纣临封面图

纣临

三天两觉

科幻末日

92.69 万字

2019-12-19 完结

这只是个,关于一名平庸的、普通人的故事。

序幕 十三个凶恶的联邦人

他抹掉了嘴角的血渍,转动门把,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阔的房间。

冷色的灯光从高处照下,聚拢在了房间正中的一张长桌上。

那桌子是木制的,木料厚实,做工考究;桌子的周围,还摆了十三张带扶手的、高大的靠背椅。

此刻,编号“2”至“13”的椅子上,都已有人了。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走向那椅背上印着数字“1”的座位。

“呼……”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不紧不慢地朝长桌挪步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迅速地观察了已在桌边落座的那十二个人;这些人里有男有女,穿着各异,年纪最大的看着有四十岁上下,而最年轻的才十多岁的样子。

当他走近时,那十二人都显得相当淡定,有人用阴冷的眼神打量着他,有人冲他露出了戏谑的笑容,还有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直到他坐下为止,都没人开口说过话;这个同时存在着十三个人的房间,愣是静得出奇,就连呼吸声都显得有些扎耳。

他可以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气氛正在这里弥漫着,或者说,早已弥漫开了。

不多时,他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自己身前的桌面上,因为整张长桌上,只有那里……即“一号座位”的前方……摆放着一件东西。

叮铃铃铃铃——

那东西响了,真是时候。

他犹豫了几秒,待超过半数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他时,他才伸手抓起了那部老式电话的听筒。

“喂?”他把听筒放在耳边,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十秒间,电话那头的人对他说了几句话;这些话,只有他听清了,即便是坐在他两侧的“二号”和“十三号”,也只是听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但听不清具体内容。

十秒后,听筒里又传出了较为明显的挂断声和忙音。

于是,他也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上,然后,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支I-PEN。

他展开I-PEN的电子膜,使其成为“平板”状态,接着在解锁界面上输入了一组密码;待那屏幕被解锁时,一个文档就直接弹了出来。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又抬头朝着长桌两侧的十二人扫了一眼。

随后,才照着那文档里的文字,一字不差的念道:“首先,我想借一号陪审员先生之口,代我向各位致歉,因为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被我用较为极端的手段邀请至此的。

“当然了,诸位是否肯接受我的歉意,这并不重要。

“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并不是那种拘于小节的人。

“我更相信,能够来到这张桌旁的人,不仅有着卓越的才能,还有着放眼整个世界的胸怀。

“今天,我请各位到此,是为了让你们作为陪审员,来参与一次‘特殊的审判’;只要在座的十三位……在我所提供的那个议题上最终达成了一致,就可以离开了。”

那一号陪审员念到此处,忽地放下了手上的设备,抬头望着众人问道:“我姑且问一句,你们真的打算听我念下去吗?”

没人回答他,至少,最初那几秒没有。

过了一会儿,四号陪审员……一个穿着黑西装、留着背头、脸上有一道斜跨整张脸的伤疤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冷静的语调,接道:“我坐在这儿听的理由,和你坐在那儿念的理由,是一样的。”

虽然他用了“我”,而不是“我们”,但这句话,显然也能够代表其他人的立场。

“呵……”一号陪审员闻言,干笑了一声,“好吧……”说着,他又拿起了手上的I-PEN,继续读道,“现在开始陈述有关本次议题的第一份档案……”

第零章 罪徒

眼前的男人用冰冷的语气向我提问,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无疑已对类似的流程习以为常。

虽然我可以很简单的结束这场闹剧,但过早的屈服和过激的抵抗都有可能产生疑点或是引起注意。

就算对方未必会察觉到什么,我也不想制造额外的风险。

所以……

“你他妈……”我当时就回了句脏话。

话才刚起头,这家伙就重新打开了“治疗仪”的开关。

下一秒,电流通过了我的身体,直接作用于神经的剧痛和短暂的心脏麻痹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如果说折磨是一门艺术,那我就是这个领域的梵高,而我现在所处的这个机构……他们大概算是三流社区大学里美术公开课的水平吧。

当然了,虽说他们不懂得通过调节交流电的强度、波型、相位、频率等参数来精确控制电击产生的生理反应,但是……他们好歹知道怎样电才能在不造成严重外伤的情况下给人造成持续的痛苦。对于一个“治疗机构”来说,具备这种程度的知识好像也够了。

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子”,单名一个“临”字。

眼下,我正在一个非常出名的“青少年行为矫治中心”里接受“治疗”,今天是我入院的第一天。

现阶段来说,混进这个机构的过程极为顺利,他们丝毫没有怀疑那两个和我长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家伙并不是我真正的父母,对于各种证件的审查态度也类似老师批改暑假作业……除了讲解费用和点钱的时候额外认真之外,他们接收“病人”的宽松程度让人咋舌;对比我以前申请进入精神病院的经历,进这儿简直就跟进快捷酒店般轻而易举。

不过,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

潜伏在精神病院很容易,因为那里至少有95%以上的人都是真的有病,只要你过了门槛、成功混进去了,就可以大胆地去做各种可疑的事,反正被发现了也可以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但这里,基本上全是正常人,想要潜伏在他们之中而不被注意,就必须显得“平庸”。

平庸,是一项伟大的品质。

它对整个人类世界的意义都是非凡的。

没有它,我们目前的社会体制会立刻崩塌;没有它,我们的文明打从一开始便将无法延续。

人类这个种族需要平庸,就像需要空气和水一样。

从古至今,人类社会的运转和维系,靠的就是那些俯拾皆是的平庸者;他们碌碌无为、依附如风,但又自命不凡,自觉与众不同。

正因为人类的主体是这样一群人,第五王国才得以传承、发展、繁荣。

而那极少数高标卓识、坐言起行的超凡者,他们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呢?

那自然……就是为了引发“变革”了。

变革,是一种错觉,本质上来说,它只是某种轮回的一部分。

变革的终点,仍是平庸,被“改头换面”的世界,终将被交还到平庸者们的手中。然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会以为,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变得不同了、变得更好了……就算还有些不好的地方,那也只是变革带来的阵痛,迟早会得到解决。

但其实,不会。

什么都没变,轮回还在继续。

尽管如此,变革仍是必要的;它就像是一针“肌肉松弛剂”,也可以说像是一次畅快的自渎,它可以让这个世界从累积的伤痛和压力中得到那么几许放松、几分释放。

我,就是一个变革者,同时,也是一名继承者。

如果说我从“那个人”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可能就是“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的事业就像是在帮这个世界撸”的那种人生境界了吧。

总之,对我来说……平庸,是很困难的。

当然,也是很有趣的。

如果哲学也能像数学般归纳“定理”,那其中肯定会有一条是——越困难的事物就越有趣。

克服困难可以让人获得成就感和优越感,这类满足的感觉和困难程度成正比;但人们仍是不太喜欢去和困难打交道,因为克服困难的过程永远都伴随着失败的风险,而失败的结果则意味着……你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最后却只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和一个待收拾的烂摊子。

我也不喜欢失败,所以我得认真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一个正常人。

“惩罚还是治疗?”

又一轮电击结束了,那男人又是一脸严肃地问了我相同的问题。

我很想笑,但我忍着,我不但不笑,还要哭。

好在……憋笑也能挤出泪水。

数秒后,我调整了一下表情,情绪饱满的、用一声充满后现代主义的、控诉感十足的嘶吼,喊道:“治疗!啊——哈哈哈哈……”

我的眼泪终究还是出来了,无法抑制的笑声则被我用哭腔掩盖着带了出来。

唉,做一个普通人,真的很累。

第一章 巡查官

如果空间是无限的,而且物质的分布在大尺寸上是足够均匀的,那么即使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必然会发生于“某处”。

根据这个理论,应该存在着无限多有人的行星,而那些行星上,也可能存在着无限多个有着相同外表、姓名、记忆的人。

若无数个和我们可观测的宇宙大小一致的区域确实存在,那任何可能的宇宙历史都会实际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平行宇宙理论。

我们接下来要看到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某个与我们所生活的宇宙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宇宙之中。

在那里,也有一个被称为“地球”的行星;那个星球上也有着几十亿的人口,且有着与我们十分相似的古代历史。

但是,至二十世纪末时,那个地球的历史走向,与我们的世界产生了分歧。

一个名为“维特斯托克”的家族在这星球上崛起,取缔了“国家”的概念,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地球帝国。

这个帝国曾经历过辉煌,也和所有的王朝一样,渐渐由内部开始变得腐朽,并最终被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至2102年,以“某个事件”为契机,帝国的统治在一夜之间瓦解,“地球联邦”的时代随之来临。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世纪。

我们的故事,就从联邦统治下的2218年开始。

…………

2218年,11月25日,晚,18点36分。

一辆警用摩托,停在了临沂市郊区的一栋建筑前。

车停稳后,一名身高一米八左右、身形健硕的青年男子便从车上翻身而下;他一边观望着眼前那建筑的大门,一边已将指纹印在了摩托操作面板的触屏上,将引擎熄灭了。

这个人,叫车戊辰,是一名“联邦治安巡查官”。

虽然其职务中有“治安”二字,但巡查官可不是警察,更不归警察局管。

巡查官是隶属于“FCPS,即联邦公共安全委员会(Federal Committee of Public Security)”的高级探员,按“级别”来说,和大部分地区的副局级警务人员持平;而按“权限”来讲,巡查官更是有着各种“便宜行事”的权力。

除了联邦政府的直辖城市外,巡查官们可以在全球任意城市或地区征用警方及一般市民的资源来协助破案,任何不予配合者事后都可以“妨碍公务”追究责任。

眼下,车戊辰就是征用了一名地方警员的摩托,来到了这个地方。

其实……他可以不来的,因为眼前这桩“案子”,本就不是他该管的事儿。

一周前,车戊辰刚刚结束了一项长达数年的卧底行动、立下了大功。上峰为了奖励他、并顺便给他来一套“心理评估”和“忠诚度调查”的固定流程,所以就安排他回老家享受一个月的带薪假期。

对此,车戊辰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今天,他就是按照日程去了组织指定的心理医生那边接受评估;结果从诊所出来时,刚好看到一名警员在给自己的车抄罚单。

