景?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梦呢?我对着门上的字又有点恍惚。

“这个字是我写的!”风君子不理会我的愣神,伸手擦掉字迹,推门走了进去。门开了,那个小女孩依依仍然坐在教室里。与梦中所见不太一样,她在现实中恢复了茫然的神色,没有看见我,也没有意识到风君子走进教室。风君子见我仍站在门外,对我一招手道:“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把青冥镜给我。”

我走过去把青冥镜递给风君子。风君子右手举起青冥镜对准依依的方向,左手握住我的右手,口中念念有词道:“借神通一用,收!”

又是这一句!风君子怎么总是“借神通一用”啊?我只觉得全身一阵酸软,眼见依依的身形突然变的模糊,似乎被一阵风吹的快要飘散,在即将飘散的时候又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这雾气先散后聚,嗖的一声飞入到青冥镜中。

“风君子,你,你,你把依依怎么了?”

“青冥镜妙用无穷,你小子以后慢慢研究吧。我现在把她收到青冥镜里,你要小心点,这一段时间不要再摆弄这一面镜子,一不小心把她的阴神炼化就麻烦了。算了,就你那点神通,还用不了青冥镜的炼化法术。”说着话风君子松开我的手,把青冥镜递给我。

我总算听明白了,依依被风君子收入了青冥镜。我小心翼翼的捧着青冥镜,把它放进书包里。然后问风君子:“事情都解决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谁说都解决了?你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我还搞不清那三个人究竟会的是什么道法,就算他们肯教你,凭你现在的根基恐怕也入不了门。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习入静之道。道法千万,调心入静第一关,这一层境界达不到,学什么都白扯!”

“调心入静?你没教我呀?”

“你着什么急,我不正准备教你吗!这里有一本书你拿去看,有三个地方我画了线,画线的地方就是口诀,你自己好好研究吧。”说着话风君子走到自己的课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扔给我。

风君子扔给我一本书,看着这本书从空中向我飞来,我心里有一阵紧张还有一点兴奋。这里面有通往神奇之门的法术吗?我接住书的时候双手都有一点发抖。可是瞪大眼睛看上去,心里却凉了半截——拿在手里书不厚,淡蓝色的封面上有两个大字“庄子”,再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上海古籍出版社”。翻开第一页还盖着一个戳,戳上四个字我也认识:“新华书店”。靠!这就是传说中的秘芨吗?

第六章 质本照朴初,坐忘成樱宁

(题记:有心栽花与无心插柳,哪种事件发生的概率更大?其实世上的事情,只有有心栽花才有可能无心插柳。接下来这几回的内容读起来可能比较枯燥无味,因为我用大段文字描写了主人公在修道入门前摸索的经历。如果仅仅从小说的角度,这一段文章可以一笔带过。但是从“丹书”的角度,我还是想尽量介绍的详细一点,使之更接近于现实的可能。喜欢看情节的朋友,可以跳过。)

“鲁迅说过,先秦诸子的文章,唯庄子最佳。”风君子不理会我一脸错愕的表情,自说自话。这跟鲁迅又扯上什么关系了?我是越听越糊涂,我越糊涂风君子说的越起劲:“庄子深奥难懂。还好我买的这本书是文白对照的,你要是看不懂可以看后面的白话文翻译。不过我要告诉你哦,翻译的东西有很多是错的,真正的意思需要你自己去领会。我也不指望你把这书本给读透了,只需要看看口诀就可以,划线的地方我已经折起来了……”

我翻开这本《庄子》。书已经让风君子翻的很旧,有不少地方还写着歪歪扭扭的 “注解”,有些不认识的字上面还标着拼音,一看就知道是风君子的笔迹。更有意思的是原文中有个别地方被打了个叉,然后在下面又写了别的字,看样子是风君子认为是书印错了,自作主张的改过来了。划线的地方已经折好,共有三段:

第一段在“人世间”篇中。“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皋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 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第二段在“大宗师”篇中。“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樱宁。樱宁也者,樱而后成者也。”

第三段也在“大宗师”篇中。“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忘礼乐矣。’ 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我翻书的时候风君子还在一边说话:“你听说过道教三经吗?《老子》叫《道德经》,《庄子》叫《南华经》,《列子》叫《清虚经》。调心,还是庄子比较适用。静坐修行的入门,很多人都讲究从调身开始,然后调息,最后才是调心。我们不是出家弟子,不讲什么仪轨,直接从调心入手,这才是正道……”

“姨鬼?”我不得不打断风君子的话:“等等,这是《庄子》吗?怎么你划线的地方有两段都是孔子和颜回的对话?这也算口诀?要不你直接给我一本《论语》得了。”

风君子把眼一瞪,想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要《论语》干什么?孔子的话哪里不对了?从‘心斋’到‘樱宁’,再到‘坐忘’,没什么问题呀?你还没入门就有了门户之见,跟谁学的?各门道法都有自己的口诀,我是懒得编那些顺口溜,庄子文章那么好,不借用可惜了!其实口诀只是一种印证,光有口诀是不行的,还要有心法。你现在要学的心法也很简单,听好了……”

风君子说的“心法”确实很简单。他要我每天睡觉前抽两个小时时间既不能睡着,也不能思考。风君子告诉我:人一旦静下心来,诸多杂念就会纷然而起,想强压下来是不可能的。诸般心念可以有,但是不要去想它,比如可能突然想到上课的事情,但不能去想老师在讲什么或者题目怎么做,或者会想到一个人,但是不能想这个人在做什么或者你和这个人关系如何。可以有诸般杂念,但意识不能随心念而走。总之如一杯浑水放置静室,让水去自然的沉淀。

听完这些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不就是没事儿发呆吗?”

“发呆?”风君子差点叫了出来,“这和发呆可不一样,你可不能睁着眼睛做梦。要保持清醒,不能昏沉!眼能见而不见,耳能听而不听。先要‘能见’、‘能听’,再去体会‘不见’、‘不听’。其中的微妙之处只有你自己去找了,旁人是没有办法告诉你的。至于姿势随便你自己,呼吸也随便……”

我又问:“那这样我要坚持多长时间?”