车戊辰知道,肯定是停车计时器的时限过了,他也不想亮明身份让那名警员为难,于是就过去跟对方随便聊了几句,想配合对方把公事办完、领了罚单就走。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那名警员停在旁边的警用摩托上,传来了一段通讯,大致的内容是:现接到报案,位于郊区某某路某号的“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发生了命案,具体情况不明,且回拨电话无人应答,请附近的警员某某某尽速前往查看。

这显然是一条发给个人的定向通讯,并不是广播,因为里面已指定了哪名警员前去。

然而,听到这条通报后,那名警员的反应却出奇得平静,他只是走到摩托边,拿起通讯器,应了声“收到”,随后便继续慢条斯理地抄着罚单。

车戊辰见状,自是有点疑惑;虽然他已很多年没回过故乡了,但那家“矫正中心”在整个龙郡来讲都是颇为有名的,车戊辰也曾不止一次的在媒体上看到过关于那里的报导。

于是,出于好奇,他便借着聊天的口风顺势多问了两句。

而那名警员的回答竟是:“嗨~那地方啊,平均一个礼拜至少报一到两次警,每回听着挺严重,动不动就说杀人了,但其实根本没事儿,每回都是关在里面的小鬼报的,他们一接触到电话或手机就要报警喊救命。

“我们这个辖区的警员心里都有数,去了也就是走个过场;把报警的孩子叫出来问话吧,个个儿身上都没伤,还喊着让我们抓人,抓谁啊?抓他们报假警?找他们父母吧……以前也试过,人家父母来了,就说孩子有问题,上网玩游戏把脑子搞坏了,所以才送进去矫正的,还让我们别信孩子的话……”

他这段话说到这儿时,车戊辰已伸手到上衣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真正的证件”,并打断道,“别抄了,驾照车牌都是假的。”他顿了顿,将自己的FCPS探员证出示给对方,“这个才是真的。”

那警员看到证件后,足足愣了五秒,才吞吞吐吐地接道:“长……长官!”

他刚想立正敬礼,就被车戊辰抬手阻止了,下一秒,车戊辰用一个快到让人看不清的动作,在半秒间就拿走了那警员枪套里配枪,转身便朝不远处的警用摩托走去:“我现在要征用你的车和配枪,谢谢配合。”

二十秒后,那名警员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呢,车戊辰就已经拿着对方的配枪、开着对方的摩托,绝尘而去了。

不到十分钟,他就一路超速着来到了这个位于临沂市郊区的“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仅从建筑的外观来看,也能看出这地方已经开了好些年头了:那白漆刷就的墙,已是黄中带灰之色;大门用的还是上个世纪的电动铁栅栏,且那材料都已经生锈变色;就连四周围墙上的铁丝网,也都锈成了黑褐色。

不过,建筑正面的大字招牌,却是比较新的,看起来近几年才刚换过;停车场的配套设施也很先进,远远望去,还可以看到里面停了几辆价格不菲的好车。

车戊辰站在大门口观察了几秒,又思考了几秒,接着,他就径直走了进去。

他没有去跟门房的人交流,因为门房那儿根本就没人,而且大门此时也是开着的状态。

即便是一般人,看到这样的状况,多少也会觉得有些异常……更不用说像车戊辰这样的巡查官了。

多年的办案经验和严酷的训练,就好似是两根手指,只要附近一有危险的气息,它们立刻会就开始拧动一根名为“警戒”的发条,将车戊辰的神经绷紧。

还没走进那栋建筑的正门,车戊辰的手就已经摸到了上衣右侧的口袋中,握住了从之前那位警员那儿拿来的配枪。

联邦警员的车、枪、I-PEN等等配套装备,都是以指纹或虹膜启动的,且每次使用都会留下电子记录;在特殊或紧急情况下,警员可以使用与自己同级、或比自己低级别的其他警员的装备,但用了以后必须写一份相关的报告说明一下使用原因,且需要物品原主通过数字签名来进行确认。

不过,巡查官并不受这种限制,每一名联邦治安巡查官的指纹和虹膜,都可以启动副局级以下(含副局级)警务人员以及所有普通公民的公用及私人电子设备,虽然这也会留下记录,但这些记录是FCPS内部才能解码的,对外公不公开……得看情况。

这,就是“级别”和“权限”的意义,在这个联邦统治下的、高度信息化的世界中,这两样东西,可说是确立人们在社会中的自由程度、及自我价值的最主要砝码。

叱——

当车戊辰行到正门那儿时,建筑物一楼的那道感应门自行打开了。随着两块门板朝着两侧分别移开,一条走廊映入了他的眼帘。

走廊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地面铺着浅色的瓷砖,墙面刷着上白下浅蓝两种颜色的漆,天花板里装着嵌入式的日光灯,散发着白色的光。

但此刻,走廊里的情景,就有些吓人了。

车戊辰第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三具尸体,至少他初步判定是三具。

那三人的死状是——三个人头,分别倒落在三滩血水中。

说是血水,但实际上也不是“水”,更像是勾了芡的“浆”。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把整个活人连同衣物一起扔进一台破壁料理机里面,先走一波“高速破壁”,再来一发“中层搅打”、跟着就是“外煮内炖”,最后,就得到了一滩由皮肤、肌肉、脂肪、器官、骨头、衣物纤维等物质混合而成的……均匀、粘稠、厚实、且五颜六色的卤子。

“‘能力者’吗……”车戊辰只思索了几秒,就在心中做出了这个判断。

他好歹也是联邦政府的高级探员,各种远超民用技术的高科武器在他眼里并不新鲜。虽然能把人弄成这种糊糊的玩意儿……联邦也不是没有,但据他所知,那设备目前还处于研发阶段;况且,那部机器的体积非常巨大,大到必须拆开后分别装进数个集装箱才能运得走的地步,不可能被用在这里。

因此,他迅速就排除了“用装置杀人”的设想;而“杀人者把这三个人扔进了巨型破壁机打成卤再洒到走廊里”这种荒谬的假设,他自然也是不会考虑的……

综上所述,剩下他能想到的、把人弄成这样的手段,无疑就是“异能”了。

“呼……”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后,车戊辰干脆把枪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平举在身前,走入了正门。

他一边警觉地朝前推进,一边思考道:“三人颈部的断层都非常平整,凶手显然是故意把头留下的,但……为什么呢?”

念及此处,一股寒意忽在他的心中升腾而起。

因为,瞬间浮现在他脑海的,是以下几种可能:

其一,凶手是想让首个来到现场的人立刻明白地上这些都是死人,而不是打翻的酱汤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其二,凶手可能是想让警方更方便地识别死者的身份,才留下了头部;结合上一条,说明凶手不但不惧警方的介入,甚至还有着与警方博弈的倾向。

其三,还有可能……凶手打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件案子迟早会有“知晓能力者存在的人”介入,所以他就用这种方式,直接告诉那些像车戊辰这样的调查者——犯案的是一个使用能力的老手。

第二章 威胁

11月21日,15点10分,临沂,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在一段长达二十分钟的“初步治疗”过后,子临“痛哭流涕”地告别了自己的“父母”,然后就被两条壮汉架着、扔进了一个大概是禁闭室的单间里。

这个房间里空空如也,除了角落的蹲便器和一卷放在地上的卷筒纸外,连个灯泡都没有,也没有对外窗户;屋里唯一的光源,是位于门上方的一个小窗口,透过那窗口的铁栅栏,可以看到些许走廊里的灯光。

子临在这个单间里被监禁了数个小时,无人问津;他毫无疑问已错过了晚饭,有没有错过夜宵就不好说了。

总之,直到当天夜里,门外走廊的灯光自动调到“夜光模式”时,一名酒足饭饱、还带着几分酒气的“舍监”才打开了这房间的门。

那是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穿着印有这个中心名称的白色制服;他没有敲门或出声打招呼,便自顾自地用指纹打开了电子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的神态和行为都在宣告着……他既没有带来礼貌,也没有带来尊重。

不过,他还是带了一些东西来的。

“换上。”那舍监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扔了一套迷彩服到地上。

他这句话,无疑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子临听罢,也没说什么,因为他目前想给别人的印象是“白天已经被电服了”的一个普通少年,所以,话音落时,他就很老实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一声不吭的开始换了。

如我所说,这屋里空空如也,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隐私可言;子临只能当着那名舍监的面,脱得仅剩一条裤衩,再换上了对方给予的衣裤。

而那名舍监呢,也是毫不避讳地盯着子临,看着他把衣服换完;其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嫌弃和不耐烦。

很显然,这位舍监对观看男生换衣服这档子事儿并不怎么感兴趣,如果换成女生那就另当别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就算他不想看,还是得盯着看,因为这里曾不止一次发生过“有人趁舍监转身时从背后对其发动袭击”的事件,为了自身的安全,在这种“一对一”的情景下,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你的衣服给我,你出来站好。”待子临换好了迷彩服,那名舍监便下达了下一个命令。

子临闻言,仍是没有作声,只是微低着头,把自己换下的衣物递给对方,然后就迈步出门,来到了走廊上。

至此,那名舍监的警惕心才算是稍稍降低了一些;他们舍监虽不会去考虑“他在体内藏了东西”或者“他把一堆信息通过纹身藏在了身上”这种比较玄幻的假设,但“衣服里藏着刀片之类的锐利物件”这种事儿……他们还是会提防一下的,理由嘛,自然也是因为以前出过类似的状况。

“你的衣服会和你的随身物品放在一起,出院时会还给你的。”子临站定后,那名舍监站在他的身后,用例行公事的口气如是说道。说这话的同时,他还将手中的衣裤抖弄了几下,确认了里面究竟还有没有藏东西。

说实话,对于这些琐事,子临才是感到不耐烦的那个;像这类“事先可控的细节”,子临在行动前必然已是安排得天衣无缝了。

他下午“入院”时被收走的那些随身物品,包括刚才被收走的那套衣物,都是他在两周前就已准备好了的:平价网店买的劣质服装和钱包、新款的智能手机、低配的I-PEN等等……

他不但是事先买好了这些东西,还特意将这些东西都弄成了被“用旧”的样子;并且通过黑客手段侵入了电商平台的数据库,修改了那些商品的“购买日期”和“收货人”等信息。

就连那部手机里的应用,也都是精心选择,装了一堆时下青少年中最流行的热门应用和游戏,且每一个应用里都伪造了详细的使用痕迹,就算被人破解了密码进行查看,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至于他雇佣的那对“父母”,在将他送到这个中心后,便立刻登上了一班从龙郡飞往南十字星郡的航班,他们在子临的另一个“局”中,还有用处。

这么说吧,就算把眼前的舍监换成狱警,把这环境换成高安全级的联邦监狱,子临的这次潜伏也不会露出马脚……至少短期内不会。

“哦。”一秒后,子临轻声回应了那舍监的话,以防自己一直保持沉默会激怒对方或引起疑虑。

舍监抖弄完了他的衣物,便抬手示意子临走到自己前面去:“往前走。”

“走去哪儿?”子临知道对方的工作流程,但他得装作不知道。

“你往前走就是了,到了地方我会叫你停下的。”舍监冷冷道。

这也是此地的规矩之一,只有一名舍监在场、且“病人”的行动没有受到限制时,舍监要走在病人的后面。

就这样,子临穿过走廊,上了一次台阶,又经过了两道必须由舍监开启的电子门,最终来到了一间寝室的门口。

到达目的地后,舍监在触屏上扫描了指纹,打开了那房间的门,并示意子临进去。待后者走进屋,舍监便留下一句:“这是你的房间,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半小时内完成洗漱准备集合。”随即就关门离开了。

这间寝室里是有灯的,但因为此时已过了熄灯时间,灯已经关了,且屋里也没有开关。

好在,这屋里还有对外的窗户,虽然窗玻璃的内外都隔了一层交织的铁网,但这并不妨碍月光照进来。

月光下,一道道隐约的轮廓勾勒出了这房间内的景象。

这是个双人间,并非上下铺,两张床平行分置于屋子两侧;子临进来时,其中一张床上已经有人了;看那人的姿态,在子临进屋前应该已经睡着,但刚刚他进来时,将对方给惊醒了。

“新来的吧……”那人在黑暗中冲子临嘟哝了一句,也没等子临回话,他就长叹一声,接道,“唉……快点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说罢,他就翻了个身,盖上被子,继续睡去了。

而黑暗中的子临,则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但他瞬间就将其收敛起来。

两秒后,子临左右活动了两下脖子,走到了那张空床边,顺势躺了上去。

接着,就开始思考……

他是不会睡的。

今晚不会,明晚也不会。

从他记事时起,他就从来没有睡过觉。

他不需要睡眠,并且,也无法入睡。

对常人来说这可能是一种足以把人逼疯的可怕体验,但子临却觉得这样很好——比起把一生中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的时间花在睡眠这件事上,他更愿意将这些时间用来思考。

当别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和生活,让大脑适度休息时,子临则在整理记忆、回顾细节、将各种信息分类、对未来即将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一切进行推定和假想。

这就像是对抗型运动中的运动员们做的冥想训练,只不过子临的这种冥想针对的并不是“某一场比赛”,而是一个更为宏大的局。

“白天见过的院方人员共六人,刚才送我过来的那个也在其中,加上旁边的这个BOY……目前我所见的七个人,在已知的资料中都有记录。

“然而……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无面’可以伪装成任何人,不仅是脸部特征、就连身高、体型、声音、性别、指纹都可以变化,短时间的接触是不可能将其辨别出来的。

“但既然‘那个人’的情报显示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只要他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待着,我必定可以将其揪出来,现在我需要的只是耐心、演技、以及……一点点运气。”

子临这次混入这家网戒中心,共有“两件事”要完成,寻找“无面”只是其中的一件,另一项计划也会同步进行,但要说变数和难度,还是这第一件事较为麻烦。

他就这么闭着眼睛,一边假装睡觉,一边思考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小时。

一小时后,准确地说,是午夜零点整的时候……忽然!子临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瞬,他很清楚,有一道人影,已经站在了他的床边,并且……在凝视着他。

“不会吧……”由于子临是侧身面朝墙躺着的,所以此刻他即使睁眼,也不必担心站在对方的角度会看见,“就算不用眼睛看,半径十米内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还是能立刻知道的……可这位……竟能悄无声息就来到我的身边?”

他思索之际,那人影已然有所行动。

但见,那影子慢慢地弯下了腰,俯身而下,将脸紧紧凑到了子临的脑袋边上。

恰在此时,窗外黑云遮月,屋里突然就暗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用细小到只有子临才听得见的声音,在其耳畔言道:“他是我的猎物,也是我先找到的,你若还懂些规矩,明天就走,否则……我会换个时间、换个方式……再来找你。”

当那最后一个“你”字传入子临耳朵的同时,人影也随之消失了。

紧接着,月光再度从窗户透了进来。

子临翻了个身,回头一看……对面铺上的男生仍在熟睡,除他和自己之外,这屋里再无别人。

窗外的夜空中,挂着几点寒星,一弯斜月,放眼望去,哪儿有什么能遮月的黑云?

方才的种种,都好似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但,子临从不做梦。

“嗯……”两秒后,子临沉吟了一声,紧接着,提鼻子猛吸了一口气,并成功的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发香,“呵……”这一刻,他不禁轻笑出声,“这就有趣了……本以为是来吃个火锅,没想到刚坐下就有‘甜品’自动送上门儿呢……”他舔了舔嘴唇,念道,“‘那家伙’肯定是知道这事儿的,但故意没告诉我……嗯……还说什么‘两件事’,这下不是至少有‘四个’了吗。”

第三章 问话

11月26日,上午10点整,临沂市联邦警署,某问询室。

“正式认识一下……”一名西装革履的白人男子一边来到桌前,一边朝车戊辰伸出了手,“我是马克·斯克拉姆中尉,隶属于EAS(extra ability supervisor,即超能力者监管局)亚洲分部。”

“车戊辰。”车戊辰不卑不亢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并起身与对方握了握手,“FCPS探员,目前休假中。”

“很高兴认识你,车探员。”斯克拉姆坐下时,已顺手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I-PEN,并迅速将其投影屏在桌面上展开,“在开始以前,我想再重申一次,这并不是审讯,只是简单的问话,至于通过录像进行记录……那是我们组织要求的标准流程。”

“没事,大家都是为联邦办事的,我能理解。”车戊辰也重新坐定,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应道。

“嗯。”斯克拉姆点点头,“那么……”说着,他便打开了他那支I-PEN的录像功能,“我们就开始吧。”

“可以。”车戊辰回道。

“请再重复一遍你的姓名、职务。”斯克拉姆道。

“车戊辰,联邦公共安全委员会高级探员。”这已是车戊辰今天第N次重复这段话了,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关于昨天傍晚的事件,请你从头开始,详细地再说一遍。”斯克拉姆。

“好的。”车戊辰应罢,沉默了几秒。

而这几秒间,斯克拉姆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好似是想透过眼睛把对方给看穿一般。

客观地讲,他这样是挺不礼貌的,不过他并不在乎。

斯克拉姆可不是来跟别人搞好关系的,而是来做调查的;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得到组织所需的情报,以及确认其真实性,其他的种种……都不重要。

“下午六点半左右,我从崔医生的诊所出来……”数秒后,车戊辰似是理清了思绪、组织好了语言,开始说了。

不料,他刚说出半句话,就被打断了。

“抱歉,我能问一下你去诊所是看什么病吗?”斯克拉姆用很快的语速问道。

“心理评估。”车戊辰回了这四个字,顿了顿,学着对方刚才的句式道,“当然了,这并不表明我有精神病。这些也只是……我们组织的标准流程罢了。”

“呵呵,了解。”斯克拉姆笑了笑,朝前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继续。”

于是,车戊辰将他遇到警员、听到报案呼叫、征用了对方枪支和摩托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出来。

这些内容,其实斯克拉姆在进这个房间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他在见车戊辰之前,便已先行询问了那名警员,并且也通过街面监控确认了对方提供的信息。

但……眼下这番针对同一问题的重复问答,还是得再进行一遍的;因为“口供”这种东西,仅通过一个人获得时,可信度很低。

且不提“故意说谎”这种情况,单说“记忆”,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人的记忆,远没有人们自己认为的那样可靠,比方说,此时此刻,正在看着这段文字的你,就无法想起前天中午具体吃了什么。

大多数人都需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才能回溯到最近四十八小时内的某个记忆点,一分钟内想不出来的,那可能就再也想不起来了,或者……只能得到一个所谓“大概”的、“模糊”的印象。

这种印象,与其说是“记忆”,倒不如说就是你猜的——结合自己对自身的了解,以及前后的记忆片段,做出的猜测。

这才是我们记忆的真相:人类的记忆并非是写在白纸上的黑字、也不是存在硬盘中的数据,人类的记忆只是由许多关键的碎片串联拼凑出的残缺拼图。我们的大脑对于那些已经历过的、并非特别重要的事,会自动将其当作垃圾信息处理掉,以此给我们认为更重要的信息腾出空间。

与自己相关的经历尚且如此,那么……那些和你无关的记忆,就更不必说了。

我们时常可以在一些影视作品中看到,某凶杀案在庭审过程中,让一名目击证人,去指认某个在几个月前的半夜里从他眼前乃至几十米开外一晃而过的嫌疑人……这简直就是笑话,那证人连那天自己是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怕是都不记得了,你还指望他能辨认出一个只扫到过一眼的陌生人具体长什么鸟样?