风君子:“谁也不知道,到了地步你自己就知道了。不过我可没时间等太久,既然庄子他老人家在书里说的很清楚了,我就给你十九天。”

……

风君子说了一大套,可我还是认为就是发呆。发呆就发呆吧,就这样我踏上了每天子夜的“发呆”之旅。风君子告诉我姿势随便,可是如果我躺着,很难不睡着,如果我站两个小时恐怕也够戗,所以我只能坐。半夜里同学都睡着了,我总不能坐在凳子上,那样会把起夜的室友吓着的,所以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床上盘膝而坐。怎么盘膝而坐我不太清楚,只能回忆在武侠影视作品中那些“大侠”练功的姿势,装模作样的盘坐在床上。

说起来容易一旦真做起来却很困难,首先的难题并不是心念杂乱,而是我根本坚持不了两个小时。还好我从小心眼实在,几乎是第一天强撑着坐了两个小时,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还一个劲打哈欠。为什么?没睡好呗!风君子看见了,只是淡淡的说松静不自然才会觉得睡眠不足,放松入静了就不会困了。

第三天我不仅困,而且觉得腰酸腿痛,风君子又说我不必总是僵坐,可以偶尔放松放松,一步步来。怎么放松他让我自己试,总之他什么都不管。不过说来也怪,我渐渐发现中正端坐的姿势看起来似乎很累,但是时间越长却感觉越轻松。我不太习惯盘腿,把被子叠成方块垫在屁股下面感觉就好多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并没有感到什么其他的变化。但是有两点变化是不易查觉的,一是我的腰腿不酸了,二是我白天不困了。没人对我解释为什么,我自己想腰腿不酸有可能是习惯了,锻炼的结果。至于白天精神好了,那就是静坐的影响了。我在静坐时渐渐不再昏沉,变的很清醒,感觉也敏锐。耳中能听见极细微的声音,甚至是校园外很远处公路上的汽车声。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居然也在朦胧间看见宿舍里的一切。当然这也许并不是什么神通,因为我已经忘了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风君子说我生性纯朴,没有受过什么污染(我又不是蔬菜!),所以“心斋”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我在每天夜里发呆的同时,白天也没闲着,想办法接近那三位“高人”。有些事情没做之前觉得很困难,但是一旦去用心做了往往是水到渠成。

接近那位打太极的老爷子并不困难,我首先认识了风君子的小学班主任那个姓崔的老太太,每天早上混在一堆老头老太里面学太极。一堆老人家对我这个新来的“小孩”很好奇,也很热心,纷纷你一招我一式的教我。我很快就能比比划划的跟得上节奏了。那位老爷子姓高,是个离休老干部。由于我早就知道高老爷子与众不同,所以打拳的时候我尽量站在他的身边,渐渐发现了一点妙处:每当我站在高老爷子身后跟着他的动作去走的时候,会觉得很放松,很舒服,一招一式都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力量在带动,这比在学校做广播体操的感觉好多了。至于风君子说的先天元气,我还没有好意思开口去问。

桥头那位算命先生姓张,我后来叫他张先生。张先生很有意思,我每天中午假装看热闹去看他算命,他也不管我,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后来混的脸熟了,偶尔冲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又来了啊?”

去了几天我发现凤凰桥头这地方比较杂乱,每天都有人乱丢瓜皮果核一类的垃圾。而这位先生比较爱干净,我去的时候发现周围都已经被仔细打扫一番,肯定是先生自己收拾的。于是每天早上打完太极拳,在张先生出来摆摊之前,我又多做了一件事情。我拿着教室里的笤帚和喷壶过去,先将张先生的摊位附近仔细打扫干净,然后再洒上一层水(马路边的灰尘较重)。

这样又过了几天,我那天早上刚刚扫完地正在洒水,张先生已经背着家伙事过来了。往常他都没有来的这么早过,看见我在这里洒水,张先生笑着说:“我说谁天天这么好心,原来是你呀,谢谢了。”

中午我再过去的时候,张先生没有说什么,而是递给我一个小马扎,让我坐在他身边。就这样我们混熟了,没人的时候就在一起闲聊。张先生不问我为什么天天过来看他算命,而是跟我侃天南海北的东西。他的见闻很渊博,相比之下我肚子里的那点东西还赶不上他的一个零头。听他的淡吐应该是一个很有学问修养的人,我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每天以摆摊算命为生?我问过他,他总是笑而不答。

至于面馆老板娘,我与她结识的经过最的戏剧性。我在面馆里吃了一个星期的馄饨,可是与她除了点菜结帐之外的话说了还不到三句。而一个星期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送上门来了。

那是一天黄昏,天还没黑,我的一碗馄饨加两个面饼已经吃完了,正准备付帐出门。门外来了一辆板车,拉来了一车蜂窝煤。当时的芜城液化汽还没有普及,像这种小面馆后厨烧的还是蜂窝煤。送煤的也不是汽车,而是当地的一种人力板车。这个车夫今天不太走运,在路上滑了一跤,手擦破流血了。老板娘付钱的时候发现了,赶紧从后面拿来了沙布和清水,让车夫清洗包扎伤口。

车夫的伤不重,可是这一车煤麻烦了。往常都是车夫一趟一趟的将煤搬到后厨去的,老板娘多付两块钱,但是今天不行了。在车夫洗手的时候老板娘看着这一车煤直皱眉,这下只能她自己搬了。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许是因为怜香惜玉吧,因为我怎么也不能想象老板娘那双白嫩的小手和这一车黑乎乎的蜂窝煤联系在一起。很自然的,我站起身来说道:“老板娘,我帮你搬这一车煤吧。”

“哎呦,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这个学生娃。”老板娘没想到我会帮忙,赶紧推辞。

“不用客气,我是山里来的,这点活不算什么。”说着话我已经挽起袖子,到板车上去搬煤,一次搬起八块蜂窝煤,感觉稍有点沉。老板娘看我已经动手,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赶紧去打开了厨房的门。等我运完这一车煤,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了,虽然并不是很累,但也出了一头的汗。老板娘连声道谢,给我端来了水和毛巾,那毛巾估计是老板娘自己的,上面的味道很好闻。

我和老板娘就是这么认识的,再后来我们的交淡就多了起来。老板娘姓韩,我厚着脸皮就叫她韩姐。韩姐是外地人,到这里开面馆已经三年了。我一直想问她多大年纪了,但一直没好意思问,因为听风君子说打听美女年纪是不礼貌的。不自觉中,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接触的机会多了,能做的事情也就多了。除了搬蜂窝煤之外,我还经常帮韩姐去买面粉(那玩意也挺沉的,面馆用量又大,两天就要买一次,搬的时候身上往往粘一层白粉弄脏衣服,不是适合韩姐干的活),收拾桌子、烧水打水等粗重的活,偶尔有时间还帮她和面(面馆里的大面团和起来可是个力气活)。

韩姐很喜欢我能帮她这些忙。有一天我把面粉搬到后厨,头发上粘了一层白色,她一边替我掸头发一边说:“我这面馆里还真缺你这样一个搭手的,我一个人有时候真忙不过来,你就在旁边的学校上学,要不就上我这里来打工吧。我这是小本买卖,工钱嘛给的不多,但你以后就在这吃饭,不用去学校的食堂了。要不然你总帮我的忙我都不好意思了!”