因此,来自“一个人的口供”,或者说“记忆”,永远是需要质疑的。即使是多个人给出的关于同一件事的口供,也得互相对比着分析,才能辨明真伪——完全对不上的,那说明其中至少有一个人说谎;每个人所说的略有出入,但大体能对上的,有较高的可能性是真的;完全一模一样、严丝合缝的……那叫串供。

车戊辰叙述的内容,就属于第二种情况,即和警员所说的略有出入,但基本上讲的是一档子事儿。

主要的区别在于,在那位警员描述的版本里,警员先生在面对FCPS的探员时毫不妥协、大公无私地抄着罚单,并且在对方征用他的枪和摩托时表现得很从容,就是那种……摆了一张很酷的面孔,冷冷道:“哼……那就交给你吧。”这种感觉……

不过在车戊辰描述的版本里、以及附近的街面监控来看……那种交流大概只发生在那名警员先生的想象中。

总之,车戊辰就这么继续说着,说到他进入网戒中心并看到尸体的那段时,他还将自己看到头三具尸体后的推理也跟斯克拉姆说了一遍。

但斯克拉姆对此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并且在此插嘴道:“车探员,你只需要把你在那儿的所见所闻尽可能详实地描述出来就行了,分析的工作会由EAS的专人来处理。”他微顿半秒,“当然了,我并不是在质疑或否定你做的这些分析以及你的专业能力,只是想告诉你……即便你推测的是对的,但这些由你提供的分析内容也不会被EAS采纳、亦不会对我们做出的最终判断产生什么影响。”

闻言,车戊辰沉默了几秒,再道:“好的,那我接着说。”

“嗯,请。”斯克拉姆接道。

一息过后,车戊辰又道:“进入大楼的正门后,我首先做的,是快速查看了那条有尸体的走廊两侧的房间。

“第一段走廊的两侧有一个杂物间、一个接待室和两间办公室,那些房间的电子门在当时全部都已是开启状态,直接就可以进入;经查看,几个房间里都没人在,家具物件也都摆放得很正常,至少乍看之下没有被翻动或破坏过的痕迹。

“查看完毕,我就再度朝建筑内部前进,拐过第一个拐角后,在第二段走廊上又发现一具尸体,其死状和前一段走廊里的三具一致;从剩余的头部来看,这是个女人,年龄约在三十五到四十。我没有在她附近耽搁太久,她所在的走廊两边只有一个杂物间和男女厕所,我也都看过了……里面同样是空无一人。”

听到这儿,斯克拉姆忽又开口问道:“话说……在这个过程中,你应该没有试着通过叫喊来寻找幸存者吧?”

“当然没有。”车戊辰道,“从现场的情况来看,犯人很可能还没走远,对方甚至有可能就埋伏在某个房间里,企图偷袭来到现场的警员、或是伺机逃跑。”

“所以,你是保持无声行动的对吗?”斯克拉姆问道。

“没错,在确认完整栋建筑之前,我连脚步声都没发出。”车戊辰回道。

“好,请接着说。”斯克拉姆道。

车戊辰抿了下嘴唇,接着说道:“一楼的另一段走廊通往食堂,路中间还有几个房间,我也都一一查看了,没有找到更多的尸体,随后我就往回走了一段,通过楼梯上了二楼。

“从二楼开始,一直到四楼,基本的建筑布局都是一样的——靠近楼梯的地方都是办公室,与那些办公室相邻的是设施齐全的休息室和厕所;接着往里走,是几道安全级别较高的电子门,在我到的时候,那些门无疑也都是开着的了……电子门另一边的区域,是条件比一些监狱还要差的厕所和寝室。

“我就这么从二楼一路搜索到四楼,共看到二十七具尸体,二十具在走廊里,四具在办公室,三具在厕所,这二十七人全部都是成年人,且都是死在那扇‘隔开两个区域’的电子门外面这段的,死状也都是只剩头颅,身体化成了液态。”

“也就是说,从一到四楼,你看到的……落在液体上的人头数量,总计是三十一个。”斯克拉姆接道。

“是的。”车戊辰应道,“接着,我就到了五楼……”他说到这儿,语气略有变化,可见这层的状况,和其他楼层有所不同,“五楼的布局是……80%的区域都是‘治疗室’,总共有十几间,每间里面都有两张配束缚带的病床、和几台印有‘治疗仪’字样的电击装置。

“一直往里走到最深处,最里面那20%的区域,由一道整栋楼里最先进的电子门隔开;那道门后面,有一间非常宽敞的院长办公室、一个咖啡间、一个配有淋浴的卫生间、一个监控室、还有一部通往一楼停车场的直达电梯。

“到了这层,我放慢了脚步,将每个房间都仔细查探了一番,但无论是活人和尸体都没找到。

“于是,最后,我就去了监控室,用那里电话报了警,并表露身份、说明了状况。”

他的叙述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斯克拉姆边听边看着车戊辰的表情变化,待他全部说完后,又沉默了片刻,再道:“嗯……明白了……”他点点头,“那么……在结束这段记录前,我们再来对一下时间吧。”他说着,在投影屏上点了几下,拉出几段短视频和数字记录,看着屏幕念道,“从街面监控来看,你从诊所出来、遇到张警官是在18:22,征用他的车离开是在18:27;由于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那栋建筑大门所在的路段是没有监控的,从距离其二十米外的路口监控拍到的画面推断,你应该是在18:36左右抵达了那里,对这些你都没有异议吧?”

“整个事件前后,我只看过两次时间,第一次是离开崔医生的诊所前,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那时我记得是六点半左右。”车戊辰道,“此后,我下一次看时间,就是在监控室里报警的时候了,那时已是19:25……这期间,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案发现场,无暇关注时间,因此……你若有相关的证据,我自是没有异议,一切以客观证物为准。”

到底也是FCPS的人,说话滴水不漏,在面对一些可能会产生后续问题的、以“有没有”、“是不是”为核心点的提问时,他可不会傻呵呵的先回答个肯定或否定的短句,这样没准对方就会把他后面要补充的内容直接CUT掉了。

在被人这样问时,正确的做法是:先把自己要说的说了,最后再说肯定或否定。如果对方在你说完之前就打断你,并对你施压说“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你就无视对方,心平气和的把被他打断的句子从头再说一遍,直到你把自己想说的话完整说出来为止。

这些都是面对诱供和“律师套话”时的基本对策,像车戊辰这种对联邦法制以及体制内斗争十分熟悉的人,在这类谈话中,断然是不会露出什么明显破绽的。

“呵……”斯克拉姆听完他的回答,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再道,“OK,你的陈述很有帮助,车探员,感谢你的配合。”说话间,他已收起了桌上的I-PEN,并再度起身,朝对方伸出了手。

“不用客气,职责所在而已,就算作为一般公民这也是应该的。”车戊辰也礼貌地再度握了对方的手,“那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是否可以回去了呢?”

“哦,那当然。”斯克拉姆忽然显出很亲切的样子,“我去跟局长打声招呼,你稍等一下。”

他转过身,朝门的方向走去。

但仅仅一秒后,他就以一个极快的动作猛然将自己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以一个会把正常人脖子扭断的可怕姿态,看向车戊辰:“对了……”

斯克拉姆说这两个字时的语气,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所以顺势回头问一句”的状态;但实际上,他做出这突兀的举动,是想看看,这一瞬……这“理应已经松懈下来的一瞬”,对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然而,车戊辰的表情,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秒起,就没变过,此刻也是这样。

他的脸上,有的只有平静。

别说你把头转一百八十度了,就是在他面前突然把自己脑袋拧下来,他也不会为此多眨一下眼。

“还有什么事吗?”车戊辰冷冷看着对方,问道,“中尉。”

“呵呵……叫我马克就行了。”斯克拉姆笑着,将身体也缓缓转了过来,“我就是想问问,关于这个事件,若是我还有什么疑问……能不能请你来协助我调查呢?”

“可以啊,正好我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呢……”车戊辰接道,“不过……”他说着,也站了起来,直接就朝门口走去,“我觉得你我的关系还是停留在公务的领域比较好……”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并依旧用了方才的称呼,“……中尉。”

说罢,他就自行开门出去,并在离开对方的视线前补充了一句:“局长那边我自己去打招呼就可以了,毕竟这也不是审讯,只是简单的问话……对吧?”

第五章 辩驳

11月27日,上午9:10,车戊辰的住所。

作为临沂本地人,车戊辰在这里自然是有个家的,或者说……曾经有过一个家。

家之所以为家,是因为有家人的存在,但车戊辰在这世上已没有家人,所以,这里如今就只是一个“住所”而已了。

嘀——嘀——

门铃声响起时,车戊辰刚好在客厅里举哑铃。

他放下器材,几步便行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随即就打开了门。

“又见面了,车探员。”门外,是面带微笑、西装革履的斯克拉姆。

“早上好,中尉。”车戊辰的态度,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平静得让人瞧不出半点情绪。

因为车戊辰昨天已经答应了随时可以协助斯克拉姆的调查,所以两人几乎没说半句废话;打完招呼后,他们就直奔主题,一同出发了。

二十分钟后,两人驱车来到了那位于郊区的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此时,这栋建筑的大门外已经拉起了黄线,四面的围墙边也都派了警员站岗;在那大门对面的街边,停靠了多辆贴着罚单的采访车,几十名来自各个媒体的记者和摄影师,宛如一群蹲在路边的非法打工者,在冷风中默默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工作。

斯克拉姆和车戊辰的到来,无疑让这些记者很是激动,但他们涌上前来的步伐,却被警员们拉起的人墙所阻挡了。

“请留步,请问你们是案件相关人员吗?”

“请问你们是谁?是来自哪个部门的调查员?”

“请您发表一下对于这件案子的看法可以吗?”

纵然受到了阻拦,记者们还是踮起脚尖、伸出无线麦克风、高声喊着问题;摄影师们也是扛着长枪短炮,一阵闪光灯招呼。

不过,斯克拉姆和车戊辰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对这种阵仗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两人只当那些记者是空气,自顾自地便走进了案发现场。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这次的意外介入,至少已经挽救了一个人。”在通往一楼正门的那一小段路上,斯克拉姆忽用攀谈的语气对车戊辰道。

“谁?”车戊辰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自己也在思考着答案。

“呵……”斯克拉姆笑了笑,“当然是张警官了。”

他这话,车戊辰一听就明白了。

前天傍晚,若不是车戊辰这个“巡查官”征用了张警官的摩托和枪、立刻奔赴现场,并作出了第一手的处理……那么,张警官势必会按照以往的经验、慢吞吞地赶来。

假如事情这样发展,事后媒体一定会用报案时间和警员抵达现场的时间差大做文章;毕竟这种“容易引起纳税人不满情绪”的社会新闻是很容易成为热点的。

最后,为了平息公众的怒火,官方必然得推一个人出来背锅;不用说也知道,这个人就是老张了……

在这个信息高度发达、到处都能查到过往记录和照片的世界,除非你达到一定级别,可以将自己的个人信息加密,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不仅是职业生涯、乃至今后的人生恐怕都得完蛋。

然而,由于车戊辰这个FCPS高级探员的介入,使得关于本案的绝大多数细节都成了对公众保密的“机密”;警方可以以此为理由,理直气壮地不向公众透露任何信息。

就算媒体为了博眼球瞎编乱造一些东西出来,并成功引起了民愤,这个烫手的山芋也可以甩给FCPS去捧……至少临沂当地的官员们不用担心自己的仕途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了。

“也许吧。”数秒后,车戊辰开口应道,“但这也不能说是我的功劳,因为我主观上没有想过要帮他;我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和个人理念,看不惯有警务人员在接到公众的求救后摆出一副事不关己、不紧不慢的样子,所以就出手了。没想到还真就撞上了大案……只能说,是张警官的运气好。”

“呵……不愧是精英呢。”斯克拉姆闻言笑道,“无论责任感还是执行力……就是跟抄罚单的基层人员不同啊。”

“两码事。”车戊辰道,“这跟阶层无关,只是在一起个别事件中,我和他的个人差异在结果上被体现了出来。我们也可以换一种角度来看……倘若这又是一次‘报假警’而已,那结果就是我多管闲事、小题大做了不是吗?”

两人说话之间,已穿过电子门,进入了一楼走廊。

此时,走廊里的“尸体”,都已被处理掉了;三十一个人头,分别被三十一个空荡荡的裹尸袋装走,还有三十一桶“尸卤”,也都分别贴好了标签,跟着配套的头部一块儿被运去了验尸房。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年代,已经有了非常先进的便携式液体抽吸仪器,要不然警方可能得用拖把和抹布才能顺利采集地上的“尸体”了。

总之,现在走廊上的秽物基本已清理完毕,剩下的就是标明尸体位置的粉笔线;这个案发现场的线……若是让不明情况的人来看,肯定会觉得很莫名。普通的案发现场,线都是画出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的轮廓,而这儿的地上则画了一个个边缘不规则的大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大型的史莱姆呢。

“一百五十余名病人以及汤教授本人统统不知去向,警方已在全市展开搜索……这个你从新闻上估计也听说了,咱们来说点新闻里没报的……”斯克拉姆一边引着车戊辰往里走,一边说道,“那些死者的身份,前天夜里就已全部查明了;三十一人,不分男女,全部都是这里的舍监……哦,也可以说他们是‘老师’、‘医生’……”他顿了顿,看了车戊辰一眼,再道,“呵……听起来有点乱是吧?简单说明一下你就懂了……”他紧接着就解释道,“在这个中心里,其实‘职务’和‘称谓’没有什么意义,叫‘医生’也好、‘老师’也罢,主要是为了应付外界、以及方便管理;以我从病人家属那里得到的情报来看……这里与其说是一家治疗机构,不如说就是个微型的王国,王国里的人可以简单的分为‘国王’、‘国王的走狗’和‘贱民’三种。”

“这些你不用跟我说,我很久以前就在媒体上看过关于这个中心的报导了。”车戊辰道,“虽然都是些粉饰的宣传,但本质是怎么回事儿,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能看出来。”

“好吧,那我就不跟你科普了,接着说案情……”斯克拉姆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接着道,“除了三十一名舍监之外,还有五名在食堂工作的人员,其中一人是负责承包的老板,另外四人分别是厨师和帮工。

“案发后,警方已迅速找到并控制住了除老板以外的四人。经过询问得知,在案发的前一天,老板忽然让那四名员工带薪休息一天,原因不明……当然了,他们也没多问;本来就是白给的假期,要是问多了,被老板回一句‘问那么多干嘛?让你休息反倒不爽了是吧?那你明天还是来吧’……岂不是作茧自缚么?”

“那老板人在哪里呢?”车戊辰对斯克拉姆的后半段话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在对方把话题越扯越远之前插嘴问了一句。

“嗯……”这一瞬,斯克拉姆眼神微变,狡黠地瞥了车戊辰一眼,“这你可就问到点子上了……”他微顿半秒,用神秘兮兮的语气接道,“据那几个厨师和帮工所说,这个老板名叫‘张三’,是的……张三的张,张三的三。我们在矫正中心的档案里,查到了张三的‘承包公司’地址,可到那儿以后,发现那个地址是假的;他留下的手机号码,我们打过去时,也已经是空号了……顺着号码注册的线索查下去,也是死胡同。

“至于他的住所……没人知道,也没人拿得出他的照片来;他的员工都说是在职介所门口直接被他搭话并雇佣的,简单聊了几句、交换了名字和手机号之后,第二天就被拉去上班了。”

“监控录像呢?”车戊辰的反应很快,他即刻就提出了可能的突破点,“这个中心的所有公共区域都有监控,食堂也不例外,还有……附近街面也都有录像,他每天上下班,总归会有被拍到的时候,只要让他的雇员辨认一下……”

“这些警方也已经去做了。”斯克拉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回道,“我们的确是从监控录像中确定了张三的长相,并且通过面部识别程序的搜索,列出了所有和这张脸比较相似的公民的数据……但经过对比后发现,资料库里面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

“这么说来……”车戊辰沉吟道。

“没错,那是一张‘假脸’。”斯克拉姆道,“至少在联邦的资料库里,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至于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张三’……那已不重要了,我们姑且就这么叫着好了。”

“没有‘身份’的人吗……”车戊辰道,“这倒也说得通了……”他若有所思地念道,“假如这个‘张三’是‘反抗组织’成员的话,那他是个‘能力者’也不奇怪吧?”

“是的。”斯克拉姆回道,“现阶段,此人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因此,警方的专案小组也是以他为首要目标铺开资源进行调查的。”

他们对话至此,已然来到了五楼。

这一路上来,他们都没有在其他楼层停留过,沿途的电子门也都已被调成了可以自由开启的状态。

斯克拉姆就这么带着车戊辰直接来到了五楼的监控室里,站在了操作台前。

“那么……接下来,咱就说说监控的事儿吧。”斯克拉姆讲这句时,毫不避讳地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了车戊辰。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车戊辰道。

“可以。”斯克拉姆还真就“直说”了,“我怀疑你。”他停顿了两秒,“我怀疑你是这件案子的共犯。”

“此话怎讲?”车戊辰被当面指控,却还是平静如故。

“二十五号晚上,当第一批警员赶到这栋建筑门口时,是19:32,那会儿你已在门口等着了。”斯克拉姆道,“根据你的证词,你赶到这个现场后,立即就展开了搜查,并于19:25分用五楼监控室里的电话报了警,且报警后立即又回到了建筑物的大门口,等待警方的到来……到这里为止,你没有什么异议吧?”

“没有。”车戊辰回道。

“好。”斯克拉姆又道,“你还说,在整个搜查的过程中,除了厕所隔间的门板、和监控室的电话之外,你没有碰过任何现场的东西……对吗?”

此话出口之后,车戊辰……竟是犹豫了。

“不。”车戊辰道,“我还碰了……”他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斯克拉姆侧后方的控制台,“……那个控制台。”

“什么?”斯克拉姆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冰冷、且咄咄逼人,“你现在是在翻供吗?”

“不。”车戊辰又否定道,“这可不是什么供词,我也没必要向我上级以外的人提供任何所谓的‘口供’。”他顿了顿,“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他微微转过头,看向了监控台,“前天晚上,我报警之前,查看了监控录像,而且是特意戴着手套操作的,为的是不留下指纹。”

“为什么你没有跟警方说这事?”斯克拉姆追问道。

“因为这不符合调查的程序,若我对警方说了……我的这一行为就会留下书面记录、授人以柄,给FCPS带去不必要的麻烦。”车戊辰还是显得很冷静,丝毫没有被紧逼的感觉,反倒是对方的神态看着比他还着急。

“哦?事到如今……你倒在意起‘程序’这种事来了?”斯克拉姆冷笑道,“就一个在街上突然征用警用设备的休假中人员来说……”

“征用警员的枪和车,发现重大案件的现场,这是立功。”车戊辰打断了对方,言道,“到了现场之后,没有严格按照规定行事,这是留把柄。”他踱了两步,“这和我在不在意‘程序’没有关系,我之前就说过了……态度的正确与否,有时取决于结果。”

他的回应在逻辑上没有破绽,斯克拉姆也清楚这点,所以,后者很快又换上了一副假笑的表情:“呵……那么,我能问问,你在这操作台前……都做了些什么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查看了监控录像。”车戊辰回道,“而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查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从鼻孔往外出了口气,“结果,和你们所知的一致,二十五日零点之后的所有录像都已被清除了;我和警方一样……并未看到当日的录像。”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因此,我也就更没必要把我看过录像的事特意跟警方去汇报了。”

“那你又怎么证明……”斯克拉姆又道,“你只是‘看’了录像,而不是‘删’了录像呢?”他舔了舔嘴唇,接道,“若你是凶手的共犯,你们完全可以事先约定好,让凶手在指定的时间报警,而你……则在那个时间点上,锁定一名离案发现场最近的警员,利用巡查官的身份截走他的任务,并第一个赶到现场,检查一下同伙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顺手将其掩盖,最后再上楼删掉录像,悠然地再报一次警……”

“恕我直言,你的推理能力有点差啊,中尉。”车戊辰在面对这番指控时,竟是用评论般的语气回道,“首先,如果我是共犯,且我的任务就是站在刑侦角度帮同伙检查现场有没有遗留证据的话……我何必要以‘截走一名警察的任务’的形式来到现场呢?我直接来到现场帮他搞定不就行了?这里是临沂郊区,又不是苏黎世,街上的摄像头我数都数得过来……难道以我的能耐,避开所有街面监控并进入这栋建筑物会是什么难事吗?”