无心插柳,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我客气了半天,说帮忙是应该的,坚决不要韩姐的工钱,我还要上课,不能总在这里帮她。后来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定下来了,我有空的时候就在面馆里帮忙,吃饭随便不要工钱。但是我并不总在那里吃一日三餐,只是经常去吃一顿晚饭而已。其实我一日三餐都在韩姐的面馆里吃,韩姐也不会介意的,但是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我早上要去打太极,中午要去看算命,只有晚上和周末的一点时间才能来帮忙,总不能占她太多便宜。

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或者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些事情你只要用心去做,总能想到办法的。半个月下来,我和风君子所说的三位“高人”已经相处的很好。在韩姐的面馆里帮忙。和张先生成了无话不淡的忘年交,也经常听他讲一些看相算命的门道。至于高老,则主动教了我一套新的拳法。

高老是听说我因为体弱才来这里练太极的,主动教给我一套据说能强身健体的拳法。这套拳法不知道叫什么名子,是高老解放前的一个战友教他的。动作不太复杂,共有五套,练一套下来也需要十分钟,高老告诉我每次练一套就可以了。高老教我这套拳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练拳也需要调心练气,仅仅有动作是远远不够的。这套拳法居然也有心法,也有动中入静的功夫,至于调心入静居然和风君子讲的类似,所不同的是随着动作还要导引身体不同部位的气脉运行。但是我体会不到什么叫气脉运行,高老说不必勉强,功夫到了自然就有了。他告诉我甚至连气脉运行的路线都不必记住,熟练之后气机会自然发动。

我学拳法之后回去给风君子从头到尾演示了一遍,风君子一边看一边摇头说这不太像什么拳法。第二天他又来找我,兴冲冲的说在书上查到了,我练的是五禽戏。五禽戏据说是华佗模仿五种动物的动作所创,但是风君子说我练的五禽戏和现在流传的华佗五禽戏不太一样,按照这种方式练下去,确实能强身健体,但是要想修炼先天元气恐怕还早得很。我想确实还早得很,高老爷子三十多岁开始练的,今年都七十八了!

……

我与三位“高人”相处已经成为一种乐趣,但是对庄子所说的“樱宁”、“坐忘”还是毫无体会。我现在已经能够体会到什么是“虚极而静”,但是再进一步应该是什么境界并不清楚。这段时间风君子并没有教我什么,但是尚云飞总有点鬼鬼崇崇。一天晚上下自习回寝室的时候,云飞在路上拦住了我,问道:“你是不是在和风君子学道法?他都教了你什么东西?”

风君子没有告诉我这些事情不能告诉别人,再说从我看来,他除了给我一本《庄子》之外,并没有教我什么。于是我答道:“我确实想跟他学,但是他什么都没教我。”

“这怎么可能,我都看出来了,你以为你每天晚上打坐我不知道啊?你们寝室人都告诉我了。”云飞的语气显然不信。

云飞不信,而我这人并没有什么心机,也根本没想到像尚云飞这种“高人”会跟我打听什么秘密。于是将风君子教我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尚云飞。云飞听完之后果然直皱眉:“简直是胡闹,哪能这么不负责任,把鸭子放到水里自然会游泳,人可不行。他是把你当鸭子放了。不行不行,我得管管。石野,我教你一点禅定入门的功法,你愿不愿意学?”

第七章 神拳博一笑,乱弹筋斗云

(题记:义和团所谓的打神拳,还有西游记中的筋斗云,在现实中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只是愚昧的迷信与文学创造的神话?这些既不是迷信也不是神话,但是将神秘的面纱揭开之后,很多人恐怕会感到失望。原来真像如此!还不如不知道!所以世界上有些事情,还是保留一点神秘感比较好,传说总比事实有意思。)

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求之不得!风君子和尚云飞这两大“骛人”在我看来都是神秘的存在。而我现在还搞不清楚风君子的来历,总之觉得这个人江湖气重一点,他教我的东西真有点放鸭子的意思。而云飞不同,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活佛的弟子,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正经的科班出身。他如果肯伸手指点,总比我自己瞎摸索强多了。

云飞教我的也很简单,但比风君子所教却要详尽多了,他教了我“七支坐法”和“止心随息”。

云飞对我说:“虽说行走坐卧都是修行,但是对入门者,打坐功夫是第一关,身不正心怎么能正,风君子连调身坐法都不教你,也太不像话了。”说着话云飞在路边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盘膝坐下,对我招手道:“我给你讲一讲最常用,也是最标准的七支坐法。”

所谓七支坐法,就是指坐姿的七种要点:(一)双足伽趺。(二)脊骨直竖。(三)左右两手圜结小腹之下,平放在胯骨上,两手心向上,把右手背平放在左手心上面,大拇指轻轻相抵。是谓佛家三昧印(定印)。(四)双肩舒展。(五)头正,微收颌。(六)双目半开半闭。(七)舌尖轻抵上腭。凡在静坐时,必须全身放松,微带笑容;不可以过饱过饥、不可坐于风口;初学静坐不可勉强太久。

云飞讲完了七支坐法,我也按照他的样子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可是模仿不了。我的腿关节太硬,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盘上去。他是将右脚脚心朝上放在左大腿上,然后又将左脚脚心朝上放在了右大腿上,双腿像打了个节一样盘在一起。

云飞看我比划了半天腿也盘不上去,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要这么盘了,你把左脚放在右腿上试试,嗯,还勉强可以,这叫金刚坐,把右脚放在左腿上叫如意坐。你就先这么坐吧。要注意,有些人一开始练习打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觉得双腿酸痛难忍,要注意散腿放松血脉,然后再接着盘腿。很多人都盘不了,我小时候是师父用绳子把我腿捆起来的,我看你也需要捆一捆……”

靠!打坐还要用绳子捆?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云飞教了我“七支坐法”之后,还教了我“止心随息”的心法。云飞对我详细讲解了佛家关于打坐调息的“风、喘、气、息”四相。风相:出入有声。喘相:虽无声,但出入有觉。气相:无声无觉,但心念粗糙。息相:无声,不结滞,不粗浮,出入绵绵,若存若亡。只有息相,才能形神安稳,方能入定。

云飞还说如果我这几天调心入静的功夫真有根基的话,止心随息可以求证“欲界定”或“初禅未到地定”的境界。云飞讲完之后还叮嘱我,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告诉风君子。既然他好心帮我,不告诉风君子就不告诉了。反正风君子说一切随便,我想他也不会介意的。

事情的变化就出现在尚云飞教我“七支坐法”与“止心随息”的那天夜里。按照云飞所教“七支如意坐”入坐之后,调气入息,心念随息出入,似有似无,果然觉得“方便”了许多。就在这静坐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中:只觉得周围世界一片清静,时间好像停止了,气息到极细微处几乎不可察觉,随息的心念也不知寄于何处。正当我几乎忘了身体的存在时,一种暖洋洋、麻酥酥的感觉悄然出现,渐次遍布全身。

这种感觉不是发自身体四肢,而是从内心流出,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又有几份留恋,几乎不愿意离坐而起,就想这么静坐下去。原来打坐也可以是一种享受?难怪那些和尚道士没事来这套了!就在我沉浸其中的时候,毫无先兆的,我的双肩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紧接着从肩往下,全身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颤动。这颤动开始时极细微,感觉十分舒适,然而渐渐的情况就有点不对劲了。身体各部位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体内随意乱走不受我控制。还好我现在是盘腿结印而坐,否则的话可能会手舞足蹈起来。

我这一“动”,就动了许久没有停下来,直到上铺的黄健锋忍不住拍床板对我说:“石野,你不睡觉总翻身干什么?把我都吵醒了。”这时我才结束了那种奇异的状态回到现实中。这就是云飞所说的“欲界定”吗?说实话那种感觉真的很好,但是后来身体不受控制的乱动却出乎意料。出定之后,我才发现两腿由于盘坐过久已经完全酸麻了,伸直了按摩许久才恢复,而恢复之后觉得双腿的感觉很舒服,真的很舒服!

第二天我想找云飞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清晨时分在体育场却意外的碰到了风君子。风君子这天反常的起了个大早,似乎就在体育场等我。远远见到我走进体育场,走过来开口问道:“石野,这几天调心入静怎么样了?已经是第十八天了,你还有一天时间,有体会没有?”

风君子这一提醒,我才觉得时间过的真快,从他给我那本《庄子》之后,居然已经过去十八天。我本来想问云飞,既然碰到了风君子问问他也没有关系,于是将昨天晚上的打坐经历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只是记起了云飞的叮嘱,没有对他说云飞教我功法的事情。

风君子听完之后居然笑了,他笑着问我:“石野,你练过气功吗?”

气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正是中国大陆气功热的开端。当时的气功宣传还不像后来那样神奇夸张,总之有气功治病的、有气功预测的、还有表演气功舞蹈的、气功书法的。我记得曾经见过一位气功师表演气功书法,他是闭上眼睛用手持笔在纸上随意挥定,据他说是气随意走。联想到我昨天夜上不由自主的动作,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这种动作仅仅控制在手上,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表演气功书法?

风君子见我没回答,接着说道:“说起来,你的情况就是自发动功。求证樱宁境界有很多种方式,而你自发而动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早在你意料之中?”

风君子又笑了:“你八岁的时候被人用金针封住穴脉长达十年,虽然被我不小心解开但气血运行还是凝滞不畅。你在静中气机自然流转,游走冲击全身经脉,十有八九会自发而动。所谓樱宁,就是樱挠而后宁静。你现在已经体会到什么是樱挠,下一步就是在樱挠中求宁静。不过你如果总是樱而不宁的话,恐怕就可以去打神拳了!”

“打神拳?”

风君子点点头:“就是打神拳,你听说过义和团吗?就是一百年前号称扶清灭洋的那个团伙。他们自称义和神拳,所称的神通就是这种自发动功,不过他们称之为打神拳。自发动也是气功中一种功法,你如果决定往这条路上走,就可以加入义和团了。”

风君子真能搞笑,居然连义和团都给扯出来了。我有点莫名其妙的问:“你说我也可以打神拳?神拳怎么打?”

风君子:“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你现在的修为还不适合站着入静,不过想打神拳的话你站着试试。就这么放松站好就可以了,心法是一样的,昨天晚上怎么做的你现在就怎么做。”

站着入静我还从来没有试过,既然风君子要我试试我就试试。这一试问题就来了。还是止心随息,等到我心念一静之后双肩几乎是立刻一动,紧接着双手就不由自主的挥动起来。我当时是微闭着双眼,随着双手的挥动,腿步也不由自主的转着圈迈开,渐渐的动作越来越大,还真像打拳一样。

我在盘坐时自发而动还不觉得动作夸张,但现在将身体放开了四处乱走,就觉得身体很轻,几乎想飞起来。就在我手舞足蹈之际,突然听见风君子在耳边低声喝道:“筋斗云,起!”随着这一声低喝,我不由自主的前冲两步,腾空翻了个跟头,紧接着轻飘飘的落地(有点武侠小说中轻功的感觉)。一个跟头之后,紧接着又翻了两个跟头,这都是我平时做不出来的动作。这时又听见风君子低喝道:“够了,别耍了,收功吧!”

收功?我现在身体几乎不受控制,怎么收?风君子也没有教过我呀!大概风君子也突然想起来没有教我怎么收功,赶紧又大喝一声:“沉息坠肩、开眼吐气,收!”随着他的喝止,我的动作停了下来,睁开眼睛看着他。

“石野,你也太夸张了,连筋斗云都翻出来了,可以出马跳大神了。”风君子说话的时候神色明显很惊讶,但惊讶中还带着几分戏谑。

我吃了一惊:“筋斗云?你说的是孙悟空的筋斗云?那可是十万八千里呀,我刚才只是几个跟头而已。”

风君子叹了一口气:“说出来你大概不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筋斗云,如假包换。什么十万八千里那是扯淡,真那样都快绕地球一圈半了,你以为你是飞船啊?小说里面的描写,当然都是文人的夸张。而筋斗云也不是凭空杜撰,它的现实依据就是你刚才翻的跟头。怎么样?有没有找到猴哥的感觉?”

“筋斗云是这么回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么跳大神又是怎么回事呢?”

风君子故作严肃的说:“你以为那些跳大神的巫婆神棍,都是装模做样吗?我告诉你,有许多人是真的在跳!跳着跳着就可以请神上身了,请神上身其实也不难,不过请来的不是妖物就是鬼物,也就是现在那些科学专家所说的瞬发性人格分裂。你如果立志想当个巫婆神汉,我倒可以教你,加上你的天生异能,你有可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巫婆!”