“这……”对此,斯克拉姆无言以对。

“其次,若我是本案的共犯,且负责的是‘善后’工作,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让同伙使用这么显眼的杀人方式吧?还有……为什么我要让同伙报警啊?”车戊辰的反驳,字字都说到点上,“弄成这样,铁定会把EAS的人引来不是吗?当然了,你也可以说,把EAS引入局,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问题是……我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车戊辰摇了摇头:“这就引出了第三点,也是你这番推理的核心漏洞……动机。”他微顿半秒,“你说了半天,我的这些行为在常规逻辑上显然是站不住脚的,除非你给出一个特定的动机来将其补足……然而,你却说不出这个动机来,因为……”他向前走了两步,近距离直视对方的双眼,“我本来就是无辜的。”

这下,斯克拉姆的表情就有些尴尬了,因为他的确是不怎么擅长推理;在EAS亚洲分部,他算是个典型的“武斗派”,和眼前这位FCPS的精英探员相比,玩刑侦破案、逻辑推演……太欺负他了。

事实上,斯克拉姆怀疑车戊辰的理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太靠谱——仅仅是直觉而已。

他就是觉得,这个FCPS的家伙过于冷静了,而且其涉案的过程也有包含着太多巧合,这就让他感到有蹊跷,但具体怎么个蹊跷法……他想不明白;方才的那番推理,也是他“灵机一动”说出来的,结果一分钟不到就被车戊辰全盘推翻,还推得有理有据。

就在中尉在考虑着怎么下台时,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传来。

“长官。”一名警员的及时出现,给他解了围,“您让我们调查的事有结果了。”

“啊?哦哦……”斯克拉姆赶紧凑上去,询问道,“怎么样?”

“呃……”那名警员看了看旁边的车戊辰,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要不要我回避一下?”车戊辰自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查的事情与自己有关,不过他也不想让警员为难,故而如是说道。

“不用。”斯克拉姆立即回了一声,并转头对那警员道,“没事,有什么说什么。”

“是。”警员道,“崔医生说,对车先生的心理评估是在五点四十分左右结束的……”

“哦?”斯克拉姆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还不怀好意地斜了车戊辰一眼,“这就奇怪了啊……”他装出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车探员在诊所楼下遇到张警官时,是六点二十二分吧?难道中间这四十几分钟……你都在附近蹲点,等着自己的车超过停车计时器的时长、然后被人贴罚单吗?”

“呃……长官。”那名警员闻言,又道,“我还没说完……崔医生说,心理评估是在五点四十分结束的,但车先生离开,则是在六点二十分左右;哦,另外……她还特意提醒我们,说自己诊所里的钟调快了十分钟,所以车先生可能会以为自己是在六点半左右走的。”

“什么?”斯克拉姆道,“那这四十分钟他在诊所里干什么?”

“崔医生……”还没等那名警员回话,车戊辰就开口抢道,“除了是一位心理医生之外,也是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单身的、思想十分开放的女性……”他看向斯克拉姆,“不知道,这个信息,是否足以让您推理出那四十分钟的空白……或者,您还需要我说得更具体一些?”

第六章 妥协

11月24日,下午一点。

这是子临进入矫正中心的第四天,此前的两天,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在观察、等待。

等待着一些事情得到确认……

这件事,是由他的同伙去操办的;而他的同伙,名叫张三,张三的张,张三的三。

这是一个真名,只不过使用这名字的那个人,其个人信息并没有被登记在联邦的公民数据库中。

两个多月前,这位张三先生用一个假身份去结识了汤教授;汤叔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再加上又是临沂的地头蛇,被人“认出来”并不是新鲜事,所以这次“相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

此后没过几天,张三就找了个机会,给汤叔送去一个红包,顺势拿下了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食堂的承包权。

这事儿,同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矫正中心本就是汤叔的一言堂,无论他想做出什么调整,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这十几年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更换器材、服装以及其他各种杂物的供应商,说白了就是……谁给的回扣多就用谁的,至于提供过来的东西品质如何,那都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他自己用。

总而言之,张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控制了这个中心的伙食,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为某个计划展开了长期的准备工作……而这项工作,在今天早上,终于是完成了。

…………

“你来的正好。”

当那位“甜点小姐姐”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子临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目养神。

不过,他不用睁眼,也知道有人来了、且知道来的是谁。

“我警告过你,让你走。”对方没有和他寒暄的意思,开口就是冰冷的语气,“我等了你两天,今天已是第三天了,看来你是不打算走了。”

这会儿,正值午休时间,王勇跑去串寝室了,所以屋里只有子临一人;而“她”也是看准了这点,才会挑在这个时候前来。

“放心,我明天就走。”子临应道,“但……你最好是今天走。”

“什么?”她冷笑,“你还想让我走?”

“对,不但你要走,冼小小也要走。”子临接着道。

他的话,让对方神情一变。

“哼……果然,你也是冲着她来的吗?”她的杀意已如有实质般笼罩了过来。

“不是。”子临这可是实话实说,“当然了,我更不是冲着你来的。”

“你觉得这话我会信?”她又道。

“你信或不信,并不重要。”子临道,“你这种充满敌意的态度,或者说……虚张声势之举,也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只会浪费你我的时间。”他顿了顿,睁开了眼睛,完全无惧对方的杀意,逼视道,“如果你有足够的智略或能力,你就不必在这中心里虚度光阴,而是早已将冼小小带走;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和决心,你也不必在这里跟我磨嘴皮子,直接动手突袭才是最高效的做法……现在,既然你什么都没有,那就闭上嘴,仔细听我说,等我说完,你好好想一想,再发表意见。”

子临的话字字句句戳到事情的本质,这让对方很是恼怒,但恼怒之余,却又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强压怒意,等他说下去。

“看来你是同意了,那我就开始说了。”子临看了对方几秒,接道,“两天前的早晨,在食堂吃早饭时,我便锁定了冼小小。像她这种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能力的能力者,在我面前就像是黑夜中的远光灯一样扎眼……再结合你此前对我的‘警告’,我立即推测出,你的‘目标’就是她。

“也难怪她的资料上会写着‘本人主动要求进入中心进行治疗’这种看起来像是捏造的信息了;见到她本人后,我便明白,她的动机合情合理——她对自己的能力感到困惑和畏惧,她以为这是一种疾病或是诅咒什么的,但又不敢对别人说,所以她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期待着这个只要花钱就能进的机构能把自己‘治好’。

“当然了,我已说过,我不是冲着她来的;关于她的想法和行动,我也并不在意,只不过……解开了这个疑点,让我觉得颇为舒坦。”

他停顿了几秒,话锋一转:“比起冼小小,我对你的兴趣反而更多一些……

“在确定了你的‘猎物’后,找到你这个‘猎人’自是不难的,看看她的周围就是了。

“因此,当天中午,我便识破了你;虽然你戴着非常昂贵的半植入型纤维面具,而且你的身形的确也比较娇小,但你的神情、步态和一些细枝末节的举动,绝不是十几岁的女生会有的……

“作为一个做事谨慎周到的人,我立刻给外界的同伴传递了信息,让他们帮我查你的身份。

“与你的接触虽然短暂,但那一分钟的时间,已足够让我知道很多事。比如你知道所谓‘道儿上的规矩’,以及……你的能力应该是和‘影子’有关;仅这两点,便可让调查筛选的范围缩到很小。

“至昨天晚饭时分,我的同伴完成了调查,并把几名能力与影子相关的、目前行踪不明的嫌疑者的情报传递给了我。经过简单的推理,我确定了,你就是联邦通缉的二级能力者罪犯,代号——‘影织’。”

“哼……”身份被揭穿后,影织也没做什么无谓的狡辩,她只是冷哼一声,反问道,“那你又是何方神圣呢?同样在这儿装嫩的‘周明’先生。”

她用嘲讽的语气念了子临的那个假名字,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嗯,周明的确是假名字,我的真名叫做子临,很遗憾和你在这种情形下相识。”子临应道,一秒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哦,顺带一提,我可不是装嫩,我这张脸是真的。”

“好啊,我会记住这张脸的……还有你的名字。”影织恶狠狠地念道。

“你爱记不记。”子临接道,“少打岔听我接着说就是了。”他也没等对方再回嘴,就继续说道,“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不带走冼小小,她的能力对你来说着实有些棘手,即使你想把她打晕了囚禁起来,她也有可能在无意识状态下将你杀死。

“所以,你只能设法潜伏在她身边,与她搞好关系、取得信任、成为朋友……

“不过,现在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说罢,子临就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那是五粒胶囊,每一粒的外面都包裹着一层透明的隔离壳,以防止弄脏或是意外溶解。

“这是什么?”影织的视线迅速移到了对方手中的胶囊上,并询问道。

“你不用管它是什么……”子临回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是一种可以抑制能力者特殊能力的药物,像冼小小这种初级的能力者,给她用半粒的量,效果就可以维持五天;而这里有五粒药,相当于五十天的抑制时间……这五十天里,你只要按时让她吃药,她就无法使用能力。你要把她卖了也好、怎么样也好……这点日子应该足够你去操作了吧?”

“呵……”影织冷笑,“我怎么知道这药是不是真的?万一这是你的计策……”

“我要害你或者杀你,不需要那么拐弯抹角的。”子临道,“过去那两天,我只要让人在你的饭菜里下一点尸检都检不出来的毒药,你此刻就已经在停尸房了。”

这句话,让影织神情陡变,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食堂的人是你的……”

“那是啊,要不然我怎么总赶在饭点上传递情报呢?”子临打断了她,“你能自己想到这点很好,省去了我解释的时间……同时也引出了我要说的下一件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起来,走到影织面前,拉起还在后怕着的她的手,把那些胶囊塞到了她的手里,“最近这两个多月,所有在食堂吃饭的人,每一天、每一顿的饭菜里……都被加了一些东西。”

“什么!”影织当时就惊了,而她的表情也变得很微妙,好像自己身上沾了什么秽物一般,一脸的嫌弃。

“那是一种特制的纳米机械病毒,非常微小,肉眼几乎是不可见的。”子临接道,“进入人体后,这些无机物会吸附在胃壁上待机,并在附近有相同的机械时与之互相吸引、组合。”他说这话的语气很是轻松,完全没顾忌听者的感受,“当这种机器病毒的总质量渐渐累积到某个值之后,就可以用配套的遥控装置将其启动,对人的大脑展开攻击。

“可惜,这个‘值’何时会到,很难精确地计算出来;毕竟每个人的饮食习惯、饭量等因素都有一定差异……所以,我才不得不提前几天混进这个中心来;本想着可能要在这里待一个礼拜乃至十天的,但目前来看,明天我就可以离开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影织又问了这个问题,但这次,她的语气和刚才那次完全不同,这个问题的意义也完全不同了。

“我说了,我叫子临,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子临回道,“更多的,我跟你怕是说不着吧?”