“呸!你才是巫婆呢。你就不能教我一点有用的、高尚的东西。”

风君子又笑了:“开个玩笑而已,从樱宁到坐忘,你必需要过这一关的。静极而生动,由挠动重归寂静,调心功夫就差不多了。其实我要教你的是丹道,你不要着急,时候到了自然会让你入门。由动入静比由静入动更难,气机收束从无序到有序是第一步。你的自发动过于剧烈,几乎就是在打神拳了,这不正常。如果云飞在这里,肯定会说你走入邪道了。”

“不正常!那怎么办?”

“也好办,那位高老爷子不是教你一套五禽戏吗?据我所知需要在动中入静,气机自然发动,这简直就是根据你这种情况量身定做的。你就练这套五禽戏好了。开始的时候就当是在打拳,在动中自然入静,气机就会自然收束不会乱走。五禽戏没练熟的话太极也可以,你试试。”

照着风君子的话,我又试着练习高老爷子教的五禽戏。开始的时候一招一式还是我自己在做动作,但随着心念越来越沉静,发现这种动作变成了不由自主,由体内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动。只是这一次我不是张牙舞爪的乱蹦,而是规规矩矩的打完了这套五禽戏,一段之后又是一段,直到五段完成,收功站好。感觉我虽然没有用力是身体的自发动作,但收功后全身也出了一层微汗。站在那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我有点兴奋的对风君子说:“高老告诉我不必强记经脉导引的线路,功夫熟了气机会自然发动。我刚才找到气机发动的感觉了,是不是也可以修炼先天元气了?”

风君子冷哼一声:“先天元气?你以为就那么容易?别门别派我不知道,但是你要和我学丹道,至少要等到通督筑基完成,周天练形之后,还早着呢……你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什么才叫真气流转了……不要灰心,你今天做的已经非常不错了,真没想到你看上去笨笨的悟性还不错。记住了,今天静坐的时候如果身体再动的话,不要管它,自发而生自发而止,切记不要借助外力。”

……

这天我们俩早自习都迟到了,被巡视教室的司马知北老师逮到臭骂了一顿。中午下课的时候,云飞主动找上门来,问我昨天夜里打坐的情况如何。我又将昨天夜里静中发动的情况跟云飞说了一遍,但是没有提早上风君子教我打神拳的事情。我多留了一个心眼,就是想知道他与风君子有什么不同的指点。

云飞听完之后眉头紧锁,沉吟着说道:“石野,真没想到你能如此精进,按你的说法是入了‘初禅未到地定’,在此定中往往有‘动、痒、凉、暖、轻、重、涩、滑’八种感觉,称之为‘八触’。这八触之中最容易发动的就是‘动触’。动触自发本来也正常,但是听你的描述由肩而起、大动不已,恐怕就是‘邪触’了。世间有不少歪门邪道,什么打神拳跳大神,都是由此而起(原来云飞也知道打神拳)。好在你入魔不深,不要担心。今天夜里还是这样的话,你不要管它,我会帮你的。”

……

止心随息,气息已精微似无,心念无在又无所不在,定静中动触又自双肩发动,全身摇摆不止,难以自抑。这是当天夜里我打坐的感受。此时突然有隐约的诵经声从耳后传来。我是背墙而坐,墙后就是隔壁云飞的宿舍,听这声音发自云飞。这低沉的诵经声在我耳边异常的清晰,我虽然听不懂其中任何一个字,但感觉却如同来自天外的梵音,聆听中心情无比宁静。在这宁静中,我身体的动作已经悄然停了下来,眼前也被一层白光笼罩。

这白光渐起,如圆融圣境,将我沐浴其中。在此境中,心神无比安稳,自然生出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只觉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适,无一处不安乐。在这一片安乐中,内心流出一股喜悦之感,如盛夏的冰雪,如严冬的暖炉,不可名状,不可言传。眼前的毫光之中,景物也变得剔透。我两眼微闭,而宿舍里的一切都在眼前,就连四周的墙壁也不再是障碍,整个宿舍楼、整个校园都依稀可见,一片玲珑世界……

……

“光明、喜、乐,还有天眼功德。你小子够厉害的呀!不愧是天生异能。”这是第二天黄昏,风君子听我讲完了昨天入定时的奇异感受,不阴不阳的说道。

我当时的情绪还很兴奋,没有注意到风君子在提到“天眼”两个字时,没有用“神通”而是用“功德”来形容。我又详细的和风君子形容了一番昨天入定时那种其乐融融、心生喜悦的感觉,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简直是妙不可言!我说着说着,却发现风君子的神色不对,目光越来越严肃,皱着眉头盯着我看。我也觉得他奇怪了,打住话题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风君子板着脸摇摇头:“没什么地方不对!我得恭喜你了。不过石野,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尚云飞那小子什么时候插手的,你没告诉我是不是?”

“风君子,你怎么知道云飞插手了,云飞叫我不要告诉你的。”听风君子点破,我也就不好意思瞒着了。

风君子反问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一说我就知道了。你刚才所说的定境,根本不是庄子所说的‘坐忘’,分明是佛家的‘初禅’。调心入静的境界有很多种,外人看起来都是打坐,其中的区别可就太大了。四禅八定第一关,定生喜乐为初禅。我可不相信是你自己求证的,除了云飞那个冒牌小喇嘛还有别人能教你吗?尚云飞都教你什么了,你最好都仔细说出来。”

风君子这么问让我很为难,云飞要我别告诉风君子,却让风君子给看破了,我犹豫片刻还是答道:“云飞教了我‘止心随息’和‘七支坐法’,他告诉我调心需要用调息和调身相配合。”

风君子冷笑:“我还以为他会对你讲《菩提道次第论》,原来是天台宗的心法。这小子,既然插手还想藏私!”说着话,他也就地盘膝而坐。这入坐的身法居然和云飞所教“七支坐法”一模一样。

我瞪大眼睛问道:“风君子,这七支坐法原来你也会,你怎么早不教我呢?”