影织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让自己有时间思考一下情势。

半晌后,她复又开口;“你刚才说,让我‘今天就走’,而且,‘不但我要走,冼小小也要走’?”

“瞧,你终于学会如何跟别人交流了。”子临戏谑地笑了笑,接道,“我的建议是,在今天午夜之前,你挑个时间,从我给你的胶囊里取半粒剂量的粉末出来,设法让冼小小吞了,然后就趁着夜色,用你的能力把她带走……至此,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

“那我体内的机械病毒呢?”影织追问道。

“喝咖啡就可以消除。”子临回道。

“哈?”影织这个语气助词,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

“不仅是咖啡,还有薄荷、油炸食品、超辣的菜、烟酒等等,基本上对胃部刺激比较大的东西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让机械病毒脱离胃壁,一旦脱离了,它们很快就会被你的身体给自然代谢掉。”子临接道,“总之,你若是很着急的话,连吃半个月的烧烤加火锅,铁定能除干净,没准还能让你得上痛风。”

“你这病毒……也太随便了吧?”影织接道。

“因为这次用的是‘量产型’,效果自然会差一些。”子临接道,“若是用比较成熟的机型,植入周期会更短,也不会受饮食习惯的影响……最关键的,遥控的距离还可以拉得很长。”

“只是,这儿可是有将近两百号人呢,全部都用上高级的纳米机器人,成本就稍微有点控制不住了啊。”他说着,无奈地摊开耸肩,“好在……在‘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这个地方,用量产型便足矣。”

他说得没错,这种需要长期累积,而且会被饮食习惯所影响的手段,也只有在这个矫正中心才能有效实施,哪怕是在监狱里,都未必能成功。

在这个汤叔的小王国中,很多在外界看来很荒谬的、违反人道的事,却都是明文规定的铁则。

比如说:“磕操不认真”、“吃饭不认真”、“队列中手未扣紧”、“吃巧克力”、“喝饮料、茶叶水、咖啡”、“未经允许听音乐”、“未经许可触碰电脑及登陆外网”、“私自进入汤叔及医生办公室”、“在楼道内大声说话嬉笑打闹”、“熄灯后在厕所大声说话”、“未经允许碰人民币”等等。

这些在我们看来根本不叫事儿的事情,在矫正中心里若是犯了,都是要被电击的。

还有更离谱的,像是“兴奋”、“自我矫情”、“忽悠家长想回家”、“谈论治疗”、“虚荣心强”、“耍小聪明”、“说话欠考虑”、“认知偏差”、“不安心接受治疗”、“执行力不足”这类……根本无法用客观事实界定、或是单纯威胁到院方利益的事,也可以作为电击的理由。

总而言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病人在这里待更长的时间,治疗一种由他们捏造的疾病,并让病人的家属持续支付昂贵的治疗费用。

病人们的反抗意志,可以用电刑去控制,家属嘛……汤叔会在每周的点评课上进行“洗脑”。

在这么一个地方,“病人”们莫说是烟酒,就连巧克力、饮料这些东西都接触不到;吃的伙食也是能多清淡多清淡、能多便宜多便宜,美其名曰培养吃苦耐劳的精神。

这样一来,那机械病毒的植入,自然是可以顺利进行。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不明白……”影织听得出来,子临已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眼下就是在跟自己闲聊;像这些听起来虚虚实实的言辞……未必能信。因此,她主动改变了话题,想看看能不能试探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既然你手头连那种资源都有,为什么不用更简单直接的方法呢?下药、找雇佣兵、或者……干脆由你自己动手。”她望着子临,神情微动,“你肯定也是能力者吧,而且……是比我强得多的那种。”

事到如今,她已丝毫不怀疑,无论从智略、战力、还是其他资源来讲,子临都在她之上,而且她都无法想象她和对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这就你过奖了,我只是个区区‘纸级’的新手罢了。”子临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以及……我觉得我们已经聊得足够多了,作为女士,在一个男人的房间里逗留太久,可就有些不讲究了。”

“切……装模作样。”见对方非但不上钩、还顺势下了逐客令,影织立马啐了一声,并重新换上了一脸不爽的神色,言道,“好,你的药我收下了,人……我今晚就带走,然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说话间,整个人已化作一团黑影,并渐渐融入了床底的黑暗中,消失了……

第七章 密室

11月27日,晚,22点39分,临沂某酒店。

斯克拉姆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已像这样躺了半小时,仍是睡意全无。

关于案件的诸多线索在他脑海中缠成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又难以忽视。

虽然他这次来的主要任务并非查案,而是“调查本次事件中可能涉及的能力者的身份、并尽可能查明其能力”,但目前看来,无论是他的任务,还是案件本身的真相,都陷入了僵局。

“唉……”

伴随着一声长叹,他终究还是起来了。

他洗了把脸,穿上一套运动服,便离开了酒店。

白天在公共场合执行公务时,他必须穿西装,这是组织的规定;但现在,他可以穿上让自己感觉更自在的衣服。

其实,斯克拉姆并不喜欢西装,很不喜欢。

他曾是一名军人,或者说,现在也还是;他那个“中尉”的军衔可不是EAS给的,而是在加入EAS以前就在战场上拼出来的。

可惜,纵然在第一线待了很多年,立下的战功早已足够让他升到更高的位置,但他的出身、或者说他家庭所在的阶级,还是成为了他晋升道路上的一道鸿沟。

对此,他当然也会感到不甘心……

那些连硝烟味都没有闻过的少爷们,凭什么就可以去军官学校?凭什么可以一毕业就成为指挥官?这群夸夸其谈的公子哥儿用战士的鲜血来浇灌自己的履历,用下属的仕途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一滴血都不流便能当上将军;而像他这种出身于社会底层的战士,哪怕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也还是没有出头之日。

这公平吗?

他在心里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不过……他从没有想过要去回答。

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很蠢,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的人就更蠢了。

总之,今时今日,至少从职务上来看,斯克拉姆已不再隶属于联邦的军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得感谢一下某位坐在指挥部里纸上谈兵的少爷……

假如没有上级的“瞎指挥”,那斯克拉姆也不会在一次行动中被俘;假如他没有被俘,也就不会遭到拷问;假如不是在被拷问的过程中承受了各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酷刑,他的异能也不会觉醒……假如异能没有觉醒,他也不会被EAS征用了。

说是因祸得福也好,大难不死也罢,人生有时就是这么神奇: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下一个篇章是一片光明还是被糊满了屎,你能做的就是继续往后翻、别放弃,一直坚持到光明到来,或者就这样被屎溺死。

…………

晚,23点03分,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斯克拉姆是跑着步来到此地的,虽然他住的酒店离这儿并不算近,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在城市平坦的道路上、穿着运动鞋无负重地跑步,基本和散步无异,五公里以内他连大气儿都不会喘上一口。

“什么人?”当斯克拉姆靠近那建筑的大门时,正在站岗的警员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并凑上前来询问。

“嘘……是我。”斯克拉姆翻下运动服的罩帽,在路灯下露出了自己的脸,“小声点儿,万一附近还有记者,你这样会把他们招来的。”

“长官。”警员看清他的脸后,立即立正敬了个理。

“行了,不用敬礼,回你的岗位去吧。”话虽如此,斯克拉姆依然是用很规范的姿势回敬了对方一个联邦军礼,“我想进现场看看,时间长短不一定……你用对讲机跟各单位打声招呼就是。”

“是。”警员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回去,边走边摁下了自己左胸前的对讲机开始通报。

斯克拉姆则是快步穿过大门,进入了矫正中心的主楼。

此时,楼内虽是有供电的,但灯都没有打开。当然了,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把手机拿出来当手电筒也是常识了。

斯克拉姆就这么靠着手机的照明,从一楼开始搜索,一直搜到了五楼;在这个过程中,他试着把自己想象成了另一个人——两天前的车戊辰。

他严格按照车戊辰的描述,模仿对方的行动,并计算着时间。

从18:36车戊辰抵达现场,到19:25他用监控室里的电话报警,总共是49分钟,这49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始终让斯克拉姆难以释怀。

也许这只是斯克拉姆单方面的胡思乱想,也许对方的证词就是事实,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再验证一下,哪怕这是徒劳的,至少也能让自己死心。

…………

39分钟后,斯克拉姆站在了汤教授的办公室里。

他的验证结束了,他已搜完了所有房间,隔壁就是监控室了;但是,他所花的时间,比车戊辰要短十分钟。

那么……这十分钟去哪儿了呢?

斯克拉姆长吁一口气,干脆在汤叔那张舒适的办公椅上坐下,边休息边思索道:“是我的动作太快了吗?的确也有这个可能,毕竟每个人搜查的节奏和效率不同,车探员当时是在一种随时可能遇到伏击的警戒状态下行动的,而我则是在已经知晓房间都是空的情况下进行搜索……

“但假如不是这个原因导致的时间差……那这十分钟里,他又能干什么呢?

“删除录像?销毁证据?这些推理在今天上午已经被他推翻了,正如他所说……如果他真是同谋,根本没必要用这种形式参与到案件中来,或者说他完全可以让警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把事儿办了。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是犯人的同谋……非但逻辑上说不通,就连凭空捏造一个能支撑这套行为的动机都很难。

“所以……真的是我钻牛角尖了吗?”