风君子:“佛门修止观和丹道修性命当然不同,丹道入门自然有它自然的一套程序,还没有到教你的时候。唉——算了吧,这也没什么,佛门禅定也不算邪道,从禅定中炼精化气、采药归炉虽然没听说有人试过,但我想也不是不可以。过两天我就教你丹道的筑基功夫吧。”

风君子说给我十九天时间果然就是十九天。这十九天下来,我虽然没有体会到什么叫作“坐忘”,风君子却莫名其妙的说我印证了什么“初禅”。看样子他有点不满意,但还是能够接受我现在这个状况,终于决定传道法了。风君子说过两天传我丹道筑基的功夫,然而计划却没有变化快,意外的情况将风君子的打算退迟了。而这个意外,又将柳依依在青冥镜中所呆的时间大大缩短了。

第八章 十日观不净,一夜念菊开

008回 十日观不净,一夜念菊开

(题记:知道什么是命算的最高境界吗?知道什么是心想事成吗?)

一辆轿车呼啸而来,到凤凰桥头仍然没有减速的意思,看型号是奔驰300。在当时,如今许多高档轿车还没问世,国内见到的就更少,这种小型奔驰在芜城已经算是顶极货色了。满大街跑的都是拉达、伏尔加、波罗乃茨,有一辆普通桑塔那已经很神气了,开奔驰的那更是牛逼的不得了。

刚刚下完了一场雨,桥头的路面坑凹不平有很多积水,轿车高速驶过溅起一路水花。路边很多人躲闪不急被浇了一身,不远处的我和张先生的衣服上也溅了几个泥点子。正在张先生皱眉的时候,桥上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原来有一位占道摆摊的农妇起身躲避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菜筐也打翻了,挡住了奔驰的去路。

还好没撞着人!我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奔驰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探出脑袋对着农妇破口大骂。那农妇不敢吱声,缩头缩脚的收拾起滚了一地的东西躲到一旁。男人的脸和眼睛都有点红红的,看样子是喝了酒,等他骂够了,又发动汽车带起一路泥水而去。

“靠!有钱就了不起吗?横行霸道!”我坐在那里小声的嘀咕。一旁的张先生听见了我的话,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道:“有钱?小子,你搞错了,算起来,你可比那个人有钱多了。”

“张先生,开什么玩笑?我比他有钱?人家开的可是奔驰!”

张先生的表情仍然似笑非笑:“我当然不是胡说,你确实比他有钱,据我所知你的钱至少比他多几千万!”

“几千万?我连几十块都没有!张先生你今天没事儿吧,是不是算命算的太多了,脑筋有点累了!”

张先生:“一早上就没几个来算命的,我怎么会累呢!刚才那个开奔驰的我认识,他叫王勇武,外号王老虎,是芜城国投建安公司的老板。这个公司是个挂靠单位,说不清是个人的还是国家的,反正是老板的。国投建安公司目前净负债几千万,而你兜里虽然只有几十块,是不是也比他多了几千万?”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种算法我确实比那个人有钱多了。不过说起来我好像比他多了几千万,可我还是个穷光蛋,而人家还是开着奔驰满大街威风。看我一脸怅然的神色,张先生忍不住笑了:“小子,是不是有点失落感?看样子你还不懂这世上贫富的概念。一个人有多少财富,并不是看他名义上拥有多少钱,而要看他在这个社会中控制了多少资产与资源。就说那个王老虎吧,虽然算起来资产是负的几千万,但人家有一家大型的建安公司还在运转,有工程可以接,还有银行愿意给他贷款。他仍然可以过他的好日子,而你还是过你的穷日子。”

“可是这种人……也太不象话了!”

“怎么,你看他不顺眼吗?那我给你个机会让他倒霉,你干不干?”张先生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张先生,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那本事。”

张先生微笑着说:“你本来是没有这能耐的,但是碰见我就有了。我是个摆摊算命的,你和我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那么你知不知道命算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命算的最高境界?是料事如神?”

张先生神秘的一笑:“错!不是料事如神,也不是铁齿铜牙,而是传说中的金口玉言。世间神通,有道、法、术三种,术士虽然下乘,但修习到最高境界,也有了不起的神通。”

“等等,你说什么金口玉言?那不是皇上说话的意思吗,跟算命的又有什么关系?”

张先生:“皇帝的圣旨叫金口玉言,但这也可以是命算的最高境界。也就是说你开口说他如何他就会如何,不论他原先的命数是好是坏。有一句话你听说过没有‘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这就是命算的最高境界。我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开口说,你希望那个王老虎怎样?”

“张先生,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到了命算的最高境界?”

张先生又高深莫测的笑了:“我可没这么说,金口玉言未必就是命算,也可以是世事人情。学道人百年辛苦可能会有些许神通,但是在这人世之中,神通未必从道术中求。我今天就给你上一课,你快说,希望他怎样?”

张先生一再追问,我也就开了口:“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不再那么嚣张,这种人没了钱,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副模样,总之世界上少了一个祸害。那也是好事!”

“好!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说着话张先生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黑色的砖头——大哥大!现在这玩意都叫手机,五彩缤纷小巧玲珑,价钱不贵可以换来换去。可是在那个年代,手机还是非常稀罕的东西,型号也大多就一种,黑乎乎的砖头模样,长长的天线,是模拟信号的,买一部也要两、三万,用起来话费也非常高,不是普通人的东西。张先生没有理会我瞪大的眼睛,而是拿起大哥大拨了个号码说道:“小李……对,是我……国投建安公司的信用担保我们不给做了……还有,这一次工程招标也把王老虎踢出去……行,没事了。”

张先生挂断电话一脸悠哉的对我说:“行了,过不了几个月,王老虎的公司就完蛋了。年轻人,不管你是什么人派来的,不管你有什么目地,我曾受你洒水扫地之恩,按着我师门的规矩,要帮你完成一个心愿。现在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了,我就劝你别再有什么企图了……”

“企图——我能有什么企图?这和王老虎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他。你说我是什么人派来的?你是说我们班同学风君子吗?……有什么目地?是他要我跟你学道法的,我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当时让张先生搞的已经有点蒙了,不由自主什么实话都说出来了。

“小子,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说清楚点。”没想到我的一席话把张先生也说的莫名其妙,他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同学,还有什么道法,到底怎么回事?”

听张先生这么问,我只号告诉他:那天和同学一起到凤凰桥头,又经人提醒注意到张先生与众不同,于是有了好奇之心。张先生听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样子是我多心了,不好意思。唉!我以为我藏身市井掩饰的很好,没想到一不小心还是露出了痕迹。谢谢你的提醒,我以后得注意点穿着了。真是好笑,那个王老虎真冤枉,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倒霉的,这就是命吧!”

“张先生,你怎么多心了?我怎么听不懂?你那大哥大是怎么回事?你是怀疑我想偷你的大哥大吗?我也不知道你有这东西,你是多心了……”

张先生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听见我的话喷了满地,差点没呛着,强忍着笑对我说:“小伙子,你可真逗!怎么回事你就别问了。你不是想跟我学道法吗?我师门传的是术数,门规所限不能教你……不过你也别失望,看在你陪我这么多天的份上,我可以教你另一套功夫,这套功法不是我师父教的,传给你也没关系。今天不摆摊了,你跟我走吧。”

……

看样子这位张先生确实是一位高人。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高人还透着十分的古怪,不仅精通什么“术数”和“道法”,而且一个电话(居然还是大哥大),就让嚣张的王老虎彻底完蛋。虽对于张先生的来历我心里充满了好奇,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高人的脾气都是特别的,行事也不能以常理猜度,认识风君子和尚云飞之后我就知道了这一点。

张先生领着我走过凤凰桥,沿着句水河的河堤一路向北行去,路上还打了几个电话。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四下里已渐渐看不见别人。张先生此时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河滩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对我说:“到地方了。你走过去,就站在那旁边,睁着眼睛看着它,十分钟内不许闭眼,也不许动!”

我心中不解,但还是按张先生的话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还没等我走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就“嗡”的一声如一片黑云飞起,天哪!都是绿头苍绳!在看地上,是一具动物尸体,具体是什么动物已经高度腐烂不可辨认,成团的蛆虫在白森森的骨骼和流着腐水的烂肉间拱来拱去。这情景恶心无比,我的胃一阵发紧,一股酸水忍不住的冒了出来,十分想呕吐!可是我还得强忍,因为张先生说的是不许动,不许闭眼,要坚持十分钟!

这十分钟恐怕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十分钟,落了满身的绿头苍蝇,我虽然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但是睁着眼睛神经都快崩溃了。过了十分钟,也许是十个小时,反正我觉得时间很漫长,张先生终于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身体一晃差点没坐下,此时觉得腿肚子都有点发软。张先生扶住我:“时间到了,看清了吗?你都印在脑海里了吗?”

我没有说话,脸色发白的点了点头。张先生又接着说道:“接下来的场景你还要瞪大眼睛看好了,一点也不能错过,要集中注意力印在脑海中。”说着话张先生划着一根火柴,丢在了那具腐尸上。就听见“砰”的一声,火苗立刻窜起来老高,就像这具腐尸浸透了燃油一样。烈烈的火焰在燃烧,满空飞舞的苍蝇也像着了魔一样都向这火焰中扑去,随即烧焦掉落。这把火异常猛烈,没有烟,火焰也纯净的几乎没有任何杂质。时间不大,熊熊火光已经熄灭,地上只留了一层薄薄的纯白色灰烬。一阵风吹来,灰烬随风而起飘散而去,露出了已经干燥的河滩,什么都没有留下。

说来也怪,我五脏六俯那种恶心难受的感觉也随着这把火烧掉了大半,胃里的酸水总算不再折腾。这时候我才想起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号,虽然芜城地处江南比较湿,可是野外哪来这么多苍蝇?会不会是张先生捣的鬼?我看了张先生一眼,他没有理会我,而是说道:“这里的事完了,接着跟我走吧。”

张先生又带着我离开河岸,向东面的野外走去。此地已经是市郊,不远处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走到了一个小山包下。张先生在小山包前停下脚步对我说,你绕过这座山,然后在你感觉最舒服的地方停下来,不要动,也不要闭眼,坚持半个小时。

绕过山脚,仍是树林,但是在林边山下,却有两块大石耸立,在这大石之间,有一股清泉顺势而下,在山脚积成一湾浅浅的水潭。潭中细石以及山脚的岩石都是纯净的乳白色,而这一缕山泉泻入潭间,荡起透明的波光,清冽无比。站在这山泉下,恍然乎周身污浊也被这清泉冲刷干干净净,感觉怡然无比。

直到张先生也走过来叫我,我才回过神来,这小小地方居然另有洞天,景色实在不凡!清风徐来,空气中带着香甜的味道,将我一切不适的感觉都已经吹散。我舒舒服服的深吸了一口气,就听张先生说道:“刚才你眼中所见,就是我要教你的心法,要诀在于一个‘观’字,它的名称叫作‘不净观’!……”

……

“佛祖教弟子四念处,分别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修学四念处中的观身不净,是以观察死尸,以达到认清楚世间的真相。这个真相是:我们的身体是由皮肤、毛发、爪甲、血肉、骨骼,五脏六腑组成的,没有一样是干净的,最终是会变坏的,是不值得我们贪爱与执著的!放弃自怜自爱,不要把色身当作欲求的物体,必须培养从色身的出离欲……佛家有诗云:一兴颠倒想,遂有幻缘身;脓血常交凑,腥臊每具陈。纸粘皮囊肉,藤绊骨缠筋;毛覆丛丛草,虫居比比邻。内藏惟臭秽,外饰但衣巾;四大元无实,诸根岂有真?语言风自响,动转气相循;强号为男女,虚名立主宾。百年三尺土,万古一堆尘;贵贱空回首,贤愚共怆神。徒生复徒死,谁识本来人?”

这是尚云飞听了我对“不净观”的疑问后对我的解释。解释完了之后他又提醒道:“学的不净观要以禅定为根基,是为止观双xiu,只有在定境中才能有成就。还好你现在修禅定有一点基础,修观也无妨。但是这门功法,要连续坚持才有所得,一开始的时候会很难受,至少要十天之后你才会有所感悟。”

……

我问完云飞之后又跑去找风君子,风君子给了我与云飞不太一样的解释:“不净观?这我听说过。其实早在释迦牟尼之前,印度就有苦行僧侣修炼不净观。曾经有一群比丘修炼不净观,对色身之污秽不净极生厌患,于是自杀。石野你想干什么,想当苦行僧吗?小心别入魔自杀了!你把那位算命先生教你的功法详详细细的告诉我。”

张先生教我的功法有两套,分别在每日子、午时分打坐修行。

子时(夜里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修炼是火观不净。具体的功法是金刚坐入定,观想坐在如山的柴堆之上,周身污浊不净,腐恶不堪。随着心念深入,渐觉不可忍受。到无可忍受的极至时,观想座下火焰燃起,焚烧一切不净化为飞灰。飞灰散去,本相重现红色光明。这光明如炬,破一切秽暗。

午时(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修炼的是水观不净。观想略有不同,如意坐入定之后仍然是观身不净,但不可忍之时,观想已身坐于九天清流之下,接受这世上至清至洁的清泉冲刷。一切污浊随清流而去,周身纯净纤毫不染。现白色光明,光明中自有喜、乐随心,座身安祥无比,心念纯净无比。

这门观法,最紧要处在于两点。其一是在于定境深入,方能有观想之功,其二在于心念深入,才能观其境界。关于定境,我已经有一点根基,倒也不是太难。而对于观想的境界,我本没有什么体会,可是张先生领我出游的那一次经历,已经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所以观想起来也不是很困难。

风君子听我讲完这套功法之后长叹了一口气:“石野,看样子这是天意!你刚刚求证了初禅定境,就有人传你佛门修观的心法。你暂时不要学丹道了,先修炼这不净观再说。你这门功法自有奇妙之处,好象不是纯正的不净观,似佛而近道,有点易筋洗髓的意思。按我的分析它有心念力的神通,至于你能不能得到这心念力的成就就看造化了。如果真是心念力有成,那柳依依在青冥镜中就可以出来了。”

风君子突然提到了柳依依,我赶紧问道:“什么是心念力?这和依依有什么关系?”