若要从侦探的角度给斯克拉姆分类,他应该算是个传统的美式硬派侦探,就是那种……靠着办案经验和直觉来锁定嫌疑人,并用高效、快速、强硬的手段来推进调查的行动派。

和逻辑严谨、充满理性的演绎派相比,这类侦探的缺点很明显——上限不足。

在普通案件中,这问题可能还不明显,甚至行动派会显得更有效率;但在一些案情比较复杂、或凶手足够精明的案件中,行动派经常会遇到瓶颈、或是冤枉好人。

而且,行动派还有个毛病,就是很容易会过度地投入到某个案件之中。尤其是遇到那种重大的悬案……越是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越是让他们无法自拔。

有时他们会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凭着“我知道一定是他干的”这么一个想法就盯着某个嫌疑人穷追猛打;这种做法,与其说是侦探的态度,不如说是政客的态度,即“听到问题之前就先选定立场,然后从选定的立场出发再去考虑问题”的做法。

用这种模式,即便最后抓对了人,也只是运气,是赌徒式的胜利。

就算客观上为社会伸张了正义,但主观上实是一个赌徒的自我满足。

斯克拉姆,现在就陷入了这种情绪当中……由于推理能力的不足,他只能在对车戊辰的怀疑和自我说服中挣扎。

不知不觉,他就坐在椅子上、想得出神了。

“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斯克拉姆那已经失焦的目光触到了什么,这让他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一秒,借着手机的灯光,他发现办公桌底下的一个边角里,有一小块区域的色泽和周遭不太一样。

在白天、或是房间里灯光比较充足的时候,是很难发现这个异样的,但在这黑暗中用手机的光线去照,就能看出那块地方折射出的光、以及周围灰尘的印记……共同勾勒出了一个整齐的矩形。

斯克拉姆的心跳在加快,那种血从心脏直冲脑门儿的感觉让他变得无比清醒和亢奋。

他当即俯身、钻到桌子底下去仔细观察,短暂的犹豫后,他伸出手去,轻轻对着那块木板摁了一下。

紧接着,这块板就弹了出来,并缓缓翻开,露出了背面的迷你触屏;那屏幕上,直接就显示着一个输入密码的界面。

根据界面的位数信息,这是一个六位的密码;虽然位数不算多,但要在短时间内试出来怕是不太可能的,而且还不知道多次输入错误后会不会有什么安全锁之类的措施。

所以,斯克拉姆没有贸然去进行输入。

他重新坐回了办公椅上,从那个角度去环顾整个房间,搜集所有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能收集到的信息。

根据他的经验,像这种“用于某个特定地方的密码”,很有可能就被使用者记录在使用地点的附近;就像很多人喜欢用便签把自己在工作中要用到的数字信息贴在自己办公桌周围的隔间墙板上、或是干脆贴在自己的电脑显示器周围,这样等要用的时候扫一眼就能看到。

不过,遗憾的是,整整找了五分钟,斯克拉姆也没能在房间里发现任何包含数字的提示信息。

他又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再度钻回了桌下。

他蹲在那个触屏前,抬起头来看……果然,在办公桌朝下的一面,用油性笔写着六个数字;只有蹲在他现在这个位置,手持光源朝上看,才能看见。

斯克拉姆毫不犹豫地将那六个数字输入到了屏幕上,并得到了“accept”的反馈。

叱——

两秒后,伴着一阵气阀释压的响动,汤教授办公桌后方的书架……打开了。

那的确是真的书架,上面放的也是真的书,只不过,这书架同时也兼具着电子门的功能。

斯克拉姆见状,一个侧身探步就从桌下出来,随即站直了身子、背靠书架,准备侧身闪入那墙后的“密室”。

此刻,虽然他没有带着枪,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是能力者;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异能都比常规武器更加致命和可靠。

“有人吗?我是警察。”在进去之前,他略微提高了声音,朝里面喊了一声。

他这样做,既符合程序,也符合情理。

假设这个密室里有人,那铁定已经注意到门被打开了——若里面的人是幸存的受害者,他这样说便可以防止对方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而里面的人若是犯人,那他说或不说,对方一样会袭击过来,没什么区别。

时间悄然过去,十秒后,回应他的仍是沉默。

斯克拉姆不再等了,他绷紧神经、做好了直面突袭的准备,闪身进了密室,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只有一个死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五十多岁年纪,长了一张纵是在死后仍让人觉得虚伪的面孔;所谓相由心生,大致如此吧。

斯克拉姆见过照片,他知道这名死者正是汤教授。

此刻,汤教授的身体被固定带绑在了一张床上,头部还连接着一台电击用的仪器;像斯克拉姆这种见惯了死人的男人,仅凭气味就能判断出眼前的男人已经死了、而且死亡的时长大致就是两天左右。

不过,出于谨慎,斯克拉姆还是走上前去,探了探死者的脉搏,戳了戳尸僵的程度,验证了一下自己的推断。

“呼……”因为这密室不大,并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所以斯克拉姆很快就确定了里面除了汤教授再无他人,“……无论如何,好歹是找到了一名失踪者。”他自言自语着,开始检视这个房间,试图寻找一些新的线索。

可结果,他发现的却是……

“啧……”两分钟后,斯克拉姆把一个从密室角落的保险箱里找到的U盘接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并打开了其中的一个视频……一个让他觉得恶心和愤怒的视频。

“这老畜生……”才看了一点儿,他就关掉了视频,骂骂咧咧地开始检视整个U盘里总共有多少这样的文件。

就算斯克拉姆的推理能力不咋地,他也能猜到,汤教授在这间密室里拍下的这些视频,要么就是满足其个人变态爱好的藏品、要么就是打算通过某种途径拿出去卖钱用的。

想到这儿,他就不由得忘记了自己执法者的身份,暗自为汤教授以及这个中心里员工的死道了声痛快。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疑点……

“为什么保险箱是开着的呢?”斯克拉姆轻声念道,“而且……既然有人把它打开了,为什么又没有把这些东西拿走呢?”

他所说的那个保险箱,是一个由“神光集团”旗下保险公司设计的高安全级私人储存柜,必须得用电子密钥、声纹密码、再加一个复杂的多元手输密码才能开启。

除了斯克拉姆拿起的那个U盘之外,那保险箱里还存放着一箱现金、一叠不记名债券、一盒电子卡、一堆纸质资料、几份假证件、甚至还有一把枪。

“莫非……是这老畜生自己开箱、准备拿了东西逃跑时,刚好被凶手给抓住了?”斯克拉姆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解释,他皱眉念道,“但凶手并没有动里面的东西……这代表他/她只在乎复仇,不在意别的吗?还是说……”

“凶手是故意把这些材料留下的。”忽然,一个声音从斯克拉姆的身后响起。

由于斯克拉姆刚刚才放松警惕、且在聚精会神地想事情,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此时被这声音一惊,他又一次本能地使出了那一百八十度转头的“绝技”。

“别怕,是我。”车戊辰的脸看起来还是很冷静,但在这黑夜中……总给人一股子寒意。

“你怎么会在这儿?”斯克拉姆把身体也回转过去,并戒备地后退了半步。

“我睡不着,想打个电话找你讨论一下案情,结果酒店那边说你出去了。我琢磨了一下,猜你大概是到这儿来了……结果一问楼下的警员,你果然在。”

“嗯……”斯克拉姆想了想,又试探道,“你习惯在这种深夜里给人打电话?”

“你这不醒着么?”车戊辰的反应淡定如故、而且理直气壮,“大家都是干这行的,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那种结案前基本不会睡觉的类型了。”

“呵……好吧。”斯克拉姆笑了笑,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说得是事实,“你来多久了?”

“足够久了。”车戊辰说着,看了看四周,“白天的时候说你推理不行,我得道歉……”他顿了顿,看向斯克拉姆,“就冲你能找到这间密室……也比我强啊。”

“过奖了,运气而已。”斯克拉姆说着,递上了几份从保险箱里拿出的材料,“要看看吗?”

“不必了,我大致能猜到内容。”车戊辰道,“而且……这些文件里很可能有我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叫不该看的东西?”斯克拉姆脱口而出地接道。

“中尉……”车戊辰说到这儿,首次换上了一种较为恳切的、不那么有距离感的语气,对斯克拉姆道,“不……马克,你就没想过,像汤教授这种人渣,为什么能在临沂这地方兴风作浪那么多年?你觉得以他出身的阶级、以及他这个人的能力……其背后若没有更大的势力支持,这现实吗?”说着,他又瞥了眼斯克拉姆的手机,“就拿你刚才看到的视频来说,没准就是他用来献给某个联邦上位者的‘贡品’呢……”

“那你的意思是……”斯克拉姆的语气变冷了,“让我别再追查下去了?还是让我把这些事掩盖起来?”

“我的意思,并不重要。”车戊辰道,“重要的是……凶手是什么意思。”

“凶手?”斯克拉姆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神情陡变,“等等……这难道……”

“凶手为什么要主动报警?为什么要引EAS的人入局?为什么打开了保险箱,却又把这间密室给封闭了?”车戊辰道,“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凶手知道……如果是当地警方率先发现了这些材料,那真相极有可能会被掩盖掉……”斯克拉姆顺着对方的思路,喃喃念道,“所以他/她就布下了这局,他/她就是想让我……让EAS的探员介入,他/她相信我有能力发现这个密室,从而第一个入手保险箱里的材料。”

“看起来他/她成功了。”车戊辰道,“要说这个凶手的算计有什么意外,大概就是我的介入了吧,当然从结果上来看……我也并没有改变什么。”

“但是……他/她又怎么能确定,我们EAS就不会帮着联邦高层去掩盖这事情呢?”斯克拉姆沉吟道。

“这是常识啊。”车戊辰道,“只要对联邦的体制稍有了解就会明白……联邦的警员是时刻受着上层制约的,但像‘EAS’和‘监督者’这样的机构,则与联邦官员们存在着互相制衡的关系;这些材料落到了你们手里,就算不拿去曝光,也可以作为筹码备用……这个凶手的谋略很厉害,这笔账……他/她在决定做这件案子之前肯定就已算清楚了。”

话音落时,斯克拉姆……沉默了。

他站在那儿做了大约一分钟的思想斗争,方才重新开口:“车探员,关于我发现了这些材料的事……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哈!”车戊辰笑了,他这是第一次向对方露出这种爽朗的笑容,“什么保密?什么车探员?我现在是在休假中,我只是一名配合你调查的普通市民,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说罢,他还真就走了。

斯克拉姆站在那儿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一刻,他对车戊辰的想法,已从怀疑和敌意……变为了钦佩。

众所周知,FCPS是与联邦高层的利益捆绑最为密切的官方组织,作为FCPS的高级探员,车戊辰能做到这一步,就说明这个人还心存正义。

在如今这个世道,这样的人,实已不多了……

斯克拉姆没有再浪费时间,稍微整了整心绪和思绪后,他就把那些U盘里的信息统统拷贝到了自己的手机里,将纸质文件全部扫描拍下,再把所有从保险箱里拿出的东西都放了回去、擦掉自己的指纹、关上了保险柜的门。

全部搞定之后,他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这才跑下楼去,告诉警员自己发现了密室和尸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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