风君子摆摆手:“有了你就知道了,现在问也没用。不过我要告诉你,这门功法你只需要修炼十天。如果十天之内没什么效果的话,那么再修一百年也没用。所以你也不用着急,十天之后自然会有结果。”

尚云飞说这不净观的心法至少要十天才会有所感悟。而风君子说这门心法最多修炼十天而已,如果练不出东西来那就不用再练了,这东西叫什么“心念力”。而这种心念力可以帮依依,看样子不管成不成我都要试试,想到这里我又想起另一件事,赶紧问风君子:“张先生要我子午打坐,这夜里还好说,可是中午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宿舍平时十点半熄灯,而到子时大部分人已经睡了,我在床上打坐问题不大。可午时恰恰是午饭和午休的时间,午饭时的宿舍里敲盆打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饭后大部分人并不午休,而是在宿舍不远处的操场踢球,也是相当嘈杂。我自知定性还没有到那么高的程度,无法效仿*前辈在闹市中读书,更别提打坐入定了。

风君子也皱眉沉思片刻,抬头道:“确实是个问题,我就好人做到底吧,你跟我来。”我跟着风君子来到了学校南门外的状元桥。这已荒芜几百年的古迹四周十分冷清。风君子顺着池岸壁上的那棵香樟树下到桥底,我也跟着爬了下去,这下面就是我无意间得到青冥镜的地方。看样子风君子也来过很多次,他沿着池壁旁露出水面的池底走到了一处桥拱下,招手让我跟过来。

状元桥是一座三拱白石桥,由于数百年无人关照,从桥上垂下的长绿枝藤几乎已经掩住了桥洞。拨开藤蔓走入到最南边的桥拱下,发现这里积水不多,大多数池底已经露出水面比较干爽。在桥洞中间有一块白色的大石卧在那里,石面十分平整,似乎是与桥体一种材料。白石之上,放着一个红布包裹的藤草蒲团,而红布之上还有四个醒目的黄字:“九林禅院”。

风君子手指着蒲团对我说:“此地十分幽静,而且无人打扰,你中午就在这里打坐吧。”

这确实是个好地方,简直就是为修行人准备的“洞府”,看样子风君子找这么个地方花了不少心思。难怪他曾经说过我在状元桥下拣到青冥镜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他来过多次也没发现这个宝贝。我看着那个蒲团有点疑惑,九林禅院这四个字我听说过,芜城市区里最大的寺庙就是城北的九林寺,同城外十里的广教寺一样是芜城市最重要的佛教中心。我指着蒲团问风君子:“这不是九林寺的东西吗?你怎么搞来的?”

风君子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上次我去九林寺参观,在大雄宝殿看到小和尚打瞌睡,没人注意我,就顺手……”

“什么!这是你偷的?你到哪去偷东西不好,居然偷到庙里去了!”

“偷?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修行人的事情,也不能算偷。我还在九林寺的功德箱里放了五块钱,我对天发誓,当时我兜里只有五块钱,全给他们了,租个蒲团还不行吗?……你别管了,中午就在这里打坐吧,看来你这十天没法吃午饭了,不过少吃一顿也没关系。”

……

十天之后。校长室对面的花坛外,我正在静静的看着一丛丛含苞待放的***,心里在想风君子为什么把我约到这个地方来?正在疑惑间,身后传来风君子的声音:“已经阴历十月了,还好江南天暖,居然还有地方赏菊。石野,这***好看吗?”

“还没开呢,我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说话间风君子已经走到身边,指着***问道:“想看花开吗?这也好办,现在需要考考你这十天修炼不净观的成果了。体会到什么叫心念力了吗?……没有体会?没关系,我给你示范一下——”说话间他伸左手握住我的右手,而另一只手指着一朵尚未开放的***念念有词道:“借神通一用,花开!”

又是这一招!不过这一次我的身体只是微微一麻,并没有像前几次酸软难受。就见风君子手指的那朵花盘,奇迹般的用一种几乎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渐渐的打开。长长的花瓣一根根的在晨风中舒卷展开,露出了粉黄色的花蕾。大概是一分钟,或者是三分钟,总之时间不大,居然完全绽放!

风君子松开手,看着一脸惊讶的我笑道:“这就是心念力神通,没有什么口诀,只需要在定境中运用心念,也就是传说中的‘心想事成’。我表演完了,轮到你了,你试试吧……”言毕他不再理我,转身扬长而去。

风君子走后,我定定的看着那朵***,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弹指花开”这个事实。不论它多么的不可思议,但毕竟就发生在我眼前!我学着风君子的样子,也伸手指向一朵含苞未放的***,运用心念让它开放。然而过了许久,这***纹丝未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看看时间,我居然在这里傻傻的站了一个多小时!

我有一丝沮丧,看样子我这十天修炼,并未得到风君子所说的“心念力”。风君子说过,如果十天之内不能修成再修一百年也没有用。而这心念力可以帮助青冥镜中的依依,我有没有神通没关系,依依怎么办?想到这里我突然又有了一点疑惑:风君子刚才的演示,他自己分明就有这心念力的神通,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去帮依依脱困,反道要我来修炼?还有,他为什么每次都要“借神通一用”呢?

这一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打坐时也心浮气躁无法入定。第二天早上还是早早的起了床,穿过校园准备去体育场练五禽戏。走过花坛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我停下了脚步:只见满园***含羞未开,却有两朵迎风绽放于枝头。一朵是风君子昨天手指花开的那一朵,而另一朵居然就是我昨天用心念催开了一个多小时也毫无动静的那朵!这***难道真的随我的心念而开?只是时间却在一夜之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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